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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尉迟棠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起一波波的涟漪,牵连了许多人的喜与怒。

 一向幽寂的耦园近来总是传出轻快笑语,那笑声引得外头的人经过总不免要连再三…

 耦园的主人绛雪,她原本冷淡的眸子开始发热、发光,彷佛若有所思、若有企盼。

 她不再是冷冷遥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对这一切玉磬自是看在眼里,不过他十分沉得住气。至少在表面上。

 或许是种自信,他任由着白天尉迟棠与绛雪相处,而不打搅,但也可能他是贪恋绛雪的改变,不忍也不愿剥夺让她开心的事…

 一夜,玉磬正穿过樨廊往议事厅的路途中,听见耦园楼中传来的琴声,忽然脚步一停,跟在后头的博尔齐和豪格险险撞上。

 他的嘴角噙笑,眼中有着惊喜。

 自小雪那夜相见后,再也未曾见她拾琴。他静静地站在阶下细细聆听,表情浑然忘我。

 曲子雅致平和,忽徐忽疾,或高或低,但反来覆去都是重复的曲调,却可感受弹琴者宁远绵之心。

 玉磬忽然眉心一拧,眼中温度顿降至冰点。

 莫名的,他突然然大怒,不自觉地十指凝气,掌下绿枝顿时化为枯朽,一碰即碎。

 “爷?”见玉磬脸上骇人的表情,博尔齐失声叫道。

 他恍若未闻地拂袖而去。

 “爷为何狂怒至斯?”疾步跟上主子的博尔齐觑了空档悄悄地问豪格。

 “我早说这位绛雪姑娘害人不浅哪!”脚下努力追上。

 “不懂。”博尔齐猛摇头。

 “因为姑娘的这一曲。”豪格亦提步跟上,心里直叹气。

 “嗄?我觉得她弹得很好听啊。”

 牛牵到哪里都还是一只大笨牛。“笨蛋,你可听出她奏的曲子?”

 “这倒考倒我了。”他搔搔头。

 “她弹的是一首古乐,名为淇奥。”

 “又如何?”

 豪格暗暗翻了白眼,依然捺着子解释道:“这曲是说:『既见君子,胡云不喜。』赞美一个男子像切磋过的象牙那般雅致,也像琢磨过的玉那般温润。”

 她正藉由琴音声暗暗传达思慕之情,试想,谁会无缘无故的暗暗以此赞美一个男子?定是月下思君哪。

 “绛雪姑娘所想的…不是咱们家主子?”

 “不错。”如果是的话,爷刚才怎会出那副吃人的表情?

 “那会是谁?”

 “你问我我问谁去!”

 依主子脸上然的情形看来,只怕那人身分一旦揭晓,也就是命丧黄泉之

 一想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天,在尉迟棠惯例为绛雪作画的时间,玉磬打破沉默,毫无预警地直闯耦园。

 玉磬如一阵旋风长驱直入打破了宁静。

 屋内一干人反应不一。

 绛雪表情波澜不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动也未曾一动。对他的闯入视若无睹。

 尉迟棠停下笔,行礼作揖。

 只有端坐一旁的燕儿立即起身朝他恭敬地一福。“王爷。”

 “免。继续,别因为我而打断你作画。”

 尉迟棠拾笔继续作画,玉磬徐徐踅身立于尉迟棠后,安静端详他的画,当目光一遇上画中的人儿,他先是不可置信似地两眼大睁。接着目光朝绛雪处疾扫而来。

 最后几笔工将细微处补上后,一幅画大功告成。

 等不及画渍全乾,玉磬已将画纸取起,一边快一边赞叹。

 “神!”他啧啧称道:“传神!笔到神出,尉迟公子的笔下功夫果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多谢王爷褒奖,尉迟棠愧不敢当。”

 “尉迟公子不必过谦。”似有意若无意的,玉磬脸沉了下来。“燕儿,吩咐帐房准备一千两银子给尉迟公子做为润格之资。”

 “是。”燕儿衔命而去。

 “王爷?”尉迟棠抬首以眼神相询。

 “本王改变心意,这一幅画本王要了。”

 不仅是尉迟棠微微怔愣,就连绛雪也是一呆。

 一会儿,尉迟棠脸上随即回复成一贯温煦的笑容。

 “王爷对拙作如此偏爱当然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此乃玩兴之作,比起王爷府宅上所蒐集的其他珍贵名画自是难登大雅、不足同论。不如这样吧,在下答应王爷必为王爷再绘一幅丹青…”

 “不必!”玉磬断然否决。“这幅就已足够。”

 “但在下未过门的子…”

 “若是尉迟夫人有疑问,随时她至北京硕亲王府探望咱们绛雪。”他漫不经心的口气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这时燕儿领了银票回来,正在一旁恭敬候着。

 尉迟棠彻底明白玉磬索画的决心,心底飞快琢磨一番。他缓缓一笑“蒙王爷不弃拙作,这幅画自当送给王爷,若王爷还瞧得起我尉迟棠,这千两润格就请收回吧。”

 玉磬偏头打量尉迟棠,眼底多了几分思量。

 这尉迟棠不愧是江南第一商行出身,行事大器、手腕高超。这回赠画,表面上虽少了一笔千两银子,里子却教硕亲王府欠了一笔人情。

 当下便说道:“既然尉迟公子的好意,在下却之不恭啰。”遂将画交给了燕儿嘱咐谨慎收藏。

 一会儿,玉磬似不经意的问道:“尉迟公子逗留京兆恐也有一段时了吧?对一个迫不及待完婚的男人,这一趟滞留在北京城的日子也未免稍稍久了些,若不择打道回府,怕尉迟府里老少都要担心了。”

 “回王爷,在下这回离家确实有好一阵子,所幸要事皆已办妥,正要修书,近内即起程返回江南。”

 “喔?若是兄台决定归期,一定要告知本王,让本王为尉迟公子饯别。”

 “不敢。有劳王爷。”

 “哪的话,我白拿了兄台的好处,若连区区一席酒宴也没未免太说不过去。”

 “尉迟棠先谢过王爷。”

 “兄台不必多礼。”话锋一转,玉磬又说道:“既然画作已完毕,想来尉迟兄台与绛雪可无相见之。绛雪,不对尉迟公子话别吗?”他虚假的询问道,视线在两人之间兜转着。

 谁都听得出他下逐客令。

 绛雪把脸一别。

 “真是没礼貌。”他假意苛责,又转身对尉迟棠说道:“咱们绛雪一向就是别扭脾气,还望尉迟兄海涵。”

 “绛雪小姐乃是情中人,毋需刻意的道别。我相信若是有缘,天涯亦咫尺。”

 天涯亦咫尺…玉磬淡淡的笑了。

 他倒睁眼瞧瞧尉迟棠你所谓的缘分,究竟是天涯亦咫尺抑或是咫尺也天涯!

 夜凉如水,明月如钩。

 绛雪独自漫步于樨廊。

 樨廊是整座硕亲王府中,她最锺爱的一处。

 白水抱曲河,一桥宛垂虹,下映波绿,倒影游人的景象。到了夜晚亦别有一番风情。正所谓“风过有声留竹韵,月夜无处不花香。”

 静静的聆听风吹竹林声,正往林中更深处惯常逗留的小亭台行去,突然身子一僵,接着脸色猛一沉,她转头就要走。

 “留步。”小亭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玉磬。

 她微微转过身子,仰头。视线穿过阴影,定在台上栏杆内半明半灭的身影上。

 “上来。”命令的意味浓厚。

 绛雪只是定定的看着黑影,一动也未动。

 “啊,我都忘了你一身功夫全无。”

 她闻言冷笑。“王爷真是健忘。我一身内力尽失明明出自你的杰作,又何必假惺惺学作猫哭耗子。”一个踅步只想远离这个男人。

 一个眨眼间,一道轻捷鸿影飞落至她跟前,阻挡了她的去路。

 “何故要走?”低醇嗓音听不出半分情绪,眼神却是炽热的。

 “何故要留?”清冷对上灼灼。

 “留下,同我饮一盅。”

 “我不嗜杯中物。”

 “扫兴。”

 “既是扫兴,那么我这就马上消失在你眼前。”她倨傲的回答,越过他,准备离去。

 但他动作更快,在两人短短错时,他飞快抄起她皓腕。接着不由分说,铁臂环上她纤,脚跟一提,两人双双飞落至小楼亭顶。

 一个站定,她马上甩开玉磬的手,不惯他太过靠近带着侵略的气息。

 “你不喝也罢,那便坐着陪我吧。”

 “王爷一向强人所难惯了,还是不明白拒绝二字的意义。”她一向冷淡的眸子蓄积着淡淡的怒意。

 “啧啧,脾气这样地坏,该不会是因为尉迟棠的离开?”他择一小石椅坐下,执起桌上酒壶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将饮了起来。

 她缄默地看着玉磬饮酒,冷冷地,带着执拗。

 “坐。”他下巴往旁边一抬,示意她坐下。

 她没有动静。

 “坐下吧,怕我吃了你?”他伸手托腮,眼睛带笑。

 犹豫了一下,她缓缓坐下,与玉磬面对面。

 她的顺从似乎取悦了他,玉磬举杯恰恰遮住角扬起的弧度。

 他独自啜饮。一会儿--

 “你喜爱他?”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绛雪的表情不明所以。

 “我是指尉迟棠,你喜爱他?”

 打从看到了她的肖像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积在玉磬心底,连玉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介怀的程度,直到问题口而出的瞬间,他自己也才恍然大悟。

 绛雪不会知道画中她的眼神透了多少的秘密。

 似乎被他唐突问题给吓了一跳,绛雪先是蹙眉,然后徐徐开口答道:“是。”

 只一个字,却足以挑起玉磬杀人的望。

 “有胆子。”他却只是用一种不类心底情绪轻描淡写的口吻。“为什么?你喜爱他的哪一点?”

 “为什么不?他温文俊雅、谦恭有礼,自信不自傲,性格定宁、不恃外物,且意志力坚强…”

 “够了。”玉磬的眼神转冷。

 宛若雪上加霜,她又补了一句“我还可以说上更多他的优点。”

 玉磬表情是一贯的淡漠,但她却可以感觉到他四周似乎燃起了一种炽焰。

 “我劝你还是别再多话,你每多说一句好话,只会更早送他入黄泉。”他一字一字轻声说道。

 心突地一个纠结。“你…想杀他?”

 他笑,垂眼遮住所有的情绪。“杀?这个念头确实人…”

 “他与你有仇?”

 “无仇。”

 “那是有冤啰?”

 “无冤。”

 “那你为何想要杀尉迟棠?”

 “怎么?你不许我杀他?他对你真这么重要?”玉磬彷若不经心地问道。

 静默了一会儿,绛雪方低低说道:“我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人是因我而死的这个想法。”

 “那就别太喜爱他,离得他远远的,他必可永保安康。”

 她螓首一抬,翦翦水瞳中是冷淡,是不解。

 他知道她不明了。

 这个冰霜女子啊,若是解语应倾城,任是无情也动人。

 玉磬只手撑起下巴,一双眼在她身上兜索着。“绛雪啊绛雪,你有颗冷冰冰却又心事重重的小灵魂,而外表又老挂着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但这里,”他的手朝她心口一指。“这里可会因我融化?我相信在那覆雪经霜的心底深处必定有一颗种子,我可会等到萌芽开花,为我绽放的一天?”

 他想看,看她动心的表情,看她动情的姿态,那姿态,必定是绝美、动人心弦的。

 “为什么?”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恁地有兴趣。

 对一个身怀敌意,又行刺过他的敌人,他早该一刀杀了自己,为何却总是用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盯着自己,又说着一些她不明了的话语?

 “为什么你要这么在意我的心事,我不明白这一切又干你什么事?”

 流星灿目里隐隐奔窜小小一撮火苗。

 “你可曾有一丝丝如同喜爱尉迟棠般的喜爱我?”

 绛雪闻言,表情似呆住…她张口,却结舌了。

 “你不曾想过?”一点也不意外。

 “我怎么可能喜爱一个仇敌?”她摇摇头。

 “在你心目中我的意义就只是这样?一个仇敌?”他挑起一道眉。

 她缄默。

 “我却喜爱你。”玉磬顿了一下。“或许喜爱这一词还轻描淡写了些。”

 绛雪静默无语。

 喜爱一个人和被人喜爱本来是一种单纯的情感,即使不能回应以同样的情感,心底都该是珍惜的。

 但被玉磬这样的男人所喜爱,对她而言却是祸不是福啊。

 他隔桌以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她直视他。

 得到她全神注意后,他一字一字清晰说道:“绛雪,我要立你为妃。”

 是告知,不是相询。换句话说,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说,被这种惯于发号施令的霸气男子所喜爱真的不值得任何欣喜。

 “王爷记不好,王爷身边已有如花似玉的梅兰竹菊四姬,何须我这罪人锦上添花?!”她淡淡的说。

 “大丈夫谁无三四妾?”

 “我无德无能,绝非王爷德配。”四两拨千金。

 “我偏要你。”眼底隐隐扬起火簇。

 “我却没有这般的意愿。”

 言下之意,她是拒绝了成为他的妃的要求。

 拒绝他?拒绝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地位和随之而来的富贵荣华?

 眼底火苗窜高顿成冲天怒焰,他手一扫,酒杯俱碎,碎片四处纷飞。

 一道碎玉堪堪扫过她的颊畔,腥红、黏稠的体宛如一道小蛇自她太阳蜿蜒下,隐入她的发鬓,银白月光下,腥河谠比着白玉般的肤,显得愈发狰狞。

 她并不抬手拭去,反倒睁着一对明眸冷冷地直瞅着他,彷佛是一种挑衅。

 那双眼瞧得他自惭形秽,眼神里的冰冷也冻得他顿时神智清明。

 理智的头脑一旦冷静下来便开始接管、分析起一切。

 他的立意本是要惑她心甘情愿而非武力胁迫。

 几时他玉磬要一个女人需要用到武力要胁?对女人引有之、哄骗有之,就是不曾动武。为何对自己在乎的女人他反倒沉不住气?

 因为太过在乎,她断然的拒绝令他受到伤害,于是才会失控而顺着本能做出反击。

 但在伤害她的同时,他也赫然发现伤害她的念头比自己受到伤害更加不能忍受。

 至此,玉磐总算明白绛雪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已远远超过自己所认知。

 这一点令他不快。

 他痛恨在情感不对等的状态。

 可是基于一向的自信又让他迅速回复理智,他深信这样不平等的局势很快就会被扭转过来。他有成竹地说:“我并不需要用强。”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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