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子站在厨房门口不住张望,只是焦急,但是又不敢出声催促。
大师傅阿陈看见那张忙热得通红的俏脸,起了怜惜之意,佯装不经意,对手下瘦张喝道:“四号台子的二号套餐好了没有?”
瘦张只得快马加鞭,把两只热炒赶出来。
石子如蒙大赦似把菜托着出去。
埃临门是一间中下价唐人餐馆,石子在该处做了已经大半年,临时工,加币五块半一小时,最低工资,每天晚上在楼面跑来跑去做女侍,打烊时难免手脚酸软,可是她需要生活费用。
埃临门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价钱廉宜,碟头大,大师傅手艺还不错,故客似云来,忙得石子团团转。
双手托满脏盘碗回厨房之际,忽然
部着了一记,石子一怔,回过头去,发觉非礼她的人是名十五六岁少年,正看着她挑衅地笑。
懊刹那石子就要下决定:吵起来还是忍声
气,她也是人,她也有自尊心,她也有原则。
可是老板娘已在叫她:“石子,到这边擦擦台子。”
石子不怒反笑。
屈辱?也根本不觉得了。
她匆匆随着做不完的脏工夫往前进,挥着汗,头发永远有股洗不净的油腻味,一双黑鞋早已穿得爆
,白衫黑裙上全是菜渍。
这是天下最腌攒的地方之一。
那天收了工,关了门,石子坐下来松口气。
数一数客人给的小费,总共二十多元,她握着钞票,无奈地笑。
老板娘递香烟给她:“
一支?”
石子摇摇头,拎起手袋外套“明天见。”
在公路车上已几次三番累得想睡着。
到了家,取出锁匙,开门进地库,看到室友孔碧玉正在搽蔻丹。
她与碧玉共租一个地库,每人分摊三百五十元房租。
碧玉并无抬头看她,只是伸出手凝望鲜红色指甲“回来啦。”
石子倒在
上。
“累得贼死嗳?”碧玉咕咕笑。
石子不去理她。
“不如到我这边来做。”
石子忍不住抢白她:“从没见过你那样开心的
衣舞娘!”
孔碧玉仍在笑“我的职业叫作EXOTIC-DANCER,你别
讲。”
“半
着扭动身体给一班猥琐男人观看,多难受。”
“每星期工作三天,每天跳一小时,收入是你的三倍,小姐,难不难受,看你自己的了。”
“你堕落。”
“我就知道世上只得你一人清高。”
石子悲哀地说:“碧玉,我俩不要自相残杀。”
碧玉一手熄了灯“睡吧。”
“我还没淋浴。”
“我已习惯你身上那股脏抹桌布似气味。”
石子长长叹口气。
“对,令尊有信来,就在茶几上。”
石子不出声。
“我明白你的心情,长年累月报喜不报忧,弄得神经衰弱。”
没有回音。
“石子?”
一看,石子已经睡
。
一双旧鞋八字形
在
头。
石子一只手搁在
外,碧玉可以看到她手背上烫的疤痕。
这几年来她一直当女待应生,看得到已付出惊人代价,石子整个人
糙了。
孔碧玉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满月,这异乡之月的莹光照不到她们身上。
石子与碧玉在上海申请到北美自费留学,托福试考七百分以上,许多大学都愿意录取。
两人自小是邻居,有商有量,决定到加拿大温哥华落脚。
“我听人说安大略省像威苗顿市物价比较廉宜。”
碧玉马上说:“那边都是苦学生。”
石子一时还未领悟。
碧玉用手肘碰她一下“怎么挑对象?”
石子恍然大悟。
到了卑诗省后没多久,加国政府愿意接受中国学生申请永久居民权,趁这个千载难逢机会,两人马上进行申请手续,万幸都迅速批准下来。
可是生活是地久天长之事,人活在世界上,需要不停支付生活费用,资本主义都会都是长安,不易居。
极窘的时候连洗头水卫生棉都买不起,不得不想办法打工赚钱。
碧玉头一个耐不住放弃学业,跑到快餐店当女侍。
半年后又转到游客区做售货员,被店主指责态度欠佳,开除。
碧玉诉苦:“在上海,我爹我妈统是外科医生,收入虽然不高,身分倒也受人尊重,我自小聪明伶俐,从来无人责骂,真没想到会有今天。”
与石子抱头痛哭。
前后数年,整个人都变了。
石子仍然读书,商业管理系第三年,越是挨越是想毕业。
碧玉则一
比一
偏激“毕业也等于失业,这个埠难以找到理想工作。”
“拿到身分证到香港去。”
“多少香港人还想尽百宝要走出来呢。”
碧玉向钱看,成
到高级住宅区去兜圈子,又爱到市中心逛时装店。
石子说:“衣服用来蔽体,都一样啦。”
“大不同,”碧玉斩钉截铁“穿
糙的衣服,人就没相貌,人靠衣妆,佛靠金妆。”
第二天,睡醒了,碧玉向石子宣布一个消息。
“石子,我要搬了。”
石子正在淋浴,听到此话,刷一声拉开浴帘“你是什么意思?”
“搬出这土库,搬到本那比簇新两房公寓去。”
石子愣住“几时?”
“今天。”
“什么?”
碧玉做无奈状“应该早些告诉你。可是怕你接受不来,于是拖到最后,一切家具杂物统统送给你,房租付到月底,你一个人享受这个土库吧。”
石子发愣,她独自怎么负担得起房租?
碧玉递浴袍给她“小心着凉。”
真没想到自幼的情谊到今
一刀两断。
碧玉叹口气“石子,大难来时各自飞。”
石子坐在碧玉身边,低头不语,半晌才说:“你去吧。”
碧玉顿感意外“你不追究?”
“名人要求与际遇不一样,希望你与我保持联络。”
“你的开销…”
石子抬起头来“我自己会想办法。”
孔碧玉又说:“我父母那边,我想你帮个忙。”
“你要我怎么说?”
“什么都不说就好。”
石子苦笑“答应你,”看看表“我要上学了。”
“你回来时我已走了。”
石子不由得与碧玉拥抱“再见,祝福。”
在公路车上,石子只是发呆。
碧玉这一走,直接影响到她,本来二人相依为命,现在再也无人与她有商有量,凡事都得由她独立承担了。
都会人海茫茫,石子打个冷战,自此她像个孤雏,活得下来也无人理会,遇上劫难更需自生自灭。
那
才得两节课,中午之前就放学,石子回福临门饭店去看新闻。
为什么不回家看?一则没有电视机,二则收看中文节目需要另外付安装费及月费,不是石子可以负担。
大师傅阿陈光着上身只穿一件汗衫,坐在电视机旁喝啤酒。
石子斟一杯水喝。
阿陈转过头来看着石子“当年你在什么地方?”
石子答:“我在上海忙着寄信给香港的亲戚恳求他们资助我自费留学。”
“每个人都想出来嗳,可是处处有吃苦的穷人。”
石子忽然说:“至少我有吃苦的自由。”
大师傅笑了。
石子坐下来“结果由父母千方百计凑了路费出来。”
“大学里应找得到研究工作,何用到唐人餐馆来吃苦。”
“到处有人满之患,哪里轮得到我,还没毕业呢。”
大师傅仍然看着她“石子,你脸色灰败。”
石子苦笑“瞒不过你。”
“什么事?”
“我的朋友今天搬走。”
“呵有了新出路?”
“是,她认识了一个台湾人,已经结伴去过日本,两个人在一起很高兴。”
大师傅点点头“现在是搬出去与他同居?”
石子说:“想必是。”
大师傅抱怨:“你怎么一点窜头也无?”
奇是奇在石子本人也十分惆怅“是呀,根本无人看我。”
“你真丢尽上海姑娘的脸,你的眼珠子不会骨碌碌的转吗,穿件鲜
点的衣裳呀,还有,看到男人,不称赞他,也骂他几句,好让他注意你呀。”
石子吃惊地抬起头来“陈师傅,你吃这一套?”
阿陈瞪大双目“吃,吃得死
!”
石子颓然。
“笑,起劲地笑,往男人身上靠去,伸手去捏他们手臂,这是甜头,明白吗?”
石子问:“你会这样教你女儿吗?”
大师傅吓一跳“当然不,但是石子,你需要求生,否则这个社会会
噬你,正像把他们吃掉一样。”
石子低下头。
“以后怎么办?”
“得找个便宜点的地方搬。”
“餐馆阁楼还有张破
。”
“不不不,”石子害怕“我宁愿学习眼珠子打转,水汪汪一直落到街上滚出去。”
大师傅凝视她“你学得会吗,有些人天生一对死鱼眼!”
“唏,老陈,”石子啼笑皆非“谢谢你。”
“石子,我若没结婚,我一定收留你。”
石子跳起来“你也不照照你那副尊容!”
阿陈呵呵笑“我只不过胖一点而已。”
老板娘区笑萍推门进来“什么事有说有笑这么高兴,阿陈,你一见石子便風騒,小心我告诉陈太太。”
“石子正在这里烦恼,她穷途潦倒,前途茫茫。”
区姑娘一听,嗤一声笑出来“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会得没出路?老陈,你吃撑了。”
老陈一怔,想了想,果然如此。
区姑娘笑笑,闲闲道:“自古至今,做买卖,都是拿本身所有,去换那没有的,石子,你说对不对?”
石子看着区姑娘。
区姑娘说下去:“你有青春,你有美貌,你也有力气、智慧,看你打算卖什么,去换什么了。”
石子大气不敢透一下。
“花花世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最有办法,一个翻身,马上晶光灿烂,叫人不敢
视。”
老陈闲谈不忘拍马
“老板娘这是夫子自道。”
区姑娘冷笑一声“绝非我自夸,当初看不起我的人,现在全住我山脚。”
老陈似唱相声“石子,听到没有?”
区姑娘吁出一口气“不过,石子,你就难一点。”
“如何见得?”老陈问。
“单是这名字就没有想象力,比不上人家叫描红、专红、
红。”
石子已无心情“我回家去写功课。”
区姑娘站起来,用报纸包了两块炸
给她“放心,还有我们呢,不会让你饿死。”
石子要到此际,才怔怔落下泪来。
她别转脸,匆匆离去。
炸
同笔记一起放在布袋里背着。
她自唐人街走到罗布臣街,天气好,阳光普照,大街两旁都是江湖卖艺人。
小提琴演奏、默剧小丑表演、卖气球小贩…各占一个角落。
忽然见到一堆不修边幅的华人,口
沪语,正在大声说
话骂人,抱怨生活艰难。
石子吓一跳,退避三舍,绕弯低头匆匆走过。
这几个人头发打结,手持香烟,身边放着几幅素描,大概是打算替游客速写。
石子不敢多看,见有公路车,马上跳上去。
怕,怕被他们认出是同乡。
回到家,打开门,碧玉果然已经搬走,什么都没有带,桌上有张字条,以及数百元钞票,字条上写着新电话地址。
石子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她拆开家书,母亲照例十分挂念她:“…你也不回来走走,凑飞机票钱应该不太困难,人家都衣锦还乡了。”
石子摊开纸笔,写起家书来。
先把湖光山
形容一番,然后再三保证她是何等健康快活,前途是怎么样的光明…
“去年七月一
加国国庆,我无意走进一间百货公司,只见一只二尺乘三尺大的蛋糕,用果酱与
油拼出枫叶国旗图样,由店员切开,分小块小块盛在纸碟上,免费派给客人享用,是国家生日呢,故吃蛋糕,真太好了,这个国家的人真会享乐,虽然国债累累,经济不景,却志气不灭,今年我会到同样的地方去吃蛋糕,我也是加国的永久居民,再过几年经济有了基础当接你与爸过来享福。”
写完这样的信真会累得昏厥。
地库内少了碧玉吱吱喳喳的声音,十分寂寥。
石子自布袋取出那两块炸
来吃。
摊开报纸,她看到头条新闻,温埠的中文报纸办得十分出色,且赚大钱。
华东水灾、香港立法局辩论彭督政改方案…第二页是分类广告,石子把骨头吐在报上。
忽然她看到这段小便告。
“聘请保姆,包食宿,薪优,工作时间面议,请电九二三八八何宅。”
石子心一动。
带孩子是女
天职,倘若每周工作四十小时,带一个婴儿,她自问吃得消。
马上要放暑假了,先应付了这三个月再说,见一步走一步。
至要紧有得吃有得住。
市中心正面大厦林立,街道整洁、店铺货品齐全,转一个弯就是阴暗面,乞丐蹲在污水沟边,
毒者倒毙冷巷,不由石子不害怕。
碧玉决定到夜总会跳舞那
,石子痛哭起来,她怕她从此堕落。
她苦苦哀求碧玉莫下此策,但当时她还天真,现在她已麻木。
今天必需要有食有宿,这是最重要的事。
那夜,她在福临门做到凌晨,腿双似卖了给店堂,动弹不得。
大师傅阿陈送她返家,她在车上昏睡。
他把她推醒“女孩子在任何时间都得打醒精神,莫被人占了便宜去。”
石子叹息一声“谁,谁要占一只死猪便宜。”
地库里少了碧玉,更加简陋凄清。
第二天清晨惊醒,忙着换衣服,才想起暑假已经开始,学校歇暑。
本来应该很高兴,像去年,她白天在鱼场兼职,做得浑身腥臭,可是多了数千元节蓄。
今夏也得同样振作才行。
她把昨
包炸
的报纸取出来,找到那则聘人广告,用红笔圈住,打电话过去。
“找何太太。”
“这里没有何太太,你愿意同何先生讲话吗?”是菲律宾人口音,看样子何宅已有家务助理。
呆一会儿何先生来了,喂地一声。
“何先生,早,我来应证保姆一职,我姓石。”
那何先生一怔,随即答:“石小姐你不介意回答几个问题吧?”
“何先生请问。”
“贵庚?”
石子故意说大一点“二十多岁。”
“有无经验?”
“有,育婴、替幼儿补习、烹任、打刷,全会,我有驾驶执照。”
‘请无前任雇主推荐书?“
石子马上说:“有。”她没有说谎,前年一位史密逊牧师太太的确给过她一封推荐书。
“今天可以来见面吗?即使不成,也会付你车钱。”
“何先生,请你说个时间。”
“上午十时正吧。”他说出地址。
“好,我会准时。”
放下电话,石子松口气。
猛然想起,忘记问何家有几个孩子。
她淋浴包衣,穿件光鲜衣裳出门去,碧玉走了,留下衣服鞋袜,派上用场。
石子转了两次公路车,到了山上,下了车,还需步行一段路。
来到爱蒙路三二O号,在门口先打量一会儿,只见围墙上钉着小小一块铜牌,上写着“不易居”三个中文字,石子觉得有点突兀,好奇怪的屋名,那是一座三层高的花园洋房,前后有庭院,外型十分低调,可是一定雇着个好园丁,只见繁花似锦,欣欣向荣,美不胜收。
在斜坡上一回身,正好看到海景以及整个温哥华市,自右至左依序是史丹利公园、市中心、格兰湖、本那比以及北温固罗斯山。
石子吁出一口气,风景真好。
上海位于长江支流黄浦江的三角洲平原上,上海没有这样的风景。
可是石子听人说香港最名贵的住宅也在山上。
正在迟疑,尚未按铃,大门已经打开,一个菲律宾女佣探头出来问:“是石小姐吗?”
石子连忙挂起笑脸“是。”
“请进来。”
一进门,发觉屋子有个极大玄关,屋顶十分高敞,大玻璃窗,柚木地板,家具简单实用,石子对此有十分好感,即使是名穷学生,她约莫也知道什么叫作品味。
女佣把她带到客厅左边一间会客室。
“何先生马上来。”
会客室长窗对牢后园的草地花圃以及泳池。
窗户半掩,空气中洋溢着甜蜜的花香,石子深深嗅一下,苦中作乐,即时认为活着还是好的。
身后有人咳嗽一声。
石子转过身去。
她看到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伸手出来“石小姐吧?”
石子与他握握手。
“请坐,喝杯茶。”
那何先生穿西装打领带,石子很少在她的环境里看到西服皇然的男人,即使是讲师,衣着也很随便,这何先生一定是位生意人。
“石小姐,你可有把履历带来?”
石子把履历及推荐信递上。
何君阅后,有点困惑“石小姐,你是卑诗大学现任学生。”
“是。”
“这份工作可不是暑期工,我打算长期雇用保姆。”
石子不慌不忙答:“何先生,且试用三个月如何?”
那何先生看着石子年轻秀丽的面孔,过一会儿才说:“我有三个孩子,实在等人用。”
石子倒
一口冷气。
“十三岁长女,十岁儿子,以及七岁幼女。”
不是婴儿,石子放下心来。
“你负责照顾安排他们起居饮食,各种健康娱乐,还有,每天
个多小时来补习中文,我想他们学讲普通话。”
“我可以胜任。”
“每天工作时间约自上午八时至下午五时,每周工作七天。”
没有假期?
何君无奈“孩子们实在需要人照顾,故此薪水略高,我可以出到一千八百元。”
石子忍不住在心中说:太好了。
“可是你晚上还要到中国餐馆去上班?”
“是,何先生,否则明年学费没有下落。”
何君问:“那不是太辛苦了吗?”
石子但笑不语。
何君吁出一口气“正如你说,且做三个月试试,”他取饼一帧照片给石子看“这是我那三个孩子,他们叫写意、自在、悠然,我叫何四柱。”
石子暗暗赞一声好名字“孩子们可以叫我石子。”
“你明早来上班吧,我可以拨一辆车子给你用,汽油归公家,接载孩子,小心驾驶。”
石子忍不住问:“孩子们呢?”
“在香港探他们的母亲,明天回来。”
石子一怔。
何四柱似乎要赶时间“我送你下山去。”
石子跟着他走。
“后天轮到我回香港。”
敝不得那么急要请保姆。
“过来看一看,这辆小埃士哥尔夫给你用。”
对石子来说,今
遭遇好比仙履奇遇。
何四往看着石子“工作蛮辛苦,希望你帮忙,孩子们不算顽劣,不过到底是孩子,你要处处包涵,我可能是多嘴了。”
石子只是赔笑。
“你要是愿意留宿,保姆套房在地库。”
“我先做下来再说,请问,何太太几时回来?”
何四柱沉默一会儿,忽然叹口气“何太太与我已经离婚,她不习惯这里生话,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石子吓一跳,马上噤声收敛笑意。
十分钟后,她请何先生在市中心让她下车。
那么美丽的家园,那样明眸皓齿的孩子,都留不住她的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不易居真的不易居?
又有什么人,会把自己的家叫作不易居?
不管它了。
握着两份工作,石子心落了实。
大师傅阿陈却不看好。
“你又不是铁打,哪里撑得住,不如辞掉晚上这份。”
“不不不,我需要钱。”
“健康最重要。”
“我年轻力壮,你别小觑我。”
“当心,失去健康,即失去一切。”
石子十分悲哀“明年又要加学费了。”
“谁教你迷信上大学,我才小学程度,一样快乐生活。”
石子看着肥陈“你是例外,我很替你庆幸,你既幸运又知足,但愿人人都像你。”
阿陈叹口气“何必同自己过不去,只有这么多,不去做非分之想,自己开心点。”
石子用手托着头“我希望得到更多,海景洋房、大房车、珠宝、华服、女佣人、司机…”
“那你得学你的朋友,不然就太迟了。”
石子气馁“你没有见过她那台湾朋友吧?”
“长得丑?”
“相貌由父母生成,不用计较,那人其实高大英俊,可是属于某帮会,同日本野寇
又很
,是个危险人物。”
大师傅顺手取饼一张中文报纸,那头条恰巧是“温哥华犯罪集团华裔控制,亚洲匪帮组织力全球居首”
大家都叹口气。
老板娘走过,训曰:“有得吃有得穿,缘何长嗟短叹?”
石子抬起头“为什么华人要求那么低,永远只求温
以及上头不要来找碴?”
大师傅颔首笑曰:“听听,大学生又不
足了。”
老板娘区笑萍拍手道:“果然如此。”
“大学生最麻烦,又要好吃,又要好穿,既要民主,又要自由。”
“如此骄矜,如何办事。”
“好了好了,”石子双手掩耳“别借题发挥了。”
那天晚上,有一个喝醉酒的洋汉试图把十块钱小费
到石子的衣领里去。
区姑娘前来打圆场。
懊刹那石子原谅了孔碧玉。
在碧玉眼中,做女侍同跳
衣舞同样屈辱,不如到一个薪酬多几倍的地方去。
石子躲进狭窄的更衣室。
区姑娘追过去,见石于低着头,以为她气哭了,因说:“那一桌人已经走了。”
石子抬起头来,一张脸心平气和,绝不像装出来“我没事,我只是腿酸。”
“看得开就好。”
石子
着脚趾“自做女侍以来,这双脚已经大了两号,我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苦力双脚会那么大,皆因负重。”俗云头大富,脚大苦。
区姑娘微笑地看着她“石子,你会有出息的。”
“谢谢老板娘。”
“你的名字为什么叫石子?”区姑娘终于忍不住。
“家父姓石,我是石家的孩子,故名。”
“也真别致,别多讲了,速速出去招呼客人。”
开头,石子也试过找些英文卷子来译作中文赚些稿费,稍后发觉既费神又耗时,收入菲薄,且时常收不到稿费,干脆来捧盘碗。
一直认为,挨到毕业,想必是另一番光景。
可是眼见师兄姐自学堂出来,不过是做售货员、导游、银行出纳,收入甚微,碧玉父母都是外科医生,但一直慨叹拿手术刀的还不加拿剃头刀的。
这才叫碧玉沮丧,不是客人的怪手。
回到那个简陋的家,她算了一算,每
大约可维持六小时睡眠,够了,睡那么多干什么。
她伏案写家书:“妈妈,我找到一份家教工作,薪水好极了,有剩钱当寄回来,最近可能会搬到大学附近去住,地址一旦确实,马上通知你…”搬到大学附近去?那是全市最贵的住宅区,到底年轻,石子见自己那么会吹牛,不
嗤一声笑出来。
她累极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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