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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湾里的大文章
 我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北向,光是永远光顾不过来的。没有光照临的屋子看上去总是有点暗,冷冷的,像是头顶上有黑沉沉的东西庒着。所以我只要一打开门,首先就摸门边的开关,把屋子里的四⽇光灯管拨拉亮,让屋子立即亮堂起来。

 曹多勇先生可能对光亮也很敏感,如果有空位子,他一进门就坐到窗户旁边。窗户在北面,没有光,可它也是屋子所有自然光亮的首顾之处。所以我觉得他英明着。当他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某个故事或者某种理论的时候,包括他的大河湾里的那些事情,作为我们文明的必然经历,我觉得那些都是从光明的源头过来的,应该也是很光明很神圣的。

 这个场景很美妙,像一首诗歌的意境。从场景的描述来看,我们应该是来往很密切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曹多勇先生开工资的单位市文联和我工作的地方淮南矿业集团,分别散在淮南市最宽阔的大道两边。这条大道的周围,是本市政治、文化机构和大型企业机关密布的地区,每天都发生着众多与城市经营和民生息息相关的事情。也可以这样说,这条大道也像大河中某个淤泥沉积丰厚的河湾,有着強大的养育功能。所以,在这一条道路上,人气旺得很。我们俩就从这条人气很旺的大道上穿来穿去,然后坐在一起,把一些宝贵的时间用清谈的方式给杀害了。

 所有的杀戮都会让人产生‮感快‬的,包括对时间。曹多勇先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他写东西写累了,就要下楼(他家住在五层,是那幢楼的最⾼建筑)来散散脑子,在散脑子的过程中,有时还能顺便捡拾一些小说的种子,待有了机遇一发酵,一篇像模像样的东西又出来了,真可谓一举多得。所以,我私下里以为,他能以这些方法杀掉创作之外时间,应该是很快活的。到我这里来一坐,大概是他散脑子走得比较远的。我们虽然只隔一条马路,但并不是正对面,包括他的住处。路上还有流量庞大的汽车,真有点让人放心不下。因为我们的常规认识里,越是用脑子多的人,生活自理方面就要少。像陈景润,撞上树了还会彬彬有礼地说上一句“对不起”同样戴着厚厚眼镜的曹多勇先生,我也以为他在⽇常生活上笨拙,他应该把更多的思考留给小说创作。

 本来就是如此吧。于是,一条大河淤积的肥沃里,他遇到的所有事情和他的众多思考都成了小说的因子,它们无限发酵,就有了源源不竭的小说作品不断地问世。

 有一条河流从自己家的门前流过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在一篇散文中曾表达过这样的感觉:“并不是每一个村庄都能遇到河流的。她是一条路线,带动一个流域的很多走向,却并不能关照到每一个紧跟路线的人。作为往常意义上的农民,⽇出而作,⽇落而息,一辈子⾜不出户,如果村庄靠近不了一条河流,他们可能终生无法与河流相遇。”从我家南行两百米也有一条河,只是规模小了很多。我的很多文章也是由河而生的。大了许多的淮河孕育了丰厚的淮河文化,在大河湾里土生土长的曹多勇先生,很勤奋地耕耘着,他的收获就不一般了。在《小说月报》每期的“报刊小说选目”上,都能看到他的名字。他的众多小说也是从这个河湾里出发,一路上演绎,走向附近的煤矿,走向遥远的城市。从耕耘的比喻角度来说,曹多勇先生的挖掘力度是十分到位的,他把平淡、缓慢、琐碎、灰暗、沉重的农村时光提炼了出来,哪怕是农闲季节里的那些几乎静止了一样的时光,他让它们具体、生动、尖锐、含有特殊的力量了。于是,一个文化上也很肥沃的河湾,因为曹多勇先生的耕耘在生长,在⾼大,而且收成不错。

 作为离得很近值得仰望的文化名人,我自然要对曹多勇先生予以⾜够的关注。曹多勇先生的语言地域特⾊非常浓郁,带有明显的河湾风味。我在淮南工作生活了十几年,我在阅读他的小说之时,仍然能够得到一些新鲜的陌生的感受。他的这种坚持我觉得也是有意义的,民间的就是⾼雅的,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们试图使自己宽广一些的时候,我们就在努力走向悉的生活的外面。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思维是行为的前奏,人的说话、做事往往都受到其限制。在地域语言里思考的曹多勇先生,他构思出来的人物都比较本土化,也给人以‮实真‬的感觉。这些人的格、品质也在他的笔下走上了公众的舞台。他们大都是河湾里农民或者农民后代。农民在土地里生存,也有土地的特,这是自然的属,是没有被污染的。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对命运往往是以认命、坦然承受的方式进行抗争。我认为这是最強烈最持久的抗争。他们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抗争中,努力地改善处境,使生活渐渐美好起来。

 这是曹多勇先生传达给我的一个理念,现在也成为我的一个认识。我来自真正的农村,世代贫农,而且祖辈也从来没有真的能够在政治上扬眉吐气过。他们接受了最多的⽇精月华,与土地相依为命,也像土地一样逆来顺受。似乎现在的世道变化了,我的同辈和晚辈们纷纷离开故土。在曹多勇先生的小说中,有很多这样的人物形象,他们在城市里拚命地为城里人建设起越来越⾼大的建筑。这些建筑同样也代表着政治,⾼大了的建筑其庒力也跟着变大了,这些离开故土的农民一点也没有减轻他们⾝上的重负。他们的出走使一个河湾变得复杂了,故事当然也多了起来,使曹多能先生的收成里又增加了许多。这些出走的故事,仍然在本上带有河湾的痕迹,他们的方式方法还是河湾里。

 仍然是一个观念,越是边远的、封闭的,习俗和方式越是容易沉淀为独特的体系,对自己形成的文化系统保存越是完整。这是曹多勇先生的幸运,也是他的大河湾的幸运。这两个幸运放在一起,不光是使我们从一堆文字中得到一些生活经验和历史的碎片,更重要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那里,在故事的背后看到了现实发生的原因。我想,这应该成为小说生成的主要动力。因此,读曹多勇先生的东西,我就很少从一个故事个别人物的角度去考察,我想它们应该是一篇篇大文章,是思索和建设农村农业和农民生存现状和命运走向的大文章。这才是所有幸运之中的大幸运。

 2007、3、18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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