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
天突然暗了下来,暗得很深很厚,没有了一丝的
隙,沉沉地陷入了混沌无开的状态。
老普就觉得有一个力量非常强烈地拉扯着他,使他非常轻盈地离开了地面。
这时候,世界就倏地豁然开朗了,他看到了忙忙碌碌的人群,听到了喊天嚎地的哭声。
老普循着人群和哭声,走进了那个暗黑的屋子。微弱的白炽灯下一切景象都
的,好象虚化了一样,显得似是而非。屋角的
上宁静地躺着一个人,老普觉得非常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再低头看着跪在
前的人,是再熟悉不过的儿子井和女儿茵,儿媳和女婿也分别跪立在后面。他们都是头围孝布,臂戴孝字,脸上布满了悲怆。
老普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我死了。
老普意识到这一点后,着实吃了一惊,立即就风一样飘出了屋子。天很
很暗,阴沉天幕低低地爬在地面上。阴暗狭窄的天地之间,人们不断往家里走来,有的哭着喊着,有的笑着谈着。风肆意刮来,卷起一阵苍茫,摇动着脆弱的世界,给在四周灌满了呼呼的声音,但老普却感受不到一点风力。
老普抬头看看上面,觉得有一串很渺茫的祥和的光芒在遥远的天幕深处中闪来闪去。光亮处,不时有一些熟悉的人影走过,好象是已去逝多年爷爷、
、父亲和自己的老伴等,老普就努力向上蹿去,但怎么也接近不了。
老普觉得这世界猛然地变得特别的离奇,一切都显得特别陌生而恐怖,自己也在恍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另类,哪儿都不属于,什么地方也归不了。他一时愣在那儿,原来一直忙忙碌碌的,现在一时无事可做,使他茫然无措,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也不知何去何从。还是回去吧。
家里更
了。女儿似乎昏了过去,很多人围着在
掐
捏,急急慌慌的,没有头绪。儿子两眼也红肿着,呆不痴的,没有一点儿精神气。浓烈的悲痛笼罩着屋子,房间里的空气沉沉地凝滞了,一片死气,给人以
森森的感觉。
老普走上前去,伸出手摸摸儿子,扶扶女儿,觉得没有一点儿劲,两个人也没有一点儿反应。老普不由得心里一惊,哦,我已死了,我现在是一个游魂,人鬼都不是,没有谁来管了,什么用也都没有了。
天色渐渐淡了下来,屋外的景物悄悄地隐去,夜在吵吵嚷嚷之中悄然来临。
老普在房间里游来
去,听茵儿上气不接下气地泣诉着悠悠往事,如烟般的世
就历历从眼前闪过。一辈子,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儿女们都沉在过去之中,似乎在追念昨
的一切美好,更深地体验到变故的可怕,深深地沉入了失亲的大悲里面,被沉痛的情绪袭击得快要倒了。长长的过去时光来回闪现,模糊了时空界限,钝化了人的意识,再加上极度悲痛的摧击,使孩子们几乎失去了知觉。人们的大放悲声在屋子里长久地回
,更增强了绝境中人的悲凉心情,苦痛地折磨神经和身体。人们极力放纵自己的悲哀的
,似乎借此能挽救一下这突然间的变化,减轻现实的恐惧程度。
老普一时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自己应该是喜是悲。也就在这突然间真切地感到自己一点也无所作为,真正成了这个世界上一个多余的人了。
老普退到屋角,认真地凝视
上躺着的身体,捉摸起自己的生存轨迹。站在终点,回过头来看一看,呆在人间六七十年,也没有什么太让人觉得难以舍弃的东西,也没有多少让人刻骨铭心的事情。玩耍、上学、到煤矿上班下井、退休,一路走来,张驰无序,瞎扑腾一气,没有多大头绪,到了现在就更想不出来什么所以然了。也不知是谁的安排,在这样的情况下,带着说不出的遗憾,在没有丝毫准备之时,就让我离开有人世。
头的小台灯亮了起来,老普觉得它把屋子搞得更加昏暗了。井和茵都灰扑扑的,蔫蔫的,似乎没有丁点儿东西能支撑住他们。井跪在
头,就象一截硬
的桩,兀地树在那儿,没有一丝生气。茵儿还在一起一伏地
泣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邻居萍进了屋子,拉起茵说,就让井守灵吧,你睡去吧,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人死了又哭不活,别把身体哭坏了。这一夜,井要好好地守着,一定不能睡着啊。
这时候,外边突然响起了锁呐、笙、箫、钹儿等乐声,老普随之飘了出去。这是一个草台响器班子,高短不一、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的吹鼓手们,一个个正鼓着腮帮子吹得起劲。长短高低“啊呜”声音,很脆很响,在整个生活小区里窜来窜去,搅起一片飞飞扬扬的空气。几个孩子跟着他们的
股后面,颠颠地向自家的门口走来。
按照此地风俗,老人的时候,女儿女婿要雇上一班响器,做一些礼事,来送老人上路。这帮人大概是女婿出面联络来的。几个人吹吹打打到了家门口,女婿就和女儿嘀咕了几句,然后起身,叫上井的几个同事,一起出了门来招呼。几个人拉接上了一个白炽灯泡,在门口摆上了一张桌子,四边放几把椅子。几个师傅坐下,又吹了几分钟,就把乐器往桌上一放,喝茶拉呱了。
老普觉得
有意思的,女婿平时在这个家里很少主动做些什么,也很少能听见他的一句话,大有不修边幅的风度,这会却想起来弄来这帮家伙来凑热闹,为老普挣点体面,也真难为他了。
天已经黑透了。老普在几幢楼间游走,过去的日子又涨
一般地涌了回来。想起来实在令人提不起精神,一辈子竟没有一件事能让人一低头就回忆起来,费尽心思打捞上来的全都是一些针头线脑的琐事。老普很懊丧地溜溜达达,就转到了萍的门口。萍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但命运不济,丈夫在井下
头干活,干得起劲时,就去掉了安全帽,不巧的是顶板上掉下了矸子,正好砸在头部,当场就死了。萍就自己带着两个孩子,靠那一点可怜的抚恤金生活。后来,矿上照顾安排萍到矸石队去拾炭,家里稍有收入,但日子仍然过得很紧巴。老普平时闷头干活,低头走路,很少跟别人说上些什么,但两耳却也从同事那儿听到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关于萍是如何如何风****的。老普也没有往心里去,只觉得萍的眼光很亮,
布黑衣里包裹着的是一些活跃而热烈的东西,有时遇着看见了,心里就有一种很暖和的味道,让人无端地长出一股急速膨
的烦燥和干渴。这样的感觉生成,使老普有了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
遇,也算是为老普灰暗的心情增添了一些亮
。
那是一次夜班连早班,老普上了井洗完澡后已是下午将黑时分,矿长安排给连勤的工人一人发了四个热馒头,老普当时干吃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就揣到了怀里,打算带回家去。走到巷子口时,萍正好出现在老普的视线里,老普看见萍的身子在窄窄的巷道里移动,身子上蹦跳着什么东西,不由得伸手到口袋里摸着两个温热柔软的馒头,一股热
直冲上头,身上的一些部位也就起了反应。老普想起同事的议论,就大着胆子,第一次拦住了萍,招呼哪儿去?萍一愣,回说:在粮站买了一袋芋头干儿,要找个人帮忙抬一下。老普就自告奋勇去扛了回来。在萍的家里,看见冷冷清清黑乎乎的一切,老普顿生柔肠,心里诅咒起班里那几个小子的万恶。恰在此时,萍仰脸
上来,两只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神色之中却
淌着深深的哀怨,让人心放不下来。在这样的眼光注视下,老普没有任何意识地伸手拉萍入了怀中,两人很快地就胶着在一起。事情就这样非常自然轻易地水到渠成了。当老普摸着黑,出了萍的家门,把手放在已经空空口袋里时,心又在往下沉,不知激动还是难受,对刚才的系列举动生出了几团不明不清的思絮,横亘在喉头咽下不去。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老普的心情一直很阴郁,意识就只在那个巷子里那个空
的房间里悠长地
绕着。而萍却一切归静了,有时在路上遇见了,就只是打一个招呼,仿佛根本就什么事也未发生过。老普怎么想不明白,心里转不过弯来,以至一次两眼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想了半天,被老婆狠狠地训了一顿,才回过神儿,决定收回心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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