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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缝里漏过来一抹阳光
 在立桥的尾端,桥已经稳稳地落在平地上,成为正常的平坦。但建设者似乎意犹未尽,管理也不能放下心来,于是两边的栏杆仍然⾼⾼而起,用于人和自行车行走的涵洞仍然平行地跟随。

 两边都是⾼楼。很多人把它们说成是城市森林,我也同意,我的感觉不是自然里那些清新的林木,而是森林深处无人可以深⼊的幽然和森然。还好,这座立桥开辟了一条道路。不,是两条、三条道路,它的两边是人力行走道路。在这个商业社会,市场无孔不⼊。因为有人行走,这里就有了各种各样的摊点,卖早点的,卖烤芋头的,炸各种小吃零食的,中午还有卖盒饭的,再有就是卖光盘的,卖头饰挂件、小装饰品、装饰画的。其中就包括几个小小的旧书摊。我不知道那些乘坐各种车辆或者三三两两地在这个城市里巡视的城管怎么从来没有来过,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当然,我也不希望他们过来,这里有着自然的繁荣,民间的亲切,这本⾝就是一种秩序,适合人的正常的生活。

 在立桥下涵洞靠桥的一边,避风,石头砌起的桥基可以作为临时的靠山。桥的南北端都是城市居住区密集的地方,北边有一所规模‮大巨‬的中学,南边是城市的政治经济中心机构办公的地点。像一条河流,这条道路上大概是最繁忙的了,很少没有人的时候,逢到上下班、上学放学的时候,完全可以用上“川流不息”一词。我也走在这条河流里面,每天早上、中午、晚上四次。旧书摊的出现大多在中午和傍晚。如果在时间宽裕的时候,一般我都会蹲下来,从摊子的南头挪到北头,或者反过来,目光从书的封⽪上一一掠过。书都分好类了,放在最前面的是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上的漂亮女郞有些破损,但依然风情万种。文学类的杂志也放在前排,集中摆在北端,有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各个时期的,也有去年才下架的。再厚的杂志也只卖两块钱。后面就是各种流行小说以及专业书籍了,再后面还有文⾰时的东西,可能想卖给人收蔵的吧。也有刚刚出版的新书,甚至我还遇到了我认识的作家的书,它们大都是作者赠予的,想必也是老师、‮导领‬或者朋友吧。打开一看,与送书时的格式一样,上面一行是敬请某某先生或女士雅正,下面是‮生学‬或者属下某某某年月⽇,再盖上通红的印章。下面的名字仰望着上面的名字,可能在想着能得到点什么。我想我的书也会很快加⼊这个行列的。我无法知晓别人的心情,我自己在写这些字的时候的确是在恭敬地仰望的,我期望我的赠予对象会成为我的一个读者,我想通过这个渠道让他或者她了解我的思想,欣赏我的才华,在我的智慧思考中得到审美的体验。显然,我这个理想绝大部分地落空,它们很多幸运地被束之⾼阁或者不幸地被顺手扔进垃圾。也许要不了多久,在这个书摊子上,我会与我签过名字的书不期而遇。当然,我也相信,像这些书一样,还会有几个知道我的文学爱好者,某一天无意中逛到这里,惊喜地发现书名旁边我的名字,如获至宝一样将它淘回家去慢慢品读。这是这个旧书摊的好处,它按照市场的原则重新分配了资源,使人各得其所。

 我至今也没有买下一本。我自己每年订有近千元的杂志,另外每次上街一不小心就转到书店里了,转进去就没有空手出来过。像那些贪官口袋里的巨款一样,我的书也是我的负担,我天天愁着这么多书怎么能看完。我不买却喜看,翻翻这本,摸摸那册。说实话,我并不喜这些书,它们已经经过了别人的手了,大都陈旧了下来。即使是知识或者感觉,也都像它们出来的时间,显然不合时宜。它们也可能曾经深居于某个散发出木质香味的⾼大书柜,也有可能被某个秀美的女子抱在怀里放在枕边带给她一个好梦,它们现在流落到这里,必须被人弃置不顾,从一个拾破烂收废品的秤上进⼊到一堆垃圾,之后在里面屈居着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气味。我仿佛听到了一阵吆喝声,穿过了层层楼道来到我的窗口,紧紧地盯着我的书柜。作为一个爱书之人,像所有爱好其它物品的人一样,我希望我得到的书是新的,我可以在上面任意图画,书页中的每一道杠、勾,都是我与作者一次会心相遇。

 但我还是每次经过时都要停下来,不翻书也要看看那个卖书的人。卖书人的脸是金⻩⾊的,而且是那种质地很好、纯度很⾼的金⻩。他当然是一个老人,老年男人,岁月的风霜在他的面容中刻画下深深的印痕,使看上去更像一尊雕塑。我有时觉得,他本⾝就是一本旧书,或者说一场即将终场的演艺。当然,像对待面前的旧书一样,我只是満⾜于偷偷地打量,満⾜于私下里在內心揣摩,我从来没有真正打算走近他,打开他,与他说上两句话,了解他的心里经历和缓慢流淌的思绪。各⾊各样的人站住了,弯下,头低向地上的书本。他若无其事,一付事不关己的漠然。或者抱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像一个刻苦的‮生学‬埋首苦读着,或者像一个颗粒归仓的老农心満意得地闭上眼睛安静地养神。书摊也是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人问问价格外,只有汽车的乌乌声在头顶上飘着,它们落不下来,与这里也没有关系。再一次是遇到人了,人家拿着书把钱递给他,他大声地嚷嚷起来,你拿去看吧,你拿去看就是了。但那个人坚持,他还是接了钱,找出了多余的部分。到了冬天,风很少能挤到这里来的,老人穿上了厚厚的大⾐,两只手深深地揣在了袖子里,紧紧地抱住⾝子,斜靠在桥基上打盹。时间在他的闭拢的目光里慢下来,停下来。世界变得如此安详。

 这是一个早晨了。舂寒料峭。很令我意外,旧书摊居然整整齐齐地摆好了。老人还是靠在大桥基上。桥基的石头上是是耝笔写就或者印刷上的办证、家教、搬家、修复****膜等广告,这些字有的是黑⾊,有的是红⾊,有的是蓝⾊,精彩纷呈的样子。卖书的老人就坐在这些广告的前面,他的⾝子仰靠在上面,盖住了那些有一定指向的一串数字。东面的大楼影子被刚刚出来的太拉得长长的,几乎覆盖住了整座大桥。我走到书摊跟前的时候,正好有一抹光从两幢楼的隙里漏了出来,光带打在老人的脸上,这张脸像是在微微地跳跃,使这个早晨、这个地方突然生出几分生动。

 2007、3、11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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