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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时序入夏,天色亮得早,卯时刚过东方便已泛白,聂紫芊躲在一块风化已久的岩石后,小心翼翼的探头望向不远处的砾石荒滩,那儿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以极慢的速度在原地回旋相持,比拼内家功力。

 黑色的颀长身影是燕墨,聂紫芊一眼就能认出来,而那个穿白袍的老者…应该就是魔罗天教教主宗寒麟吧?

 风不停的吹,卷起阵阵灰沙,令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聂紫芊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她曾想像过许多幅有关魔鬼的画面,也在脑中勾勒过无数遍宗寒麟恐怖可怕的长相,但…绝不是眼前这位气宇轩昂、衣袂飘飘的白袍老者。

 似乎感觉到什么,燕墨大喝一声骤然发劲,就见两人越转越快,脚下的黄沙旋风般漫天飞起,看得聂紫芊眼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别提手帮忙了。

 想不到燕墨的武功竟如此高绝,完全超乎她的想像!看着不远处纠在一起的模糊身影,聂紫芊不愕然。

 如此说来,那天他在魔罗天教的左右护法和她大哥的围攻下,并没有施展出他应有的功力,这又是为什么?宁可挨上一刀,也不愿取胜,难道在他中毒负伤的背后,其实另有隐情?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忽听场内一声闷响,仿佛当头落下个惊雷,两人身形蓦地分开,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落在几丈开外。

 四周一片静止,连空气都凝固了,场内两人互相盯视对方,谁也没有动,聂紫芊则满手冷汗捏了捏间的软剑,一时间说不准是该冲上去,还是该伺机而动,她为人是冲动了些,但在面对此等大事时并不鲁莽。

 “好小子,功夫不错!若在几年前,本教主还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就在这时,宗寒麟的声音清楚传来,虽是夸奖的话,语调却忽高忽低,带着说不出的恻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宗教主客气了。”

 燕墨淡淡挑眉,目光却仍旧凝在宗寒麟身上一动也不动。较量了几个时辰,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平罕见的强敌,丝毫不敢大意。

 “前些日子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伤了你,原来是你故意的,哈哈哈…”见燕墨并不答话,宗寒麟话题一转。“本教主向来喜爱聪明人,依本教主看,你也不用跟着燕北漠那个废人,不如把封天圣女出来,跟着本教主好了,只要我们两人联手,我就不信魔罗天教不能雄霸一方。”

 “就凭你?”燕墨眸中光一闪,冷冷哼声。“你魔罗天教向来好事不做,坏事干尽,要我入教,作梦!”

 这人果真是魔罗天教教王宗寒麟!聂紫芊屏住呼吸听他们的对话,眼睛瞪得老大,心中还是不能将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和那个专门夺人钱财、摄人魂魄的魔罗天教教主画上等号。

 “少年人,火气别那么大。”长袖拢起,宗寒麟突兀一笑。“魔罗天教骗人钱财是有些卑鄙,可你们隐渊堡杀人如麻又高尚到哪去?我看比我们魔罗天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邀你入教是爱惜你这身本事。”

 “少说废话!”燕墨双眉一横。

 宗寒麟啧啧摇头。“少年人,你若执意不肯答应,可别怪本教主出手无情。”

 燕墨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冷凝神情。“悉听尊便。”

 宗寒麟怪笑一声,从身后出一把通体黝黑、近刀柄处有一圆的刀。“少年人,本教主原不想从兵器上占你的便宜,只不过…嘿嘿…”他的笑容益发古怪,目光闪烁不定。“迫不得已,本教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残花宝刀!

 此刀一出,躲在边边上的聂紫芊大骇之余,不由得倒一口气,中更是五味杂陈。

 大哥把残花宝刀献给了魔罗天教,魔罗天教教主却拿它对付燕墨

 虽然她对这事也能料到个大概,可为什么当事情一旦被证实后,其中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

 说到底,在和燕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对他的感觉一直在变。他,早已不是她从前所认为的那种土匪头子,而是一个霸道中带点温柔的刚男子。

 就她自己而言,她也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爽快俐落的女捕快,而变得黏黏糊糊、奇奇怪怪,因为心底有了牵挂——就是他,燕墨

 所以她才会不顾自身安危跑来救封天圣女,会不顾理智将封天圣女单独留在山,自己又跑了回来——虽然见到眼前的情景后,她很怀疑自己是否帮得上忙,但无庸置疑的是,她心中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他。

 聂紫芊失神地望着宗寒麟手中那把残花宝刀,丝毫没注意到燕墨脚步移动,他背向自己,右手一抖,满脸凝重地出随身携带的软鞭,准备敌。

 相持片刻,一道白光突起,宗寒麟的身子如利箭般出,但他并没有冲向燕墨,而是冷不防向着聂紫芊隐身的岩石直扑过来,显然,他早就发现了聂紫芊的存在。

 她在怔愣之下蹬蹬蹬连退几步,眼看着残花宝刀就要当劈下,下意识地想要拔剑,谁知慌乱之中怎么也不出中的软剑。

 燕墨也早就发现到聂紫芊,这就是他为何会突然发力和宗寒麟急打的原因。方才他移动几步,也是想藉机用身体挡住宗寒麟的视线。

 他的确不该奢望宗寒麟并未发现聂紫芊,可他万万没想到,宗寒麟居然同他一招不出,就迳自向她发难。此时的他脸色骤变,扭身大叫一声“看招!”手中软鞭长蛇般扫向宗寒麟后背几处要,身子则如疾风般追出。

 哪知宗寒麟听见风声,只是将身形略微一缩,而后头也不回的反手两刀,燕墨手中的软鞭立刻断成几截。

 见此情形,燕墨脸色不又是一变,眼看宗寒麟手舞宝刀在空中画了个圈,挥动着又要扑向聂紫芊,而聂紫芊则踉跄着脚步根本来不及躲闪,他心中一急,什么也顾不了了,足尖蹬地猛一下就飞扑过去,将聂紫芊一把推开,自己的背脊则硬生生挨了一刀。

 被推着滚到一边,聂紫芊脑袋里一片空白,呼吸也在瞬间窒息,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居然为了救她,不顾性命的替她挡刀!

 眼圈一红,泪珠也跟着在眼眶中打转,感激,自责,悔恨尽其中。

 “燕——墨——!”

 聂紫芊嘶哑地喊出他的名字,爬起来正想奔上前,宗寒麟却抢先一步落到燕墨身边,旁若无人的开怀大笑。

 “小子,残花宝刀上如今也喂了赤毒,看你去不去找封天圣女解毒!”宗寒麟得意洋洋地说,而燕墨身子颤了颤,一股腥黄的血从伤口出。

 大概怕燕墨死得太快,宗寒麟还啪啪几下点了道替他止血。

 眼前这一幕令聂紫芊浑身发颤,心口像被槌狠狠砸了一记,血直冲脑门,想也不想就掏出一枚弹丸向宗寒麟掷去,口中大喝一声:“看暗器!”

 见一团漆黑浓雾在眼前炸开,一直没把聂紫芊看在眼里的宗寒麟猝不及防,大惊之下虽然极快的向后急闪,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眼前已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死丫头,敢暗算本教主!”

 一时间以为自己的眼睛瞎了,宗寒麟尖叫怒骂,又怕有毒气攻心,连忙翻了几个筋斗,盘腿坐在地上运功护体。

 聂紫芊不敢搭腔,赶紧冲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燕墨转身就跑。她的确是想来帮忙的,但没想到竟帮了个倒忙,害得他身负重伤…悔恨的泪水自脸上滴答落下,她的心不停的颤抖。

 她以惊人的爆发力带着燕墨跃上马背,夹着马肚往南直下。

 赶快去找封天圣女,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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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即便是清晨,风中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炽热。行走在荒滩上的聂紫芊,并不觉得有半点燥热,心头反而一片冰凉。

 从小到大,她经历过的危险也不算少,可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令她心惊。和燕墨一起骑在马上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却好像过了十年般漫长不堪。

 马儿每跑出一步,她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尤其当她马鞭时,每一鞭都像在自己的心上。她想快点去找爱兰珂为他解毒,又怕跑得太快他身体会吃不消。

 身体仿佛被空,她深深了一口气,晃晃脑袋想甩掉那份无措。往前赶了一段路,感觉到身后之人搭在她间的手已然烫得像块烙铁时,终于忍不住回过头。

 “你、你的伤要紧吗?”她问,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哭腔。

 “还好…和宗寒麟对打前…我吃过解毒的药…”燕墨回答着,语调有些颤抖,额上布满热汗。

 望着他赤红的脸庞,聂紫芊哽咽一声,几乎快哭出来。“都是我不好…我要不多事就好了…”至少他可以跑掉,不会平白挨上一刀。

 “没有的事…你要是没来…”燕墨勉强笑了笑,想给她安慰,头却无力地垂了下来,接下来的声音几不可闻。“…说、说不定我已经死在宗寒麟的手里了…”

 聂紫芊心中一惊,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计可施。她再也不敢说话,握紧他几乎松开的手,快马加鞭往南奔去。

 一路仓皇,聂紫芊好不容易到了那座白石山丘前,抬头瞧见山上的山,忙道:“好了,好了,你马上就有救了…”

 话才说到一半,身后的人晃了晃,几乎摔下马去,聂紫芊大惊,连忙跳下马扶住已经不省人事的他,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噙着眼泪、咬着牙把他拖进山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阳光透过入,为山里染上一层淡淡晕黄,封天圣女爱兰珂就躺在石榻上,正安静的睡着。

 看着解药就在跟前,聂紫芊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跳出膛,她慌忙冲到爱兰珂身边,食指一点解开爱兰珂的道,口中则不住喃喃:

 “爱兰珂,全靠你了!”

 没料到,爱兰珂一睁开眼就满脸惊吓的尖叫起来。“魔鬼,有魔鬼!墨!墨!”

 “爱兰珂,你冷静些,燕墨就在这儿,现在他需要你的血解毒!”来不及多解释些什么,聂紫芊指着平躺在地上的燕墨急声道。

 哪知爱兰珂一看见燕墨,就呜咽一声,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忽然见到自己的亲人般,猛地扑到燕墨身上,毫无形象的号啕大哭起来。

 “爱兰珂,你别哭了,救人要紧,他现在要你的血救命!”聂紫芊急了,赶紧跟了过去,半蹲在爱兰珂身边说话。

 爱兰珂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抱着燕墨的身子猛哭。

 见爱兰珂没有反应,聂紫芊额头上不冒出滴滴冷汗。

 “爱兰珂,你冷静些,别哭了!”

 用力摇了摇爱兰珂的肩膀,聂紫芊又在她耳边大叫,可当她看见爱兰珂那张几乎哭成白痴的脸时,终于认命的一咬牙,再次出手点了她的睡

 救人要紧,她没有时间慢慢安慰爱兰珂,只好用强了。

 将身子软成一团的爱兰珂平放在燕墨身边,她刷地一下间软剑,而后动作极快地拉起爱兰珂的手,正想一剑戳下去时,目光却在接触到爱兰珂指尖的那一刹那,错愕的惊叫一声。

 原因无他,只因爱兰珂纤细白皙的手指上,竟布满了蜘蛛网似的刀痕!

 “怎么会这样?”

 聂紫芊倒一口气,急忙拉起爱兰珂另外一只手,就见她柔的手指上,同样也布满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痕。

 “怎么搞的?”

 她抓住爱兰珂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翻看,见她除了指尖之外,并无其他伤痕,心中正在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动作幅度过大碰到了什么,躺在一旁的燕墨突然闷哼一声。

 糟糕,瞧她忘了什么?

 聂紫芊脸色一变,立刻拉回心思。

 也不再探询究竟了,她拿起软剑对着爱兰珂的手腕浅浅一,一串鲜红的血珠旋即滴下,落入燕墨口中。

 手脚俐落的完成一连串动作,聂紫芊擦了擦头上的汗,长长嘘了口气,又撕下一块衣襟,从怀中取出金创药,先替爱兰珂包扎好手腕,而后翻过燕墨的身子,小心翼翼替他也上了药,目光凝在他泛红的脸上。

 这个男人,要弄懂他还真不容易,照理说他是隐渊堡少堡主,应该不会舍命救她这种无足轻重的女奴,可是刚才…

 想起他替她挨的那一刀,聂紫芊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边却挂着一抹喜悦的笑。

 许多说不清的感觉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是感激吗?好像不仅仅是…

 她想,她这一生中,不会再有如此混乱的情感了,兴奋、激动、悲伤、沉重、却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阳光刺入她的眼帘,聂紫芊情不自闭上眼睛,泪水如珍珠般颗颗落下,她低低了几下鼻子,情不自握住他的手,那烫人的温度令她不由自主轻轻一颤,一颗心被温暖得无以复加。

 从小失去父母,她已看尽世态炎凉,但毫无疑问的,眼前这男人是这世上除了大哥外,另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

 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她不抱住自己的身体,低着嗓子呜咽起来。

 如果从前对他,还有着类似少女怀的情怀的话,那此时此刻,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傻丫头,哭什么,我死不了。”

 无声无息睁开了眼,燕墨的脸色已有些许好转,不再红得吓人。他吃力地望着聂紫芊,轻轻地说,但虚弱的声音令她脆弱不堪的心,又是一阵起伏。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她关切的问,却不敢看他的眼。

 “别管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燕墨动着嘴角。“宗寒麟要找爱兰珂,你赶快带着她跑…我…咳、咳…”宗寒麟?

 聂紫芊心中一惊,蓦地睁大眼睛,整个人硬生生定在原地。

 她的烟雾霹雳弹只有半个时辰的功效,宗寒麟又有传地辨声的功夫,此刻的他肯定已在追来的路上了。如果不设法引开他,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那时…只怕他们三人全都在劫难逃。

 想到心惊处,聂紫芊霍地放开燕墨的手,站起身来。

 “紫芊,不许做傻事!”明白聂紫芊的心意,燕墨轻喝,反手想抓住她,却被她飞快的点住睡

 她,竟敢再次偷点他的睡

 燕墨不敢置信地瞪着聂紫芊,眼中几乎能出火来。

 “下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就在燕墨即将昏之际,聂紫芊冲着他甜甜一笑,拉过石榻上的毯轻轻盖在他和爱兰珂身上,想了想又解下间的软剑放在他身边。

 和宗寒麟这种高手过招,她根本没有用剑的余地,还不如把剑留给他防身,顺便留下个纪念…

 凝眸看了燕墨片刻,聂紫芊一抿,起身便往外走。

 外的阳光灿烂刺眼,但她的心在阳光下却不住发冷。

 记得大哥教过她,捕快要诀有无数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保存自己的实力,而现在…

 畔不由自主漾起一抹动人浅笑,聂紫芊的眼波在金黄得近乎壮丽的连绵沙丘上转,想不到素来灵活机变的她,也会干这种飞蛾扑火的蠢事,可至少…她觉得值得。

 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在一个天色清朗的早晨,有一个她心仪的男子,奋不顾身为她挡了一刀,那一刀上他的身上,着他的血,融化的,却是她的心…

 山丘下“追月”甩着尾巴,静静等待着主人。

 聂紫芊快步上前,翻身上马小跑几步,忽而又勒住马缰回过身来,对着山的方向张了张,在心底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墨,多保重,想必,我们不会再见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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