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养过一头母猪，身子是黑的，肚皮是白的，背部凹着，肚皮耷拉着，一走路，圆滚滚的肚子拖着地，
股扭着扭着，慢悠悠的，迤逦而行，犹带几分风情。很少看到有母猪仓皇失措、四处
闯的，它们总是那样慢条斯理的，像贵妇一样款款而行。当然，再动人的母猪也是猪，要是嗅到屎沟里有小孩拉的大便，便不顾形象冲上去，张开大口，吃的稀里哗啦，意犹未尽。母猪喜爱跑到泥坑打滚，弄得全身都是泥巴，有时也跑到田地里偷吃庄稼，被人发现，免不了挨几脚、被土块砸几下。母猪
不好吃，卖不了钱，不必担心被人偷走，白天基本都放出去闲逛，到吃饭时候自然会晃晃悠悠地回来，晚上就关进猪寮。没有生产任务的母猪，整天优哉游哉，只知吃喝拉撒，不理悲
离合，简直是神仙日子。有时不让母猪逛，就拴在门口，母猪体玉横陈着、闭目养神着，乍看还有几分看家的架势。母猪生产是个大日子，需要彻夜照料，干燥的稻草、破棉被、温水这些都是必需的，有时还需要请乡里的兽医来帮忙。母猪生崽一般在深夜，看热闹的小孩扛不住，只好回去睡觉。第二天醒来，便嗅到空气里异样的味道，猪寮里，母猪疲惫地躺着，身旁蜷着一群粉
的小猪崽，哇，好可爱啊！猪寮地板残留着血渍，还有水汪汪的胎盘。可以想像，不管是猪还是人，都经历了一个辛苦的夜晚。生产后的母猪会得到平常得不到的待遇，加餐加料以便尽快补充营养。帮忙接生的兽医会得到一包白糖和一个小小的红包。邻居会过来关心一下，说几句喜庆的话——嗯，不错不错，过几个月后就可以上市了。小孩子好奇心大，喜爱在旁边看，看小猪崽哼哼唧唧吵闹着，争抢着母猪的
头。猪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设置好，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充实人的肠胃、改善人的家境。小猪崽再可爱也是卖钱的猪，长大后终归要出售的。有时放学回家，看到猪寮里空
的，才知道小猪都卖了，那些哼哼唧唧的家伙不在了，心里难免一阵空落。卖猪崽时，母猪要撵开才能下手。不知道母猪回来了，看到空
的猪寮有什么感受。这样的故事年复一年地上演着，同样的情节，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结局。我家母猪在度过它的黄金岁月后，家里找“猪中”把它转手出去，它的故事就此结束。上小学后，我家起了一间新房子，面积大了许多，门口不但有猪寮，甚至连
寮也有了。我们改养猪了，年初找“猪中”买猪崽，年底养大卖掉，如此重复。通常我们养两头猪，关在猪寮里不放出去，因为猪比较值钱。经过大半年的好吃好喝，小猪变成大肥猪，出落得珠圆玉润，出栏的日子指
可待。要将一头200多斤的肥猪捆起来，需要三、四个壮汉才能制服。猪在垂死之际，迸发出来的力量是惊人的。抓猪时，有人揪耳朵，有人抓蹄子，有人拿绳子，把猪扳倒就好办了。猪困兽犹斗，凄厉的嚎叫着，左冲右突，
撞拱，稍不留神就会受伤，蹬的蹄子和白森森的牙齿都可能造成伤害。最终还是人取得胜利，猪的四蹄被捆住，躺在地上气哼哼的，时不时还挣扎一下。怎样把猪运到屠宰场呢？如果是板车那好说，抬上去一推就走。如果是用自行车运，那就需要一个工具——猪夹。猪夹的样子类似古代的竹简，只不过大了许多，大概有一米五那么长。把猪夹往猪身上一围，再拿绳子一勒，猪就动弹不了了，不必担心猪在半路挣脱。大人从猪屠回来，一般拎着一桶猪血，还有一些猪肠啊猪
啊。因为猪血
，猪屠一般是放任自
的，农村人家节俭，便带个塑料桶去接。回到家后，便开始“分猪”猪血切成一块块的，左邻右舍都送上两大块，至于猪，不太舍得给，只分给自家亲人。农村人就这样，淳朴中又透着一点自私。因为杀了一头猪，巷子也热闹了几个回合。对于孩子而言，又经历了一种复杂的人生况味，眼瞅着一起成长的猪，转眼变成盘里一道菜，吃在嘴里，真不是滋味。到了我念高中时，家里已经不养猪了，一方面是养猪已经攒不了几个钱，另一方面是田地都建成工厂。村里的猪迅速绝迹，毕竟靠养猪攒钱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家里养猪的那一段日子，刚好在我的童年、少年。我帮做家务，很多时候就是照料家里的猪。我要到田里挖掘番薯、割番薯藤、掰“厚合”、打猪草，在村口小溪洗干净后挑回家，再剁碎煮
。喂猪的时候要注意别烫着它们，要兑泔水，如果猪挑食，就要撒一把糠。喂猪很有意思，看它们吃得兴高采烈、有声有
，很容易被那种欢乐气氛所感染，跟着开怀起来。有时逗引它们，拿几
青菜在它们面前晃来晃去，猪会冲到你面前，朝你叫嚷，尾巴像狗一样甩来甩去。养猪不是养宠物，但时间一长，感情多少是有点的。卖猪时候，心情总是五味杂陈，自然规律在那一刻显示出它的冷酷。
猪一生浑浑噩噩，生又何死有何哀，怜悯不过是一时之感。而家里唯一养过的母猪，提起来多少有些令人唏嘘——和其他母猪的命运一样，年轻力壮时是生产机器，年迈体衰时便恩宠断绝，最终归宿和它们的儿女一样，无非猪屠与粪坑。一世苍凉，最后全融化在泥土里面。在我们人眼中，猪的样子都差不多，无非公母胖瘦，就像我们在猪眼中一样，无非男女老少。记忆里的猪，没有哪一只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它们的样子都差不多，面目模糊。只是那一段养猪的岁月，回想起来，总是觉得温馨，农村、巷子、喂猪、卖猪、邻居、有叔…那些场景扑面而来，犹带一股猪屎味道！ Ｍ.ＮiｕＤuＮｘ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