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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这个和你们家那个
 与她发生关系好像就是一场梦。

 夏飞记得,不久以前一个秋天的傍晚,他坐在他家三楼房间巨大的弓形窗边。刚刚冲过凉水澡,消去了整的倦意,他恢复了精神,心境很好,有着强烈的****和平淡而好奇的心情。身着黄的球服,嘴上叼着牙签,他目光越过一幢又一幢的楼房。

 不知什么时候,他注意到对面楼的子津。她也趴在三楼的窗边,梳理着长发,一身红色的紧身衣使她凹凸毕现,轮廓分明。她望着柏油公路,又看着天。只有那么几秒钟,她突然抬起头瞧过来,眼睁了一下,好像对面没有人似的,她往上甩去梳子,有节奏地抖呀抖那歪着的脑袋。她是在哼着歌吧,但一边的嘴角却有点鼓,口里似乎含着糖,谁也不知道她在回忆着什么。但夏飞觉得她准是一直向他这边斜视过来。女人的眼睛总是斜着看人的,表面上不把你放过眼里,其实她很在乎;在女人身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当时夏飞就这么想。

 “你的学校还没开学呀?”

 夏飞本想找个恰当的词句,一下子又找不到,所以凑合着说,突然这样开口了,便立即意识到说了句世界级的蠢话。他该知道哪一开学,他们是在同班级的。

 她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抬起头,脖子换了个歪斜的角度,眼睁圆了。她的目光是冷冰冰的,明澈的,和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好像要用那种目光把夏飞从窗口出来,然后甩在公路上让他粉身碎骨。但很快地,她又把目光回去,嘴巴努力地动着,便转过脸来,翘起鼻子,突然嘴尖牙利地叫起来:

 “你呀,比狐狸还精明,可惜我不是那只蠢乌鸦,我唱歌不好听,我正在吃糖果。哼!”她说这话并无恶意,倒是有几分友好的意思。夏飞同时张开了硬梆梆的嘴,出无声的笑,不由想起小学时的一篇课文,狐狸夸奖乌鸦唱歌动听的故事。

 这时子津父亲已经拖着一只凳子从屋里走出来,满口得意地喊着话,着铮亮、结实、动物般的牙齿。五十岁上下的人,又高又胖,头发垂下并扰着双耳,像个老画家。着一件白得耀眼的衬衫,乌黑油亮的中脚边出黑乎乎的卷,拖鞋边也黑乎乎的。好像刚从厨房出来一样,他脸也是亮亮的,像个汤圆,鼻子和眼睛都抹黑了。他看到了夏飞的父亲已经坐在对面门口的石凳上,他们彼此简单地换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目光,显然心情不错。

 “准备开学啦。”他伸了个懒,打哈欠着说。

 “是啊,准备开学啦。”

 夏飞父亲说话客客气气,喜爱慢慢动脑筋。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将披在秃额上的那缕灰发从眼前往后捋了捋,接着叉开五指慢慢梳理着。子津的父亲看着老夏的一举一动,又瞧了瞧自己的衣着,整了整松松垮垮的衬衫。

 他们的前面横着一条柏油路。老夏就坐在对面的路边。由于接近城郊,有关部门很少注意这条路,到处是垃圾,混杂着变质水果和廉价面包的发酵气味。随处可见有人捂了鼻子走路。这时惟一的生机,一个青年男子骑着赛车表演而过,身后挨着一位女孩子,年轻,漂亮,像梦一样的人。两位老人不由得同时收住了脚,互相看了一眼。

 “老夏啊,我想像不出我家这个和你家那个是不是也…”子津父亲望着骑车人斑驳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趁这还年轻的工夫见见那情景,他们多…多好啊。”

 “是啊,他们多好啊——好可爱。”老夏嚼了嚼从腹中滚上来的食物时说。“我家这个要去开学了,我觉得有点舍不得,他回来这段时间,我享福了,不用下厨房。他炒菜很不错的,老子,我看明天让他去找两瓶好酒,咱们来见识见识年轻人的手艺。”

 老子坐在凳子上,往他的长头发抓了抓,他的手指头变得更加油亮。

 “我这儿就有两瓶好酒,是我家那个从学校带来的。”老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渐渐变得乌黑油亮的手指头,说“听说是参加什么工程的剪什么彩,每人发得两瓶好酒,她当上了礼貌小姐啦。”

 老子把礼仪小姐说成了礼貌小姐,两个孩子在楼上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没看错人嘛,你家那个是个好孩子,懂礼貌。”老夏也像个孩子,嘿嘿的笑“她为我们两老着想,带酒回来,孝顺,可不知怎么你现在才告诉我。”

 “你知道,这种好事不能说来就来,我也得选个好日子。为这好事,我找过三位算命先生,今天中午终于证实,明天是黄道。”

 “那太好了,明晚就来。”

 “明晚就来!"

 “还有四条大乌,不知道我家那个从哪弄来的。”

 “乌?好东西,很时尚,有人跟我说这年头鸭牛羊都被赶下台了,爬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乌王八。”

 “我等急了,”老夏激动得双手合十“就定明天啦,后天,我家这个可去开学。”

 “我家那个也后天去。你不是多次问过我这个问题吗,可我总觉得事情好像就在昨天。”

 “是啊,我总觉得事情是这样:好像问过你什么,又好像我会听错什么了——我就怕错,千万不能出错啊,有时我就是不信任自己的耳朵。现在呢,情况好像不同了,又要喝酒了,又要一起去学校了,真令人高兴。”

 老夏说着,目光出好像一切都有了希望。仿佛夜行的人梦见灯塔。他高兴得合不拢嘴。老子只是嘿嘿地点头:

 “值得喝一杯,值得喝一杯。”

 他们谈的正是两个无辜的孩子。事情好像从七年前的一天开始。夏飞记得那晚夜已很深,父母围着炉火,慢地包着粽子,窃谈着话。“多包几个挟板票的,阿津爱吃板栗。”那时父亲悄声说。

 “阿津这孩子不错,我是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父亲突然瞪着眼睛,抬起脸凑近母亲。

 “配不上是个问题,将来他们都有出息就好了。”

 “是啊…他们会考上大学的。前几天,我去他们学校开家长会,我真高兴啊,我们家这个和他们家那个不分上下,都拿了前几名。那天…”

 父亲说得口干舌燥了,于是母亲就迫不急待地接着说下去:“你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我在梦里也听到你说那天的事,你和老子的事。”

 “是啊,那天我们一起吃快餐。”父亲顿了顿喉咙说“我说我结帐,可他不肯,你猜那时他说什么。”

 “自己人嘛,还客客气气的,说不定以后我们可能成亲家呢!”母亲脸上堆满微笑,一板一眼地说起来。“他是不是这样跟你说?这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我是不会忘记的。”母亲一板一眼地讲起来。“我还记得,你说他结帐时很高兴,脸都笑成个粽子,是这样吗?”

 父亲大笑了起来,乐得双眼眯成一条线。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了,天上的星星好像也降临了,小城就亮在一滴一滴的星光里。

 屋前,谈话的人好像增到了四个,夏飞的母亲和子津的母亲似乎已经加进来了。他们各在公路的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神兮兮地谈着话,声音像雨一样细小。夏飞只瞧见灯光下他们淡黄的脊背,无法辨识其中的内容和声息。

 这时候子津也趴在窗前,好像在看人类的残渣一样瞧着他们,愣愣地,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夏飞注意到她斜着这边颈,又歪着那边脖子,像个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人,看来楼下的谈话声太细微了,她想尽法子也无法听到其中的内容。最后,她终于气了,厌恶似地撅了撅嘴,站起来,哼地转身,步履浮滑地向内屋走去,前俯后仰,双手抱叉前,又左右摇晃着身子,像个赌气的大孩子,很明显,她生气了,但又马上回头瞧着夏飞,又一个劲儿地走向窗前,耸了耸肩,摇摇头,摊着双臂。他也耸了耸肩,摇摇头。向他妩媚一笑,子津摆了摆手,关着窗,往内屋去。在她身后,只见一片蔚蓝色的窗帘在微微拂动。

 夏飞朝楼下探了探,路两旁聚集的人数量相当可观,好像添到了八个,他们的叔婶似乎也在里面。谈话声低而又低,宛若静静的月光轻轻地漫过大地;路灯下,只听见两排灰色的影子在窃窃作响,像群鼠开会的情景。从那些筛在地上弯曲的影子可以看出,他们一定朝着彼此的方向躬着,伸长脖子,挂着脑袋,瞪眼,张嘴,滔滔不绝,以这种方式传递语言信息,交流关于夏飞和子津的情感信号。夏飞看见有道瘦长的影子在晃动,有人在打手势了。这一刻他们谈什么呢?他们说话的时候每当提到他和子津,脸上就会出微妙的神情。这些夏飞现在是无法瞧见的,但他知道他们这段时间谈论的主要内容,一定是前天下午他搭在子津自行车后架上的事。有人一定添油加醋,有人一定双耳竖起,两眼发愣,然后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说“没听说过”他想事情会是这样的,因为这几年来他们都如此喜爱捕风捉影,连捡到一特别发都会引起他们千篇一律的猜测。但他们的谈话已经不再引起任何动,他和子津对此早已习惯。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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