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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写一本《波斯人信札》
 我抵达广州的时候,天空晦暗,清晨的街灯仍然亮闪闪的。4月的天气有点凉意。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华南师范大学的图书馆楼梯上等待人们的上班。早起的大学生行匆匆,校园小路到处都闪现着他们离的身影。但所有的办公室还紧锁着门,静极了。

 没有人接应我,只有我和我的行李箱。我们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我在文学院大楼四周围徘徊,在能见得到行李的树下、草场和路边蹬下或站着。磁砖铺就的小路很长,直的,两旁是青茂的玉兰花树,还有高大的皂夹树。老教授们喜爱在这条路上做早课——散步或小跑。

 “中学骨干教师培训班如何报到?”几次拨电话没有人接应后,我冒昧地闻。

 “你是来学习的?”一位老者给我回话,我注意到他肌松驰,鹤发满头都是。“要等到七点半上班,不,起码是八点半。”

 他挪到我的右侧,仍原地小跑着,好像他要决意以这种方式暗示:这是一种很有效的锻炼方式,他永远不会放弃或松懈。

 “我是搞地理教学和研究的,”他很机械地介绍他的情况来“我有三个项目拿过科研奖,要是您愿意打消寂寞的话,我曾收到过市长秘书的邀请函,参加一个研讨会,后来呢,因为要昂贵的会务费——什么都是钱,我就知道这些东西不值得一顾了。再后来呢,我决定多举行一些讲座…”

 “你业绩真够多,足以授予革命烈士了。”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我们很快注意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溜冰鞋,箭一般通过我们中间。他染一头红发,上身穿一件长过大腿的黑衬衫,外面套着短短的白T恤,下身穿着肥子,散着腿。滑起路来,腿像扫把一样扫过地板。老先生日瞪口呆,停住了小跑,一丝惊愕的表’睛掠过了他的脸。

 “越来越不像话。”很久,老先生才收回那眺望的目光,脸容认真、严肃,又生气地瞧着小男孩消失的路端,好像打算把他痛骂一顿,但他很快开始了他的原地小跑,步履茫然又急追。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都是我们大人的行为这样规范他的。”他好像自言自语地向我这位陌生人看过来,又低下头去看了看他的脚步,仿佛踩车的人探下脑袋去瞧他的车轮是否转动一样,很别扭。

 “这座城市,”他漫不经心地说“即使你去过世界上所有历史的城市,到了这里还是会一样,豪华的建筑,熙来攘往的人群,油嘴滑舌的商贩,都是一样,是不是?”

 他是要我回答吗?我拧起眉毛,不知所措,我实在想不出比“也许”更好的答案。我说:“也许是吧。”

 “你大概还不知道。”老先生分明很失望,他沉思着,又很健谈地接着说下去,好让我能够理解他。“你看这里人来人往,行匆匆,他们忙什么去你知道吗?他们根本不需要与我们勾通。我们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我常常形容自己是个可怜的人,跌倒了,到处碰壁,不认识任何人,水远不知道跟谁说话…”

 老先生越说越显得健谈,显得情,显得精神烁然。我想他所描述的情景就像1746年的盂德斯鸠一样糟。“对我来讲,随着我的作品的增加,我的精力渐衰退。然而我将近写好了十八本书,还有八本等待修改。”孟德斯鸠因此双眼白内障,工作极为不便,他把自己描绘成“可怜的人”、“永不知道跟谁说话的人”人们不关注他是谁,书商甚至也不认得他,但他们逢人便说:“先生,请给我写一本《波斯人信札》吧。”这本书给他们带来暴利。几百年来,这地球上的形体被不可理喻它的人们肆意雕刻琢,但有些东西任谁也不能改变。孟德斯鸠永远活在某些人的心里,书商也还会逢人便说:“先生,请给我写一本《波斯人信札》吧。”

 于是我不再犹豫。“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我向老先生点点头。

 这回,他晰白的脸立时通红了血。他用着几乎被哽住的声音向我表示他的回答:“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他已经停下那‮腿双‬的运动,凑近我,抚了抚我的肩膀“你带笔吗?”他说。没等我回话,便从我的上衣袋里拿出钢笔,庄严地看了我一眼,就握着我的手。“瓣开你的手。”啊,他要在我的掌心写下什么了。

 “85217191”把我的手捧起至前,他写道“你的朋友,陈大伟…”

 我生动地看起他写字的样子,深思起来。

 我都二十多岁了…我想,要是跟一个受过教育的八十岁老头子比一比,有多大的不同啊!他有知识,有信仰,有智慧,有过成就。

 我会不计较这个区别的,就跟这座城市的大光明和小影儿也得了原谅一样…我回想当初我朋友时,往往因为他(她)无意中的一句听起来不诚实的话,因为他(她)没有爽快地斟完一杯酒,因为他(她)不陪我去吃牛串,就丢开他(她)。现在我自觉地不计较了这一切,倒不是出于克制自己,而且仿佛他(她)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似的;有许多从前会使我讨厌的事情,现在却让我感动。这都是出于我对自己身上所缺少的东西的热爱。因此我诚恳地向那位老先生伸出我的手,并且非常感激地:“我一定去找你。”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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