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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课
   篇首语:《第一堂课》属于大型系列记实采访散文《采访远去的岁月》里的一篇,采访记录了在二十多年前发生在深山里感人的一堂课。

 为了便于和读者进行直接的心灵对话,系列采访散文均采用第一人称写法。

 ——百合

 在深山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二十年中,有九年在海拔两千七百米的高寒地带度过的。

 团部派我到二营子学任教,那年,不满二十岁,就从那天起,我把人生最美的季节留在了深山。

 这是一所高寒牧区军马场子弟学校。土坯房六间,头两间是套间,做教员的办公室兼宿舍,三、四年级合在被打掉隔墙的大教室里,二年级独占一间,七、八个一年级的和杂物各占半间。全校一共才四十六个学生,大的十五、六,小的五、六岁。

 领路的连干部介绍:“这些学生都是军马场职工子弟,没出过大山,没见过世面,会给你的教学带来一定难度,你先休息消息,准备两天吧。”

 深山草原的二营虽属兰州军区领导,但因海拔高、气候寒,再加上没有公路,连买一张纸也要进城,往返最少两天,上级很少来,营与外界几乎隔绝。

 从大都市来“接受再教育”的我,能被委派到子校工作,实在很幸运的了。被调之前我们在很远的一座深山里砍树木、割竹,一直割到傍晚才能回宿地,每个女孩子还得背上七八十斤的柴禾,弯着,连爬带滚,要过二十多里的沟沟梁梁才能到营地。送我那天,许多战友们从不同地方赶来,对我说了许多许多话…

 连干部兴致地告诉我:“听说调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大伙都欢喜得很,今天学生娃儿可都全到了!四十六个,你看,一个不少!哈哈…”

 我恍然大悟!四十六个学生,包括一年纪到四年级,里外、上下,只有我一名教师!哈,娃娃头!我想哭又想笑,结果憋了半天,既没笑也没哭。

 四十六颗黑头摆动着,好像游动在水里的小鱼,滑溜溜地。

 四十六颗黑头摆动着,窗外的山风轻轻掀起他们的头发。

 小鱼们啊,小鱼们…年轻的我,突然意识到肩上沉甸甸地…

 两天很快过去了。

 第三天上午,我把学生全部集中在大教室里,按年级排列停当后——第一堂课开始了!

 灰蒙蒙的光线里,在这群衣衫不整、蓬蓬头发里还夹着草叶、黑油油面孔的孩子们面前,我,不知道怎样开头…

 只有山风的声响。

 学生们乖乖地坐在大木板条的凳子上。

 …

 我终于找到了话题。

 “你们原来的老师呢?”

 “李老师的婆娘养娃啦!”所问非所答。但我还是明白了。

 他们带着疑惑的眼神…

 他们在想什么?也许在想:这个年轻、讲外地话的女教师从哪里来的?李老师婆娘出了月子,她还走吗?她姓什么?叫什么?

 我从他们的眼神和紧抿的嘴,我猜到他们一定想得很多很多。

 学校在山梁半坡间,山坡上开满了许多我叫不出名的野花。这是九月高高的天,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透过层层叠叠的草,见几朵白云缓缓从远天飘来。

 山高林大,就地取材,学校的课桌课凳全是用厚厚的大木板钉起来的,七扭八歪,稍一动,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黑板宽又长,几乎占了一面墙。谁知,就在这块大黑板前,我一站,就是九年!

 后面的九年中,自己年年被评为“五好战士”“优秀教师”还得到过兰州军区队前嘉奖令,其实所有的荣誉都是烟云,唯有这些孩子们是我一生的牵挂。

 教室静得能分辨出远山的鹿鸣声,能听见后坡上马群吃草的声音“唰、唰唰、唰、唰唰…”像有谁在指挥似地,齐整而动听。

 他们仍然端端正正坐着。

 我静静看着他们,这是些纯朴厚道的山娃子,油黑的肤仿佛在叙述这大山里每一个季节的故事。

 他们从生下来,也没出过大山,还是从课本上认识了汽车、火车、轮船,他们从小就跟着父母在马背上踏遍了这座深山草场,并识山里的每一条路,能叫得出每一种树木和药材的名称,真是些“小老山”!心中不由升起一份爱怜,我看着他们…他们多么需要了解山外更大的世界啊!

 想到这里,心头一阵酸热,眼睛润了,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慌忙擦掉漩在眼眶里的泪,即而在大黑板上写下了“同学们好!”字写得很大很工整。

 “吱呀呀,吱吱呀呀…”教室里有了轻微的响动声,但立刻又恢复了安静。

 他们端端正正地坐着,漠然地朝我微笑。我心头又一次发热,又一次。

 相互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请问,有的同学为什么这么大才上学啊?”

 “这儿原先没有学校,四年前,领导派李老师来才盖了学校,李老师文化高,就是家务多,他婆娘给他养了两个女娃。”

 “一年一个,这回养的还是女娃…”

 谁在“咯咯”地偷笑?我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有个十来岁、留着一头短短黑发的男孩子冲我缩缩脖,吐吐舌头。

 “他叫苟蛋。”全校长的最清秀的女孩子轻声对我说。

 子校的学生原本都是当地山民的子弟,成立军马场时,就把范围内的农民经过一定审核后,收编为吃皇粮的国家职工,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成了“公家人”这些职工大多数不识字,念书最多的也只读完高小。他们常年生活在偏远的深山老林,由于交通闭,几乎不和外界接触,特定的自然、经济、地理条件,必定有相应的的思想文化意识。

 …

 我开始让学生自报家门——

 “我叫三娃,我叫林二秀,我叫尤六子,我叫肖老二…”啊?原来大部分学生的名字是按照在家的排行随意取的!

 “吱吱呀呀”桌凳的扭动声、“嘘嘘”的议论声、“咯咯”的嬉笑声,织成一张撕不开、理不清的混响网。

 “我叫高来喜,我叫何得福…”

 透过光线,我看见飞扬的尘埃,它们多像跳动的音符啊!——

 四十六双眼睛充满着天真、充满着希望…我情不自打开窗子——深深了一口包含着花草清香的空气——漫山遍野的雏菊像一盏盏太阳灯,照亮了我的心,我仿佛看见梦的天使,带着理想的翅膀在开满花朵的山间飞翔!

 我向孩子们投出了真诚的和蔼的微笑。

 第一次上讲台,激动又紧张,劲头很足,我悄悄想:要让他们和城里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个漂亮的学名!

 “同学们,老师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你们是学生,对吗?学生最好有个学名,长大了一直用得上,当然,你们原来的名字也非常好,非常朴实,可以做为小名,小名家里用,同学们,能不能回家和大人们商量一下,再起个学名,好吗?”

 说实话,那时候我真得不喜爱他们的那些名字,一门心思觉得“土”!

 我和蔼地望着孩子们。

 教室里又响起各种声音。

 他们仍然端端正正坐着,他们的眼睛在告诉我——内心起了波

 我们近在咫尺,我们思索着同一个主题。

 时间在太阳光下无声地流逝。

 “同学们,你们同意吗?”

 在孩子们的心中,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尤其是山里的孩子们。果不然“师道尊严”在这座几乎被全封闭的深山里没有因十年浩劫的“飓风”被卷走“听老师的话”这也是咱华夏民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训。

 “好!成哩!”开始有几个胆大点的男生响应。

 “没事儿,我爸妈准同意,老师您就看着起吧!”说话的是年龄最大的女孩,名字叫艾虹,她是四十六个学生的总班长,大伙叫她大班长。

 “老师,老师,您就给我们起吧!”几乎全教室的学生都在嚷嚷。

 光晕里,飞扬的尘土和各种响动声又一次热热闹闹地组合在一起。

 “老师,我爸妈说了,老师说啥就听啥!”

 “是哩,是哩,我爸妈也是这样说的!”

 被这份热情感动的我,只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直冲喉咙口——眼睛又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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