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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滴答,滴答,水滴声轻轻地响起。

 树梢上,石灯笼旁,积结的雪块已然散落,众多水滴汇聚成一条条小河,以着自身特有的频率缓慢下落。

 古屋的沉檐上,那冰封许久的层层白霜,此刻也甘心自退于无形,一还屋瓦的沉朴本

 在那不断滴着水的檐下,一扇纸门轻轻滑开的瞬间,一个中年女人无声地走了出来。

 动作轻柔地将和门拉上,女人在门外重室的一角跪候着,等待主人的召唤。

 一身墨蓝色的朴素和服,端正地候在纸门旁的女人,那张在众人眼中向来是不茍言笑的脸庞,一如往常,严肃而冷淡,沉静而漠然,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眸中所出的满怀心绪。

 淡淡的天光被屋上遮檐挡落,有些阴暗的室内,只有小窗间错的微弱亮芒在闪动着。

 寂静中,门板的另一侧,隐约传来断续的嗽声。

 不多时,一个端着药汤的侍女,在室内通往长廊的和门里出现,接着又是一个捧着水盆的小侍。女人以眼神示意她们在重室外候下。这一落曾经是专属赏景的回廊长室,过去数月以来,却成了众仆们来去的通道。

 女人回过头,檐上融雪的水滴正巧滑落,在阳光的照下,一瞬间发出莹透的五彩光芒,甚是动人。

 端整的身形不变,女人平视着眼前闪动的光芒,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人觉得很是为难。不,正确地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身为世代的家仆,从那遥远的时期开始,从数不清的某个祖辈开始,女人一家便在三井家内终其一生。曾祖父是三井家的管家,祖父与父亲也是,她的兄弟们也依旧跟随在三井现任家主的身旁,打理一切,尽应有的本分,至于女人,则负起了照护三井家掌上明珠的责任。

 从小就随侍在小姐的身边,女人未曾少离,在小姐成了夫人之后依然不变。众人眼中,有着倾城之姿的小姐,那无以比容的优雅风貌,是她永远不变的骄傲。但真正令女人难忘的是,初次相见时,凝视院外的小姐回头的一瞬间,那双明眸中显出的清冷气质,出尘得慑人心弦。

 小姐出嫁的同时,女人也跟着陪侍到伊藤家,之后在此婚配生子。小姐的孩子出世之后,她也成了孩子的母。一位小小姐,和一位小少爷,那备受两方家族珍爱的孩子。

 带着强烈撼动人心的容貌与气质,新一代的主人除了是女人的骄傲外,更是有着她的深深疼宠,尤其是对少爷,那双完全传自小姐的俊丽眼眸,瞬间的神韵总让女人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想到这里,女人不由得又暗暗叹息。

 静谧的空间里,细碎的嗽声只不断,时有时无地,或强或弱地,在耳轮内形成一种奇异的回鸣。

 忽然一阵风吹起,在那拂动之下,原本悬在檐边的水滴纷纷掉落,一时之际,淅哩声作,势如大雨倾盆。

 随着那从窗外灌进来的暖风,先前有些沉闷的重室内,也随之充满了一股漉漉的气息。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开始变得润的泥土。

 再过不久,煦润的春天即将取代这肆威多时的寒冬,之后便是一片烂漫光灿的景致,也是沧居最美的时刻。

 季里,盛开满苑的樱花,近秋时,洒落遍地的红枫,这座近山的别馆,曾是小姐年轻时的最爱,现在则成了少爷的别居处。

 在女人的印象中,这栋别邸从未曾让外人入住,即便是在小姐婚后,老爷来此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而在许多世家公子都利用家中别馆放纵之际,她的少爷,却从未让任何外人踏入此地,尽管是外传那个备受宠爱的祇园女子。

 于是女人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那个从支那来的男人,究竟在少爷心中是占着何等的地位?

 前些时,她无意间瞥见少爷轻轻抚着那个昏睡不醒的男人。

 在寝榻前,专心一致地凝视着,那温柔已极的碰触,彷佛是怜惜,彷佛在呵护,显出一种未曾见过、几近柔情的神色。

 女人简直不敢置信这是她从小看大的少爷,那样情绪不曾外的少爷,那样即使是在家族间都显得漠然的少爷…,为何独对一个男宠如此看重?

 掩不住忧虑,女人蹙着眉间。对如此丕变感到的不安,在私下询问随往支那的儿子之后更加扩大,她担忧着,但她更害怕,害怕口中某种说不出的预感,那种彷佛将失去什么的不祥感受!

 …为什么…,她最钟爱的少主究竟是怎么了…望着漾光的窗边,女人的眼中不闪过一抹愁思。

 突然,之前一直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嗽声,毫无预料地在此刻激动起来,瞬间转成惊人的狂咳,那痛苦已极的喉音与息让门外候着的人也忍不住感到惊心。

 “和津。”

 门内传来早已听惯的醇冷嗓音。

 “是,少爷。”

 脸容倏地一整,守在外边的和津低声答应着。那迅速回复到原本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转过身,对在廊上等待多时的女侍一招手,数人便依序进入那隐蔽的小室。

 变得冷清的廊室里,只有窗外滴答的水珠,犹如纷纷掉落的眼泪,依旧不停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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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的春天,唯有樱花最美。

 山麓上,水涧旁,大小的街路边,漫长的河堤侧,从简朴平家的窄小院墙,庄严寺院的静持步道,以至气派势族的秀致庭园里,纷纷多有,处处是它,繁枝开散的樱树,正无所不在地扬展身形。

 轻暖的季节里,茂盛的开樱,在枝干上微笑着。

 放绽的樱朵,或大或小,有丰有纤,细弱的一重瓣惹人怜爱,硕盛的八重枝叫人惊。单妍在际前,覆瓣于身后,如此反重错,这般多颜接络,赏之观之,怎能不使人眼花

 盛开的膜瓣,匀美的花轻轻扩散着,细致而雅然地渲晕着身围,瞧那清雅的白,微熏的淡红,华丽的大绯,若深若浅,带薄带重,染润的泽各有落致,点秀的抹颜分胜擅场。

 带着天际的萼朵,止定安凝着,垂着拂头脸的枝樱,招展摇动起。一瞥眼之间,每株风情止不尽,各花皆有韵致味。

 醒生动的大地,在这般妆点下,更添一番妩媚。

 仔细地凝眼望去,轻轻的风掠瞬间,细细的花雨伏动洒落,一阵接一阵,一片顺一片,何等的娇柔,何等的雅致。那赏见樱树下的人影,也随之散发出一股异乎平常的治美。

 娇的盛樱,在的回响中,一一灿烂地微笑着。

 宽敞的和室里,有着午后的悠闲。

 门沿半卷的掩帘下,微泻的阳光正徐缓而入。

 不似天外的狂张,那小小的方动里,轻暖的金色依然,偶尔些微的闪烁间,隐约地发出一股让人不怀旧的念情。

 阔室里光晒不到的一端,某个身影在明暗错之间若隐若现。

 半垂着眼帘,斜倚在软垫上的男人,远远望去彷佛睡着了一般。唯有从那紧捂着口的手和不时颤动的眼睫,才能看出他的神智仍然清醒。

 魁七轻轻地息着,与四周舒适的氛围相左,高烧过后关节各处的酸疼,和那股仍在耳后低低烧着的热度,正在他体内不停动着。

 持续轻微的热眩中,定定地盯着榻上晕光里不住摇动的几片枝影,魁七有些茫然。

 依稀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没有害过这么久的病。

 一路长来,给饿,给冻,让打,让揍,数数身上的疤,能经历的苦痛他什么没尝过,但却也不曾如此长久的病卧,因为很早以前他就了解到,像自己这样的人并没有生病的权利,真正的现实里,常处在死亡边缘上的人毫无任何选择,想要活下去,就是两条腿断了也得爬着走!

 蓦然的一阵风来,轻轻的凉意吹着,那兀自强抑的嗽意被引了出来,只呛得他两颊涨红。

 咳着的同时,室内的阳光也随之扩深到周旁。一瞥之间,彷佛打招呼似地,其里招展的枝影正在身边随风晃摆着。

 沿着光域的拓展,阴暗的和室内也豁亮起来。

 高雅的木室,底铺着素的长条榻身,从远远的一端延伸至身后,给人一种永际的畅感。屋缘的天壁上,绘着描金的苍腾古松与羽屏开的孔雀鸟,华丽中带有庄严。

 室内四方边墙里,有三面是通口,一向着自己久躺的小室,一向着开阔的庭园,另外的一处则从未开启过,三面的和门扇上,有着配合季节替的精致彩绣。

 这似乎是特设来赏景的雅室。

 壁侧的一方,区隔为数段空间的高垫上,摆着一极大的布幔屏风,只缀着几条穗、白染素净的幅上,有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劲苍大字。那一旁的雅几上,放有几件艺臻的极品,绸布的垫上,羊脂玉雕的葫芦正细细地发出润泽莹光。

 魁七安静地注视着,无数次出入富贵之家,凭着多年的盗贼经验,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些东西不是光有钱就可以得到的。

 和壁中央的之间里,摆放着一座漆墨纹金、极为显眼的巨大刀供。那本来应该奉着一把黑鞘赤绪、看来极为锋利武士刀的刀架上,现在却是一物也无的空,乍见之下不令人感到有些落寞。

 自从前些日子他多看了几眼之后,那把刀的踪迹便再也不现。

 正恍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一个着深褐色和服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正拿着一瓶水的散枝樱花。是被派来看顾他的侍女之一。

 眼神没有与他相接,女人把花瓶摆放在木几上之后,便径自开始擦拭起一旁的瓷器与雕饰。

 魁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整理室内的背影。

 似乎是每的例行,只要是他坐在木室的时刻里,就总会有一个女侍来擦着早已洁亮无比的摆设。

 想也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看待他的,魁七移开视线,就像那个叫和津的女人一样。总在寝旁瞪着他的女人,那张与堀内极近貌似的冷峻脸庞,就连目光中的嫌恶都一模一样。

 轻轻地,又是一阵微风灌入,那带着清凉的春天气味瞬间涌进肺里。

 他低垂下眼,用力地咬住嘴,生生忍住那股亟狂咳的冲动,发疼的喉间气似地不住抖震。死命抑下那一咳之后非断肠不能止息的嗽动,他强撑着不愿在人前示弱,那唯一仅存的尊严。

 强忍得中作痛之际,涌上的药味在嘴里苦涩地散开。

 室外的风,似无止歇地,那不停动的卷帘,一阖一开,瞬间的空隙里,可以窥见那庭园里四散的狂美花舞。

 依着风拂,吹入的樱花瓣在室内不住飘着。那起先凌乱的纷飞,随着越入内里,风势越缓间,也跟着慢慢坠下来。

 他木然地看着飘落身前的樱瓣。如此美的泽,其中细微的脉络里似乎埋藏着一个令人无限遐思的空间。

 无言地凝视身前的男人,那轻蹙的眼底,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在漾未止。

 沉滞的室内,光枝影轻轻颤动,不停的落瓣在榻上翻滚着,些微的眩晕里,彷佛淡淡的哀愁正展开。

 定定地凝注许久,他抬眼望向意正浓的门边,仅距数步的卷帘之外,那映得眼前一片光灿的阳光,正不住闪动。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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