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天,天上的云慢慢地飘过,淡淡的阳光下,午后的风懒懒地吹着。
蓝聿观
出了难得的温和表情,嘴角甚至勾着笑意,这当然不是因为天气好、也不是好心要赏给她纪云若看。而是因为“大白”的缘故。
云若又妒又羡地看着正在洗澎澎的“大白”它不但独占蓝聿观的笑,此刻还眯着眼享受蓝聿观的服务,一副陶醉至极的幸福模样。
好羡慕“大白”哦!
“你是在看书还是在瞪‘大白’?”正忙着帮“大白”洗澡的蓝聿观忽然抬起头,瞥向盘坐在一旁的她。
云若赶紧收回目光,捡回躺在地上的国文课本。“当然是看书,我明天要考默写。”
“是吗?”他勾起了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大弦嘈嘈如急雨”
她愣了下,蹙起了眉。这一句好
,不知道在哪听过?
“下一句。”他在旁边听她念了半天,都会背了。
“咦?”“下一句是什么?你刚才背了半天,该不会连一句都没背起来吧?”他挑起了眉,一副看扁她的模样。
“怎么可能!”她心虚地笑笑,眼睛偷偷地往下瞄…
“不准偷看。”
他的冷斥声让她偷偷瞄向课本的目光硬生生地移开。讨厌,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看到了。
这下子真要被人瞧扁了,她不该将白居易老人家的不朽之作丢在一旁的。呜呜…她知错了,白居易,求您老人家帮帮忙,好心地告诉我,下一句到底是什么?
等了半天,没有任何灵感,云若垂下头。“哎,这首‘琵琶行’难背得很,一时之间,我还背不完全…”
“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蓝聿观一面背诵,一面帮“大白”冲掉所有的泡沫,看来可轻松得很。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背得好顺。”
“这一段你念了不只十次,如果‘大白’会说话,铁定连它都会背给你听。”蓝聿观说完,‘大白’很不给她面子地吠了声,仿佛也在讥笑她一样。
云若
红了脸。他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笨瓜了,尤其他还一副狂狂的模样,真真气死她了!“谁说我不会背了,我这就背给你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地久天长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把所有想得到的全背了出来。
蓝聿观沉默了两秒。“这是‘长恨歌’,不是‘琵琶行’。”
她的脸扭曲了两秒。“我又没有说我要背‘琵琶行’,我当然知道这是‘长恨歌’,
婆!”不管如何,她就是要吵赢!
蓝聿观也不说话,只是嘴角扯了个好大的弯弧,白牙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嘲弄人一般。
“你笑什么!”她恼道,发现和他相处愈久,她愈来愈处于劣势,刚开始她还能逗逗他,但现在情势完全逆转,几回合下来,她常常是吃瘪的那一个。
“你这小孩真是愈来愈不可爱了,亏我还把你当弟弟般疼,你竟然罔顾我清纯少女的自尊,这样
笑我…”
“别叫我小孩!”
“你本来就是小孩!”
就在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之际,突然传来了纪母的声音。“聿观!你快进来听电话,是你爸爸打来的。”
蓝聿观站着不动,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你傻啦?快去听啊,也许是你爸爸要来接你回家了。”云若看他一动也不动,出声催促。
蓝聿观倏地丢下水管,飞奔进屋内,闪过脸上的情绪,有恨、有怒,但最后落下的是希冀。
经过了两个月,他…可以回家了?父亲真没忘了他,要来接他了!
云若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他好像很想家。”迫不及待的脚步、脸上闪烁的欣喜,都透
着一件事,他想回家。
这嘴硬的小孩,平时虽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一听到要回家,马上变成了纯真的男孩,脸上写满了想家的情怀。
她缓缓地低下身,对着“大白”道:“以后没人陪我斗嘴,也没人三天两头帮你洗澡了。”不知怎地,她浑身没了劲,心头闷闷的。
五分钟后,蓝聿观出来了,脸色却是一片的冷凝。
见状,云若蹙着眉走向他。
他的脸上绷得死紧,整个人就像一触即发的火葯库。
“你怎么了?”她已经很久没看他这样,像只盛怒的小狮子,咆哮着不让人接近。
“闪开!”
“你父亲说了什么?”
蓝聿观回头瞪了她一眼,不发一语地冲出纪家大门。
“云若,你快跟着他,别出事了。”纪母追了过来,焦急地大喊。
“好!”云若赶紧追了出去,连一旁的“大白”也察觉事态严重,紧紧地跟在后头。
你跑得过我吗?小表头!云若自信满满,凭她的身手,要追上他简直易如反掌,他这只小猴子注定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这时,天边突然打了一记响雷,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乌云,再加上阵阵雷吼,大雨看样子随时都会落下来。
云若原本轻松自在的神情渐渐变了,她已经追了一段路,居然还抓不到他,距离最近的一次,竟然仅稍稍够到他的衣角。
“蓝聿观,不要再跑了,快下雨了!”她开始急了,照他这种不要命的跑法,她可能追到天涯海角还不一定追得上他。
他愈跑愈偏僻,她愈追愈担心,再加上耳边不时响起声声雷吼、天边不时划过阵阵闪电,看来待会儿下起雨来,两人铁定会淋成落汤
。
哗!说时迟那时快,豆大的雨水大剌剌地落了下来,打得她措手不及。
“蓝聿观.别再跑了,赶紧找地方避雨!”呸呸呸,她吐出跑进嘴巴里的雨水。
“滚!”
又是这个字,他不是要她闪开、就是要她滚开,但她就偏不闪、也不滚,她决定扑!
纪云若纵身一跳,瘦长的身躯扑向前方的人影,准确地将他压制在身下。
“抓到你了!”她像抓到老鼠的猫一样,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
“汪!”一旁的“大白”也赞赏地叫了声。
“先让我
口气,跑了那么久,好累。”气
吁吁的她干脆将全身的重量
在他身上,以防他逃跑。
但也不知老天是不是在和她作对,轰隆一声,她身旁不到五尺的山坡竟然开始崩塌,大大小小的落石差点击中他们。
云若顾不得疲累,急忙拉着蓝聿观起身,逃往安全的地方。
昏暗的天色让她认不出路、也辨别不出方向,而且雨又拼命地下,她死命地拉着他,寻觅可能的出路。
下着雨的山坡地,泥泞处处,像埋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地雷,一不小心,就会误中地雷,变成泥人,这时的情势最难以控制,云若紧紧握住蓝聿观的手,即使已踩中了好几处的地雷,长
沾满了黄泥,也不让他
逃。
“汪!”“大白”忽然叫了声,咬着云若的
脚,一直拖着她走。
被“大白”这么一拖,云若的脚整个陷进泥泞中,她拔出自己的脚,瞪着满是泥巴的长
。“‘大白’,别拖了,我们跟着你走。”否则照“大白”的拖法,她迟早会变成泥人。
“汪汪。”“大白”又叫了两声,跑了开,还不时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
云若不敢放开蓝聿观的手,只用单手抵挡
面而来的树枝,但双肩和脸颊仍被打得好痛,呜,她上辈子一定欠他很多。才会在这里试凄受难。
“汪汪汪。”
知道了!才停顿一下就催个不停,云若拉着蓝聿观认命地跟上前去。
东拐西弯后,一间小屋出现在她眼前,是附近的果农中午休息的小屋。
小屋的门虚掩着,云若轻而易举地开了门,将后头的蓝聿观先押了进去。
进屋后,她迫不及待地
下
外套。“幸好有这件外套,里面的T恤才没有全
。”将外套丢到木板
上后,她弯下
,抓起又是泥巴、又是雨水的长
,拧出了一大摊水。
“唔,我最讨厌
衣服贴着皮肤了。”拧完水后,将
的
管卷到膝盖上,长
立时变成短
。
“你的衣服在滴水,自己拧吧。”她甩了甩
淋淋的头发,将纠结在脸上的发丝全拨到脑后,边瞧着坐在木板
上的蓝聿观。
他一动也不动,任水珠不断地从他浓密的黑发上滴下,木然的神情像只折翼的雏鸟,身上羽
一片又一片的落下,片片都在哭泣。
看他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云若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她叹了好大一口气。“唉,算我怕了你!”
她走向他,抓起他的衣服,拧出了一堆水,然后又帮他卷起了
管,活像个老妈子一样。
“奇怪,刚才在外头让雨淋还不觉得冷,这会儿怎么有一股凉意直窜上来?”云若环抱着肩,瑟缩了下。
“蓝聿观,你冷不冷?”她蹙起了眉,注意到他脸庞不寻常的红晕。
云若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好烫,你一定是发烧了。”她着急地望了望四周,在木板
的角落发现了一条薄薄的被子。
“快
下衣服。”她爬上
抓起了被子。
“蓝聿观,你怎么动也不动?难道你想得肺炎死掉?”她气得摇晃他的身体。
“死了也好,反正没人希望我存在。”
他开口了,可这一开口,却把云若给傻住了。“
讲,我希望你存在,‘大白’也希望你存在,还有我妈、我爸、我哥、你爸、你妈
“他忘了我母亲的存在,现在也要忘了我…”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到云若的声音。
“不会的,你父亲不会忘了你,你是他儿子啊!痹,我先帮你把
衣服
下。”她轻声安抚,深怕刺
到他。
云若
下他
淋淋的上衣,随后用被子掩着他的身体保暖。“这样就比较不会冷了。”
蓝聿观闭上眼,痛苦地皱着眉头,最凶猛的狂怒已不见,剩下的,是最深、最真实的情绪…受伤。
聿观,很抱歉,目前爸爸没办法来接你…
你先在这里复学,等我将情况整个稳住,再来接你…
不要!他不要听到这个声音,他痛恨这个伪善的声音!他的眉头锁得更深、更紧,混乱的脑袋难以负荷钻进心里的疼痛,轻轻地摇了起来。
“还很不舒服吗?”见状,云若蹙起眉。他紧缩着的身子好像很冷、很冷,苍白的脸庞写着明显的痛苦,可外头下着大雨,这屋子里头又没有其他的被子,该怎么办才好?
头痛
裂的蓝聿观陷入层层叠叠的黑暗中,他不闪也不躲,让冰冷和孤独包围,这才是他习惯的地方…
奄奄一息的他,不再有任何希冀。回家?不再有那么一天了,经过了这一次失望,他不再梦想了,不再、不再了…
他发紫的嘴
、不见暖意的身体让云若慌了手脚。“聿观…”她不觉地红了眼眶,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回不去了…”他没有多余的气力去
舐受伤的羽翼了。
“可以的,我会带你回家。”云若擦去要滑下眼角的那颗泪,不再顾忌男女之别,紧紧地抱住他。
她伸出手包覆住他的手,想用自己温暖的体温去温暖他的冰冷。
“蓝聿观,你快醒来啊!我正抱着你,你赶紧醒来叫我闪开。叫我滚开,否则我就要一直抱着你不放。”她愈说,声音愈哑、眼眶愈红。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了蓝聿观耳里,一股暖意驱走了他的寒意,重重的黑雾不再让他难以呼吸。是谁在说话?他想睁开眼,但才一下下,便天旋地转、便痛得又合上眼。
她的心泛着酸楚,见他试凄,她也跟着苦,她知道他在压抑自己,他一定伤得很深、很深…
“聿观,你别怕,我会带你回家的…”
这是蓝聿观昏睡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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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只记得,当她看到母亲时,是哭着扑进母亲怀里的。
回到家之后,昏昏沉沉中,连医生来过她也不晓得。她昏睡了一天一夜,一醒来了便急着过来看蓝聿观。
“妈,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坐在蓝聿观
边的云若问道,他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还未醒来。
“聿观的烧褪得差不多了,应该快醒了,倒是你,你的烧还未全褪,先去休息,这里有妈妈照顾,你放心。”
“我好一大半了,而且您也一天一夜没休息了,您赶紧去睡一会儿,换我来照顾他。”母亲忙着照顾她和蓝聿观,已一夜没合眼,而父亲和哥刚好又到外地参赛不在家,这两天真把她老人家忙坏了。
纪母疲惫地抹了抹脸庞。“幸好这次有‘大白’跟着去,我在家愁等了半天,一见到只有‘大白’回来,吓得脸都白了,再加上你爸和云生又不在,我连忙请隔壁的王叔叔帮忙,跟着‘大白’过去把你们抱回来。”一想到那天,她跟着“大白”到达小屋时,推门看见的是两个孩子紧抱在一起,像两只受冻的小鸟一样,她的心都要碎了。
“哇,原来我在您的心目中连‘大白’都不如啊!”云若扁着嘴,一副吃醋的小女儿样。
“调皮。”纪母宠爱地
着女儿的短发。
“您去休息吧,我真的都有遵照医生的指示,休息过了、开水也喝了不少,您别担心了。”云若干脆站起身,将母亲推回自己的房间。
“休息,别累坏了。”软硬兼施地哄母亲上
后,云若帮她盖上被子。
“究竟我是母亲,还是你是母亲?小表头。”纪母笑道,不过说真的,这两天下来,她真的累了。
这时,在蓝聿观房内,她们以为还在昏睡的人,已经醒了,而且将她们母女俩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关心他这个陌生人,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在这个世上,和他血缘最亲的人,都不在乎他的存在了,他们又何必理会他的死活?
很抱歉,目前爸爸没办法来接你…
他还记得,在听完父亲的那番话时,他满腔的希望全化为最刺人的寒冰冻人心底,来不及收回的笑容僵在
边,发亮的眼愕然圆睁,他不想再听到父亲伪善的声音,他会想吐!
他突然痛恨起自己,上一次被遗弃,应该早已心寒了,为何听到他的电话,心里还会有一丝盼望,希望他能接自己回去?
分不清是气自己多、还是恨他多,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心口窜过的悸动,但那一番话,却像当面打了他一巴掌,打碎了他唯一的想望。
回家?
天大的笑话!
他狂奔的时候,笑得连眼泪都
了出来,滑落脸上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可笑的他,可怜的他。
这些天像做了一场可笑的梦,从希望到失望,从天堂到地狱,从此刻起,他会记得牢牢的,把被遗弃、被背叛的滋味深深地烙进心里。
突然,脚步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蓝聿观下意识地闭上眼,他还不想面对任何人。
愈接近他房间,脚步声愈是刻意放轻。
云若走进房内,轻轻地坐在他
边,细瞧他的脸庞,看见他已不再苍白得像鬼一样,蹙得紧紧的眉才缓缓松开。
她紧握住他的手。
“不怕,你回家了。”
蓝聿观的心微微地颤了下。又来了,又是这种莫名其妙式的关怀。他真的不明白,他只是个陌生人,不是纪家人,为什么要为他担心?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关心你,有‘大白’、大
、王聪明、小美…他们听说你发烧了,都跑来看你,他们实在是很不错的一群朋友。”
虽然才短短的一个月,但大家已习惯了蓝聿观的冷言冷语,况且只有蓝聿观敢出口揶揄挑战师姐级的云若,他俨然已成为大
的偶像了。
蓝聿观的心口涌上一股羞窘的热意。她是怎么回事?一会儿拿他当家人看,一会儿又自作主张地宣称他多了一群朋友。什么叫朋友?生了病、大家聚在一起看热闹,这就叫朋友?无聊!
“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云若突然变小的音量,引起他的注意。
“知道你会暂时留在这里,其实我内心很高兴,我这样想会不会很坏?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你的痛苦之上,可我就是无法克制自己。你放心,我会对你很好的,我会把你当弟弟一样,疼你、宠你…”云若伸出手
了
他的黑发,十足的慈姐架势。
“
你加入我们家。”
你加入我们家?!这句话猛烈地撞了他的心一下。家?他的家在哪里?他有家吗?他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啊!
他闭着的眼睛突然发热了起来,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为什么?
他并不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讲难听一点,他个性就是阴沉冷漠,但她们不以为忤,还回报以莫名其妙的关怀,甚至为他担忧,为什么?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已自问过几遍,却一直寻不到答案。
涌上眼眶的热意,顺着血
慢慢地
入他的
口。
又是这种感觉,暖暖的,就像个太阳一样,晒得他全身发热,连最阴暗的角落,都被这道光给照得无所遁形。
“你安心的睡吧…”
温暖的声音
引着他入眠,慢慢的,他睡了,在黑暗中,有人帮地点了一盏灯火,为
失的他导引方向,他不再因困守于昨
的黑暗梦境而伤心,有的,只有纯粹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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