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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如预定那般,两天后,左、右贤王各处带着选定的精锐士兵出发。两人得到的资讯相同,要怎么利用这些资讯深入敌境,歼灭敌人,就看各人的手腕。

 除了左右贤王本身,长老们还准许他们带着一位副手,以防此次行动出了意外,却无人能够通报或是带着伤兵回来。右贤王的副手是他的子,能被“狼母”承认的儿媳自然不是弱者。而撒蓝兀儿的副手就是桑耶。

 “别以为你打断我两肋骨我就成了不济事的劣马!”对着表弟抱以老拳,当成赛场上的回礼;骨都侯裹着伤布,音节依然铿锵有力:“我要跟着你去!”

 桑耶的积极固然有部份原因是出自于两人之间的情谊,以及长年以来对于让撒蓝兀儿继位的心愿。但是更真实的原因,撒蓝兀儿和桑耶一样清楚。他默默地承受了桑耶的拳头,只在他打算再揍上第三拳的时候笑着挡住:“把你的拳头留给战场,桑耶。”

 “契!”骨都侯忿忿收手,转头离开时抛下了一句:“我很生那个丫头的气,不过,帮我谢谢她。”

 回答的声音带笑:“好。”

 两百名精锐士兵经过一番整备,便卷起了黄沙消失在滚滚大漠之中。这一去要多久、谁能活着回来都没有定数,赤罕人或许会得到一个威势震慑南风全境的强大单于,但也可能同时失去两个优秀的领导者。

 “赤罕人真是敢赌。”目送着渐行渐远的军旅,少女喃喃自语:“要是撒蓝或右贤王都死了,单于位要交给谁?”

 “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公孙祈真在她身后低低回答:“若真是有什么不幸…单于的儿子原也不只他们两位。”

 “你是说,反正剩下的家伙资质都差不多,随便挑哪个都一样?”翻个白眼,少女咕哝着又加了一句:“开什么玩笑,真要这样我就得赶紧收拾一下准备走人了。没前途的国家有什么好待的?”

 “什么?”

 “没事。”泰然自若地笑了一笑,她回眸打量起公孙祈真…自到龙城之后,书生的表现便颇为失常。自那被她唬去跟在桑耶背后,书生更是显得有些精神不济。素来注重仪容外表的男人,竟让须髭浮了满脸。

 甚至,在她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量了这么久之后,书生都没有发现,销着愁眉,依然陷在沉思之中。

 敛眉略略思考了一会,少女再次望向已经看不见人影的黄沙彼端。

 少见的沉默反而让公孙祈真回过神来,他寻找少女的身影,才发现她已经一个人缓缓踱下小丘,走向左贤王的帐篷。书生连忙跟上,往后的日子左贤王不在,出发前撒蓝兀儿已经特别拜托他要好好看紧少女,免得她又出事。

 直到走进了帐内,书生也已跟入,才发现她连帐里的家奴都屏走了,帐子里只剩他与她的情况其实很常见,但不知为何,书生想起那见到故人的场面和舒兰公主的态度,突地觉得喉头哽上一块。

 “先生,撒蓝说要把龙城交给我。”

 “呃?啊,啊啊,那、那很好啊!”有些茫然地接了口,待意识到她的话中意义,公孙祈真喜形于

 “你们莫非…真的…”

 “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少女歪着头,往卧铺盘腿一坐:“只是,我心里有事烦得紧。”

 “啊?”书生倒是惊讶。知道少女几乎不对自己谈什么烦恼,这一句话反倒让他心里微微暖了起来:“阿奴,若是我可以帮忙,你不妨说来听听。”

 瞅着他看了一会,少女托腮偏头:“老实说呢,先生。那天我说舒兰姐姐喜爱的,就是你见到的那个人,原本是胡诌的。

 “但是瞧桑耶的样子、瞧你的样子…我好像是诌对了。”少女缓缓地放下手,正视着男子:“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你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听清楚。请坐下来吧,先生。”

 有点惊恐、有点被动地坐了下来。公孙祈真尽头狂跳着却不知自己心跳些什么,而冷汗已经爬满了背脊。

 少女的态度依然轻松自在,像是要和他讨论谁家儿子打算娶谁家女儿,婚礼如何筹办之类的赤罕风俗:“我啊,和舒兰姐姐只见过那一次面。不过我想我是懂她的,就像她懂我一样。

 “虽然我永远不会像她喜爱一个人那样地去喜爱谁,可是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用什么手段都可以,这一点绝对是一样的。”沉思着说完之后,她望向公孙祈真:“舒兰姐姐喜爱的,是你在帐里见到的那个人。而你在帐里见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赤罕人。”

 张嘴想要争辩,书生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开不了口。

 “撒蓝说过你到北鹰这么多年,除了赤罕人的领土哪里也没去过。就算你是通译,来来去去见过不少异族人,但这其中与你称得上有情的,可说是一个也没有。”望着他的那双眼,清冷净澈如同天鹰山脉之水,动着思绪,却完全无法捕捉与预估:“若说是赤罕人嘛,桑耶就不会在赛场上搏命,而是去找对方大打一架了。”

 “是…是吗…”公孙祈真苦笑着,心底的寒意更甚以往。眼前这个看来娇弱可人的少女,究竟知道了多少?她又会做什么?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那么,帐里的人究竟是谁呢?”少女一派天真地仰头数了起来:“西极人?你又没去过西。天鹰山脉以北、或是白苗、西岛人?太不可能了,何况你也不该认识。那么,还剩下哪里呢?”说着笑了一笑,她望着公孙祈真轻轻一叹:“先生,见到东霖故人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这是好事啊!”瞬间慌了手脚,书生讷讷不成言。还没能张口,又被少女抢了话头接下去:“所以,那个东霖人想必正如你所说,‘不是普通人’吧…先生。”

 脸色一青,公孙祈真几乎要弹跳起来,少女则抓着,长声吁了一口气:“撒蓝叫我别管,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呢,所以我又拜托鲁耶古家那位消息灵通的大娘帮我去问问。她说,这龙城里头,除了你和右贤王庭里有几位东霖来投诚的官儿,没有别的东霖人了。可是若是大家都知道的东霖人,先生你瞒着我们做什么?

 “这么一想不是更糟糕吗?”少女叹息:“若是一个没人知道他存在的东霖人,而且还不是‘普通人’,他为什么会在龙城?他怎么到龙城,又来龙城做什么呢?东霖那儿变了天,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上任的是皇帝。底下的人岂有不忙着建功让皇帝留下印象的道理?”

 说到这儿,她笑盈盈地望着公孙祈真,眼神却凌厉无匹:“先生,快点告诉我,你见到谁了?”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滚落,书生却浑然不觉,少女再一步:

 “先生,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东霖人,那也无妨,可若是为此害了赤罕人…”刷地一声出她那拿回放在卧铺旁的弯刀,凛然的杀气冷冽:

 “我就要你的命。”

 “害、害了赤罕人?”公孙祈真几乎是惊慌起来:“不、不会的,他、他说他是来找我,只是来找我回去…”

 持刀的态势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少女依然神情冰冷:“他是谁?”

 知道自己说溜了嘴,书生长叹一声:

 “他…是我的族弟。当年我辞官而去孤身远赴北鹰,未留只字片语。家严为此大怒,将我逐出公孙世家;家慈则因此生了心病,五年前终于辞世。而我身在北鹰,对此事丝毫不知,竟然也未能回乡奔丧…一年前,家严也已…他是为了传达这样的消息,特别来找我的…”

 “没这么简单吧,先生。”少女笑了一笑:“又不是情人被皇帝老子抢了,这种事他派人来也可以,何必亲自找来北鹰?何况,他不过是你的族弟罢了,还不是你的亲弟弟呢,做到这个程度,岂不太做作了点?”

 “阿奴你…”公孙祈真微微动气,却也知道只要提到他离开东霖的理由,少女总是会发起莫名之怒。别过头去哼了一声,他还是照实说了:“没错,他还说,东霖的真命天子已然回归,祸国妖女遭,正是男儿发展抱负之时,要我回来为新帝效命…”

 “祸国妖女?”少女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监国公主木兰吗?”

 “是…”迟疑了一会,公孙祈真一叹:“东霖国风虽然较西极自由,男女之见依然难平。我在北鹰十六年,偶尔还会看轻女子之能,不能怪这位族弟说出此等荒唐之语…总之,我已经拒绝了他,他也说过,待龙城会结束,他就回转东霖,并不强迫我回去…阿奴?”抬头发现少女忍俊不住的模样,他一脸不解:“你怎么了?”

 “没事。”忍着笑,少女没说什么。待得收了笑,她望着公孙祈真的模样却依然带着戒心:“你还没告诉我,这位族弟的名字、官衔?”

 “他…单名诚,字敬之。我没问他的官衔…这有何重要?他就回去了…”说着却见少女一拧眉,心猛地一凉,对方却已经了过来:“他和你一样是书生?”

 “不…他自小习武,可说是文武双全的将才…”

 “文武双全的将才,又能深入边关、劝你回仕新皇帝,他会是无官无名的寻常百姓?他若是有官有名,都已经深入北鹰来到龙城,他为什么要空手回去?如果是我,看着所有的赤罕人聚在此地,而最强的两人包括他们的副手已经带着兵深入生死未卜的沙漠敌境,想要建功报国,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鲍孙祈真脸色愈来愈白:“不、不会的…他,他只有一个人啊…一个人能做什么?”

 “他不只一个人。”少女重重地打断了书生的话,知道再和他谈下去也是枉然,跳下了卧铺向外走去:“他还有舒兰。“

 “舒兰公主不可能…”

 “可能的。”她冷冷回眸望了他一眼:“如果她能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族人的性命又算什么?撒蓝把她当宝贝妹妹看待不忍心怀疑她,我可不会。”静了静,冰凉的杀意涌现在她温柔的笑靥里:“有没有证据不要紧,先杀了她再找证据也来得及。”

 “阿奴!”公孙祈真惊慌地跳起,少女却已掀开帐幕大步离去。

 书生急着追出帐外,少女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极目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书生没有多想,朝着舒兰公主的帐幕所在地狂奔而去。到了帐外一问,公主却不在,说是在和其他的妇人们聊织物的染技艺。烈当空,他紧张得满头大汗,连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急忙转头又跑。

 龙城会中的比试,当然不只男有份,妇人们的织物、烹饪、醇酒等技艺,也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可比。只不过这样的比试不像其他比试那么直接,而是由各个家庭为自己的男人、兄弟、或儿子准备衣物或食粮方面来互别苗头。

 别完了苗头,妇人们聚在一起互相换密方或技巧,自然也是不可少的人际交流。待公孙祈真到了妇人们聊天相聚的空地,公主已经和那位西极姑娘有说有笑地走了。

 “有说有笑?”

 “是啊!”妇女们笑着互望一眼,公孙祈真有点茫然,一时不知该不该去追,一位女子见他满头是汗,体贴地盛了一杯水递上,他道声谢,慢慢地啜了下去。

 “姐姐,你好小气。”少女拉着公主的衣袖不依地撒娇:“明明有喜爱的人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见一见嘛?”

 鲍主含笑反问:“谁告诉你的?”

 “桑耶说的啊!”少女叹口气:“大男人哭得惨兮兮,说你不该一直瞒着他。只要你真的喜爱那个人,他也不会强求你的,可是你瞒着不告诉他,就很不够意思。”

 神情一黯,公主轻声叹息:“我不想伤他的心啊…桑耶…自幼就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除了撒蓝之外,他是我最重视的哥哥了,但,也只是哥哥而已…我不想成为他的子。”

 “所以能让姐姐喜爱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喽?”少女的眼神闪亮充满期待:“他一定很了不起对不对?对不对嘛?”

 鲍主笑得明亮而柔情:“他吗…是这世上最的人。就算要我为他而死,我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听起来好好喔!”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声:“不过,要为他而死是一回事,让大家都为他而死,应该是另一回事吧?”

 静静一笑,公主没有说什么。两人走近了龙城中提供饮用水的深井旁边,舒兰向聚在井边聊天的男人们讨了一杯水,递给少女的手势温柔:“天热,阿奴。喝杯水吧?”

 盯着那杯水,少女素来明亮快的神态消失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只平静地问了一句:“来不及了是吗?”

 笑容依然,公主将水缓缓地倒掉:“是啊,来不及了呢!”

 水倒完最后一滴的时候,凄厉的惨叫声陆陆续续划破了龙城的天空。

 “喝了第一杯,就会想喝第二杯…”舒兰轻轻哦的语调宛如歌唱,和四周为了惨叫声开始如滚水般騒动起来的人们正如对比:“喝了第二杯,就要长眠不起…先是孩子,然后是老人;女人可以替儿女收尸,青壮的男人留到最后…”

 抱着死去婴孩的妇女哭叫着冲过两人身边,慌乱的情绪开始感染每个人。询问到底发生何事的问题喧嚷成了巨大的噪音,接着有新的喊叫,喊叫着阿帕或安雅突地倒地不起…

 “虽然赤罕的医生治内伤不太管用,但我还是杀了。”舒兰温柔地偏头一叹:“要做就要做得彻底,是不是?阿奴?”

 寻找医生的人在龙城四处疯狂地窜,一般牧民们的騒渐渐扩散到贵族的帐篷区。颠倒着爬出帐外求救的长老,一个个口吐白沫,浑身搐,死状痛苦不堪。

 “不喝水的人,就让他们喝酒。只是酒力太强,大概不能让他们平静受死。”舒兰眺望着这副景况,忧伤地低了眉:“真是…万分抱歉,谷古儿舅舅。”

 牲口跟着人起来,原本平静的马匹突然长嘶失控狂奔,一路上撞开人群、冲进帐里,跑了一小段路突地僵直倒地。牛羊发出哀鸣,惊恐地退缩成群,较小的羊羔和牛犊横躺于地。

 回头看着少女愈来愈苍白的脸色,舒兰轻轻一叹:“是啊,阿奴。撒蓝和述那带去的水和酒,是一样的东西喔!其实…”她顿了一顿话语中充满了遗憾:“说找到对方的藏身地这种话,也是我安排的。”

 一声低喊,少女突地出靴中短刀跃上前来,突然发难,舒兰闪避不及,脸颊上被划出一道口子,血斑斑涂布了她的脸。

 前者一击未中立时回身,短刀银芒闪烁如花,招招凌厉直取要害。公主翻跳闪避,看准时机一脚踢飞了少女手中的短刀,岂料少女并不恋战,越过她抓了一只看来没事的马匹飞身跳上,朝着大漠疾驰而去。

 “现在追上也来不及的,傻孩子。”轻叹一声,公主不在意地抹了脸上血迹,望向龙城,在一片混乱之中坚定地举步。

 书生的水,还喝不到半杯。

 不想着怎地喝了反倒更渴,寻思是否该请对方再给他一杯,眼前的妇人们突地一个接一个软倒在地。

 “你们怎么了?喂,振作点!”公孙祈真慌地丢了水杯,扶住离他最近的妇人,对方脸色一片苍白神态却还算平和。待要去探她鼻息,书生却惊恐地发现她们都没了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才想问,突地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扑倒在地,想要起身却觉得自己怎么也连站都站不稳?

 “先生!”少女的声音穿透意识,他望着女孩策马直接冲到他身边,手上拖着一个大皮囊:“你喝了水?喝了多少?”

 “喝了…喝了半杯…这怎么回事…我头晕…”话没说完,少女突地一脚踢向他的肚子,用力之猛叫他当场呕吐不止,不止是刚刚喝下的水,连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干净。

 没等他吐完,少女抓起皮囊打开,一股脑往他嘴里倒。同样也是水,却带着泥沙和牛羊的腥騒味,被硬灌着喝了满肚子,他又全部呕出来,不过经过这一来一往,他意识清醒多了:“阿奴…这怎么回事…?”

 “进水被下了毒,我刚冲到水草地那边的溪旁,水被牛羊弄得很脏,可是有鱼在里头游!这水可以喝,你好歹是撒蓝的通译,说话算有份量的,现在就去聚集所有的赤罕人,还没中毒的就把牲口和中毒的人带去水草地,尽量用我刚刚的方法小船坞中毒者的肚子!”

 少女的话说得又快又急,水囊子和马匹丢给他,她转身就要离开。书生还没完全进入状况,不自觉地抓住又问了一声:“那你呢?你现在要去哪里?”

 “你别管我要去哪里!还不快照我的话去做!这毒不能拖,拖久了肯定没命!”少女挣开他的手就跑:“你千万记得告诉他们,就算中毒者看来没了呼吸也不能当成死了,他们还有救的!等我回来!”

 脑中还有一片浑沌,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他照着少女的吩咐跳上马匹,冲向了现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心。

 长刀一抹,向地面的血沫飞红,薄雾般散落着,地面花般开遍了死亡的颜色。还有余力挣扎反抗的家奴呐喊着举刀冲来,刀回身利落地将刀尖送进了对方的心脏,拔出的动作畅,再度划开了另一个护卫女主的战士咽喉。

 旋个身回到已然断气的“狼母”跟前,一身赤罕战士打扮的男人推倒尸首,任其倒在木制的酒桶上,手中长刀没有犹豫,对着妇人的后颈背重重一剁。与身体分离开的首级因着中毒原本就显得神色平静,显然对于一向青睐有加的舒兰公主亲手奉上的清水毫无警戒之心。

 正要俯身拾起首级,男人突地变了脸色,手上的刀已经手,掷向帐外人影。对方闪得轻巧,他也没有浪费时间。抄起首级就地一滚,抓起地上尸首的兵刃低声警告:“出来吧!”

 缓缓掀开了帐幕,少女手里拿着她的弯刀,一步步走了进来。男人用煤灰涂黑了脸,完全看不出明确的轮廓,但是刚刚说的三个字,却是不折不扣的东霖语。

 “公孙公子。”少女启含笑,微振弯刀,东霖语说得虽然略显生涩,却有着无法假冒的丽京口音:“请给我‘恨双绝’的解葯。”

 男子眼神一凝,虽看不出什么动摇,少女却知他大大吃了一惊。舒兰即使知道投葯方法、发作过程,却也不一定知道这味葯的名字。事实上,这味葯是东霖深宫之中专事暗杀用的皇室毒葯,也只有专门的葯师会调制,连帝王都不一定亲眼见过它的样子。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什么管道拿到了‘恨双绝’,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少女笑意盈盈:“我只要解葯。”

 男子无言地放下首级,缓缓起身。冰厉的眼眸杀气内敛,出招就在眨眼之间!金铁鸣迸出了炽烈的火星。男子马上发现少女肩上带伤,回转刀势直取伤处,虎虎生风切裂她的衣物。不过片刻光景,长发被削、脸上身上刀痕满身,虎口更被每次锋震得血殷然,她却丝毫不退。

 但是脚步一,一个不留神,男子的刀锋切进了她原本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硬是让她单膝跪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死白的脸色摇摇坠,少女几乎就要为此痛昏过去。男人没有停手,大刀一挥就要取下她的顶上人头,却见少女人一晃,倒下地去,却是一把抓住了他抛在一边的人头,就地滚向帐篷的角落。血痕在地上铺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红印,少女竟笑了起来:“这颗头…,很重要吧?公子?呵呵,好、好痛…”一边笑着一边拿刀对准首级上的脸孔:“你,得拿这颗头回去,才能让你的皇帝相信你真的灭了赤罕人…别人的头没有用,因为东霖那票米虫只认得右贤王和他那位凶狠不下男儿的安雅…而右贤王不在…”

 说着刀尖已经戳进了首级的眼窝,少女满面是血、笑得凄厉:“要是我把她的脸捣烂,你拿回去有什么用?

 “给我解葯。”

 “我没有解葯。”男人终于说了第二句话,语气淡漠:“何况,以你的伤势,就算拿到解葯又如何?你根本逃不出这个帐篷。乖乖把首级还给我,或许我还考虑让你活命。”

 痛楚让少女低下头去,她息的动作明显易见。男人举刀无声地近,眼底全无怜惜之情:“你已经没有任何体力与我对战,放下那颗首级。”

 “不要…你不要过来…”

 少女虚弱的挣扎不带半点气力,男人举刀就要将她自肩至劈成两半的瞬间,却见少女的手自“狼母”的长发之后伸出,机关闪现小小的银芒,在他意识到不妙之前,三细细的银针已经钉上他的口,酸麻的感觉急速扩张至全身,他震惊地瞪着少女出惨白的笑容:“不是叫你不要过来了吗?公子?”

 虽然还想举刀,手却已经不听使唤。少女丢开头颅艰难地爬到他身边,笑容凝出了冰冷的弧度:“你放心,我还不会杀你…我早知你不会给解葯的,但是舒兰姐姐就不一定了…”

 神智清楚,男子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半句话来,瞪着少女缓缓将他揽进怀里,慢慢地俯身贴近了他的耳朵:“你很惊讶?呵呵,我想也是。毕竟你不是撒蓝…知道吗?那个在这世上最了解我的男人早早就说过了,我是个不要命的疯丫头!”最后一句话封在他的上,伴随着少女临时喝下的一口水,全部灌进了他的肚子里。

 这正是舒兰满面喜,拿着单于金玺掀开帘幕时,落在她眼里的景象。

 “…阿奴…”

 对着公主一哂,少女当着她的面,再度用嘴哺喂了男子一口水,为了强硬撑开男人的嘴,她甚至以舌伸进了男人的口中,一口一口,硬是将手中杯水全部喂给了男人。在此同时,架在男人脖子上的弯刀,却也森森警告着不准舒兰公主接近一步。

 放下水杯,少女朝着公主伸出手:“给我解葯,舒兰姐姐。”

 垂眉望着男人晶亮的眼瞳,舒兰公主终于答话,语调平静:“我没有。”

 少女低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要是公孙公子毒发,你就陪着他一起死,但是只要他有希望灭了赤罕,你就不会给我任何机会救活任何人。”

 “姐姐,你知道‘恨双绝’是什么样的葯吗?”伤口的血已经透了她半边衣物,少女顿住,息了一会,才终于打起精神再度开口,说的却像是毫不相关的话:“不知道吧?我想公孙公子知道的也不多。”瞥了男人一眼,她笑了起来:“这味葯,是东霖皇室看谁不顺眼时专用的…它可以一点一点,加在饮食里头,让中毒者渐衰弱,自然死亡。要是急着想看结果,就用足量调在水里,两杯下肚,就此长睡不起…”

 再休息一会,少女的脸色愈青,眼神却愈亮:“若是希望对方死得痛苦一点,就加在酒里头,正如你看见的,死者全身搐、口吐白沫,最终水而亡…可是还有最狠的,不晓得你们夭知道?”

 舒兰神色一寒,望着少女一刀戳穿摆在身边的酒桶,一泓泛着酒香的出,落在杯里。

 “一杯水、一杯酒,不管哪一杯放了‘恨双绝’都没关系,喝下去的人不会死,可是五脏六腑将如火烧,直到他彻底发狂,自剖肚肠,将全部的血掏个光…”少女笑了起来,拿起那杯酒:“我们来试试可好?听说葯效很快喔!”

 眼看着她喝了酒,又要凑近男人边,舒兰变了脸色,张口几乎就要喊出声来,却还是硬生生忍住,看着少女将酒喂进了男人嘴里。男人的眼神依然的烈,公主望着望着,突然也笑了起来。

 少女抬眼望她,却见公主走向水壶,连杯子也不拿,直接提起将剩下刚好一杯量的水一口喝尽。葯效还没发作之前,她走向少女,搭住了酒桶。虽然已经离得这样近,公主却没有夺刀救人的意思,她只是笑:“他会受什么若,我陪。但是解葯,绝对不给。”

 紧锁着眉头看公主以就酒,眼看着她喝下一口,又一口。

 少女突地放声大笑,笑得泪不止,一边喊痛喊个不停。舒兰一愣,男人也一愣,少女则边笑边抹泪:“姐姐,你真是痴人。痴得好可爱,痴得好可怜!我刚刚喂他喝的水,除了泥沙和牛羊的粪便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我从水草地汲来的水,根本没有‘恨双绝’!”

 舒兰脸色一白,向来从容的面孔第一次出现怒意,一声轻叱就要扑上前来,但是葯效已经发作,她前扑不成,却掩着肚子开始向后缩。

 “很痛吧,我的伤口也跟火烧似的痛得要命,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呢,姐姐。”少女笑着,话声变得有点虚软:“现在吃解葯还来得及喔!再拖晚一点,等葯效扩散到全身,大罗仙丹也没用了。”

 鲍主着,脸色愈青,额上的汗水愈聚愈多,咬着下已经出血。

 “快吃解葯吧姐姐。”少女的笑声已经变得低微,眼神却还清明如星:“我明白的,你可以为这个男人而死,但是,你绝对不会让他比你晚死。”

 此话一出,舒兰神情丕变,立时咬住了自己的左袖珠扣;而少女的动作更快,刀芒闪过,公主的左手已经飞离了她的身体,一泓鲜血在空中划出了淋沥的弧线,伴随着公主终于忍不住的厉声惨叫。

 伫着刀颤危危地起身,葯效发作的公主、还有受制于银针的男人,都没有办法动弹。她走向断腕,抓下了腕上的珠扣,拖着脚步挪向帐幕的出口。血在她脚下身后,一直拖曳开去。

 还没能走到帐口,她已经倒了…倒在正好掀开帐幕冲进来的男子怀里,那是公孙祈真。

 “阿奴,这…”书生瞠视着帐内一片狼藉满地尸首,甚至不敢确定倒在地上的族弟和公主是生是死:“我不放心你又赶回来,听到尖叫声…这…这…”“解葯…在这里…”将滴着血的断腕一丢,两枚珠扣进了先生的手心:“还好解‘恨双绝’的葯量不用很多…你拿去放在能喝的水里,发给每个中毒者…还来得及的,就来得及…”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她落下泪来,在晕死之前,只说了两个字:“撒蓝…”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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