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腊梅还在有点畸形的枝上舒展余韵,光宇私立一中直通校大门的林
夹道两旁早
的花便已经怒放,仿佛是迫不及待地争着时令,料峭风里,春日的气息浓起。
尤其在周五放学的时段,嘈杂的话语加上轻松的笑声,让这所平
以高升学率与良好学风著称的重点高校像菜市场般热闹起来。
春天,发情的季节,人的气息泛滥。
梁宛雪挤过人群,边喊着边朝着显眼的目标追近:“京阑,你当班长的带头逃跑值
啊?”
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騒动,不认识的学生也闻声向那个目标望去。
已到了校门口的目标女生回过头来。同样是炎黄子孙的肤
,有些人显得苍黄无神,她的脸色却有如画中干净无垢;同样是剪短削薄的规定发型,有些人像盖了个西瓜,她乌黑细亮的发如同洗发水广告中的专业造型;也同样是一丝不苟的学校制服,有些人穿得像个僵板的老虔婆,她却自然之间全然显
了制服本该体现的端庄知
。
“光宇一中”不认识京阑的学生肯定有,但没听闻过其大名的就像二十一世纪的恐龙…绝种。
京阑不是“光宇一中”顶绝美女,却是光宇学生私下封的校花。学校里美女无数,风情各异,但再怎么对外在条件自信的人,一见到她一学年中为“光宇”拿下的书法、演讲等各类奖项,及她在成绩榜上的排名,自信也要被埋到祖母家的箱柜里去,绝无一人敢与其争锋。
包重要的一点是,京阑的老爹大名京文洲。
有人要是恰巧不知道京文洲是何方神圣,麻烦去看市新闻里的政要会议,或者报纸上的当
头版…京文洲略去名字,后面常常加的称呼就是“市长”
有些初与京阑相处的学生常常暗下骂她高傲,因为她有时候的确冷淡而且任
,但是人家有这个条件是吧?
人的性格与周围环境的影响关系密切,很难奢望一个奖杯赞美铺路的人没有一点骄气。
梁宛雪毫无棱角的乐观性格恰恰包容了京阑一切棱角小剌,从初中到高中已过四年,梁宛雪知道其实京阑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也绝非外界看来的高傲冷淡,只是缺少一种学生该有的生机。
简单一点说,就是有点压抑感。连有时笑起来都让人感觉不到真心。
风过之后,梁宛雪到了眼前,她的笑容也淡下去了。
“我跟范清换了值
时间。”声音很小,但没有一点嗲味。
梁宛雪抬眼看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脸,呼出一口气:“那怎么不等我?星期五了,我们去书城逛一圈,再去租漫画?”那套《花冠安琪儿》只看了一半,因老妈清查私人地盘,她不得不在周末播放续集。
京阑迟疑了会儿:“我这个周末有事情,大概没时间了。”
“什么事比放假还重要?”梁宛雪连珠炮似的“走了,只是高二而已,考大学还有一年,别像高三的那些拼命三郎一样行不行?”
京阑笑了:“我又不是去参加什么补习班,说得那么严重?倒是你,虽然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想,也别老把漫画当补葯吃,到试考场上时满脑子黄
对话你就惨了!”
梁宛雪撞她一肘:“现在的漫画多多少少有一点嘛,齐藤的算是很健康了,上次小羽那套才过分。大家都在看,就你假正经!”
“那些废料有什么好看的?该知道的初中自然课本上都教过了!”曾随手翻过几本漫画,不外乎是
情加暴力,以爱情正义为借口,简直是荼毒少女灵魂。
事关自己心爱的漫画受到攻击,梁宛雪奋力抵抗、保卫清誉:“自然老师教到那一课,扔下一句‘自学’就打起哈欠来了,其思想之老朽简直不属于二十一世纪新人类!大家装着很不屑,哪个不是在家里翻来覆去看那几页?你敢说你没有看过两次以上?”
“喂,声音这么大,拉票啊?”京阑有些窘,挽住了她的臂弯拖着就走。
“哎,脸红了吧?明明有好奇心,死鸭子嘴巴硬。”梁宛雪得意地笑“再说漫画里还有很多道理跟笑料,多看还有益于人格的健全和身体的健康。”
越说越离谱了。京阑好气又好笑:“那是不是应该将漫画作为教科书范本?”
梁大小姐竟也恬不知
地点头:“那正是我一生追求的梦想啊,漫画教科书,叫我上学到老死我也无怨无悔。”言毕,还做出个拥抱梦想的手势。
“无聊!”京阑骂着拉下她的手“这里不是十字路口,不用指挥交通。”
“不过…”梁宛雪随即皱眉,道“千万不要将国内的漫画卡通搬上教材,我一看那些什么‘诚实的孩子’、‘世界和平’浑身就起
皮疙瘩,题材
忌太多,画风也没什么成
的特别
派,就那几个漫画家,总之让人感觉短时间内是难成大器,看多了人的心智会退化到幼儿水准。“
“行了,中国漫画业以后还要靠你撑起大梁,感化无数幼儿,将中国人的智力提高到爱因斯坦的水平。”京阑嘲道“最重要一点,你先脑子里装点ABC123,文凭是自救之道,学业才是建国之本。”
梁宛雪一下子从顶峰跌落,抱怨:“你真是扫兴,春天到了,让我做做梦也无伤大雅呀!”
京阑的嘴巴有时会伤人于无形而不自知,性格
感脆弱一点的人根本难以与之久处,也难怪到现在身边只留这么一个贴心好友。
“喂,我今天看到你偷偷撕了一封信,老实
代,是哪位少男芳心?”梁宛雪笑嘻嘻拐了她一肘。从初中开始,看京阑收情书撕情书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从高中一年级开始情书量急遽下降,原因是京阑同学的形象太高不可攀,狂蜂
蝶没力气也没自信飞上去采花。
“无聊者。”京阑简单一句,封杀某男彻夜长作。最初收情书虚荣心还会沾沾自喜,但一多就像电子邮箱被广告信件爆满,令人烦不胜烦。
“难道你对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梁宛雪狐疑“不要告诉我,你、你是个homesexual?”
“home你个头!”她不是对恋爱没兴趣,而是“谈恋爱又不是找个人谈就谈,为谈恋爱而恋爱,那不是恋爱,而是玩游戏。”
“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么感
的话来。但你不去谈,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Mr。Right?”
“第一眼就讨厌的人,相处是不可能的。”
“这可难说。”梁宛雪发挥专家指导才能“不是有
快冤家吗?初时冷嘲热讽,之后是天雷地火。”
京阑弹了她一记:“你脑袋里就这些东西,有时间看罗曼史,没时间背公式?”恋爱也要花时间的,她没那个闲暇去护养爱的花朵。
“长得比我高傲就了不起?老是弄我头,我都是被你敲笨的了!”委屈的矮人国代表嘟囔。
“我是敲开了你的一窍,不然你低空都飞不过数学天。”
“说到这个,我本想让你给我进补一下的了,既然你有事,上课笔记借我。”梁宛雪干脆地要求对方割地赔款。
京阑反手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摸出笔记:“你上课都在干什么?”
“最最枯燥的数学课上,你说我能干什么?”不是睡觉就是画漫画喽!
“活该!”京阑又骂,却乖乖地将笔记给了她。
“谢了!”她眉开眼笑,攀着京阑要往她脸上亲“下星期请你吃鸡腿!”
“贿赂是堕落的标志,别想收买我。”京阑一脸嫌恶地推开她“口水离我远一点。”
“阑阑。”
含笑意的声音从黑亮的轿车里传出,车窗降下,探出一张中年斯文的名脸来“怎么在路牌下跟同学玩?”
“爸。”
梁宛雪反应极快:“京伯伯。”
“原来是宛雪,好像很久没来家里玩了。”
名人无形的官腔与
迫袭来:“因为功课忙嘛。”她暗自吐了吐舌头。
“哦。”淡淡一应“有空多来。”
京阑坐进车门:“宛雪,我走了。”招了招手,以口型在窗口无声吩咐:“下周一我就拿回笔记本,你别只看漫画忘了数学。”
“Yes,Madam!”梁宛雪调皮地立正敬礼,惹笑了窗口的脸。
“小陈,开车。”依稀听见京文洲的声音,车子发动,随着噪音绝尘而去,进入往来繁忙的漂流。
梁宛雪笑眯眯地注视着街头等候公车。
车成车阵,然而每一辆都是独立个体,铁皮包围的小世界中,仿佛隐晦不容他人探看。
如京阑的脸,上写的是寂寞。
******
车经过灿灯大道,转向通往郊区的路,两旁的楼厦草坪变成了灌木田地,清闲犹带微微冷意的风从半开的窗口灌进,吹
了京阑的短发。
“开学一个月多了,学习怎么样?”京文洲问,打破车内沉静。
“还好,一般般了。”京阑暗自叹了口气“爸,别老是问这么没创意的问题好不好?”她可以想象接下去的问题不是同学相处如何,便是师生关系怎样,好像一份问卷调查。
“好好,不问不问!”京文洲沉默了会儿“我出差半月,你妈有没有回来过?”
“嗯。”京阑的脸色不觉冷了下来。
“天池集团过云山庄度假村上星期落成剪彩,我瞧过那边环境不错,近年我工作太忙,我们一家也好久没有出外玩过,不如到那边住蚌周末。”
我们真是一家吗?京阑想出口讽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妈工作也很忙。”
京文洲迟疑地掏出手机:“阑阑,打个电话给你妈。”
“我打了也没用,你叫妈来,还不如去叫那位方阿姨。”肯定是随传随到,比妈识相多了。
“阑阑!”京文洲捏紧了手机,嘴角抿出了道深刻的直线。
京阑明白这是他发怒的前兆,默默地别过了脸去。
京文洲叹了口气:“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懂。”
“爸,我已经十八岁了。”
“父母眼中自己的儿女,永远都是小孩子。”
京阑转眼看他:“爸,你有没有考虑跟妈离婚?”
京文洲哑然半晌:“问这干吗?”目光投向前座司机的后脑勺。
“依妈的
子,想改变现状很难。反正都已经没感情了,与其拖着,还不如离婚。”
“离婚?你懂什么离婚?”京文洲没好气地说:“我跟你妈也不是没感情,只是时间久了,又各自忙各自的事,难免会淡点。”
“那方阿姨呢,就这样拖着?”虽然她不喜爱方圆,但她无名无分的付出还是让人觉得不值与不忍。
“你妈和我不会离婚的。”京文洲一语定下结论“大人的事,你不要多嘴。”
虽然是观念开放的新社会,从政者的私德却在威信、背景上有着很大影响力。克林顿身处美国,仍旧得为其与莱温斯基不正当关系公开道歉,不要说京文洲生于几千年伦理思想犹自蔓延的中国,离婚与妇情事件一旦暴光,说不定他的政治生涯也会一并完结。
在发现他与方圆因职务之便有了发展之后,沈贞便提出过离婚,京文洲没有同意。沈贞与他私下分居后,方圆与他的关系却全然没有收敛…可笑的是,京阑知道这事的途径竟然是某一下午提早回家,亲眼捉
在
。
那次的打击对她而言,可想而知。
市长刚正的形象从云端跌落,摔个粉碎。
甜蜜家庭的梦想在现实里破灭。
京文洲不是圣人,不是君子,甚至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只是个虚伪、自私、喜新厌旧、抵不住
惑的男人。
但是,作为女儿,京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未必尽责、却已尽心的好爸爸。
因此在冷战三个月之后,面对他的焦躁与求和,她放下了战旗。可是,再怎么和蔼的笑容和真心的关怀,也无法找回以前没有阴影杂质的亲情与崇拜。作为女儿,她的某一部分心理已死。
“是你妈。”京文洲按下号码,一接通便把手机递给女儿。
京阑也有一支“诺基亚”是小舅舅沈寅买给她的,但京文洲嫌高中生带手机影响不好,况且她带着也没什么实质作用,手机就一直搁在抽屉里没用过。
沈贞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还夹杂着
七八糟的噪音。
“妈,是我。”
…
京文洲盯着女儿。
“没什么事。妈,你这个周末忙不忙,回不回来?”
…
“哦,那好。”
…
“我知道,你也小心点。”
…
“好的,Bye-bye!”
信号被切断。
京文洲以目光询问。
“妈说这个周末外景组要到西藏拍摄,她没空。”京阑的口气不是很好。
“那就算了。”京文洲舒出一口气。分居一年的夫
关系的确奇怪、暖昧。
京阑的脸又别向了窗外,对京文洲的问话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她可以理解家人因工作忙碌而带来疏忽冷落,却不能明白在婚姻责任下有意的出轨,更不能原谅为了自己的声誉前途同时对不起两个女人的自私。
这样的情况下,沈贞可以闹事。但京文洲摸透她的脾气,知道她宁愿把苦楚
到肚子里也不会捅出去。
方圆也有足够的理由要求他离婚,但她的世故教会了她忍耐与等待。第三者本就处于毫无保障的弱势,
急了男人,最终她会什么也得不到,所以她善于用柔情独立与不经意显
的脆弱结网,牢牢捆住京文洲的男人心与良心,以及…他职位上所代表的权势利益。
看似两相平衡,其实是左右为难、一触即发。
车内又陷入诡异的沉寂。
前方出现十几米高的雕龙石柱,构成极有气势的度假村入口大门。这年头,没钱的赚钱,有钱的边继续赚钱边买“品位”以提高档次。只是当有钱的大家都去买“品位”时“品位”便成了大众化的产物。客气一点说,人工雕琢太多,不客气一点说,就是俗气到家。
水泥路到门内便成了山路,满眼仍是草木,过云山庄影子都不见。
驶了约十分钟,三三两两的车辆擦过,路往上斜的趋势越发明显。就在刚通过一面“过云山庄前行5公里”的路标后,车子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转弯、熄火…
车内的人因急刹往前冲。
“小陈,怎么回事?”
“市长,好像车子出了点问题。”
“您坐着,我下去检查一下。”司机小陈打开车门下去,从后车厢拎出一袋工具。
寒犹在,辛苦小陈的脸上却滑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事实证明,车子似乎不是只“出了点问题而已。”
“闷死人了,我到外面去等。”京阑抱怨了声,打开车门。
京文洲也从另一边出来。
这片山除了修路,早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站在路边石栏上往下看,稀疏的树丛灌木占据了一部分斜壁,被水泥板分隔成规律的半椭圆,再下是垂直的水泥注浇石壁,两旁相同的格局将隧道围成了个小小山谷,依稀还听得到火车行过的震响。
“阑阑,别走远。”京文洲禀持“安全第一”政策。
山风吹来,将几片
绿的叶子刮进京阑的脖子,她漫不经心地拂去,听着树响鸟鸣与专注于修车问题的两人的对话。
解决问题,似乎有点问题。
忽然,山道间响起嚣张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她转头,刚刚瞧见一辆颜色鲜
的保时捷登山车在转弯处出现,横冲直撞朝轿车而来。
“哇!”骑车的男生低喊,猛一个刹车,轮胎与地面磨擦的尖锐声响让人倒
口冷气,他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甩出去。
定下神时,登山车与轿车
股的距离只有一公分。
问候妈妈的三字经
口而出。
京文洲皱起了眉头:“年轻人,讲脏话可不是个好习惯哪!”
“有碍市容是吧?”只是三月初,男生便已经穿上了黑色中袖T恤,外一件与长
成套的军绿牛仔背心,外套搭在肩上,臂上套的是打球的米白护腕,一点也不显冷。
他眉眼
得低低的,跨坐俯身,修长的腿双支撑着车子的平衡“抱歉,这是非侮辱
条件反
习惯用语。”
京阑咬着嘴
才没笑出来。
“出道转弯骑这么快很危险,以后要注意些才行。”
“我按铃了,你们车停在这儿才是危险。”男生打量着车牌,嘴角勾了勾。他敢肯定,这辆与人民币四十几万划上等号的丰田佳美绝对是N号公车私用。
“车坏了要慢慢修,别急。”他笑着将车头转了个向,一溜烟从轿车旁的外道骑过。不是他没同情心,实在是这种事,不需要他浪费同情心。
京阑背倚在前三米的石栏上,眸光掠过他,与他对上。
他以两眼二点零的视力目测,不逊于雷达的感官扫瞄…个子高挑、身材姣好、五官明丽、气质绝佳、皮肤不是很白但没有“青春泛滥”清洁度:十分;光泽度:十分;耐看度:十分。
绝对美女!
了抛以一记
狼式口哨,登山车也在她的身前猛然停下。
美女眼光不悦。他回头看看束手无措的公车私用男,耸耸肩,将车倒骑了回去。
“这位叔叔,需要帮忙吗?”语气都客气热情起来。
京文洲微诧异地抬头:“你会修车?”
“没到专家水准而已。”一点也不晓得假装谦虚下。
“咚!”车底下扳手落地,小陈维修失利。
“哎,同志,出来休息一下,让我试试。”男生敲敲小陈
在外头的大脚板。
“小陈…”京文洲对他也失去了信心。
小陈听从上级指挥,出来还不忘暗暗丢一个白眼。不高兴辛苦修车是一回事,干不好本行工作在领导面前风头被抢是另一回事。
“车子哪里不对?”男生边钻下去边问。
“不太清楚。”他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能修好车。
男生也不以为意,静静地在车底苦战了十几分钟。
“行吗?”京文洲敲着车门问,也不是很相信他的能耐,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在医“年轻人,不行就算了。”五公里路徒步上去也无所谓。
“再三分钟就OK!”修车人自信满满地打了保证。
果然,三分钟还没过,他便钻了出来,随手装了工具。
“好了?”京文洲不信。
“不知道。”男生随口答,还没等小陈反应过来便一
股坐进驾驶室,纯
地发动、开车。
“喂!”烟尘里的人都呆住了。
车开出十几米又倒了回来。
长腿跨出,车门“嘭”的甩上:“好了,可以开了。”
京文洲猝然醒来:“啊,谢谢你了!”
“不客气。”男生笑笑,问“你们是不是要去过云山庄?”
“是啊。”京文洲摸了摸西装口袋,转头问京阑:“阑阑,有没有带纸巾?”
男生随手抹了抹,才发现脸上都是黑黑的机油:“好巧,我也是要去那里呢。”
京阑在书包里摸了半天只摸出条米老鼠手帕,才想起餐巾纸在下午已被上大号的梁宛雪解决光了,她只好递出那一百零一条手帕。
男生的眸光闪了闪:“谢了。”
“既然同路,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京文洲笑着说。
某人当然是求之不得,当即将保时捷放进了后车厢,毫不客气地会进了前座。
车子再度上路。
“看你样子还是学生吧,修车有一手真不简单啊。”京文洲称赞。
“没什么,喜爱车子,常常摆弄就学了点东西。修得好是运气吧。”
京阑想叫他归还手帕,哪知他擦完竟一折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手帕,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不用,我自己会洗。”京阑谢绝好意。
“油渍可能洗不掉了,到过云山庄我还条新的给你。”
“不用。”京阑瞪着他“我要自己那条就行了,脏了洗不掉没关系。”
“那不行,弄坏别人东西一定要赔。”他似是与她抬杠杠上了。
京阑更加不高兴了:“我说不用…”
“阑阑!”京文洲见她快要吵起来,忙说:“一条手帕就算了。”
京阑沉默下来。她哪是为了一条手帕这么小气,只是不喜爱贴身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去的感觉。
那男生竟坚持对京文洲道:“叔叔,我一定会赔条新的给她的。”
“没关系的,一条手帕就别这么认真了。”京文洲不以为意,忘了之前的三字经,对他的好感又提升一倍“你常常周末到山上玩?”
“我家就在山上。”男生老老实实答道。
京文洲吃了一惊。
男生补充:“过云山庄就是我家的,我叫迟沃川,迟广生是我爸爸。”
天池集团…过云山庄度假村的所有单位,其董事长的大名就是迟广生。
天池集团是个建筑工程承包单位,是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迟广生在社会上极为活跃,投资学校、设立基金、捐助公益,却有点暴发户的意味,说得难听,就是个很有钱的包工头而已。
“叔叔,我都已经自我介绍了,您也该来一下吧?”
京阑在后视镜里看到迟沃川盯着镜中自己的目光,忽然觉得他的笑容
险狡诈,似乎不怀好意,心头顿时一阵微怒,看走眼。
京文洲哈哈笑道:“年轻人,你说我像谁呢?”
“有点眼
,但想不起来。”迟沃川狡诈地说“您是本市名人吗?”
“对不认得的人来说,就谈不上名喽。”
“给个提示吧,您姓什么?”
“姓京。”
迟沃川一想,回头:“哎,不会是父母官大人吧?”
惺惺作态、阿谀奉承!
“不好意思。”面对京文洲的笑容,迟沃川拍了拍脑袋“我很少看新闻报纸。”
“有空应该多看看,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嘛。”
“课业忙,哪有时间看?市长叔叔,您该下命令拯救一下高中生。”
“怎么,念书很辛苦,想减负?”
“千万别提减负。”迟沃川一本正经地说“您知道学生对减负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京文洲好奇。
“减负减负,又减又负,最后是负负得正,课业越减越多。”
京文洲笑了出来。
一路就这样开着玩笑,迟沃川近似滑头的健谈将原先车里的沉闷一扫而空,连不怎么说话的小陈也开始因他的搭讪
上几句。
京阑在偶尔不小心瞄到后视镜时,无一次例外地接触到他放肆的视线。
一身名牌包装的男生,纨绔子弟。
头发蓄过头颈的男生,马叉虫。
骂三字经的男生,没教养。
盯住人不放的男生,没品行。
话太多的男生,太三八。
谄媚的男生,太无
。
…
迟沃川完完全全集所有她所厌恶品行之大成,从头到脚,没有一
骨头让她看得顺眼,同坐一车,连空气都被污染。她真怀疑她老爸为什么没有看出他的轻佻
猾。
车终于行至过云山庄,天色也有点暗了。
名字是全然中国的古典,度假村样式却是西式的豪华。酒楼似的灯红酒绿在一瞬间闪耀,远看一幅画,近看是傻瓜。
围绕着楼的是个天然大湖,被霓虹灯污了些自然颜色。连吹来的风都带着电器排放的热气。
什么度假村,还不是某某宾馆酒店一级的玩意?!只不过名字取得凉快一点罢了。在家吃泡面也比来这里好!
迟沃川说了声“叔叔再见”一把拎出登山车,铃儿一“当”便没了踪影。
京阑没
打采地跟着京文洲走进玻璃推门,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看到自己模糊的脸。
登上二楼,一个吨量级中年人疾
而出,
着个大肚子,让人想起董卓燃脐灯的典故,站在一米七五的京文洲身前,他硬是高出了近一个头。
“京市长,怎么才来啊,可让我们好等了!”态度极为热乎,似是多年老友。
“对不起,车子在半路出了点问题,所以来晚了。”京文洲笑道“老迟啊,还多亏你那儿子有一手,把我的车修好,助人为乐,回头得好好表扬他!”
“那兔崽子,书不好好念,一放假就往这边钻。”迟广生骂着,一转眼看到京阑“京市长,这是令千金吧?”对于京夫人的缺席只字不提。
“是啊,阑阑…”
京阑扯扯
角,觉得太阳
痛起来:“迟伯伯好。”
“好、好。”迟广生笑眯眯“跟我们家小川同年,念高中了吧?哈哈,念完就上大学、考研究生,长得这么漂亮,得赶紧给你爸爸找个女婿。”
“说笑,还是小孩子呢。”
京阑笑着,肚子里全是不耐烦。
“让贵客在门口站着,我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走,咱们进去边喝边聊。”
完全是酒楼摆宴的公式,少不得牛蛙一类的“营养”食物,看到京阑胃口一阵好倒。喝了点饮料,吃了只大闸蟹,零零碎碎一填肚子便有了七分
,油腻腻的菜肴汤水让她随即将七分升到了十分。
中国人对吃食的讲究与浪费几成正比,当然,这只是对某部分消费得起的中国人而言。
敝不得有人曾讽刺一辆车子都能在一个晚上吃掉,这么一顿大宴,菜一轮一轮地撤换,十几个人顶多只能吃掉个1/3,剩下的2/3残羹冷肴不必奢望会被打包回去,理所当然地会在宴度结束后被倒掉。处理到哪里去?以前给猪吃过,认为既省猪食费用又合理利用废物,是一举两得的事,但自从养猪户发现猪吃了不长
只长膘后,此类泔水的利用价值开发停止。
猪也不能吃酒楼的剩菜剩汤,原因:太营养了。
京阑放下筷子,忍不住低头吃吃笑了起来。
“爸,我
了。”她推开椅子起来,对着服务小姐说“我想去洗手间。”
此为
遁也。
眼前的宴会一两个小时内不会结束,她已经决定好了,等会儿下楼到过云湖边逛逛,顺便看看过云山庄有什么好的硬件设施。既然已经来了,再后悔也没用,只好找点东西让自己这个周末不要太无聊。
她在厕所里整整呆了十分钟(感谢现在的卫生设备),其中一半时间是浪费在那具坏掉的HAND-DRIER上…显然有人很缺乏公德心。
最后
的手还是在校服上一擦了事。
下楼时经过转角,她意外了下。
那个迟沃川正在跟他老爹讨价还价,计较零用钱事宜。
“好了好了,叫你妈明天给你把钱打进去。”迟广生不胜其烦。
迟沃川摊摊手:“老头,现在口袋就空了,山下红尘扰扰,没银子周末没法子过活。”
迟广生从里袋掏出一叠大钞,拍了过去:“下个月不给你零用钱了,省着点用,别老是大手大脚。”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大挖啊!
“谢了,老爹!”迟沃川笑眯眯的表情与他老爹如出一辙。他就知道,趁着老爹大宴贵宾谈成某样
易、心情好之时伸手,十之八九不会落空。
忽然间,他看到了从旁走过的京阑,猛吹了声口哨,丝毫不觉得害臊。
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京阑暗骂,对他的恶感堆积到最高点,疾步推门而出。
迟广生顺着儿子的目光回头,只看到玻璃门上的夜
。京阑的身影,早已经融入其中。
******
绕着过云湖半圈,满目的霓虹灯让京阑懒得再走下去,再加上初
的晚上的确有些冷,她一转念便回来,看完一楼大厅处的度假村简介与地图。设备最为完备的就是六楼娱乐休闲区,各类球馆、室内恒温游泳池、酒吧、舞厅、唱歌包厢…一应俱全。
当她走进电梯,按下六楼时,两个浓装
裹的青年女子在最后一秒钻进来,带进刺鼻的香气。她想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但眼光却不试曝制地飘去。
头发挑染成有别黑色的其他
泽…其中一个前额那一撮甚至是桃红色,衣着恰好地包裹勾勒出火爆的上围曲线,拎着雅致的名牌小包,贴身的裙子长度绝对不适合做下蹲动作。
电梯到三楼,桃红头发女郎淡漠地看了京阑一眼,
了
长发,从小包里掏出化妆盒,对着小圆镜照照,补起妆来。
电梯到四楼,另一位开始哼曲子,嗓音又柔又清,绝对适合唱歌。
电梯到五楼,京阑开始不安起来,浓郁的香气充斥整个封闭空间,让她打了个
嚏。
电梯到六楼,桃红发女郎“哒”的一声合上盒子,修补竣工。
“叮…”
京阑跳出电梯还觉得鼻子发
。
哒、哒、哒…清脆的高跟鞋敲着地板远去,不一会儿人影就消失在走廊转角。京阑这才发现,六楼三三两两来去的年轻女子,都有同样的味道气息。
她呆了半晌,闷声在六楼转了一圈,才明白封闭式的包厢与七楼的普通客房是干什么用的。
她不
想起以前在报上读到的一条耸闻:某乡镇书记七十岁老父“买
”被逮,两名卖
女子招供,渡夜资仅为十五元一人(你以为十五元是美金?错,人民币!)当时宛雪大笑说这肯定是最下等的
莺,那,这里的呢?
一名姿
极不错的女郎与她擦身而过,她一个冲动之下
口而出:“别害自己了!”
女郎回视半晌,轻蔑地扫过她的校服:“神经病!”扬长而去。
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匆匆跑回电梯,逛的兴致已半点不剩。
见到犹在大吃大喝的京文洲,她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爸,我头痛,想睡觉…”
四楼附有一卫一阳台的精致客房早已经备好,她一到房间便抓着枕头往头上一
,闷头大睡。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过云山庄度假村了!
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叩门声将她吵醒。
她惺松地翻下
,打开门:“爸,我已经睡了…”话截在半途。
“我是你爸,谁是你妈?”迟沃川笑问。
她反
要关门,不想被他推住,手臂上肌
鼓鼓的。
“什么事?”经过刚才的“打击”她对迟广生的印象烂到极点,做儿子的更没跑掉,讨厌之上再加恶心。他们一家都根本不是好东西!
“还你手帕。”他递来一条“唐老鸭”“一模一样的米老鼠买不到了。”
“算了,我不要。”她将手帕一扔,趁他低头去捡的时候把门甩上。
还没回到
上,重重的敲门声又起,她
住耳朵,好一会儿,声音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我说过不要,你到底还要干吗?”她生气地开门。
“喂,别人还你东西,你就算不要也该给点面子吧。”最后一记差点敲中她的脑袋。
“不好意思,我只有里子,不要就是不要。”
他咬着牙闷笑了声:“好吧,那你拿着,要不要自己决定,丢进垃圾桶的动作也别在我眼前完成。”将手帕
到她手里,顺便把房门也替她关上。
京阑确定门已经关牢,一转身,手帕便进了暗无天
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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