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这地方深入山坳,泉瀑飞溅,林幽亭阁,游目四顾均是绿意环簇,置身其中,但觉暑意全消。
此处乃张错的
和母亲楼氏隐居之所。
自从武馆横遭变故之后,他们便迁居到这地方来,过着简朴宁静的生活。
“你既然不愿回京城,我只好先将你安置在此,再以飞鸽传书通知令尊。”张错冷硬线条的脸如融冰,慢慢匀出柔和的笑容。
待会儿将她托付给他娘照顾之后,他就必须离开了,想到离别在即,他的心便不说不出的酸楚。
“不要通知他好不好?”寒曦的渴望永远沉浸在他两潭黑黝黝的眼波中,从她苏醒至今,这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眸光如此这般撼动人心。
“是谁呀?”由西侧厨房里跑出来的是张错的
。“嗳哟,要死了,原来是错儿。”
“他才刚回来,你就咒他死。”一个冷冷的声音猝然
入进来。
寒曦定睛一瞧,是位五十多岁的妇人,一头漆黑如乌木的发,髻
着飞凤钗,朴素中虽掩华贵,身上一绫罗裹着稍稍丰腴的身材,整个人清气
,色彩奕奕。
“娘。”张错十分愧疚让母亲看见他这身狼狈相。
“回来就好。”她眼尖,立即瞥见张错那头不合常理的灰白长发,以及他身旁的美丽女子。
“她是谁?”老
抢着问,习惯性的挤白眼给她媳妇瞧,警告她下次不可以在外人面前
顶撞她。好歹她总是她的婆婆嘛,什么态度?
“晚辈刘寒曦,见过…呃…”张错尚未跟她介绍这位约莫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是何身份。
“
。”一个爱惹是非又古道热肠的老太太。
早年守寡的楼氏还肯照顾亡夫的母亲,实在是罕见的美德,多年来在邻里间已传为佳话。不过这段佳话的两位当事人却并不怎么开心,婆媳俩对阵,几乎没有休止过一天。
“
好,伯母好。”寒曦外表娇甜已相当惹人喜爱,乖乖巧巧的样子,更迅速搏得老
和楼氏的好感。
“好好好,别净站在这儿。阿宝,招呼客人哪,真是不懂事。”责备完媳妇,忙拉着张错,叨叨絮絮,从三餐吃食到一干经历,问得巨细靡遗。
阿宝是楼氏的小名,夫婿亡故后,全世界就只剩老
敢这样对她大呼小叫。
“多给你们准备一点吃的。”偌大一栋宅院,就她们两个,外加三名丫环,空空
,却总是没办法容纳她们同时存在。
“快去快去,错儿有我陪就可以了。”跟媳妇恶斗是老
闲暇兼不闲暇时的最佳娱乐。
张错早习惯她们的口
舌战,并不以为意。倒是寒曦,竟罪该万死的看得津津有味。
厅内十分宽敞,桌,椅,茶几,摆饰全雅致得教人爱不释手。
老
将寒曦的座位安排到张错身旁,垂搭多皱的老眼,溜溜的在他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
我…”他似乎有必要向她老人家做个解释。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招手唤来一名端着盛满吃食托盘的仆妇。“还认得她吧?”
寒曦呆愣地瞥眼跟前这位既老且跛的老妇人,有些儿熟悉,但也陌生得厉害。
“蔡嬷嬷?”张错认出她即是归人武馆里,好位自告奋勇要服侍寒曦,结果却什么也不会做的姥姥。
“还是少爷的眼力好。”蔡嬷嬷揭去假发,抹掉彩妆,望上去较之之前年轻许多。“可你…就差多了。”
亏她跟寒曦“厮混”了那么久,她居然表现出一片茫然!
寒曦移目盯着张错“她是…”
“我是以前照顾你的老婆子,也许换个造型比较脑旗点勾起你的记忆。”蔡嬷嬷是易容高手,踅进内堂,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已焕然改变新的装扮。
“万缘师太,”张错此非比寻常。“你…”“哈哈,高明吧?”老
兴奋得像个小顽童“幸亏我派她暗中保护你,否则你这小媳妇的命,老早被你玩丢了。”
“您是说,”呵,她记起来了,在四合院时,每天晚上,酉时一过,当她昏睡得惺松
蒙之际,便有位像女尼的老者前来,为她调节气息,原来是她。“我记得您,就是您每晚
光我的衣裳。”
“嘘。”蔡嬷嬷莫测高深地眨了下眼“对不住啦,少爷,不是老婆子我故意戏弄你和你几位拜把兄弟,实在是因为主命难违。”她之所以编了一套借口,要张错
暮时分即到彤云寺求拜七七四十九天,实在是因为她在帮寒曦诊治时,必须先
光她的衣衫,再以喂有玄冰奇寒的银针,
出她体内的淤血,如此养眼画面,总不好让几个大男人瞧见嘛。
“
只需知会我一声,何必如此?”难怪他每次求见住持,都见不到万缘师太。被愚弄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饶是张错修养风范均属上品,也不免要嘀咕几句。
“不如此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心相爱?”她辩驳得振振有词,一点也不认为有错。
老
是前代皇室遗族,衔着金汤匙出生的,没想到张错的爷爷是个薄幸郎,连娶七名
妾还不过瘾,仍每天在外头拈花惹草,害她三天两头跟着“刀光剑影”到处追捕。
两人若是没有深厚的爱情当基础,以及厮守一生一世的相同认知,婚后百分之百会变成一对怨偶,张错是她唯一的心肝宝贝,她绝对要替他严守最后关卡,让他终其一生,都能爱得无怨无悔。
“
,很对不起,害您白费心机了。”寒曦可怜兮兮地垂着头。“张大哥是很好,可…我们不适合…”
是张错亲口告诉她的,他不爱她,也从没想过要娶她。
“谁说的?”
“他,他说的。”一双秀眉皱得死紧,寒曦怯生生地不敢正眼看张错的脸。
“兔崽子,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寒曦可是老
相了十七,八个名媛淑女才挑中,岂容随随便便否决掉。
“误会误会!”嬷嬷慌忙附耳在老
耳中咭咭咕咕一番。
“死婆子,就知道她那颗心是煤炭做的,黑漆漆。”
“又在背后数落我了?”阿宝手捧丰盛糕点,袅娜地跨过门槛,走向众人。“你一天不说我坏话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错儿难得回来一趟,你这样忙不迭的编派我,有没有良心哪。”
“他说他不爱你,是因为他想去当和尚。”
“不是错儿想,是你
他的。”老
抢白道。
“是他在神明面前立誓,说只要能求回寒曦的命,将愿意落发为僧,不信你问万缘。”寒曦至此才恍然大悟,原来…原来…四只
含莹莹泪光的眸子,紧密地
织成一张网,网内有数不尽的感激和爱恋。
“你应该早点让我知晓。”
“都怪她,”老
一把指向张错的母亲“这女人蛇蝎心肠,害了别人不算,连自己儿子一起整。”
“你不完没完?不这样哪测得出寒曦有多钟情错儿?”她俩似乎非斗到有一个人,先登上西方极乐世界,才肯罢休。
“照我的法子就够了,谁要你狗拿耗子…”两人像上了擂台的打手,互不相让。
蔡嬷嬷凭数十年来的经验推断,她们这一开战,至少要二,三个时辰才能分出胜败,马上很明智的劝告张错。
“少爷,你先带刘姑娘到厢房歇息,这儿就交给我吧。”若有人试当她们的和事佬,那人肯定,铁定,笃定是个大傻瓜。
“有劳您了。”张错太了解他
和娘了,虽然她们天天互相攻击,内心上却比谁都还在乎对方。
“我不用休息。”明白张错对自己的心意后,寒曦更加不愿拖累他。
他是个好人,纵使落魄一时,但相信似锦前程正等着他。他没理由,更没义务为一个身分不明的孩子背负不名誉的重担。
寒曦尤其害怕看到他得知内情后,脸上那可能呈现的错愕表情。她要他爱她,无论四季如何更替,年岁如何递换,他都能像今
这样款款深情的凝望她。唯一的办法是离开,在他尚未发现她珠胎暗结之前,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他遇见。
“也好,后山景致极美,我带你去走走。”他
大的手掌声已握住她的小手,霸道地将她带离大厅,迈向长廊后的假山。
“坐。”把寒曦安置于爬山着藤蔓的秋千上,张错矮下身子,专注地望向她的眸。“介意陪我胼手胝足开创一番新局面吗?我会给你幸福的。”
寒曦被他几乎没有距离的凝睇,脸颊不自觉地泛红发烫,心口怦颤动。
她鼓足勇气,坚决地摇摇头。“我是个好慕虚荣,嫌贫爱富的人,我想嫁的是王公贵族,你…你配…配不上我。”
张错轻刮她的颊“你说谎的技术并不高明。”
“我才没有,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讨厌,他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人家。
“那这行清泪,它又算什么?”她那略赤病容却鲜红
滴的脸,是他每个夜午梦迥时缱绻萦系的,他不会再放她走,即使拚足最后一口气,他也要留住她。
“我好哭,喜爱哭不行吗?”她拂掉他的手,另一边脸颊又被他夺去,
绵地捧在手心。
“不行,从今天起,我不准你再掉一滴泪。”他会用毕生的力量去呵护她,务使她快乐恒久。
“何必呢?我们根本是…不可能的。”声音中已见哽咽,眼袅泪珠
滚,明目张胆地垂落衣襟。
“胡说!”只要他
和娘不要再从中捣蛋,他绝对相信
诚所至,金石为开。
“才没有,你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话到喉间,硬让她
了回去。
“已经如何?”莫非他
又暗中使了手段?
“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啦!”掩住脸,她忍不住一路哭泣着跑向长廊。
孰知,更大的难题还在前面等着她。
宅院前的空地,不知何时聚集了大批人马,将屋子四周包围得水汇不通。
老
和张错的母亲正大声的和带头的将领争吵不休。
“我都说了,我们是来找我妹妹和张错的,你们怎么就是听不懂呢?”大汉人高马大,嗓门
嘎地争得脸红脖子
。
“废话,先把小名报上来,再详细跟我禀告来意为何。”老
活似垂帘听政的皇后,架式十足。
“我是安邦侯的长子刘霍恭,这话我已经十几遍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麻?”若非碍于他们有求于张错,霍恭真想一巴掌挥过去。
寒曦大失
?仓惶转身,不巧却撞上蔡嬷嬷。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他们…他们…”她不想被带回安邦侯府,急着找地方躲起来。“你放开我,让我走。”
“不用怕,他们是你的兄长,不会伤害你的。”为平息纠纷,蔡嬷嬷决定带寒曦出面,澄清这个误解。
“可,我不认得他们呀!”天!她的手怎么力道如此之强?轻轻一握,她便动弹不得。
“没关系,那是你的记忆力尚未完全复原,过一阵子就好了。”蔡嬷嬷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便往前院走。
“不要,我不要嘛!
怎么办?谁来救她?
她死命挣扎,正好吸引霍恭的注意,他远远的便看清她即是他们那个任怕刁蛮,无理取闹的妹妹。
“寒曦!”他
着大气冲向前“谢天谢地,我总算找到你了。”
“我不是你妹妹,你认错人了。”紧张地以袖遮面,以为这样便可掩人耳目。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寒曦是我妹妹。”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笨死了,居然自
马脚。
“没话说了?那说跟我走吧。”霍恭打着如意算盘,料想只要困住寒曦,张错迟早会自动现身。
丙不其然,他话声未落,张错颀长壮硕的身影就昂然赶至。
“放开她。”他声音低沉,威仪十足。
“没问题,只要你答应随我们回侯爷府,马上和寒曦拜堂成亲。”
“原来是抢亲来着。”老
的后知后觉发现。
阿宝白她一眼,嘲讽她知识浅薄。
“不要,我不要嫁给他。”
寒曦的叫嚷,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你不是一直暗恋着张错,怎么?”“那,那是以前的事,我现在已经又家上别人了。”没出息,眼泪又决堤了。
“小丫头,你是不是中了这蛇蝎女人的奇毒?”否则为何反常的胡言
语?老
故作诧异地抓住她的手腕,十分非常小心的诊断。
“阿弥陀佛,原来你怀孕啦。”
“没有,我才没有!”羞赧难当的寒曦,推开众人飞足奔向后花园。
“傻孙子,还不快追去!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好的不学,坏事做一箩筐,还没成亲就先…,世风
下,人心不古哟!
“现在怎么办?”霍恭没想到张错外表疏狂耿介,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他妹妹“牺牲奉献”一时方寸大
,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办喜事喽!”老
道:“回去告诉安邦侯,我们张家虽然不顶富裕,但所有礼数绝不含糊。”
“这个无所谓,简单隆重就好,按亲家母的意思…”
“亲家母在这儿。”阿宝很不高兴老
越祖代包,完全漠视她的存在。
她儿子成亲,关她什么事?
又一批人马起来,呃,也不算啦,总共只有三个。
“你们又是什么人?”老
先声夺人。
“晚辈钟子锡。”
“郭万里。”
“左清风。”
他三人是接到张错的飞传书,知会他们踅回廊峰的山林宅院。
没料到霍恭的消息比他们更灵通,竟早一步寻到这儿来。鹰犬密布,果然有它的作用。
“姓钟的?”阿宝猛然回道,睁大杏眼望着钟子锡“钟道逵和你什么关系?”
“起码是家父。”
“好啊!天堂不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阿宝怨声吆喝“错儿,错儿。”
才进去安抚寒曦的张错,听见他娘呼唤,立即火速奔回。“娘。”
“把姓钟的狗杂种给我杀了。”
“伯母?”钟子锡不记得曾经得罪过她呀,为何她气成这样?
“娘,子锡是孩儿的八拜之
。”要他手刃兄弟,是绝无可能的。
“荒唐,他爹毁了咱们武馆,害咱们颠沛流离,风餐
宿,这种人的儿子你岂能跟他结拜为兄弟?”
不住一腔悲愤,阿宝眼眶泛红。
“我爹?”钟子锡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张错肝胆相照,情同手足,居然是宿世仇敌。
“没错,就是钟道逵,是他毁了我们辛苦建立的家业。他人呢?躲到哪里去了?”
“他…他老人定胜天一年前已经与世长辞…”
“死了!”算他聪明死得快,要不然让她遇上了可有罪好受的。
“死了就算了吧。”老
难脑粕贵地开始爱妈和平。
“血海深仇,怎么能说算就算了呢?”
“不算了又能怎样?是他爹干的关他什么事?告诉我,你今年多大?”
“二十。”
“九年前他才十二岁,啥事也不懂的孩子,跟他讨血债不是很可笑吗?错儿,你怎么说?”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和钟子锡出生入死,灭敌保国,此情此义永难抹灭。
尽管造化弄人,让他们面临此等尴尬难堪的窘况,可,再大的仇恨也抹不去他们义薄云天的情谊。
他宁可选择一笑泯恩仇,也不愿与子锡割袍断义,刀剑相向。
“说得好,不愧是我张家的子孙。”老
不知是真的宽宏大量,还是蓄意和阿宝做对。
“老太婆!”阿宝火死了,连唯一的儿子都不支持她,反了吗?
“干嘛?”老
比她更大声“家里办喜事,正缺人手,好歹等错儿的婚事办完了再说。”“你。”
“嘴巴别张那么大,免得闪了舌头。”老
笑嘻嘻地拉过张错“快去瞧瞧你媳妇,女人麻,哄几句就没事了。”
一场乌烟瘴气,竟让她三言两语外加四两拔千斤的给一一摆平。
不,没摆平。阿宝正努力酝酿火势,准备将她烧成灰尽呢。
晌午时分,阳光彷佛沙漏似的从密密林叶洒渗下来,将
白的墙壁渐渐染成灿亮的
白色。
寒曦枯坐在石椅上,觉得自己快濒临疯狂。尤其在看到张错清瘩冷峻的脸庞时,更是怵目惊心,悸动得好厉害。
“你,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嘲笑一个怀了的我骨
的女子?”除非他脑袋瓜子有问题。
“你说什么?”寒曦惨白的脸一下子退得血
全无。
“不要激动,当心动了胎气。”张错将她推往膝上,温柔地抚触她的肚腹。
“把手拿开,我要你把话说清楚。”事情怎会
成这样呢?他跟自己难道…是什么时候的?她不该这点记忆都没有。
“每个细节都要说吗?”
“对呀,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统统都要知道。”
“既然如此,咱们得换个地方。”此事不容旁人偷听,更忌偷窥。
张错抱着她,迅速踅入西边庭院,一座帷幕低垂的楼宇。用极细极细的声音,低迥那
午生发生在农林深处,小木屋内的绸缪情事…
一切纯属意外,只因两情久长…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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