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走进睽违三天的家,洛洛和托托马上兴奋的冲到西域脚边呋拂直叫的撒娇。
西域的眼神更加晦黯,因为两只猫的热情只代表一件事,就是百心还没回来。
“慢慢吃。”在厨房开了两罐猫罐头,望着两只猫优雅的细嚼慢咽,西域发怔的眼神转向一旁的客房门。
犹豫一秒,他走上前握住门把,将没上锁的房门推开。
房里如他所料的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阳台上晒干的衣服在夜风中飘飞。
打开灯,也只见地板上摊放着干掉的颜料,一堆依然还没处理的杂物箱,还有三天份空掉的泡面碗。
一丝苦笑出现在西域脸上,最起码他知道这三天百心靠什么过活。
颓然坐进身后的单人
,他将脑袋埋进手里,突然听见微风吹震衣服的细微声响。
他抬起头,怔怔注视阳台上被风吹扬得像要飘走的衣裙,眼前忽地晃过一个影像…
是了!
百心刚搬来那两天,他在工作室里也是这样抬头一望,正好看见她在晒衣服,只是她却不在三楼的阳台,而是在屋子里,远远的、很吃力的用一
竿子把衣服晾到阳台的竹杆上。
原先他还觉得这动作怪异得很,可是经过那玻璃的观景电梯,回想起百心那双莫名惊惧的眼神…
他想他弄懂了。
是惧高症!
百心惧高!而且惧高到连三楼的阳台都不愿接近,所以才用竿子晾衣服。
西域不可思议的眼神落向靠近阳台的地板,百心用的竿子正安稳的倒立在那儿。
他蹲身捡起长竿,不明所以的再次望向那些飘飞的衣裙
他知道惧高这回事,但像百心这样严重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
腹的洛洛和托托踱进房里,呋拂叫的打断西域的思索。
两只猫原本安份的在他脚边打转,其中的托托却突然走向地板上的颜料罐。
“托托。”为了不让小猫打翻颜料,西域猛地伸手一捞,幸运的抱住托托,却也顺势勾住原就垂落地板的宽大白布。
白色布帘瞬时往下滑落,
出一幅靠在墙上的巨幅油画。
抢救不及的西域震惊的爬起身,瞠大眼不信的瞪视油画中的男人。
是他!
在公园抱着洛洛的他;和李诺在S。K。M争执的他;在超市里扫落一堆洋芋片的他;埋首工作忘记这世界还在运转的他;在客房里睡到夕阳西落的他;躺在温泉抬头看星星说着梦想的他…
每一个他,每一个西域都在这幅画里!
百心甚至细腻的捉住他每一丝表情变化的瞬间。
西域腿双僵直的站在与他齐高的画前,呆愣的目光怎么也移不开眼前如同拼布似的画作。
这肯定是百心在这三天里完成的作品,唯一无法肯定的是她当时的情绪…
她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画他?
不知在画前站了多久,直到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他才猛然回神,现在已是深夜十二点,可是百心却还依然不见人影。
“喂!”不安的接起房里的分机,彼端传来的啜泣顿时让他的神经绷到最高点“…百心?!你在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了?百心!”
隐隐的呜咽里仿佛透
出浓重的醉意,更让西域的心跳为之停顿“你到底在什么地方?百心!”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醉醺醺的在街上
晃,可是电话那头咆哮的风声却几乎快要盖过百心的哭声。
“我在…你设计的欧风新社区。”
西域一呆。
欧风是他和李诺在世贸附近的设计,动工不到两年的时间,根本就是还没建好的大楼啊!
“百心!你在欧风的什么地方?”彼端醉酒的沉默几乎快害他窒息“百心?!”
“我在…”百心又哭又笑的声音终于传来“欧风…高楼鹰架上…”
“高楼鹰架上?!”西域惊恐的扔下电话,飞快的冲出大门。
丢下吉普车,西域连钥匙都来不及拔,就狂奔到马蹄形格局的欧风,果真在黑漆漆的夜空中找到那抹飘飞的红色身影。
这一看,却差点没把他的胆给吓破。
十楼!百心竟然站在十楼的鹰架上!
她明明惧高,却偏偏爬到高处?!
“老天!”千万保佑他爬到十楼前,她不会从上闲摔坠下来。
西域打算继续狂奔到十楼把百心绑下来,哪料却先看见上头的红影已经歪斜到半空中…
“不!”他心跳一窒的大喊,再也顾不得冲进大楼爬楼梯,便直接就着眼前的鹰架往上爬,一边爬一边祈祷百心不会真的在他眼前摔下来。
大概上帝怜他其心可怜,上头的红色身影果真渐渐退回鹰架上。
西域重重吐出一口大气,跟着探头往下一望,又再次紧张的屏住呼吸。
老天!六楼就已经这么高了!
只是他没有时间品尝心中的恐惧,西域一步步的往上跨,还不时胆战心惊的向上望,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叫百心的名字,生怕百心一不小心就真的摔下来。
老天爷啊!千万保佑他安全的爬到十楼,安全的把她带下来。
好不容易双脚已经跨稳在九楼,清楚看见百心拿着酒坐在他脑袋上方的鹰架上,西域再次吐出一口长气。
百心也在此刻低头看见他,那张被泪水占据的小脸绽出神志不清的笑容“你来了。”
她笑着对他晃动手中的酒瓶,整个身躯跟着歪斜的摇坠…
“不!”千钧一发,西域猛地跨上十楼,伸手紧握住她有摇晃的身躯,更迅速将她紧紧搂抱在怀里。
“老天!”他终于抱住她了。
“你真的来了。”百心笑着,用颤抖的小手摸摸他的脸,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西域松口气,这也才察觉怀中的她颤抖得有多厉害。
“我来了!来,把脚放在后面那
杆架上,我们慢慢往回走,只要走到楼台那边就安全了。”
“不。”百心固执的摇着泪水未干的脸庞“我不走。”
“别开玩笑了!痹,我们往回走,这里风大又冷,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我不是开玩笑,要走你一个人走。”
望着那张小脸坚决的神情,真的没有半点想移动的意思,却也分不清她是真清醒还是不清醒。
西域怔了怔,迫不得已的让步“好,不走,我们就坐在这儿。”
努力调整好脚下的距离,不让两个人有机会掉下去,西域低头往下一看,随即又倒
口气的抬起脑袋。
他确定自己上辈子真的欠这个女人,才会这样陪她玩命。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爬上来的?”如果不往下看的话,眼前的台北夜景还算不错。他勉强自我安慰着。
“不知道。”百心对他咧嘴笑了笑“我清醒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所以你用手机打电话给我?”西域真怀疑她所谓的清醒。
依他看,她根本就还在浑沌不清的状态,像喝醉酒的人永远都说自己没醉。
“手机已经掉下去了。”
说着,百心忽地怔怔的转头看他“西域,为什么每个人最后都会离我而去?”
西域一呆,跟着心中不舒服的一紧“你…又失恋了?”
“傻瓜!只有我甩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甩我?只是…为什么每个人最后都会离我而去?”
百心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答案,那双泪眸看着眼前的黑夜,自顾自的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要很多、很多的爱,这样也错了吗?”
“没错。”
“我只是想找个很爱我、很爱我的人,也错了吗?”
“也没错。”他强捺住心痛“但是,如果你找不到那个人,你应该自己爱自己…”
“自己爱自己?那倒不如去自杀。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半个人爱我,那我活着做什么?”
“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西域微涨红了脸“我就…”
“我告诉你,我妈咪就是没有人爱才死的,从三十楼跳下来,我才不要像她那样。”
“三十楼?!”西域震惊的哑了喉咙。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敢搭那座电梯?”她歇斯底里的看着他“就是因为我怕…只要到高一点的地方,我就会害怕,我怕我会像我妈咪一样掉下来!”
“百心…”
“别打断我,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一切吗?你不是讨厌爱上一个你一无所知的女人吗?我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百…”
“我妈咪跳楼的时候,我才八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下来却出不了声,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记得她当时对着我笑…那笑脸,是代表她终于解
的意思。”
“解
?”
“就在十几年前的今天,她终于解
了。”百心望着星空哽咽的冷笑“她解
了,远离这个世界,抛下我一个人,让那个女人完整的得到我父亲。”
“今天…”西域终于明白她今天情绪不定的主因。
“所以我不要像我妈咪那样…她是个失败者,第三者才是强者,才能真正被爱。”
他这才明白原来她一直以来说的都是真话,她真是这样想的。
“知道吗?小时候,我常常陪我妈咪待在窗口等我父亲回来,长大以后,我看了郑愁予的《妇情》,我还以为那是在说等待父亲的心情。很可笑吧?”百心冷笑不断“原来郑愁予写错了。那不是妇情,是闺中的怨妇,是我妈咪才对。”
“百心…”他真想抹去她脸上的讥讽,还她该有的笑容。
“西域,”她忽地低头往下望“你说,这一跳地不会很痛?”
“你疯了你!”他心慌的将她搂得更紧“难道你真想象你母亲那样?”
“我不想和她一样。”她伸手捏握着不捉不住的冷空气“但这世界上要是没有人真爱我,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别傻了!我爱你,我答应每晚都对你说我爱你!”
“可是你像他们一样离开我…”
“那是因为我还不了解,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百心怔怔望向那双沉痛的眼神“那我要你的真心…说你把你的心给我。”
“我把我的心给你。”
“我听见了。”绽开的笑容挤醉她眼底的泪水。
西域松了口气,却更用力的收紧双臂“我们离开这里。”
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西域小心翼翼的将入睡的百心抱下车,没想到她早已睁开眼睛。
“到家了?”
“嗯。”他依然没松手,直接将她抱到客房的
上。
“留下来。”睡意朦胧的百心勾拉住他
前的水晶鲸鱼项链,仿佛看出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微微一笑“心都给我了,难道人不能给我。”
“这是单人
…”
“你再逃开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
“如果我留下,你会爱我一辈子?”
她吃吃笑出声“我考虑。”
“显然我没有别的选择。”
“当然没有。”
他低沉的笑声震动宽厚结实的
膛,俯下身轻轻吻住自己渴望已久的柔软
瓣,再往下含住她
前的水晶鲸鱼项链,再也不去压抑全身想要她的
望…
“你…”循序渐进到最后步骤,冲刺穿透的薄膜却让他整个人倏地紧住。
“失望吗?”百心痛得皱眉却轻笑“果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坏女人?”
“我早该猜到…”他温柔的放缓动作,完完全全的占据他的女人。
他早该猜到的,他的果酱只是需要爱,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小情人…
睁开双眼发现身旁空无一人,百心一点也不意外,西域是个工作狂,一定是回S。K。M工作了。
噙着笑意打算继续睡下去,
感的嗅觉却突然闻到不属于自己气息的味道。
她诧异的再次睁开眼,终于瞥见
头摆放的玫瑰花束,上头的卡片飞扬着西域工整的字迹,清清楚楚的写着。
这是爱的鲜花和留言,至于爱的早餐,在厨房。
丢下卡片,百心这才听见厨房里手忙脚
的声响,还有一阵阵的咖啡香味。
她光着脚丫,只裹着一件被单就走到到厨房,果然看见西域背对着她忙得不可开
,桌上还摆了一堆烤焦的土司和煎蛋。
她捡起其中一块,咬一口就呸呸的吐出来“好难吃!”
他闻声转头,马上
出腼腆的笑容“我已经尽力了,不过这好像不是我的专长。”
她微皱起鼻子,再捡一块丢进嘴里“嗯,这块还好。”
他笑着从身后抱住她,亲吻她的发际“别勉强自己,我们到外头吃。”
“你今天不用…”“上班”两个字梗在百心喉咙里,因为客厅里播放的幻灯片映入她的眼帘。
又是朱世煌…
西域顺着她发怔的眼神望去“我在做早餐之前放的,忘记关上。”
“朱世煌协会大赛,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
“嗯。”西域
出一脸向往的表情“和朱世煌合作,是每个年轻设计师梦寐以求的事,你看。”
他走上前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键“这是他在西雅图的城市社区,乍看之下没什么变化,然而所呈现的东西却非常丰富,所有的一砖一瓦都超乎设计师能运用的程度。
“我曾带着朝圣的心情去看这座建筑,并常常自我警惕着,”他微笑的转向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像朱世煌一样,做到这样无懈可击的地步。”
发觉她那张小脸掠过某种复杂的情绪,而且始终不发一语,西域敛去笑容“怎么了?”
百心勉强牵起笑意“没什么,我相信你做得到。”
走近她,他抬起她小小的脸庞,望进美丽如同琥珀般的眼睛,也看出其中还有不定的隐瞒。
“你昨晚又做恶梦。”
她不在乎的一笑“习惯了。”
“不能习惯。”他吻住她浅浅的酒窝“总有一天,我要驱逐你的恶梦。”
“怎么驱逐?”她的笑意加深。
“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做一件事。”他温柔的捧着她的脸“只要漂浮在海面上,我的心情就会沉静下来。”
“海?”
“嗯,我们现在就去垦丁。”
“垦丁?!”百心不信的瞪大眼“可是你的工作…”
“管他的!反正李诺也老是把工作丢给我,更何况,”西域咧嘴“明天就是圣诞夜了!”
第一次浮潜的百心简直玩疯了。
“我们就睡这里。”
“什么?”背着她在沙滩上奔跑的西域脚下颠,两个人同时摔下来,嘻嘻哈哈的抱成一团。
“我说我们就睡在沙滩上。”百心大笑的抱住他,伸手指着夜空“看星星也好,做
也好,聊天也好,就睡在这里。”
“你疯了!我们会冻死!”
“傻瓜,冻死之前,我们就先回到车上做
暖身。”
“这倒是好主意!”
察觉西域
恶的笑声,百心脸红的尖叫,想逃脱却已来不及,娇小的身躯早被他大笑的扛起,当真回到停放在不远处的吉普车上。
“你来真的?”百心吃吃笑的看着他饿狼扑虎的模样,直到发现那双眼睛里的笑意褪去,换成深情无比的温柔眼神。
大手更轻柔的摸着她的小脸“在这里做会不舒服的,我不想再弄痛你。”
百心笑着握住他的手“知道吗?浮在海面上的时候,我的心情真的好平静,过去只有看着气球飞上天空,我的心情才会觉得好一点。”
“为什么?”
“因为八岁那年的我一直想着,如果我妈咪也像气球一样会往上飘就好了,那她就不会死。”
“别再想你妈咪。”西域心疼的低头吻她的
“明天跟我回台南。”
“台南?”
“嗯,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家人。”
“家人?!”百心突地一僵,推开他坐起身。
他不觉有异的笑着“我爸妈和我外公、外婆,他们一直很想看看我喜爱的女孩长得什么模样。”
百心僵硬的退到角落,紧抿着嘴角不发一语。
“怎么了?”他终于看出不对劲,却以为她太紧张“不过是见个面,我的家人一定会喜爱你,再说,丑媳妇总要见以婆的。”
“可是…我不是媳妇。”她脸色苍白的更往后退一步。
西域愣了愣,望着她不像是说笑的模样“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百心紧紧咬着
抬头正视他,像是鼓足所有的勇气“我说过我一辈子都不结婚…我不可能做你的媳妇。”
“我明白了。”他从她的退缩中找到可能的解释“是我太急,所以你一时才无法接受…”
“不是这样!”她握紧拳头用力的喊出来“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你的夫,可是妇情却只要有情便是妇啊!如果你是女人,你会选择哪一个?”
西域呆怔不信的瞪着她。
“我不要像我妈咪那么笨,我永远也不做任何人的老婆,你明白了吗?”
好半晌,他受创的沙哑嗓音困难的从喉咙里冒出“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玩一辈子的第三者游戏?”
明知伤了眼前的男人,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明白了。”他从紧咬的牙
中迸出愤怒的声音“你打算做我的妇情,即使我和容薇在一起,你也不在乎。”
容薇…
血
完全从脸上褪去,莫名的心痛更捶击着百心的心坎,可是她明明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仍觉得心如刀割?
“做妇情比较幸福。”她倔强的声音微微颤抖“让我只做你的妇情就好了。”
西域握紧拳头,所有的心痛全变成愤怒“再说一遍!”
“我…只想做你的妇情。”不!才不是这样,她不要他和容薇在一起,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出口?
车里的手机突然间呜呜作响,打断比死寂更冷的空气。
“我明白了。”他深深望她最后一眼,面无表情的接起电话。
李诺的声音在手机那端咆哮“你这家伙终于接电话了,我Call了你一整天,你到底跑到…”
西域以前所未有的冰冷嗓音截断他“我马上回台北向容薇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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