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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鹫
 恢宏典雅的御书房中,局足不安的隋帝背着手,时而坐下站起,时而踱步不停。

 他在等待,十七年来,这等待不停地煎熬着他的身心,他不引颈瞧望,这一生中,从未有哪一次的缔结盟约会令他如此心焦的期盼、等待!

 他的“永世之血”、“永世之命”全都看此一举,所以,他不得不焦急,不得不恐惧。好一会儿之后,当他终于听见宦官的求召声传入,他的心情几乎是狂喜得无法遏止。

 “威远大将军司徒谊咎觐见!”

 “宣!快宣!”他喜形于,忙道。

 “下官司徒谊咎,叩见皇上!”

 一抹清澈坚定的男子声音传入,随声而入的是一名身着银白软甲,年约二十六、七岁的武官。

 年轻武官有双炯明澈的瞳眸,谦和恭顺之中,却又带了些许桀骜不驯的气息。他的相貌煞是好看,端正的轮廓隐含儒者特有的尔雅温文,但在他那和煦轻暖的笑颜中,则隐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犀利。

 谊咎入了御书房,叩跪隋帝之后,接着便对隋帝呈上一只苍蓝色绣银的绢布。

 “下官幸不辱命,已为陛下取得隋迦两国的盟约之好!”隋帝接过绢布,等不及为爱将赐坐,便立即敞开绢布审视。

 “哈哈哈…等了这么多年,朕终于等到“你”了…”

 隋帝的神色之间充满了一种陷入疯狂的喜乐状态,尔后他才记起身边的谊咎,然后收起心神,转向了谊咎。

 “此番之行,多劳爱卿了!”

 “这是下官之责。”谊咎恭敬的回答。

 “对了,这趟迦兰之旅,爱卿可有遇上什么奇异之事?”

 “奇异之事…”

 谊咎失神的低呢喃着,脑中不浮起班师回朝的前一夜,在酒宴之后,遇见一名命相师对自己所说的一段话…

 “爱卿?”隋帝的声音唤回了谊咎的神智,谊咎赶忙回神应话。

 “是。”

 “爱卿可是遇上了什么怪异之事?”

 “不…只是…啊!不…没什么,下官并未遇见什么奇怪之事。”

 隋帝望着他,一脸狐疑,最后,终于止住询问的冲动,另下一道圣谕。

 “爱卿此次迦兰之行,居功不小,朕本当赐你厚赏,无奈边境多事,此番又需爱卿效力…”

 “这是下官之责!”未等隋帝说完,谊咎便自行应道。

 “好!不愧是我隋国大将!座前谊咎听令!朕命你率兵出使迦兰,并长驻迦兰,此行务必要获得迦兰全国上下的信赖,再取其黄金矿脉!”

 “下官领命!”

 领了圣谕后,谊咎便立即退出宫,返回府邸整装。

 待谊咎离去之后,隋帝旋即又再召来谊咎靡下的参谋公晴,吩咐道:“好好盯住谊咎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谊咎兴起了叛国之心,便格、杀、勿、论!”

 是夜,出使迦兰所需的行装终于整理完毕。

 谊咎斟了一杯酒独自品饮,倚着窗口,望着月,谊咎忽然又想起了命相师的那段卦言…

 你终会遇见她,遇见那名你将舍命守护的天子…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全看你们的造化与命运了…你得记住!今生若是无法圆满,必当在来世里求报还…

 “来世吗…”谊咎低声呢喃道,不知怎地,一抹阴郁突然涌上心口。

 他望着悬空明月,今夜大地一片银光,他轻皱起眉将酒一饮而尽,无法解释的惆怅挂满怀。

 带兵进驻迦兰,对于不善兵事的迦兰来说,虽有利于护卫边境,但同时亦有引狼入室之险。

 谊咎明白,迦兰境中所拥有的黄金矿脉,是令隋帝亟与之缔结盟邦之好的主要原因,但以迦兰如斯风雅的古国,他认为,战争该是得到整座矿源的最短捷径。可是,隋帝却情愿以这种缓慢方式…或许在迦兰国中,有某个让隋帝动心的东西是十分难得的吧!

 在隋迦两国缔结盟约的会议结束之后,满天的落霞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披了黑纱的天幕与明月。

 身穿银甲的谊咎,一边抚着颈子返回寝居,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起了一件令他困惑的事情。

 入驻迦兰近一个多月,他渐渐发现,迦兰人的风俗民情,几乎远远超过隋国,这个早在中原汉族建立皇朝以前,便已存在的内陆占国,竟以其悠远丰沛的历史文化,巍巍地傲视所有的邻邦。

 令谊咎好奇的是,一个如此斯文脆弱的国家,究竟是以何种方法长存呢?是其所崇信的神佛庇佑?还是在朝政的递换里,皆有名君掌政的缘故?

 “唉!现在不是我该分心之时,如何尽心博得迦兰君臣的信赖,然后探其金矿所在,才是我应该想的事情!”谊咎吐了口气,甩甩头,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自从天气入秋以后,整整两年,他纵横沙场,现在,他只想快快解决隋帝付的任务,待为时一年的任期届满,他便要返回隋朝,卸下一身染满血腥的胄甲。

 正当谊咎这般想着时,突然,从迦兰大翰林学士阁里飞出一只浑身雪白的鹫鸟!那鹫鸟的身形几乎是一般鹫类的两倍大,飞冲凌霄的姿态,映照着月光,竟熠熠地闪着一片异常晶亮的光芒。

 恰巧抬起头的谊咎望见了这只怪异的白鹫,不知怎地,好奇心莫名窜起,想也没想的便纵起身,疾速地朝鹫鸟飞离的方向奔去。

 “等等…”

 也不顾这样的疾奔是否会引来他人的侧目,谊咎几乎是使尽全力地追赶着。

 只不过,白鹫很快地便在一片密林里失去了踪迹。

 一阵青光,失了白鹫踪影的小林里,却突地落下一名穿着华服、身形纤细似少女的白色身影。就在白影出现在密林的同时,一群身着黑衣、头带面罩、手执长剑的男人自空中凌跃而出,迅速地对白影展开凌厉攻击。

 白影身形轻灵地痹篇了绵密的攻势,并在侧身躲过剑击的同时,直指向黑衣人的额头。仅不过是一转眼间,大部份的黑衣人便全都定住了身形,再也无法动弹。

 “放弃吧!你们会死的!延龄宫的德祐皇子可是鬼啊!”白影低低的吐出了这句话,声音像幽灵似的轻轻飘出。

 其余活动自如的黑衣人对白影的话彷若未闻,一波波的攻势仍是轮番上阵。

 眼见无法轻取白影的性命,为首的黑衣人遂取出颈上的短笛一吹,发出了一阵高啸。瞬间,林地四周出现了数名异族服饰的女子,那些女子们手持铜铎,眼画彩,活似番族祭祀的女巫。

 “婆多达国的巫子?巫子侍奉的神祇,不正是冥路的帝吗?”

 白影凌跃起身子,周身忽地出一阵强烈火光,青磷火熠熠闪耀,一时间,整个林地便陷入一种似幽冥的鬼气中。

 磷火缭绕,带起一片炙闷的灼热感,疾速蔓延的火蛇,飞快地向巫女们,霎时,惊惧的尖叫声冲向了天际。

 “哇啊…”不过一刹那间,就在白影与巫女们眼神视的一瞬间,她们竟像疯了似的猛力拍打着自己,并不停地发出惊声嚎叫。那突如其来的景象,几乎让一旁的黑衣人呆住了。

 “你们就带着被火灼烧的幻觉,一辈子活在噩梦里吧!”

 “妖孽!延龄宫的二皇子果真是能支使妖术的妖孽!”

 “不是说了吗?延龄宫中的二皇子可是鬼哪!”

 惊骇支配了黑衣人的心,狂的刀剑开始猛烈的砍向白影;白影却丝毫不见惧,水袖一挥,红之火再现,那些黑衣人也在瞬间跌入与巫女们相同的幻境中。

 就在月逐渐被夜云遮蔽之时,一阵低缓的男音突然闯入了。

 “谁在那里?!”

 几乎是震天的一惊,白影来不及出水袖,一股无形之气便突然走了住众人的火舌,而后反势冲向白影,将白影的身躯击飞了数十步。

 血气逆让白影吐出了一大口血,白影举袖拂去嘴角的血,面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从林外走入一名身着银甲的男子。

 获得息的众人见状,立即乘隙飞身离去。

 “你没事吧?”

 谊咎一见跌坐在地上的白影,立即一个箭步上前,将白影扶起。他定睛一看,才发觉怀中受了伤的白影竟是一名年轻少女。

 少女颈佩雕工精细的珠玉环炼,耳戴璎珞路针坠,五官清丽绝尘,宛如梵天壁图里的方外仙子一般。

 但此刻,她的脸庞、衣衫皆沾着血,出色秀丽的脸上还显着一抹惊骇的神情。

 “姑娘,你还好吧?”

 谊咎撕下衣衫的一角,想要替少女擦去血渍,可是话还没说完,少女便猛地推开他,惊恐的飞身离去了。

 “姑娘,你…”少女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向前飞奔,仿佛身后有千百个恶鬼在追杀她一般。直到那银甲男子的声音没入风中、听不见了,她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盘错的老树边大口息,眼泪在松懈神经之后,竟不试曝制的簌簌下。

 好可怕!好可怕!

 少女握紧了发颤的双手,神色像是临死的恐惧,随着刚刚那阵狂奔而落出颈项的是一条刻着“延龄德祐”四字的细致金锁。

 从来没有人能打破她的法界、逃出幻境的噩梦中啊!为什么那名银甲男子竟然可以做到,而且伤了她?

 一直以来,为了保住爱子德昕的太子宝座,淑贵妃不断买通杀手,狙杀宫里最有可能争夺太子之位的皇子,例如意外淹死的三皇子、误饮鸩毒的七皇子,以及被蛇咬死的前东宫大皇子…每一名原本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们,全部一一死在淑贵妃手中,就连“她”这名遭父皇打入冷宫的二皇子也不能幸免,只因她是当今东宫皇后的继子!

 害怕吗?这永远无法停止的暗杀…不!她从不曾害怕过!

 当母族舒乐的异能力苏醒过来后,她已渐渐学会如何操控这股她就是想甩也甩不掉的奇异幻力!从以前到现在,还没有一名杀手能够逃得过,他们只能永远活在她所制造出的幻境里,作着一个永远无法结束的噩梦。

 她虽不够仁慈,却也不残,只要人不来犯她,她便不会犯人!她心里一直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平平静静地在学士阁里过完这一生。

 她不想当太子,甚至不想当这个“二皇子”!

 可是,噩梦还是紧紧跟随着她!淑贵妃、仪贵妃…一件又一件,一桩又一桩,乃至今夜遇见的那名破了她法界的银甲男子。

 好可怕…好可怕…十七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让她惧怕的感觉。她知道,他若不是她的“辅命星”便是她的“夺命星”!

 “不要紧的…不要紧…”她一边擦去泪,一边按住自己不住发抖的双臂。

 没有人知道舒乐的“重天”与秘密,没有人知道!

 “只要…只要杀了他…不论他是“辅命星”还是可以杀我的“夺命星”只要杀了他,平静就会再回复了…”

 再见到那抹绝尘出色的身影时,已是隔申时以后。

 谊咎并不奢望能再见到那名白衣少女,昨夜当她见到他时,她的眸里透出了骇然与恐惧,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谊咎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他从不在乎自己的相貌,但以众人对他的评价而言,他自认为自己至少应该算得上是相貌端正,虽不敢自比宋玉,但好歹也有卫青的俊雅吧!

 “那时,你一脸畏惧的表情,我还以为自己的头上是不是平空多出了几只角呢!”

 第二次再见到她时,她的神色显得自然多了,清丽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窘的微笑,那模样几乎让谊咎看呆了!

 他并不是没见过美人,可是却从没见过像她这么出色的,宜静宜动,像是一株沾了水的剑兰,带着一点骄傲的英气,一点智慧的深思,还有一点羞怯的娇柔。

 “谢谢你救了我,昨晚夜阒暗,我没料到还会有人出现…”她低着头对他解释,说昨夜的蒙面黑衣人是恶人派来的刺客,为了保护主子、担心主子的安危,她才会来不及道谢,便匆匆离去。

 “可惜我一点也没派上用场。”谊咎笑着摇摇头,脸上虽是笑着,但心里却仍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些困惑。

 他总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太对劲儿…啊!是了!那双眼!

 在昨夜昏暗月里,他明明看见那双明眸之中的冷静与睿智,那种毫不犹疑、畏惧的冷峻眼神,正是令他难以忘记的最大原因,也正因为如此,他曾在迈步上前时,发现自己的出现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她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至少他没见过一个姑娘会有如此澄澈犀利的眼神,再想到那时几乎是拚了命逃离现场的那群男人与女人…无论如何“弱质纤纤”这种字眼绝不可能用在昨夜的她身上。

 可是,今夜出现在他眼前的她,却几乎是完全换了一个样子,一点柔顺与爱娇、一点羞怯与温雅…难道明月对于女人的影响真有这么强烈吗?

 “你是宫里的女宫?”望着低垂着头的她,谊咎笑问。

 “呃…嗯!我在…延龄宫。”

 “延龄宫?延龄宫里住的好像是二皇子…说到二皇子,传闻二皇子学识渊博,我倒是没想到连二皇子身边的女官也都这么出色哩!”

 “我…”

 “我叫谊咎,司徒谊咎。”他指向临近延龄宫的丰宫,对着她道:“我就住在那里,瞧,和延龄宫很近吧!我们可算是近邻呢!”

 “我知道,你是自隋国来的使将。我…从其他女官那里听说了你的事。”

 “我的事?不会是不好的传闻吧?”

 “是好事,每座宫里的公主和奴婢都在谈论你,说你是个风雅斯文的武将。”她一边摇头笑着回答他,一边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那么,你的主子呢?”扶着下巴,谊咎和她一起蹲在映着月影的荷塘边,被她观察的同时,也顺便审视她。

 “你的主子也像其他公主一样讨论我吗?”

 “咦?主子…哦!对,主子!”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轻支着手,谊咎一双黑眼里的笑意更深更浓了。

 看她这副慌乱的模样,真是有趣!想必她从来不曾说过谎、做过这种事吧!再算算她的年纪,大概只有十六、七吧!一个学识丰富的皇子和一名武艺绝伦的女官…唉!瞧他遇上了多么有趣的事。

 “但他是皇子,皇子没有理由谈论你。”

 “为什么?难道我不受皇子的吗?”谊咎故作疑惑地望着她问。

 其实,受不受皇子们的根本不用问她,像三天两头没事便跑来找他一同出游的四、五皇子就很爱找他!

 “受。”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也像其他宫里的女宫一样谈论我吗?”他带笑的眼眸像新月,隐含着一点点的坏心,期望她能有自己想像中的那种反应。

 “为…为什么我要谈论你?”她急了起来,双颊当场泛红一片。

 一见她的双颊布满飞霞,谊咎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猛地捧起她的脸,温软的薄倏地在她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唐突佳人并不是他会做的事,但面对她,不知怎么搞的,他似乎无法贯彻以往的本。带着无奈与怜惜,他紧搂住她,更深的探索着她那人的馨香与肤触。

 唉…他的谦恭有礼、他的谨守礼教…这会儿,可全都毁在她的手上了!

 “你真可爱,我实在喜爱你喜爱得紧!”他感叹一声,将她搂得更紧。

 “你…你…”不理她气急的模样,谊咎一把将她抱起来“咻地!”一声,跃上了石亭的顶上。

 她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才记起要挣扎,不料谊咎却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下,轻佻且气地笑着对她威胁道:“你再动一下,我就要再吻你啰!我这次可就不曾像刚刚那样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保守喔!”

 这么一说,果然制止住了她的抗拒。

 跃至石亭的顶上后,他才放下她。一离开他的怀抱,她立即跳离他数步远,活像他是一个大魔。

 “你这无礼的家伙!”

 谊咎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抿着一抹笑,指向天际的圆月对她说:“你瞧,这月亮很美吧!这是我初至迦兰时发现的。站在这亭顶上,总觉得那月仿佛伸手便可以捞到似的!真美…”

 谊咎陷入喃喃自语中,坚毅的黑眸在此时显得份外蒙,那沉醉的模样仿佛是一名风雅儒士,一点也看不出他竟是纵横沙场的威远将军。

 也不晓得是不是被他那份悠然自得的心情感染,她竟也沉静了下来,跟着他望向皎白的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当冷风渐渐吹起时,她才惊醒过来,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看呆了吧?”

 一回神,竟发现谊咎带着笑,不知已经这般支着手望着自己多久了。

 她顿了一下,才道:“我…我讨厌满月,打有记忆开始,从没喜爱过。”

 一时之间,她竟然想起母亲死去的那一夜…那一夜,月也一如今夜这般圆,母亲带着她,在她颈间绑上了白绫。

 “娘是为你好…”母亲的表情有些失神,伫立在月光下,像尊冰冷的石像。她看着母亲手中的白绫和木椅,突然明白它们所代表的意义。

 “你得死啊…你若不死,会害了千万人…”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哭喊着求母亲的,可是母亲还是放了手,推开脚下的木椅,看着她渐渐地在她眼前死去。

 “母后…母…后…救…救我…”

 她扶着颈子,无法忘记那时冷眼旁观的母亲,记忆中窒息的感觉、无法呼吸的痛苦、昏眩、颈项间的灼热,还有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逐渐踏入死亡的恐惧感,全都一古脑儿的涌上来…

 “你怎么了?”

 谊咎拉住她的手,被她脸上的表情吓着了。

 就在提到满月的前一刻,她的表情还是正常的,可是下一秒,一种像是冰冷僵直的畏惧神情便立即浮了上来。

 这是第二次了!

 昨夜她遇见他时,也是出这种恐惧的表情。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可能遭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吗?为什么她的神情是那么的骇然和挣扎?

 “真可怕…死过一次的人,为什么还要活过来…”

 死过一次的人?她指的…是谁呢?

 是她的主子,延龄宫的二皇子?还是她自己?

 “人绝对不可能死而复生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谊咎心疼的搂紧了她。

 她对着他摇头,不知指的是什么,是否认他的说法有误吗?

 “别怕,我会在这里陪你的。”谊咎拍哄着她,心里突然浮起一丝熟悉的滋味,感觉有种莫名的东西渐渐在心中发酵。

 许久,许久…她将他推开,离身子的动作说明了将要离去的意图。

 谊咎忙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取下结系在间的玉佩,到她的掌中。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谊咎问,黑眸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下回见面,你再将它还我!你要记得和我的约定。”

 她沉默的低下头,双眼紧盯着那只玉佩,半晌后,有些疲惫的点了点头。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亦即满月的前后,我们可以再见,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要试图去找我。”她淡淡的说。

 “为什么?”他不解的蹙起眉心。

 “你是将军,我是婢。”她不带丝毫情感的回答。

 “我不…”

 “你不在乎,我在乎!”她抬起手及时打断了谊咎想说的话,双眸深深的凝视着他。“请你答应我!”

 一时之间,谊咎无言了。

 “明夜再见了。”

 他听见了她的道别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拉住她的手问:“你的名字是…”

 她顿了一下,然后回答他“白衣,我的名字叫白衣。”而后,她轻灵地纵身一跃,跳下石亭,像只彩蝶般,在他还来不及多问她一句时,便已匆匆离去了。

 “白衣…”

 谊咎抬眼望向她所消失的延龄宫的方向,忽地,夜云轻移,出月儿的俏脸,撒下一地晶莹的月光。他转头望向夜空中的皎洁明月,只觉今夜的月美得好似她灵灿的眼睛。

 “姑且不论你是谁,但至少你的身份绝不是女官!”谊咎轻抚着下巴,思考的表情浮现。“入驻迦兰一个月整,可从来没有一个女官会对隋国的谊咎将军称呼“你”…别想逃离我,神秘的白衣仙子!”

 至少谊咎以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那一身丝绸衣裳,与那份高雅的气质,以一个女官的身份来说,是太过奢华,也太过雍容了点。

 据仆婢所形容,迦兰的十七个公主中,就有两名是失宠的贵妃所生下的。倘若“白衣”是失宠妃子所生的公主的话,便可以合理地解释她那份从容典雅的气质,与夜半出游、不合礼数的行为了。

 “你在想什么?”她察觉到谊咎的出神,马上扯紧疆绳停下了马。

 谊咎望着她,并没开口回答,倒是因为马速变缓之后,更可以藉此机会从容地细看她。

 趁着月清明,他与她相约在月下,并偷偷地牵了马,奔出迦兰皇宫,朝西力的森林快马奔驰而去。

 加上这回的见面,已经是三个月来的第十四次了。可是,她一如往常的神秘,而且总是在满月前后才会出现在他眼前。

 他曾试探过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从兵事到朝局,除了令他赞叹的满腹经纶与诗书外,她还是个极出色的御能手。他没见过一个女官能有这般的智识、才气与能耐,就连那些皇子,公主也不见得有如此出色…

 虽然心中的疑问多得不得了,但谊咎仍然遵守着彼此的约定…既不追查,也不探问。他想,她会告诉他的,因为他不认为她能长时间若无其事地隐瞒下去,尤其当他对她的感觉已经渐渐改变、渐渐趋向明显的时候…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从刚刚出宫以后,你便一直这样盯着我看。”

 说她迟钝,没想到她却仍发觉了自己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望向她。谊咎出一个意味深远的笑看着她。

 “我只是觉得奇怪…”他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顿了一下。

 “奇怪?奇怪什么?”

 “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女子像你这般出色、这般娟丽、这般令人着呢?”他笑地望着她,更加确定地认为她是失宠妃子所生的公主。

 才不过只是一些赞美,她便像是受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吓般,一张小脸总要红上好半晌才会消褪。他曾见过的公主,大多是受尽了娇宠,对于他人的赞美,总是视为理所当然。

 所以,她若非失宠妃子所生的公主,便是天生就有如此独特的情!而他明白,那情,已紧紧的牵住自己的了。

 “只是这样看着你,就让我忍不住想要一口…下你!”

 谊咎笑了出来,在她颊边偷得了一个吻。

 他承认这是轻薄与调戏,不过,他并不在乎,反正在她面前,他的谦恭有礼早就已经不知丢到哪条河里去了。

 “走吧!时间不多了,再不快走,我们会见不到出的。”

 不待她抗议,他便拍了一下她的马,一同策马往森林那方的丘陵地奔去。

 一路上,她没有再说话,像是惦着什么事似的,脸色渐渐变得黯沉。跑在前方的谊咎却没发觉到她的异样,依然笑容清朗的驾马而行。

 她的心不断地战着,从来没有人这样待她过!那样珍视、那样喜爱,将她当作天地里的唯一…

 白衣抬起头,望向前方的谊咎,那宽阔伟岸的背影,像个屏障似的护卫着她,而他直视、毫不避讳的目光也深深的困扰着她。

 笑时,他会轻轻抚着她、牵着她的手…从来没有过!就连她的母亲、父亲也都不曾这样对待她啊!他们只当她是蛇蝎、是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地将她送到宫内最偏远的延龄宫,像幽般地当她再也不存在。

 只有他曾这样看着她,仿佛世上除了她,再也没有其他人。可是,也因此,她的心才会愈来愈害怕,因为在他定定的凝视她时,她竟发觉自己的视线也同样紧盯着他不放!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心思会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子轻易地占据,有一夜,她醒来,便再也睡不着,只得起身走向窗边望,却不知怎地,他的身影和笑容,便突然跳进她的脑海里…那时,她吓得怔住了,不敢相信他竟能影响她如此之深。

 不!这不是她所要的,所以,为了永绝后患,她得杀了他!

 还记得初见的那一夜,他毫不费力便闯入她设下的法界中,轻易地瓦解了她的法力,如果那时他有意要杀她,她是绝逃不过一死的!天生万物,一物克一物,而他正是能够克住她的人!

 当年,在那条白绫绞上她的颈项时,她便告诉自己,今生今世,只要平静地走完这一生,她就再也不欠谁。不欠母亲、不欠“舒乐”也不欠那在体内的“重天”血咒!她不想再有所牵扯,不想再害怕什么,然而,他的出现却威胁到她想求平静的愿望!

 所以,她得杀了他…

 可是,她要如何接近武功高强的他呢?

 除非,她以自己的身体来引,然后再趁他不备、火焚身时…杀了他…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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