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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姐妹俩一直困聊到黄昏,既不见麦裕杰的人,亦听不到他的电话,邱雨开始不安,到处找人去查他,天色越暗,情绪越是激动。

 她重复同妹妹说:“你今晚一定要在这里陪我。”

 邱晴笑“我既饿又累。”

 她似略为放心“你一向似只猪,吃就想睡。”

 “真的,”邱晴笑“我从来没有睡不着的日子。”

 自厨房出来,她看到姐姐坐在沿服葯丸,一把一把地进嘴里,像人家吃花生那样。

 桌上热气腾腾的卤面忽然之间一点香味也没有了。

 她斟一杯酒,整个晚上握住它,喝到一半加一点,喝到一半又添一点,不知喝了多少。

 人呆呆的,也不说话,似十分足。

 邱晴怀疑,这个时候即使麦格杰回来,她会不会认得他。

 因此他也不想回来。

 终于“当”的一声,杯子掉在地下,邱雨倒在沙发上。

 邱晴背不起她,只得将她安顿在客厅里,她取饼书包想回家去,忽然想起姐姐再三请她留下。

 邱晴迟疑一会儿,又放下书包。

 读了两页功课,她似有四斤重的眼皮,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隔了多久,她抬起头来,摸一摸酸软的脖子,过去看看姐姐,见她呼吸均匀,便走到房中,和衣倒下。

 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已经濛濛亮,她是惊醒的,自睡到醒才一秒钟时间,邱晴混身寒竖起来,低声喝道:“谁?”她拨开伸过来的手。

 朦胧中有人沉声答:“我。”

 邱晴一骨碌滚下来,背脊贴着墙“杰哥?”

 “不错,”麦裕杰笑“是我。”

 “你进房来干什么?”

 “我也想问你躺在我上干什么。”

 邱晴后悔得要掌自己几个巴掌“我马上走。”

 她去拉睡房的门,门被锁上了。

 “杰哥,不要开玩笑。”

 麦裕杰冷冷说:“我还以为躺在上的是你的姐姐。”

 “姐姐就在厅外,我一叫她就听得见。”

 “听得见?你试试看,那些葯加洒,炸弹炸都不会醒,明天下午吃提神葯未必睁得开眼睛。”

 他下,缓缓向邱晴走过去。

 邱晴瞪着他“你变了,姐姐也变了,你们都变了。”

 等到他走近,邱晴乘机发难,一脚踢向他,麦裕杰没料到她有这么一着,痛极弯,可是还来得及伸手抓住邱晴的头发,把她拉倒在地上。

 邱晴一声不响,咬他的手臂。

 “你疯了,锁匙就在匙孔内,一旋就可以开出去,”麦裕杰咬牙切齿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

 邱晴了身,开亮灯,一看,麦裕杰并没有骗她,连忙开门逃到客厅,她姐姐仍然伏在沙发上昏睡,邱晴拉开大门,一溜烟逃走。

 站在晨曦中,才发觉忘记带书包。

 摸摸口袋,幸亏尚余车资,她匆匆赶回家中梳洗。

 课上到一半,有人给她送了书包来,同学窃窃私语,邱晴涨红着面孔回到座位,要到小憩才能查看书包里少了什么。

 什么都不缺,反而多了一些东西出来。

 一只信封里有三张大钞,另外一张便条,麦裕杰这样写,邱晴,切莫误会。

 太难了。

 自那起,邱晴不肯再到姐姐家去,她们改约在外头见面。

 邱雨几次三番叫妹妹搬出来同住,这个时候,邱晴已经发觉,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城寨里边。

 邱雨怪责妹妹固执。

 邱晴不语。

 “你是怕母亲忽然回来找不到你吧?”她慢条斯理地说。

 邱晴摇摇头,不,她从不相信母亲还会回来,她不可能找得到路。

 这样尴尬狼狈,她也毕业了。

 拿到证书那一邱晴高兴得想哭,想找人共亨快乐,走了一条街,都找不到适当的人,终于回到家,把证书进抽屉里。

 朱外婆来敲门,满脸笑容,没想到由她与邱晴分享这件盛事。

 “有人来找你。”朱外婆说。

 邱晴警惕地抬起头。

 她几乎不认得他了,他比她记忆中更高大健康,此刻有点不好意思,站在门角笑。

 朱外婆问:“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曾易生。”他到今才出现。

 曾易生笑说:“刚才我看见你上来,只以为你是你姐姐,没有叫你。”

 邱晴且不去回答,只是问:“贵人踏地,有什么指教?”

 曾易生一愣,听出这话里怨怼之意,可见邱晴怪他迟来,彼时他只当邱晴对他没有太大好感,现在他胡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清清喉咙“我来看看城寨重建得怎么样了。”

 朱外婆连忙说:“你们慢慢谈吧。”

 曾易生摸一摸平顶头“邱晴好似不我。”

 “我已经打开了门。”

 曾易生踏进门来“你们这里一点儿没有变。”

 “家母已经去世。”

 “我听说过。”

 饼一会儿邱晴问:“听说你们家大好了。”

 “还过得去,你呢?”

 “老样子。”

 “朱外婆才是老样子,从我七岁到现在,她都没有变过。”

 又静了下来,曾易生不住讶异,两年前瘦小紧张的邱晴,今竟这样漂亮丰硕,女孩子真是神秘莫测的动物。

 他咳嗽一声“我来找些资料,社会系讲师与我谈过,觉得我可以写一写五十年代城寨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邱晴有点反感“你们曾家从来不沾这些,为什么不写它光明的一面?”

 曾易生不语。

 “善良的居民住在这里,竟受拆迁及迁之苦,生活克勤克俭,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这个…人人都知道。”

 “是吗,连你都不相信,外人会相信吗?”

 曾易生更加尴尬,只得说“那时我们住在西区,的确平安无事。”

 “那么,你打算写什么?”

 “邱晴,我不会故意丑化我出身的地方。”

 “要是能够为你拿高分数呢,又另作别论?”

 曾易生大吃一惊,他今天来并非为吵架,他没想到他的习作会引起邱晴这样大的反感,她太激动了。

 老实的曾易生说:“我本来想同你出去喝杯咖啡。”

 邱晴十分想去,又下不了台,有点懊恼。

 可是曾易生十分容忍她:“去吧,刚才的问题押后讨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

 再不顺着梯子下来,恐怕要僵死在那里,于是邱晴说:“曾伯母不知道会怎么说。”

 “我已经成年,同什么人喝什么饮料,在什么地方喝,她都不会干涉。”

 “想来也不能怪曾伯母。”

 “一个成的人往往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人人都有他的难处。”这是称赞邱晴。

 那么,邱晴想,这么长一段日子不见阁下影踪,又有什么困难?

 “我姐姐搬出去住了。”

 “我听说过,据讲,以前城寨的设施,现在许多地方都有。”

 邱晴点点头“分散投资,以免目标太大。”她解释。

 曾易生笑“你口气像发言人。”

 “朱外婆才是真命天子。”

 “我跟她谈过,她腔不知有几多资料。”曾易生停一停“主要我还是来看你。”

 应该相信他吗?

 “你可打算升学?”

 邱晴说:“当然要读下去,”她转一转咖啡杯子“姐姐不十分记得我念到第几年,我可以告诉她成绩欠佳留级,又多赖两年预科。”

 曾易生啼笑皆非。

 “大学生活同传说中是否一样?”

 “还胜一筹。”

 邱晴羡慕地看着他。

 “我有种感觉你会做我的师妹。”

 “多谢鼓励,言之尚早,我也许考虑进社会大学,你的师妹,不是那位长得雪白穿得雪白的小姐吗?”

 曾易生一怔“你见过曹灵秀?”

 “你想想,”邱晴老气横秋地说“这世界能有多大。”

 曾易生听不出她语中沧桑,一径说:“曹灵秀明年要到美国去念茱莉亚学院了,修钢琴,成绩好的话,可能会成为国际闻名的音乐家,说不定会在卡纳基堂演奏。”

 他是那样替她高兴,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有顾及邱晴的心理。

 这还是邱晴第一次听到世上有间茱莉亚学院,想象中在天际云边一个近仙界高不可攀的地方,曾易生迹近倾慕的语气又把它拉得更远更高。

 邱晴马上多心变,他莫非要以曹灵秀的高贵超脱来形容她的低俗?若是有心气她,还可原谅,偏偏他又似无心,则更加可恶,捧一个来一个,至为不公。

 曾易生犹自说下去:“几时我介绍给你认识,她才十九岁同你有得谈的。”

 “我有事,”邱晴站起来“我想先走。”

 曾易生一怔,这女孩子真是瞬息万变,坐得好好的。忽然之间又不高兴了,难道言语间得罪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邱晴已经站起来离座,待曾易生付过账,走到门口,已经失去她的踪影,他像个呆瓜似地站一会儿,只得叫车离去。

 邱晴一出门,心里还希望曾易生快点追上来,他应当速速扔下一张钞票,三扒两拨拉住她,说数句俏皮话,把刚才不愉快的事忘掉。

 但是没有,讲俏皮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真笨,”有人在她身边说“完全不适合你,他配不上你。”

 邱晴吃一惊,转头望去,站在她身边,穿套白西装,戴着墨镜的,正是麦裕杰。

 邱晴不去睬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许多。

 “小妹,我就坐在你们后面,你没看见我。”

 邱晴涨红了脸。

 “我的车子来了,送你一程。”

 邱晴与他上车,曾易生待车子驶远才出来。

 麦裕杰说:“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他充什么,他还不是同你我一样,早些日子出去,就当自己上岸了,像个观光客似谈起城寨来。”

 邱晴震惊。

 她真没料到麦裕杰会这样了解她的看法。

 “那种假人,才不能足你。”麦裕杰笑了。

 邱晴怔怔地看着前方。

 “那种假人,正好配白面孔白衣裳坐在钢琴前过一生的洋娃娃。”

 邱晴的心头一热,没想到要由他来安慰开导她。

 “邱家的女人都是活生生的,胜他们多多,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送你进最好的学院。”

 邱晴微笑,她一向不是任的女孩,一点点平息下来,她说:“我不要同什么人争。”

 麦裕皆拼她一眼“可是你生他的气了,你从来不屑生我的气。”

 “到了,我可以从贾炳达道走进去。”

 “不管你怎么想,我们才属于同一族,”麦裕杰顿一顿“你会发觉,你与我在一起,才能毫不掩饰做回你自己。”

 最令邱晴气馁得是,他说的都是实话。

 “你有邱雨就足够了。”

 麦裕杰拉住她“何必去高攀人家。”

 “你放心,”邱晴说“我才不会去高攀任何人。”

 “那很好,我不会袖手旁观看你受委屈。”

 她下车,走到一半,又打回头,蹲在车旁,同麦裕杰道:“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姐姐。”

 “这是我私人的事,”他没有正面回答,叫司机把车开走。

 邱晴回到陋室,躺在上。

 是有另外一种女孩子的,她见过她们,清丽脱俗,生活环境太过完美,使她们的智力永远逗留在某一个阶段,她们住在雪白的屋子里,睡在雪白有花边的罩上,过着单纯白蒙蒙的日子,也结婚生子,也为稍微的失意哭泣,但白纸从来未曾着

 曹灵秀必定是这样的人。

 邱晴注定是彩斑斓的一张画。

 她叹口气,转一个身。

 背后忽然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邱晴口而出“妈妈?”

 陋室空空,除了她,没有别人。

 头没有钢笔,茶几上没有粉红色私人电话,案上没有着鸢尾兰的水晶瓶子,她不是小鲍主,她父亲没有王国,她甚至不知道她父亲是谁。

 她如果想拥有什么,就必须靠双手去争取。

 朱外婆用她那副锁匙启门进来,看见她,吓一跳“你怎么回来了,”马上看到邱晴一脸眼泪“发生什么事,受什么委屈了?”

 邱晴的脸在枕头上一滚,再转过面孔来,已经没事一样,由上起来。

 朱外婆蹲在她身边“你没有把握机会同小曾去散心?”

 邱晴微微一笑“他自有女朋友。”

 “你要努力呀。”

 “我要争取的,绝不是男朋,他救不了我,只有我自己能救自己。”

 朱外婆连这样时髦的话居然也听懂了,过一会儿说:“曾易生是个好青年。”

 “太好了,就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已经习惯破烂,姐姐穿剩的衣裳,母亲吃剩的饼干,无论什么角落里扫一扫,就够我三五七天用。”

 母亲健康的时候,并不看重她,蓝应标舍得替她置新衣也不管用,转眼变成手信转送他人。

 一直要到母亲卧,由她悉心全力照顾,才真正看清楚小女儿。

 “曾易生不算什么。”邱晴安慰老人“相信我。”

 “到我这边来吃饭吧。”

 邱晴也不客气,跟着过去,不用睁开眼睛,也摸得过通道。

 她在这里悠然自得,环境与她融成一片,无分彼此,她觉得安全,舒服,自自在在做一个真人,爱沉默便沉默,爱负气便负气,都游刃有余,负担得起。

 朱外婆说:“我老是觉得,你姐姐虽然出去了,却还是城寨的人,你虽然住在这里,却一早已经出去。”

 邱晴笑,最初想出去的,绝对是她。

 没想到,曾易生做功课的态度认真,连二接三地进来找朱外婆印证他手头上的资料。

 暑假,邱晴在快餐店做女侍,忙得不可开,曾易生去敲门,十次有十次没有人应。

 他相当怅惘。

 下意识他希望接近母亲不让他接近的女孩子,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可触碰之处。

 一邱晴放工回来,混身散发着油腻味与汗息,正在唠叨良民同难民的分别,不外乎在有没有洗澡,在楼梯口就碰见曾易生。

 这倒还罢了,他到底还是她的朋友,让朋友看到狼狈相无所谓。

 但是他身后跟着曹灵秀。

 邱晴一看就知道是她。

 白衬衣白裙子,粉红色袜子,衬白鞋子,全部粉彩,似动画片中女主角。

 曾易生马上笑出来“邱晴。”他叫她。

 那曹灵秀马上往曾易生身后躲去,像是怕邱晴会吃人似的。

 邱晴不想与她计较,只是点点头。

 曾易生说:“我约了朱外婆,她想进来观光,”指曹灵秀“顺便一起来。”

 邱晴冷冷说:“我劝你当心一点,警察配着还四个一队地巡。”

 曹灵秀紧紧抓住曾易生的手臂,惊惶地说:“我回到车子上去等你。”

 曾易生笑说:“不要吓她,她胆子小。”

 所以一直要受保护到八十岁,曾易生,祝你幸运。

 邱晴挥一挥汗,走上楼梯。

 后面,曾易生向女同学解释历史“此处不列入租地范围之内,成为活的标志,不管是哪一国的人,只要看到九龙城的存在,就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领土,这是它的历史意义。”

 邱晴没有好气,掏出锁匙开了门。

 “邱晴,”曾易生邀请她“稍后我们一块儿去喝杯茶。”

 邱晴答:“我不口渴。”她用力关上门。

 她没有听见门外的曹灵秀偷偷同曾易生说:“她身上有味道。”用手扇一扇空气。

 曾易生当然也闻得到,邱晴的体臭钻进他鼻端里完全两回事,劳动,出汗,并无可

 他敲门,朱外婆让他进去,曹灵秀又缩上鼻子。

 那边厢邱晴努力清洗全身,食水靠街喉接驳进来,全屋只有简单的一只水龙头,套着橡皮管,什么都靠它。

 卫生间内并无浴白,去水倒是十分爽快,她握着水喉往身上冲,自小就这样洗澡。

 堡作地方自然不乏约会她的男孩子,明天,也许,她会答应他们其中一个。

 人人都需要生活调剂。

 正对牢风扇吹头发,曾易生又过来敲门。

 邱晴大声说:“我不去!”

 “邱晴,请帮帮忙,有人不舒服。”

 邱晴连忙挽起头发去开门,她以为是朱外婆有意外,谁知中暑的是曹灵秀。

 邱晴拒绝接待“快快把她送到医院去。”

 曹灵秀在曾易生怀中呻一声。

 “朱外婆说你有葯。”

 邱晴微微一笑“我这里的葯,吃过之后,均会上瘾。”

 曾易生啼笑皆非。

 邱晴见不能袖手旁观,便出手帮忙。

 她把曹灵秀拖过来放平,让她服两颗葯,喝半杯水,给她敷着巾。

 曹灵秀饮泣“我要回家。”

 邱晴说:“太阳快下山了,马上就可以走。”

 她忍不住讪笑,这样便叫吃苦,太难为这个玉女了。

 就在同一位置,整整九个月时间,她亲眼看着生母逐寸死去,也未曾吭半句声,谁还敢说人没有命运。

 邱晴吁出一口气。

 她靠着窗看向街。

 原本曾家住的房子已经拆卸,正在重建十一层高的大厦。

 曾易生走过来,邱晴轻轻问:“你认为她真的适合你?”

 曾易生低声答:“我们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同学。”

 稍后他把她带走,曹灵秀的白裙子已经染上两个黑迹子,啧啧啧,多经不起考验。

 第二天,邱晴到快餐店上班,有意无意说:“仙乐都那套电影听说好笑极了。”

 站在她身边的是戴眼镜的小陈,他马上说:“我马上去买票。”

 邱晴随即后悔,她想证明什么?

 下班时间越接近,越是狼狈。

 她嗫嚅说:“小陈…”

 小陈笑,体谅地接上:“你不想去看戏了。”

 邱晴不敢回答。

 “看场电影无所谓,真的有苦衷,也不要勉强。”

 邱晴十分感动,放下一颗心“不,没问题。”

 没想到小陈是个老好人,正因为如此,接着发生的事更令邱晴愤怒。

 他们走近仙乐都,已经发觉被人盯梢,稍后两个不良少年故意上来挤推小陈,口出恶言,见小陈尴尬,又哄堂大笑:“癞哈蟆想吃逃陟,真要教训教训。”

 言语举止却一点儿也不敢冲撞邱晴。

 邱晴心里有点分数“小陈,我们走吧。”

 小陈慌张地点点头。

 “对面有警察,我们过马路去。”

 已经来不及了,忙中有人伸出腿去绊小陈,又有人在他围上加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小陈的近视眼镜松,落在附近,刚摸索着去拾,被人一脚踏个粉碎,再在他脸上补一记。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待警察奔过来,那几个手已经呼啸而散。

 邱晴扶起小陈,他已是一鼻一嘴的血污,雪雪呼痛。

 邱晴气得浑身颤抖,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害怕。

 她陪着小陈去报案敷葯,搞了一个晚上,回家的时候,巷子里站着一个人,他在等她。

 邱晴叉起,站住。

 那人笑“男人若不能保护你,要来无用。”

 邱晴破口大骂,自母姐处听来的脏话全体应用。

 “啧啧啧,暑假过后就升预科了,为何这样鲁?”

 邱晴说:“你一直派人跟着我,你敢这么做,我去告诉姐姐。”

 麦裕杰不再嬉皮笑脸,沉下脸“正是你姐姐叫我看着你,你别以为我多事。”

 “麦裕杰,你别过分。”

 麦裕杰点燃一支烟,一口,出来“从前,还有人叫我一声杰哥。”

 “从前,有人并不是这样卑鄙。”

 “你姐姐不想你做这种工。”

 “你有更好的介绍?”

 麦裕杰且不理她的嘲讽“不,我没有,但我可以给你零用。”

 “我不喜爱不劳而获。”

 “你看孙叔敖与两头蛇的故事看太多了,做人的萃,便是在如何不劳而获。”

 “麦裕杰,我想你已经变态,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他笑,出雪白的牙齿。

 邱晴警告他:“不要干涉我。”

 “你是我的小妹,我要保护你,你同那种人看戏,灯一熄,他的手便搁上你的大腿,不相信,要以身试法?喝一杯茶,他便会跟着你回家,你不知世道多么凶险。”

 邱晴指着他“你最好不要管我。”

 麦裕杰冷冷问:“不然怎么样,你会去报警?”

 “不要挑战我。”

 她伸手推开麦裕杰,麦伸手搂住她的,邱晴反手给他一个耳光,满以为他会伸手来格,他没有“啪”地清清脆脆着了一记,老远都听得见。

 邱晴吓一跳,连忙奔上屋去。

 小陈挨揍消息在快餐店传开,大家都开始思疑,再也没有男生肯约会邱晴。

 再过一些日子,领班借些小笔,把邱晴开除。

 邱晴并无分辩,默默取饼余薪,放进口袋。

 领班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建议邱晴到便利店去找工作。

 小陈受伤在家尚未上班,邱晴毋须向任何人道别便静静离开。

 她直向姐姐寓所奔去。

 邱雨正与一班姐妹玩牌,一见妹妹满脸怒容找上门来,便即时解散牌局。

 邱晴脸色稍霁“我说两句就走,你们不必迁就我。”

 “已经打了两一夜,大伙都筋疲力尽,趁机收篷也好。”

 室内烟雾弥漫,邱晴推开长窗透气。

 邱晴许久没有在阳光底下看过姐姐,这是罕有的一次,她的长发枯燥折断,皮肤黯然无光,褐色眼珠失去往日神采。

 邱雨厌恶地用手挡住眼睛。

 邱晴与姐姐到客厅坐下。

 她本来发过誓不再上门,今天又来了恰恰叫她看到姐姐颜容憔悴。

 邱晴不敢提自己那笔,只是问:“你身体不好?”

 “瞎说,”邱雨打个呵欠“你有什么话快说,我就要睡了,累得不得了。”

 “姐姐,你这样以作夜,行吗?”

 “为什么不行?”邱雨讪笑“我有钱即行。”

 “这样不健康。”

 邱雨笑得前仰后合,啊炳啊炳。

 邱晴不理“你要注意身体。”

 她替姐姐拢一拢长发,摸上去,感觉如枯草。

 邱雨催说:“你有什么话说?”

 邱晴看着姐姐的脸,这是张没有生气的面孔,邱晴不忍多说,她低下头“快餐店开除了我。”

 “谢天谢地,你要做事,还不容易,阿杰现在开地产公司,登报请人,我叫他给你当经理。”

 邱晴不出声,至此她的怒意全消,只是握着邱雨瘦削的手。

 女佣捧来一碗汤,邱雨一口喝干,又打一个呵欠。

 明明锦衣美食,却渐凋谢。

 邱雨微笑“你毕业了是不是?瞒着我,想考大学?”

 邱晴不语。

 “我们的新房子在装修,有一间空房,专门为你准备,希望你搬来住。”

 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晓得发生过什么事,从前机灵聪明的邱雨到什么地方去了,抑或今她假装胡涂?

 她伸一个懒,眼皮沉重。

 邱晴只得说:“我先走了。”

 剩下的假期,邱晴在便利店做售货员,再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过一句半句闲话。

 每天下午四点钟,麦裕杰总是进来买一包香烟。

 邱晴视他如陌路人,默默地招呼他,假装不认识他,麦裕杰也不多话,取饼香烟即走,像是见过邱晴,已经足。

 另外一个店员问邱晴:“他是什么人?”

 邱晴答:“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约会你?”

 “我不与陌生人上街。”

 “他看上去英俊之极。”

 “是吗,我不觉得。”

 开学之后,邱晴仍然在周末回店帮忙,一正忙着冲咖啡,有人叫她。

 她抬头,看到曾易生。

 邱晴有点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朱外婆告诉我。”他双手在口袋里,微微地笑。

 噫,莫非曹灵秀已远赴茱莉亚学院攻读。

 “城寨那篇论文你已经顺利完成?”邱晴边忙边问。

 “是,拿了甲级分数。”

 “可打算写续篇?”

 他忽然说:“邱晴,过几天我们家就要离开本市。”

 邱晴很镇定“旅游还是移民?”

 “移民到英国伦敦。”

 经理在另一边大声叫邱晴到储物室帮忙。

 邱晴说:“对不起,我要去做事。”

 “今晚我在门口等你下班。”

 邱晴点点头。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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