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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为何笑?”

 “在大学里,我读一系列的袋装书,叫什么什么简化,像法律简化,会计简化…钟邴旦,你所著巨著叫人生简化。”

 小朱也笑了“做人本应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甚为快。”

 小朱问:“你做我的读者。”

 志佳听懂了,但笑不语。

 钟邴旦自己却觉得有点难为情“我要走了。”

 她送他到门口,忽然叫住他:

 “我得对你老老实实,钟邴旦,我不能暖暖昧昧,与你打情骂俏误导你直到石烂海枯,那样做太不公平了,我有我的宗旨,钟邴旦,我还没准备好,我想我不会那么快进入另一段感情。”

 钟邴旦先是沉默,然后笑了“我知道,你不爱我。”

 实在不愧是个化繁为简的高手。

 他扬扬手去了。

 志佳叹口气,伤口又隐隐作痛。

 第二天,她带着绷带的手去上班。

 年轻的同事们纷纷前来在绷带上写祝福语及签名。

 始料未及,这反而成为一宗喜事。

 志佳对小冰先生说:“我走运了,运气一来,什么都会变好事,一蹴即成,不费吹灰之力。”

 小冰含笑“那多好!”志佳手上绷带已经解开,手背旧皮褪掉,红的新,看上去颇为突兀,钟邴旦医生着她戴上白色绵纱手套保护皮肤。

 到了室内,志佳总忍不住下,手套搁一边,像只小白兔。

 “小冰先生,我们对梦境了解究竟有多少?”

 小冰回答:“不比我们对记忆知道得更多。”

 志佳失望“我们好像对自己的五脏六腑一无所知。”

 小冰先生说:“这样讲是比较苛刻了一点,近年来外科医术进步迅速,已可替胚胎做手术,可惜脑部活动与内分泌仍然是二大盲点。”

 “梦境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有人相信它存在另一个空间…喂,无故又钻什么牛角尖,下次上来,你恐怕会问我前生之事。”

 “真的,华自芳前生是谁,奈何今生老是破坏我的婚事?”

 “佟志佳,我看你是大好了,再也不需要在下的协助,我俩会晤到此为止,我会把帐单寄到你处。”

 唷,下令逐客。

 佟志佳笑嘻嘻地站起来告辞。

 可是小冰忽然之间叫住她“对,差点忘了这件事。”

 志佳讶异“有何吩咐?乐于效劳。”

 “这是一个通讯号码,有人想和你做朋友。”

 志佳接过一张卡片,只见上面印着YZX三个英文字母,以及一个十个字电话号码。

 “这是谁?”志佳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见过你一次,印象深刻。”

 呵,但丁也只见过比亚翠斯一次。

 “谁,到底是谁?”

 “记得吗?一天你不请自来,打断了我与一位原医生的会晤。”

 “呵是,”志佳以手覆额“想起来了,我无礼地叫他滚蛋,怎么,他不生气吗?”

 小冰不出声,男人统统有点蜡烛脾气。

 他记得原医生对他说:“从未见过那样绝望的眼睛,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冰马上说:“老原,你知道我从来不做中间人。”

 “看得出她精神极度困惑,或许,我可以帮她的忙,这是我的卡片。”

 小冰知道卡片上鬼头鬼脑,只印着他姓名英文字母的简写,于是回答:“我只负责将之到她手上。”

 “谢谢你。”

 “老原,你也该憩会了,也是个中年人了,犹自孜孜不倦寻找爱情,你这嗜好,会否太过虚无缥缈?”

 原医生悲凉地笑笑离去。

 当下佟志佳接过卡片收好。

 “他是个非常特别的男人,”小冰忽然为老朋友说话“只喜爱特别的女子。”

 “可是,”志佳摊摊手“我这人并无不平凡之处。”

 小冰说:“或许,你和医生有缘。”

 志佳苦笑,小冰先生从来不忘打趣她。

 “寂寞之际,不妨与他通个电话。”

 “说不定。”

 志佳离去。

 她有点舍不得小冰侦探社。

 假使能把杂志社做得那样亲切,真算一项成就,让失意的人,有烦恼的朋友上来喝杯咖啡,诉诉苦,解解闷,功德无量,古时的沙龙,不也就是这样?

 可惜要庞大人力物力支持。

 三天后,秘书对志佳说:“一位郭先生寄来张怪帐单。”

 志佳马上说:“拿来我看。”没想到这么快来追债。秘书递上单子。

 只见上面写着:“你欠我五十四个工作小时,以下乃是偿还条款:第一,请捐五位数字到下列慈善机构…”

 志佳笑了。小冰先生真是妙人。

 只见最后一项是:“拨三个电话给原医生,他人在不在,都以三次为限。”

 志佳用手托着头。

 什么年纪了,居然还有人为她拉拢男朋友。

 那位原医生也是怪人,姓名缩写是二十六个方块字母最后三个:YZX。

 打三次为限。

 佟志佳侧着头狡猾地想,什么时候拨电话最适合。

 午膳时分打过去,每次响一下即时挂断,三次之后履行诺言,没拖没欠,多好。

 想到这个取巧的办法,志佳笑了。

 不过,且不忙做这件事。

 此刻佟志佳要做的事可多着呢:应彤六岁生日,要好好同她准备一下!选一件别出心裁,有纪念的礼物,补足母亲以往不在场的遗憾。

 她什么都同钟邴旦商量。

 “送一具天文望远镜。”

 “好主意,”志佳马上记下来“值得考虑。”

 “仓喆有没有再来找你?”

 志佳抬起头“这也是一份礼物?”

 “不,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啊,我没见他已经很久了。”

 “他此刻与行政科一个女孩子走。”

 “那多好!”那是志佳新发掘的口头禅,一切事不关己的新闻,全部加以那多好来形容,你发了财吗,那多好!你得了奖吗,那多好!你结了婚吗,那多好!

 “听说那女孩长得很像佟志佳。”

 志佳不能再维持沉默“不要开玩笑了,真的佟志佳尚且配不上他,他怎么会去找假的佟志佳,他早忘了我,我也不再记得他,还有,小朱,我严你把我俩的名字相提并论,因为由你口中说出来,人们容易相信,大家都知道你我亲厚。”

 “是。”

 没想到她对仓喆完全不屑。

 只听得佟志佳说:“小医生耳,要多少有多少。”话一出口,己觉得罪人,连忙补一句“小朱,你不同,你是国手。”

 小朱瞪她一眼,志佳叹口气“越描越黑。”她已经那么小心,还是不自觉地得罪人,做人恁地难。“我了解你,我不会怪你。”

 那个XYZ也是位医生。

 仓喆与佟志佳,总算完结了。

 因公司开会,志佳说:“八月份我打算告三个星期假。”“这么久?”

 “工作时工作,游戏时游戏。”

 志佳有一个计划。

 她对应彤说:“问准了你父亲,我俩乘邮轮到北欧去看冰川,运气好,还可观赏极光。”

 应彤说:“那太好了,不过…”

 志佳知道这个孩子心事比大人还要缜密,因笑道:“嗯,你有条件?”

 “这可是我六岁生日礼物?”

 “这的确是。”

 “假如父亲能够与我们一起我才真正高兴。”

 志佳沉默半刻“他不一定有空。”

 “我去问他。”

 “也许他对航海没有兴趣。”

 “妈妈,让我问问他。”孩子央求。

 志佳十分为难,她不愿意与他共处,但是,一个孩子只得一次六岁生日。

 应彤说:“我知道你俩合不来,可是你们却同时对我那么好。”话说得再明白没有,她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是父母与她同在。

 志佳万分不愿意“你尽管去问他吧。”

 佟志佳现在可聪明了,要有一定的智慧,才会抹着汗知道自己从前有多笨。

 志佳此刻几乎料事如神:应佳均会跟着来。为什么不,此刻的佟志佳又不失礼于他,这种人最现实不过,哪里有好处便走到哪里,谁有面子谁就是他的朋友,啥人手头疏些啥人便是他的主子。

 这种人好应付,是钟邴旦那样的好人才叫佟志佳牵肠挂肚,十分内疚。

 应佳均一口答应下来。

 志佳握着拳头说:果然不出山人所料。

 接着,她忙碌地筹备假期。

 钟邴旦十分羡慕“你不会邀请我共游吧?”

 志佳温柔地说:“小朱,和我们母女泡久了,外人会怎么说?你的名誉受损,将来怕找不到好伴侣。”

 小朱很苦恼“不和我玩,还口口声声为我好。”

 志佳但求问心无愧,她只能做到那样。

 到了船上,看见应彤的小面孔如花一般地绽开,志佳就知道一切退让都值得。

 当夜,志佳与女儿二人在甲板上逗留到深夜,观看北斗星。

 都会夜空受烟霞污染,哪里还看得到星,再说,霓虹光管也太亮太霸道,天都成了不夜天。

 应彤忽然看到满天向她眨眼的灿烂星光,兴奋得发呆。

 那夜志佳回到舱房躺下,已经混身肌发痛。

 她做了一个怪梦。

 梦见自己穿着别致的小礼服和高跟鞋去结婚,新郎是谁?不知道,他也没有来接她,她一个人挤各式各样的公共交通工具前往教堂。

 梦中,方小姐赶来陪她,送她一只碎钻戒指做礼物,可是天忽然下雨了,佟志佳狼狈不堪,鞋袜甩那样赶去结婚。

 一觉醒来,志佳失笑,见鬼,这种婚,不结也罢。

 看看钟,才七点,正想翻个身再睡,忽然想到应彤也许已经醒来,连忙拨电话到他们父女的房间,志佳做对了,孩子六时正就准备妥当待母亲来接。

 志佳连忙更衣沐浴。

 百忙中再重温昨夜的事,觉得它的意义非同小可,那是一个有关将来的事,啊,佟志佳的灵魂不再徘徊在过去的岁月,它终于迈开脚步,走向将来。

 志佳的精神大振,推开舱门,一口新鲜空气,与应彤去寻作乐。

 应佳均冷眼旁观。

 他此行当然有目的,三个礼拜的假期对任何成年人都是一种奢侈,他怎么会无端将之浪费在一只船上,他要好好看清楚佟志佳。

 他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才两天一夜,他已经发觉佟志佳的本质其实没有变,仍然那么天真,兴趣照旧与一个中童没有什么两样:爱好大自然,喜爱吃,老睡不够,说起故事来没完没了,难怪应彤与她相处得那么好。

 从前只觉她不愿长大,放肆怪诞,此刻的佟志佳已赚得名利,一切旧习变得别致可爱,人的眼光,就是那么势利。

 晚饭时他闪她:“听说贵杂志要大展鸿图?”

 佟志佳一怔,消息倒是灵通,银河刚想改半月刊。她没有回答,有什么必要向他坦白。

 “没想到你在这方面有天分。”

 呵,原来他刚发现佟志佳并非一无是处。

 志佳还是不作声,照样津津有味享受她的晚餐。

 灯光一暗,女歌手出来,唱一首幽怨动人的情歌。“记得这首歌吗?”他忽然问。

 志佳讪笑,摇摇头,她是真的不记得了,这种琐事,在千头万绪成年人的世界里,不用患失忆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亏他为了一点点尚未到手的利益,把陈皮往事都拿出来讲一番。

 “是什么歌?是初中时流行的曲子?”

 应佳均见话不投机,适可而止。

 那夜,待应彤睡后,他邀请志佳谈话。

 志佳说:“我已经疲倦得不得了。”催他快快处理。

 他也干脆长话短说:“为着孩子,我俩有没有希望补行一次婚礼?”

 这绝对是佟志佳一生所听过最荒谬的建议,她脸上一点声也没有,只是答:“孩子并不见得需要我们为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应佳均说下去:“你的病已经大好…”志佳温和截断他:“我从来没有病饼,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应君一怔。

 “我眼皮无法撑开,我得早退。”

 那,便是他上船来的目的。

 晃眼到了中年,浏览了那么久,发觉历年所见的,原来还不及当初舍弃的好,于是想再来一次。

 志佳回到舱房,对牢镜子说:“我根本不认识他。”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应佳均计划有变。

 鲍司有事找他,他要在新加坡上岸,乘飞机回去。

 志佳莞尔,连忙装一个遗憾的样子“哦,这么忙。”

 真正失望的是应彤。

 他走了以后,应彤搬来与母亲同睡。

 半夜,孩子醒来“妈妈,妈妈。”

 “妈妈,喝牛。”

 “什么,这么大还半夜喝?”是清晨四时二十分,要命。

 “爸爸一直喂我。”

 “什么,六年来从未间断?”志佳意外了。

 “他说夜间喝会长,身体比较好。”

 真伟大,佟志佳忽然原谅了他。

 佟志佳决定原谅每一个人,倒没抱着每个人也会原谅她的奢望。

 “你得把这个习惯戒掉。”志佳对女儿说。

 应彤唯唯诺诺。

 结果母女俩闲聊到天亮。

 累了转个身再睡。

 这个假期令佟志佳四肢百骸都松了下来。

 她担心它们以后再也走不到一块儿:回到杂志社去上班的时候,会发觉咦,我的腿呢?我的手呢?我的干劲呢?原来统统在假期中遗失。

 不过也真失不足惜。

 应佳均上了岸之后,仍然每晚打电话到船上来与女儿聊几句。

 应彤次次都问:“妈妈你要不要说两句?”每晚志佳都有藉口:“我们约好了船长参观电脑室,快些”“我这就沐浴”“我累了”“电视节目好看之极”…有什么好说的?

 佟志佳见过他的真面目,十分可怕的一张脸,以后再细细描绘修整也于事无补。

 志佳已尽量压抑她对他的厌恶。

 令她鼓舞的是小朱的声音:“你们母女俩到达了什么埠了?千万不要乐不思蜀,一回来就要陪我吃饭,一个人寂寞死了。”

 志佳莞尔,应彤在身边,至少可享用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温馨。

 船泊赫尔辛基的时候,她们就得上岸转乘飞机了。

 正在收拾行李,志佳听到一个电话。

 “小冰先生,是你?”

 “可不就是我,有人答应我一件事还没做,我来追人情债。”

 “什么事?”志佳莫名其妙吓一跳“我是那样的人吗?小冰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小冰没好气“叫你打电话你打了没有?”

 电话,什么电话?

 “佟志佳,我以为你的失忆症已经痊愈了!”

 啊对,佟志佳如大梦初醒“抱歉,小冰先生,我马上做。”可是,那个电话号码有没有带在身边呢?

 “你把整件事丢在脑后了。”小冰斥责她。

 志佳没声价道歉,叩头如捣蒜“是我不好,您把号码再说一遍,我马上打过去。”

 “你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小冰终于把那重要的电话重复一次。

 志佳急急用笔纸记下。

 忽然之间,她听得小冰在那一头叹一口气,他跟着说了句难以理解的话:“做人,是该这样。”

 “什么,”志佳问“您说什么?”

 他语气感慨“我说做人是该像你这样,你现在也学会了,糊里糊涂,该忘的全部忘记,记得也全部忘记,乐得轻松。”

 “是是是。”志佳唯唯诺诺。

 他说下去:“世人又不是不能少了我们,我们再卖命也是枉然,不如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地过日子。”

 志佳讶然,这位聪明的小冰先生,受了什么新的刺,牢騒满箩。

 “祝你快乐,佟志佳。”

 “小冰先生,你也是。”

 他总算挂了线。

 志佳看了看手中十个号码的电话,鼓起勇气拨过去,电话才响一下就有人来接。

 志佳马上自报姓名:“我是佟志佳,你是哪一位?”

 她根本不记得这个号码属于谁,又不敢问小冰,只得用这个办法。

 对方一听,马上轻笑:“你不知我是谁?”声音甚具男魅力。

 志佳直截了当地抢白:“这是什么,猜谜游戏?”

 对方说:“我是YZX。”

 “原来是你!”志佳终于想起来,悻悻地说“你害我让小冰先生骂一顿。”他是那个怪医。

 “每天等电话的滋味不好受。”

 志佳质问:“为什么要等?”

 谁知对方说:“问得好,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希望听到你的声音。”

 志佳已有许久许久没听到这样原始的赞美,不

 “更也许,是因为你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志佳正打算与他聊下去,应彤的小脸探进来,她马上说:“我此刻不能详谈,待我回来再说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明天就可以见面。”

 “我们母女会在赫尔辛基逗留两天,这是旅途最后一站,阁下在哪里?”

 “多巧,”他笑“我正在附近,你们的船叫北国公主是不是?我未接你们。”

 志佳发呆,此人神通恁地广大。

 “我猜想我是受的。”

 “当然,”志佳连忙说“他乡遇故知,至开心不过。”

 “明天见。”

 志佳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她已与一个陌生人订下约会。

 不理它了,有什么不妥,才找小冰这个中间人来理论。

 接着,是方小姐的电话来了“志佳,你可是后天回来?”

 “是,为何语气严重?”

 “黄珍过档后立意与我们打对台,处处模仿抄袭我们的风格,更前来挖角,你得快回来商议对策。”

 黄珍,黄珍是谁?

 啊,是华自芳的化名。

 华自芳又是谁?

 志佳笑“嘿,他们算老几,我们什么人都不怕,抄人怎么胜人,不碍事,至要紧我们一口真气足,待我回来慢慢谈。”

 “得令。”方女士已经大感安慰。

 那一晚,佟志佳睡得并不比平差,凌晨听见汽笛声,醒了。

 看到应彤小小睡的脸,凝视了一会儿,还来不及感动落泪,已经觉得眼涩,倒头再睡。

 早上船泊岸,志佳把行李堆在舱门处,带着应彤准备下船,有人敲门。

 “谁?”

 “我来取行李。”

 志佳前去打开门“一共三件。”

 进来的那位先生却没有穿制服,一抬头,剑眉星目的一张脸,志佳怔住。

 “佟小姐,我们有约。”他挽起行李“我说好来接你。”

 原医生!

 志佳意外不已,连忙介绍他给应彤认识。

 应彤后来对她父亲说:“原医生长得很高,天气那么冷,他才穿一件薄衬衫。”

 应彤到底小,没向她父亲形容,那位原先生脸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沧桑。

 当下佟志佳问:“你打算把我们接往何处?”

 原转过头来“赫尔辛基是看不到极光的,我们将乘内陆飞机到北端的因那利城去,佟小姐,应小姐,同意吗?”

 应彤马上对他有说不出的好感,他是第一个叫她应小姐的人。

 佟志佳独自带着幼儿上路,本应万分小心谨慎才是,但眼前这位先生有令人不可抗拒之魅力,使她说:“还等什么,马上出发!”

 也可能是心底埋藏了长远的野种子萌芽,她竟带着孩子,跟一个陌生人上路。

 应彤很详尽地向父亲描述:“我们乘搭一架很小很小,只可载九个人的飞机,朝北飞去,飞机由原先生亲自驾驶,他让我坐在他旁边,看他操作,真没想到妈妈会认得那样有趣的人。”

 飞机飞了三小时。

 “我们抵达了‮夜午‬太阳之地,在那里,有整整半年,太阳不会下山,天不会黑,原先生画了图解,告诉我,那是因为地球轴心的斜度,两极的位置,以及太阳光线照角度的缘故…妈妈,她一直微笑,像很高兴的样子。”

 佟志佳的确开心得不得了。

 那个夏夜,他们并没有看到极光,但是不相干,母女二人已经够乐。

 这是应彤第一次看到雪…“爸爸,北国的夏季比我们的冬季还要寒冷,原来世界有那么大,奇景那么多,我巴不得可以马上长大,到各处遥远的地方去探险。”

 应佳均一边聆听一边默不作声。

 佟志佳的奇幻天地已超乎他的想象,如果不是由小女儿亲口叙述,他简直不会相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佟志佳挣脱了枷锁,去到那么高那么远?

 如果他问佟志佳,志佳倒是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她会说:“退一步想,海阔天空。”

 他已经得不到她。

 那一夜,小小的应彤兴奋地说:“原先生,我希望假期可以永不结束。”

 原先生看了佟志佳一眼,但笑不语。

 志佳骇笑,对女儿说:“那多累!你看原先生,迹天涯,无家无室,每天无固定作息时间,去到哪里是哪里,他可不能带着心爱的玩偶上路,也不能时常与亲友见面聊天,你可不要学原先生。”

 听了这番话,最的是原君。

 他没想到他那被众人誉为多姿多采的一生,竟被一名女子三言两语道破真相,偏偏她所说的,又句句属实。

 他呆了在那里,一脸落寞。

 佟志佳母女可没发觉,尤其是小应彤,她说:“那么,我在暑假才学原先生。”

 佟志佳抬起头大笑。

 记忆中她好像从未如此开怀过。

 待应彤睡了,志佳站在雪地观赏‮夜午‬太阳。

 原君站在她身后不语。

 志佳转过头来“多谢你!”

 原君牵牵嘴角。

 “多谢你给我们母女难忘的一天!”

 原君欠欠身。

 志佳忽然独白起来:“我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渴望有体贴的伴侣,听话的孩子,如不,有自己的事业,也是好的补偿,不幸我的道路比人略为迂回,颇吃了一点苦,但,我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我不会再冒险了,外边的世界有多么瑰丽,与我无关,我只望每天下班洗个热水浴,躺在熟悉的上,还有,我希望可以看到女儿结婚生子。”

 原君仍然一言不发,他眼内沧桑味道更浓。

 “我知道你怎么想,你原先想,两个寂寞的人,也许有很多话说。”

 原君轻轻说:“我错了。”

 “不不不,你没错,应彤与我一生都会记得这个假期,不过假期结束,她还是得回学校去应付功课‮试考‬。”

 “你不愿意与众不同的生活?”

 “与众不同,是注定要吃苦的。”志佳说得非常温和。

 她急着要回家。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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