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雷力本已转过身去,一听到了“龙异之”三字,他才倏地转过身来,双眉一扬,道:
“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龙大侠,倒要领教领教!”
他一知道了那气宇非凡的中年人就是龙异之,竟将远声镖局的事丢开一边,再也不加理会,要和龙异之动手了,这却正中龙异之下怀。
龙异之冷冷地道:“好,你先进招,看在你年轻,你打输了,我也不取你性命,你可以自断一臂,从此退出江湖,不再生事。”
雷力反问道:“要是你打输了呢!”
龙异之仰天一笑,道:“自然也是一样!”
雷力虽然高傲,但是武功造诣极高,他也知道龙异之绝不是普通的人物,这一仗,输赢足以影响一生。是以他立时沉住气,道:“好!”他一个“好”字才出口,长刀横
,短刀向前,已指住了龙异之,龙异之手一抖,三节
也已“哗啦”一声,撤了开来。
他们两人,虽然还未曾动手,但是兵刃才一抖动,气势便自不凡,何总镖头等人,一起向后,退了开去,雷力盯住了龙异之,突然踏前一步。
他一步踏向前,还未曾出刀“呼”地一声响,龙异之的三节
,已自上而下,疾砸了下来,雷力扬刀便格“叭”地一声响,刀皮在
上击得三节
的第一节,突然向上,扬了起来,雷力的长刀,趁势贴着
身,向下直滑了下去。
龙异之一见对方的招式,如此险急,心中不
陡地一惊,立时后退,
尾横扫而出,可是雷力的短刀,却已劈到了他的
前。
龙异之心中,大是一惊,连忙再退,雷力却步步进
,双刀一齐攻下。
龙异之身形一矮,三节
贴地横扫而出,他三节
一起抖了开去,足有八尺长,这一招横扫离地五寸,
风呼呼,专打人脚胫,也是极其厉害。
但雷力一见他
贴地扫来便有了打算,本来要避那一招,寻常人一定是身形跃起,因为
离地只五寸,只消跃起尺许,便可避过,人人可为。可是龙异之那一招“立地成佛”的下一招,却是一记杀着,唤着“朝天一炷香”对方若是身形跃起,他手腕略沉,三节
的第一节,便直向上,捣向对方的膀下,厉害无比,万万难以避得过去。
雷力倒也不知道龙异之有这样的杀招在,只是他看出自己若是跃起,难以同时进招,是以他身形凝立不动,长刀陡地一刀,刺向地上,只听得“铮”地一声,
扫到了他的脚旁,恰好扫在刀上。
势一被阻住,雷力的短刀,已然向前,疾送了出去,到了龙异之的面门。
龙异之一惊,再惊,到了这时,简直是大吃了一惊,他一折一仰,倒翻了出去,他向后翻出之际,三节
居然还来得及
了起来,反攻了一招。
雷力身子略退,避开了龙异之的一
,也喝了一声采,道:“好!”随着那一声呼喝,他身形前扑,双刀一齐攻出。而此际,龙异之已翻过了身来,双手执住了三节
中间的一截,长刀首先砍到,龙异之手自下一沉,三节
左边那节,倏地扬起,将刀夹住,雷力心中一凛,短刀也向前送出,三节
左边那节,也一起扬了起来,雷力的长短双刀,齐被挟住,龙异之十指紧紧掀住了
,雷力双臂用力一缩,刀竟夺不回来。
直至此际,雷力仍然并不吃惊,因为龙异之虽然以二节
夹住了他的双刀,但是也无法再进攻,大家进退两难,至多也是一个僵局而已。
雷力万万想不到,龙异之的三节
中,另有乾坤。
就在他双臂一挣之际,龙异之的双臂,左右一分,三节
中间那节,齐中分开,
还各带看一柄锯齿利刀,龙异之双手向前一送,雷力忙不迭后退时,
尖的利刀,已经刺中了雷力的右左双肩,虽然因为雷力退得快,伤得并不重,但是他中刀之处,鲜血涔涔而下,而且他的双刀,还夹在龙异之的三节
之中。
雷力输了。
何总镖头等五人,一见这等情形,齐声欢呼。龙异之“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姜是越老越辣啊,刚才我所说的话,只当作戏言,再也别提了!”
雷力的面色很惨白,但是他的神情却更高傲、更冷漠,厉声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龙异之笑道:“这又何苦…”
雷力厉声道:“将刀给我!”
龙异之一扬手臂,那柄长刀,已向着雷力,疾飞了过去,雷力一探手,接刀在手。
雷力握了那柄刀在手,手儿不住地在发抖,那是他自己的刀,他练鸳鸯刀法数年,对自己一长一短两柄刀,已熟悉得不能再
了,可能他绝未曾想到有这一天,他会用自己的刀,来砍断自己的手臂。
雷力绝没有要向龙异之求饶之意,别说当着那么多人,就算只有龙异之一个人,开口求饶,那也决不是雷力做得出来的。
他这时,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他几乎连眼前有什么人,四周围有点什么声音,也全然听不到,他整个人都像是在一种极度的空虚之中,诧那之间,变得什么都不存在了。
然后,是龙异之的声音,打雷也似,在的耳际,婪了起来,龙异之所讲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有一个回声,他听得很清楚,龙异之在说着:“你既然输了,讲过的话,也可以不算!”
雷力紧紧地咬着牙
之中,迸出了四个字来,那四个字,听来凄厉无比,那是:“说谁不算!”
接下来发生的事,连他自己在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模糊不清,不知道如何发生的了。
但是龙异之等人在一旁,却看得好清楚,他们看到,雷力在讲出了那四字之后,握着刀的左手,陡地一挥,刀光一闪,那一刀,出得迅速无比,自下而上,挥向他自己的右臂。
人人都期待着在那一诧间,雷力会发出一下惨叫声来,是以四周围,真是静得出奇,可是雷力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众人所听的,只是利刃削开皮
,削断骨头的“刷”地一声,紧接着,一股血泉,
了出来。也不知道是雷力那一刀用的力道太猛,还是那般血泉涌出的缘故,雷力的一条右臂,竟然飞过了他的头顶。
也就在那一诧间,只听得龙异之一声大喝,早被他握在手中的,雷力那柄短刀,雷
而出“刷”地刺进了雷力的断臂,刀尖透过了断臂,刀上的力道,带着断臂,向前直飞了出去“叭”的一声,钉在一株树上。
断臂上的血在向下
,雷力肩头处的血在向外涌,雷力倏地抬起头来,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可是他的身子仍然
立着。
他左手一松,手上的刀“呛琅”一声,跌在地上,然后,他一字一字地道:“我输了,我自断一臂,退出江湖!”
他一个转身。身形拔起之际,半空之中,简直是洒下了一场血雨,他落在马背之上,那马儿也像是知道主人已遭到了不幸,一声长嘶,撤开四蹄,便向前疾奔而出。
雷力驰远了,可是依然好一会没有人出声,因为刚才发生的事,买在太惊心动魄了。
过了好一会,才看到何总镖头,向其余几个镖头挥了挥手,几个人一起走过来,向龙异之跪下,龙异之忙道:“讲起,讲起,贵局的失镖,包在我身上,各位请自去养伤,不可劳神。”
何总镖头感激涕零,道:“龙大侠再造之恩,没齿不忘,受何某一拜!”
他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和四个镖头,一起离去。
龙异之牵着马,慢慢向前走着,他两个徒弟,跟在后面,不一会,使到了一个静僻的山坳中。
龙异之站定了脚步,但并不转过身来,他的声音,听来像是很疲乏,他问:“远声镖局的那单镖,你们藏在什么地方了,”
那两个人互望了眼,一起笑了起来,一个道:“师父,我们辛苦了一场,那一万两金子,就赏了我们吧!”
另一个也干笑着,道:“师父,你看何总镖头他们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你老的声名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何在乎那些金子!”
龙异之缓缓转过身来,他面色铁青,连声冷笑,道:“你们算是在威胁我?”
那两个人吃了一惊,忙道:“不敢!”
龙异之厉声道:“镖银何在?”
那两个人连忙说道:“我们把它藏在虎威山庄,师父…”
龙异之“哈哈”大笑,道:“你们可知道,去年你们两个同门,跟我远赴山东办事,何以他们没有回来,”
这句话一出口,那两人更是面无人
,他们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就在那一诧间,只听得龙异之一声大喝,三节
已向前疾挥而出,那两人根本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扑扑”两声响,
梢虽然
钝,但龙异之用的力道太大,两截
子,竟穿进了那两人的
口,龙异之立时后退,那两人的口仍张得老大,身子却已仆倒在地。
龙异之有点厌恶地转过头去,在他脸上现出来的那种疲乏的神色更甚了。他牵马,慢慢地走出了山坳。天色,已渐渐地黑了下来。
雷力的那条断臂,一直钉在那株树的树身之上,先是许多乌鸦,围着断臂在食着,接着,只剩下一
白骨了,其余的骨头,散落在树下。
渐渐地,穿过白骨的那柄刀,也生锈了,锈得毫无光彩。又过了些时候,那柄曾经震惊武林,人人提起,都带有三分敬畏之意的鸳鸯刀中的短刀,已变成了一块废铁。
天下着大雨,雨水顺着白骨,顺着已变成废铁的刀尖向下滴着。
天下着大雨,雨水顺着屋檐,向下滴着。
那是一个小镇口子上的一家小饭铺,虽然是下午时分,但是天
得太甚,店铺中也异常黑暗,柜后,掌柜的在打着呵欠。
一个身材瘦削的酒保,正背对着掌柜,在转着桌子,他用的是左手,而他的右袖空
地,袖口腋在
际。
掌柜的望看酒保,咕侬:“我瞧你只有一条胳膊,才收留你的,做事可得勤快生,别以为下雨天没有客人来,到厨房去看看,面发好了,该用力捏!”
那酒保将抹布一扬,搭在肩上,转过身来。
他的神情,在忧郁之中,有一股极度的茫然,他的眼睛虽然睁着,可是却绝无法猜想他在看什么,在他的双眼之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空
,他神色憔悴,然而即使是那样,在他的脸上,都还可以找到那份掘强。
也许只有这一点,他还是雷力,其余的,现在的雷力,和过去的雷力,没有一丝相同了。
他也决不去想过去,那是无法回想的。他,雷力,现在是一家小饭店中的一个小酒保。
他慢慢地走向厨房,掌柜的仍在唠叨:“哼,没见过这样的人,不论你说什么,总还你一个不出声!”
雷力来到厨房中,更黝暗,雷力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年多来,他习惯了很多事,更习惯了一只手,如何能做两只手的事。
他来到面缸前,伸手揭开缸盖,顺手将盖子向上一抛-立时抓起那一大团面粉来#克趸厥郑缸盖落下来“拍”地一声,缸盖又盖在缸上,雷力将那一大团发好的面粉,放在木板上,用力
着。他每一用力按下去,面粉便向四面八方迸开去,他的力道还是那么强。
然后,李掌柜那听了令人昏昏
睡的声音又来了:“雷力,有客人来了,快出来。”
雷力缩回手,在身上擦了擦,拿起一只盘子,转身走了出去。
不论他在干什么,他脸上的神情,总是那样,像是他根本没有在干什么一样。
店堂中,坐着四条汉子,那四个人,全是本镇上的地痞,正在大呼小叫,李掌柜在点看灯,雷力将盘子放在桌上,一个地痞翘着腿,抖着,道:“喂,人家说你天打雷才开口,是不是?”
另一个笑道:“要打雷才开口,那不成了乌
了?”
其余两个,一起轰笑了起来,但是雷力的神情,还是那样,缓缓地转过身去,一个地痞突然怒道:“他妈的,桌子都不抹干净!”
雷力又转回身来,另一个笑道:“算了吧,他只有一只手,还得将盘子拿开去,再抹桌子,又得拿回盘子来,折腾噢!”
那个抖腿的笑道:“这也好办,叫他妈再替他生一只手出来,也就行了!”
四个地痞一起轰笑了起来,雷力缓缓
了一口气,一手抓起盘子,抛-松先ィ立剩砍橄履ú迹抹着桌子,盘子先落了下矗他接过盘子,放在桌角上,紧接着落下来的#渴且淮蟮牛
,雷力又伸手接住,放好,头也不抬,将落下的四只酒杯,一一接住,放在四人的面前,他动作极快,此时酒壶落下,他接过了酒壶,替每人斟了一杯酒,放下酒壶,拿起盘子就走。
那四个地痞看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掌柜的可乐了,他道:“四位别看他只有一条胳膊,做事情可勤快得很!”
雷力在放好了盘子之后,来到了掌柜的一端,靠近厨房处,蹲了下来眼望着地,一动也一不动,一声也不出。雨仍然很大,那四个地痞大声猜着拳,喝着酒,讲着
亵不堪入耳的话,小饭铺中,显得很热闹。可是这一切,都像是和雷力不发生关系一样,他只是蹲着,眼望看地,一动也不动。
直到巴蕉走了进来,雷力才震动了一下。
巴蕉是镇上巴铁匠的女儿,巴蕉就常替她爹来打酒,雷力已可以不必抬头,只从细碎的、轻盈的脚步声上,就可认得出那是巴蕉来了。
巴蕉是一个十分明
的姑娘。雷力有时候,会一直在等着,心中想:巴蕉今天怎么还不来?巴蕉今天,别不来了吧?可是巴蕉来了,在雷力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来,他的神情一样是那样忧郁、冷漠。
雷力站起了身来,巴蕉已收起了油纸伞,用她清脆的嗓子道:“好大的雨。”
一个地痞立时提尖了喉咙,学着巴蕉的声音,道:“好大的雨!”
巴蕉连瞧也不向那四个地痞瞧一眼,那四个却笑得前仰后合,巴蕉向雷力道:“雷大哥,我爹又想喝酒了!”
雷力自巴蕉的手中,接过酒壶来,来到了酒缸前,也已经习惯了一只手来做事,他将酒壶放在头顶,打开了缸垫,向上一抛-顺手将挂在墙上的酒勺,取了下来,酒缸担扛堑媛湓谝慌裕雷力在缸中勺着酒,举过头,注入酒壶之中。
巴蕉走了过来,道:“雷力哥,我来帮你!”
雷力摇了摇头,他头上就顶着酒壶,可是在他摇头之际,酒照样注了进去,并没有漏出来。
将酒壶还给了巴蕉,雷力才忽然道:“雨天,我送你一程!”
他也不理会巴蕉是不是答应,就拿起了搁在柜旁的油纸伞,向空中一抛-T谒失龋苛艘惶跏直壑后,他发现一只手的人,要将一只手当两只用,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手中的东西,抛-虬肟眨当东西被抛-虬肟盏氖焙颍他就可以腾出仅有的一-只手来做别的事情了。
这时候,他将油纸伞抛-桨肟眨一伸手,接住了伞柄,趁势手用力向下一沉“拍。
地一声油纸伞张了开来,他先到了门口,巴蕉走了过来,他替巴蕉打着伞,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雷力一直抿着嘴,不出声,巴蕉水汪汪的大眼,一直望着他,走出了十来步,巴蕉忽然道:“雷大哥,今天可有人欺负你?”
雷力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神情来。他已经几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发生反应了,自从他断臂之后,他已尝到了最大的痛苦,对其它的一切,都已经麻木了,他每天都被人欺侮、嘲笑,他也完全不感到什么。可是,巴蕉的关切,却使他已然僵硬的心弦,发出震
。
他喜爱看到巴蕉,倒并不是因为巴蕉的明
动人,而是她那份真心真意的关系。
巴蕉叹了一声,道:“雷大哥,你老是被人欺侮,要是你也像那些强凶霸道的人一样,
际挂着一把刀,人家就不敢随便捉弄你了!”
雷力陡地站住了身子,在那诧间,他向自己的空袖,望了一眼,又大踏步走向前去,巴蕉忙赶了上去,又道:“雷大哥,我爹说,你以前一定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武功还可能很高!”
雷力突然将油纸伞
进巴蕉的手中,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回去。
巴蕉转过身来,愕然地望着雷力,雷力才走出了几步,身上的衣服便透
了,巴蕉张口想叫,可是没有叫出声来,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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