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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1
 《爱神》

 尽管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热恋中的男女紧紧相拥在一起,可是像他和她那样,在这样的环境中相拥着的,却十分罕见。

 一男一女拥抱的姿势可以有多少种?只怕没有人作过专门的研究,而他和她这时相拥抱的姿势,却堪称怪异…他们的身子蜷曲着,相互之间,几乎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紧贴着的。自然,一来是由于他们的心中,愿意把对方紧拥在自己的怀里,另一方面,也由于他们处身的环境,非令他们如此紧密相贴不可。

 因为他们正在一个十分狭窄的空间之中。

 那小小的空间,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会觉得挤。所以,虽然她娇小纤弱,两个人加在一起,也就挤满了那个小小的空间。他们不但可以感到对方的呼吸,也可以感到对方的心跳,甚至可以感到对方的心意…因为他们是这样的贴近。

 那小小的空间是什么所在呢?说得好听一点,可以说是一艘船上的一个舱,但那当然不是正式的船舱,只不过是这艘旧式的炮艇,在制造的过程之中,忽然有了这样的一个空间,在机房入口处的门旁。于是,再加上一道门,就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空间。

 在旧炮艇下水之后的悠长岁月之中,这个小空间被利用来作过多少用途,自然难以查考。可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一男一女,挤进来紧紧相拥,还是才开始的事。

 旧炮艇全长一百四十-,最高时速六十-,在残旧的艇身上,还可以看出它原来的编号。它本来隶属于美国海军,在越南战争中交给南越政府使用。后来因为种种因素,被当作废物处理,由一个废铁厂购入,准备拆卸,作为废铁处理。这个拆船厂,在越南的岘港。

 这种事,在整个越南战争时期,尤其是在越战的后期,发生得很多。废铁厂所收购到的“废物”之中,甚至有几乎是崭新的坦克车…美国国防部的科学家,精心设计的新型坦克,还没有上战场,就由某个急需买礼物送给‮妇情‬的南越将军,或是某个急需归还赌债的南越士兵,卖给了废铁厂。这种情形,普遍得说起来,甚至不会有人感到丝毫惊讶。

 可是这艘旧炮艇却有所不同…当一个叫阿贵的拆卸工人,发现炮艇不但在航行方面绝无问题,而且,八门中口径大炮不但完好,弹药舱中,且有大量储备炮弹,甚至雷达系统也完善如新之际,就决定了它要成为无数腥风血雨惨事的主角。

 阿贵十分精明,他知道这样的一艘炮艇,价值极高,比废铁的价格可能要高上一千倍。于是他把自己的发现,秘而不宣,开始积极地为这艘炮艇去寻找买主。

 那时,正是越战的后期,南越各地所显示出来的畸形繁荣,全是典型的末日之前的疯狂。在西贡、在嘉定、在堤岸、在岘港,各种各样的冒险家,满街满巷都是,都在赌自己的命运,想在末日来临之前,好好捞上一笔…至于就算有了一屋子黄金,末日来临之后怎么再生存下去,是这些人所绝不考虑的。

 这种末日的心态,像是一种瘟疫,传染了每一个人,而没有人去思索一下究竟。

 阿贵满怀兴奋,在街上走着,走向一个市集。他知道那个市集上,几乎什么物品都有人买,有人卖。自然,所谓“几乎什么物品”自然也有一个一定的范围,范围是:军用物资,美国制造。

 反正美军已经正式撤退了,美国制造的军事物资,落到了市集之中,这不是必然现象吗?

 岘港距离前线近,又是一个大海港,又不是首都,自然而然,成了军用物资盗卖和走私的中心。

 在港口附近的一带,仓库林立,高大密集的建筑物之间的通道,十分错综复杂,就像是宫一样。那一带,就是私货贩子聚集的地方。

 阿贵并不心急,他走进了那一区,先在一些正在易的人群旁,听着买卖双方,大声、公开地讨论着军火行情。例如M十六的自动步-“行情”又看涨了一成之类。

 然后,他来到了一座仓库之前,仓库门口,有几个横眉怒目的大汉守着。

 真正的大买卖,是在仓库的建筑物中进行的…自然也只有大势力的人,才能占据一座仓库,来进行买卖。

 阿贵来到了仓库门口。他有过几次小买卖的经验,知道这座仓库,由一个当过海军军官的人主持,大家都叫这个大亨级的人物作山虎上校。

 所以,当他走近,看守仓库的大汉大声呼喝之际,阿贵并不胆怯,昂着头:“我要见山虎上校,有一件好东西,想让他看看。”

 阿贵的愿望很快实现,他被带到了山虎上校的面前。山虎上校个子高大壮硕,左颊上有一道相当大的疤,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凶神恶煞一样。

 这个人在以后的故事发展中占相当地位,所以要比较详细地介绍一下。山虎上校的行为,正如同他的外型…他是一个典型的凶神,其残忍和不择手段之处,简直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的。他的名字,自然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在海军中,是不是真的官阶上校,全然无可查考,但他既然自称上校,也绝没有什么人敢表示怀疑。因为就算不怕他永不离身的那柄轻机-,也得怕他际的那柄巨型军用手-,不然,还得怕他靴子上着的那柄锋利无匹的匕首…据说,匕首的刃口上,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这些都不怕,也得怕他那大的拳头…他曾表演过他拳头的力量,一拳把一个人的头骨,打得碎裂得叫那个人看来像一个外星人,不再像是地球上的生物。而他就从那人的手中,夺过了这座仓库。

 而对付普通人,他甚至根本不必扬拳,只要瞪一下他那双充满了凶煞之光的眼睛,也就足以令人颤栗!

 而对阿贵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山虎上校根本没有抬眼看他,光是那两条充满了杀气的浓眉,已使得他有遍体生凉的感觉了。

 山虎上校是一个真正的凶悍无比的钢铁巨人,他不但精通各种技击,而且-法如神…曾有在五十公尺之外,连五十发子弹,在靶板上只出五十厘米小圆孔的神纪录。

 他与生俱来,就使得在他身边的人感到害怕和畏惧,他是人中之兽,兽中之王!

 不但如此,他还有十分缜密灵敏的头脑,不仅高出一般人许多,甚至高出华盛顿的那班决策人!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当驻越美军完全撤出南越之后,就是整个南越成为历史名词之始。

 他早已为自己准备了泰国的护照…完全依照合法途径取得,只不过花了若干代价。他也为即将来临的巨劫,自己不但可以置身事外,反而可以有大大的好处,而定下了几个计画。

 所以,当他听了阿贵的叙述之后,他感到了一阵兴奋。这时,他正坐在一张巨大的沙发上,有一个越法混血儿在他的身上,只看到她的一头长发,披在的背上。他一手握着一瓶上佳的洋酒,连看也未曾向阿贵看一眼。

 然后,他轻轻伸手一拨,在他身上的那女人,像是纸扎的一样,滚跌了开去,他站了起来。

 山虎上校一站了起来,阿贵和他虽然有点距离,但仍不由自主,一连后退了几步。那自然是由于山虎上校体型,实在太魁梧慑人之故。

 阿贵并不算是矮个子,可是山虎上校足足比他高了两个头。天气相当热,山虎上校只穿了一件背心,手臂在外面,手臂上盘虬的肌,只叫人联想起猛虎的威武。

 阿贵连退了两步之后,忍不住向他身边,正在挣扎起身的那个几乎是体的女人,瞟了一眼。然后,山虎上校的一下闷哼声,使得他的视线立时收了回来,望住了自己的脚尖。

 山虎上校只说了一句话:“带我去看!”

 山虎上校的话是无可抗拒的,阿贵鼓足了勇气,才能发出声音来:“是!”当他们一起向外走去时…事实上是山虎上校魁梧之极的身子在前,阿贵不由自主缩起了身子在后…山虎上校一连串叫出了好些人的名字,于是,离开仓库的约莫有七、八个人。

 阿贵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那些人几眼,他知道,那些人全是山虎上校的手下。由此可知,山虎上校对他所说的那艘炮艇,十分有兴趣。这使得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惴惴不安!

 高兴的是,可以卖一个好价钱;不安的是,他自度绝无能力和山虎上校讨价还价,要是山虎上校出的价钱太低,他也只好接受。

 当山虎上校带着他的手下走出仓库之际,外面的喧闹,一下子变得寂静,静得十分不正常。所有的人,都紧盯着那一行人,神情极度紧张,像绷紧了的弓弦,每一个人都在等着有恐怖的意外事件的发生。

 这种紧张,要在山虎上校的背影转过了屋角之后,才松弛下来。然后,是一阵窃窃的私议声!

 山虎上校出动了,一定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那几乎是一定的!

 到了废铁厂,经过了残旧的、堆满了废铁的工场…说来也许很难令人相信,但事实却是,生了锈的废铁,会散发出一种十分难闻的气息,一种令人作呕的接近死亡的气息。阿贵是闻惯了这种味道的,山虎上校却不免皱了皱眉头,那使他看来,更加凶恶。

 废铁厂中十分静,工厂事实上早已停工,主人早已离开,一些值钱的设备,也已被盗卖一空,阔大的厂地,是附近青年人聚集游的去处。有几个瘦弱的中年人,就在废铁堆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山虎上校,心中全然无法明白,人怎么可以壮健到这种程度!

 在常到废铁厂的青年人中,有一个叫林文义,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他本来也是一个很普通的青年人,至少在他二十岁之前…二十三年的岁月都极其平淡,几乎没有一桩事,是值得提出来说上几句的。

 可是,偶然的一-那所发生的事,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或许,他的命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那也没有人知道。反正,自那天之后,林文义就成了这个故事中的主要人物,所以,也要尽可能详细地把他以前的事,说上一遍。

 他实在十分平凡,所以也要不了多少字句。他出生在一个困苦的华侨家庭,教育程度只是初中。没有人知道他性格如何,才能怎样,因为完全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让他表现才能。

 他外型普通,个子相当高,本来体型并不强健,但是自十八岁那年,进了废铁厂当工人之后,体力劳动使他的身体变得相当壮健。他和一般工人不同的是,他很爱看书,和所有爱看书的人一样,也很爱幻想。不过他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提及过他的幻想,至多有时,在没有人的时候,喃喃自语一番。

 他非但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甚至还可以说是十分胆怯。在过了二十岁之后,无可避免地,他对异充满了好奇,而在世纪末情调之下,要找一个临时的异伴侣,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可是他却不论人家如何调侃他,他就始终提不起这个勇气去结识异,甚至有过从女人怀中,挣扎逃走的笑话。

 在废铁厂停工之后,他少得可怜的积蓄,也几乎用光了。前途茫茫,一筹莫展,终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就逗留在那艘炮艇上。

 炮艇上有着相当舒适的舱房,可是他最喜爱的藏身之所,却是那个小空间。他常躲在那个小空间中,屈起‮腿双‬,双手抱膝,把门关得只剩下一道

 他这样坐着,胡思想,消磨着无可奈何的时间,几乎已成为习惯了。

 这一天,他照样在那个小空间中,用不变的姿势坐着。在他眼前,是一道窄窄的光线,四周围的一切,全是那么寂静。他正在想,时局看来越来越差,自己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到西贡去和家人会合,然后再作打算呢?他父母兄弟,全在西贡,还有一些少年时的朋友。可是,就算到了西贡,下一步又怎样呢?

 当一个青年人,在这样的处境之中,想到了这样的问题之际,心头的那种茫然无依之感,实在十分苍凉!

 就在林文义心情惘然不知所措之际,他听到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自然可以知道,有不少人登上了这艘炮艇。他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因为他并不以为那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事情往往是这样,开始认为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事,会发展到大有关系。连美军之介入越战,也是那样的…最初只不过是几十个顾问,发展到后来,超过五十万大军的投入,在开始时,谁想得到?)

 在那道门之中,林文义可以看到一行人经过,经过了他存身的那个小空间。林文义知道,那行人是走到机舱中去了。

 接着,他又听到了一阵机器发动的声音。声音在开始时听来,像是有点生涩,但随即变得十分顺。他还听到了一两下,像是虎吼一样的欢呼声。

 然后,脚步声散向各个方向,又聚拢来。林文义并没有留意时间,大约是半小时到一小时吧,聚拢来的脚步声,就在那小空间门外的船舷上停止。

 于是,他听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他一听就认出,那是一个老资格工人阿贵的声音。阿贵的声音听来有点怯生生:“上校,你看怎么样?”

 而接下来的那一阵洪亮威猛的轰笑声,却使得林文义着实吓了一跳!

 的确那是人的笑声,可是听起来,也和猛兽的吼叫声,没有什么分别。

 林文义好奇心起,想看看能发出这种笑声来的人是什么样人。于是,他轻轻把门推开了一点,使他可以看到外面所发生的事。

 他的确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事,但是在事后,他却宁愿自己的眼睛瞎掉,而不要有这样的不幸…看到了如此可怕的事!

 他首先看到,阿贵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站在一个身形高大之极,脸上有着刀疤,一个巨灵凶神一样的人的面前,抬头看着,眼光却又不敢停留在对方的脸上,所以眼珠在不住滴溜溜地打转。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山虎上校…在岘港,两岁半的孩子就认识这个凶神。

 林文义的心中,也多少有一点快意。因为阿贵这个越南人,平时刻薄使坏,不是一个好东西,欺侮人的时候,双眼也照样有着凶狠的光芒,自然和现在大不相同。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会撞在山虎上校手里的?林文义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

 阿贵用谄媚的声音在问:“上校,你看…这值多少?”

 山虎上校发出轰笑声,反手在阿贵的前拍了两下。他只是轻轻地拍着,阿贵已不由自主,缩起了身子。山虎上校开了口:“好,真好!太好了!”

 阿贵再问:“值不少吧?”

 山虎上校笑了起来,当他笑的时候,他看来也是那样狞恶。他道:“嗯,值很多!”

 阿贵满怀希望地凑过身子去,想听清楚究竟值多少。而也就在这时,山虎上校的一拳,已经打出!

 那一拳真是其疾如风,不要说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屈指挥拳的,连他如何扬手出拳也看不见!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指节骨突起,大得惊人,感觉上像是铁锤一样的拳头,已经重重地抵在阿贵的口,几乎在同时发出的,是肋骨断折的清脆的声音。

 应该还有阿贵的呼叫声的,可是却没有,阿贵根本连发出叫声的机会都没有。他是想叫的,因为他张大了口,可是被拳头重击下折断的肋骨,断骨一定戳进了他的心和肺…发出呼叫声,是需要运气吐声的,如果肺叶在一-那之间碎裂了,哪里还能吐气呢?所以,他虽然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不但张着口,也张大了眼睛,眼珠甚至还缓慢迟钝地转了一圈,才停止了下来。

 他那个问题,自然也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值多少?就是值山虎上校的一拳!

 接着,在他的口中、鼻孔中、眼睛中,甚至耳朵孔中,鲜血就涌了出来。山虎上校并没有缩回拳头,他的拳头,事实上有一部分,陷进了阿贵的口之中,他似乎很欣赏自己拳头这时所在的位置。

 林文义虽然久闻山虎上校的凶名,可是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他也不吓得血也为之凝结,全身冰凉!想要不再去看阿贵七孔血的可怖脸面,可是偏偏视线却又移不开去。

 山虎上校又发出了轰笑声,他终于缩回了拳头来,顺手抓住了阿贵前的衣服,一振手臂,阿贵整个人就直飞了出去。

 接着,便是一下重物跌落水中的声音。可能曾有相当高的水花溅起来,可是林文义却看不到。他看到的是山虎上校瞪着眼,在大声问:“我们伺候得了这家伙?”

 几个人同时回答:“当然能,我们是干什么出身的?这是我们的本行!”

 山虎上校面上的那道疤,由于兴奋而变得通红,看来更是可怖。他一挥手,大声吼叫:“先把它弄走,这是开金矿的工具!“

 林文义当时,还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后来自然知道了…他不敢出来,只求山虎上校那一伙人快点离开。

 可是,那一伙人没有离开…山虎上校的轰笑声,一直在炮艇上回旋着,不论自哪一个角落传入耳中,都是那样令人心悸。

 而当林文义感到炮艇在开始缓缓移动时,林文义更是吓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他们在把炮艇驶出海去!

 他没有离开炮艇的机会了,而在炮艇上,他迟早会被发现!想想刚才阿贵的遭遇,林文义怎能不感到摧心裂肝的害怕?

 这时候,他已隐约感到,自己一生之中的平淡日子快要过去了。他只好祈求,别让山虎上校的那些人发现自己。

 他把门关上…那个小空间中,一片黑暗,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到船身的晃动,越来越是烈,而且杂沓的脚步声、人声不断传来。显然是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正在检查和察看这艘炮艇的各个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黑暗的小空间中躲了多久,他在思索着如何才能出这个困境。陡然之间,他又听到了轰然巨响,艇身在震动,林文义知道艇上有好几门大炮,这自然是那些人在试炮了。

 当炮声陡然响起之际,他整个人都震动着,不由自主,身子撞在门上,把门撞开了一些。他听到炮声之后,是一群人的欢呼声,也看到了在海面上,溅起老高的水柱来。

 这时,他心中还天真地想着:山虎上校他们,要这样的一艘炮艇,有什么用呢?

 当然,他很快就明白了!就在他想把震开了的门,再拉上之际,一个魁伟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门之外,凝立着不动。

 山虎上校!

 林文义在-那间,伸出去的手变得冰凉。山虎上校在那时候,其实并没有发现他,可是,林文义由于极度的害怕,不由自主地息起来。

 虽然海上的海涛声相当大,炮艇本身机器发出的声音也相当聒耳。可是山虎上校,要是不能发觉在他身边两公尺之内有人在息,他也就不成其为凶神恶煞了!

 山虎上校有着十分敏锐的感觉,即使他在睡之中,有人接近他,他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惊醒,立时以最清醒的状态,应付任何对他不利的情况…这几乎是他猛兽的本能。

 几乎是林文义才发出息的第一秒钟,山虎上校就已经觉察了!

 他倏地转过身来,同时后退,盯住了那扇只打开了一道的门。这时,正好他两个手下兴冲冲向他走过来,他立时一摆手。他的手下也全是久经训练,十分机敏的亡命之徒,一看他的手势,立时站定,而且,也立即摆出了准备进攻的姿态…两柄自动步-,已在他们的手中,对准了那扇门。

 山虎上校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残酷的笑容来,牵动了他脸上的伤疤,看起来,有一种极度残酷的诡异。这是他知道他已经绝对控制了局面之后,一种惯常的神情,像是一头猎豹,已经扑中了一头羚羊,并且咬住了它的颈子一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山虎上校会感到一阵快,一种自己在主宰地位、高高在上的快

 他甚至没有气,就暴喝了一声:“滚出来!”

 在林文义听来,那一下暴喝,犹如半空之中陡然响起了一下焦雷一样,那是绝对无法抗拒的一项命令!林文义颤栗着,在那一-间,他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来不及考虑被发现的后果如何。在极度震撼之下,他唯一可做的是,先服从了命令再说…

 所以,当山虎上校的暴喝声,还震得他耳鼓嗡嗡发响之际,他已经匍匐着,颤抖着,双手着地,用他的身子顶开了门,像一头才给主人鞭打过的狗,喉间发出恐惧的呜咽声,爬了出来。

 乍从黑暗的空间中爬出来,再加上心中极度的恐惧,林文义在那一-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飘浮在半空之中。

 他不敢抬起头来,想说些话,可是喉间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他只看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双头的皮靴,皮靴正在渐渐抬起来。他甚至已可以感到皮靴陡然重重踢中他,他下颚骨因之碎裂而痛苦!

 在那一-间,他表现了一个平凡人的卑…实在不能怪他,别说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英雄豪杰,也不是那么容易,在无可抗拒的强大势力之前膛的!

 林文义是一个小人物,在那一-间,求生的意志、避免痛楚的愿望,织成了他的行动…他要求饶,他要像狗一样地求饶乞怜,以求改变即将降临在他身上的噩运!

 他现在的经历,是他以前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可是人到了这样的关头,却不必经过什么练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如何才能告饶。

 他看到那大的皮靴头,渐渐接近自己,他发着抖,陡然双手抱住了皮靴,用连他自己也几乎不相信的颤抖声音,呜咽地,卑下地叫了起来:“饶我!放过我…我是无意的…”

 他话没有讲完,被他双手抱住了的皮靴在继续向上抬,抵住了他的下颚,使得他不由自主抬起头来。

 山虎上校的身形,本来就魁伟异常,这时,林文义又是伏在地上,向上仰视。所以看起来,山虎上校是真正的凶神恶煞,彷佛是只要向他吐上一口口水,就足以使得他窒息而死!

 林文义的眼泪和汗水,不可控制地一起溢出来,那使得他的视线模糊。山虎上校轰然的语声,简直令他的心要跳出口来!

 在一个相当的时间内,他甚至不是很明白,山虎上校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完全是处在一种心胆俱裂的情形之下,他只是下意识地知道上校在问他一些问题,他一一如实回答,惶恐得全身发抖。

 山虎上校的靴子一直抵在他的下颚上,他连避一避都不敢!他只感到,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全身都被一种浓稠的汗浆胶着。

 他觉得自己是一头狗,不,是一只蚁!不论什么人,只要伸手指一捺,他就会永远在世上消失无踪。

 然而,他却又是一个生命,没有一个生命会愿意消失无踪的。

 生命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生命…在面临生命消失的关头之际,用一切方法保持生命,包括乞怜讨饶在内!

 山虎上校忽然轰笑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刚才说过什么来?林文义已经一点也不记得了。但是那不要紧,反正他说的话,就是他心中要说的,他又用发颤的声音道:“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求求你别杀我!”

 山虎上校又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左顾右盼,他手下也跟着他笑。在众人的轰笑声中,林文义仍然不断哀求。

 他用最卑下、最微的语言,乞求对方保留他的生命。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事实上,他根本想也不去想到这一点,他是真正感到自己的卑…当一个人的生命,完全操纵在另一个人的手上之际,那种卑之感,自然而然就会产生。这是普通人的人,而林文义正是一个普通人!

 山虎上校仍然笑着,笑得真正地显得他心中十分高兴,犹如一个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样。

 这样的比喻,或者不很恰当。但当一个人心中高兴的时候,不论他是凶神恶煞,或是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

 山虎上校在林文义的不断哀求之下,一面笑着,一面道:“好,那就把我的靴子干净!”

 皮靴上全是尘、土、泥,和说不出来的-脏东西。可是林文义在一听之下,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反倒像是有了一线生机一样地兴奋,立即伸出了舌头来,在靴子上着。

 本来在轰笑着的所有人,一看到了这种情形,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盯着林文义。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却在做着连狗都不肯做的事而惊诧。

 山虎上校也止住了笑声,盯着林文义看。

 林文义根本没有注意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时,他脑际所想的,只有一点:把靴子干净,得铮亮,就能活命。

 他也不知道,他的卑的行动,来得如此自然和快疾,还真是使他的生命得以保存。如果他在听了山虎上校的话之后,稍微迟疑一下的话,山虎上校纵使暂时还不想杀他,也必然会重重一脚,踹向他的下颚。而那种行动,除了是林文义生命的结束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种结果!

 山虎上校也有点惊诧…在他的一生之中,在孩童时,也由于他特别的高大和强壮,习惯了以他的强势,接受他人的奉承,习惯于用他的强势,令他人接受屈辱。可是像眼前那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现了这样绝对的驯服,他也未曾经历过,那使他感到极其快意。

 他维持着姿势不动,等到林文义把靴子的面上,得干干净净之后,他只是略抬了抬脚,把靴底向着林文义。

 林文义这时,心灵上是完全麻木的。心灵上的麻木,导致他感觉上的麻木,靴底既向着他,他就毫不犹豫伸出舌头。

 用舌头去靴底,自然是不干净的,可是他却得那么努力。一面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在咽着下来的脏物,一面也像是想凭借这种声音,好使主人感到他的忠心,放他一条生路。

 四周围的人,从静寂而变得窃窃私议。林文义的舌头,在厚厚的靴底上,山虎上校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感觉。可是山虎上校的心理上,却感到了十分的快慰,他又高兴地笑了起来,缩回了他的脚。

 林文义着气,主动地又凑向山虎上校的另外一只皮靴,山虎上校居然用出奇温和的笑声道:“好了,够了!”

 林文义着气,抬起头来,脸上所有的肌和眼神,充满了卑微的乞怜。这是一个典型的只祈求可以活下去,而全然不知道生命应有的高贵意义的人的神情。

 这种神情,看在山虎上校的眼里,使他的心中更是惬意。因为那令他感到自己甚至是生命的主宰。

 他用皮靴轻轻碰了林文义的鼻子一下:“起来!”

 林文义连忙站了起来,可是他不敢站正身子,只是垂手躬立着。

 山虎上校呵呵笑着:“小子,你真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林文义的喉际感到像是有烈火在燃烧一样,但是顺从的话,还是飞快地自他的口中冒了出来:“是的,可以做任何事!”

 山虎上校再笑:“像一条狗对它的主人一样?”

 林文义连声道:“是…是…主人!”

 山虎上校陡然一沉脸,林文义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的一切的一切,从身体到意志,都已经被彻底地摧毁了。

 山虎上校厉声道:“为什么?”

 林文义一点也不假思索:“我不要死,我要活着!”

 山虎上校大笑起来,抬脚在林文义的大腿上踢了一脚,踢得林文义倒退了几步:“好,那我就收留你,随时替我靴子!”

 林文义喉间发出了“咯”的一声响:“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一个人走了上来,沉声道:“首领,这小伙子虽然听话,可是我们的计画…”

 这人话只讲到了一半就停下,因为这时山虎上校已转过脸,向他望了过来。那人的样子,看来绝不是善类,但就算是天字第一号的亡命之徒,也只不过是亡命之徒而已,而山虎上校,却是一个凶神!没有任何亡命之徒,能在他凶焰的眼光之下,再说得出和他心意相反的话来!

 那个亡命之徒也不例外,所以他的话说到一半,就陡然止住,而且心中后悔得要死,为什么要多口?

 山虎上校紧盯着那个人,那人是他的老部下了,可是他的眼神之中,却一点也没有相识的意思,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问:“我已经说了要收留他,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话收回去?”

 那人也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可是这时的神态,全然是了气的皮球一样,连声道:“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这时候,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屏住了气息。尤其当山虎上校的眼光,离开了那个人,向他们一个一个扫来之际,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敢和他接触,人人都现出了惶恐害怕的神情来。

 山虎上校发出了一下冷笑声,指着林文义:“这个人,从现在起,就等于是我养的一条狗!你们大家都听到了,他是我养的一条狗!”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提高了声音:“是!”山虎上校又发出了不怀好意,令人心悸的一下冷笑声:“我看他比你们任何人对我更服从,除了他,谁还肯把我的皮靴干净?”

 一-那间,整艘炮艇上的所有人,几乎连半点呼吸声也听不到。

 谁敢出半丝声音呢?当然绝不能表示不,可是也绝不能表示是!

 山虎上校又冷笑了两下,总算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下去…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知道再发挥下去,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他的计画之中,需要一批对他忠心,对他敬畏的部下,在他发怒咆哮之际,会在他的面前匍匐颤栗。但是他也不会人太甚,得急了,忠顺也会变成反叛,这一点道理他很明白。

 这使他感到林文义的有趣,林文义是可以的,可以得他像狗一样,刚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他像是对付一头狗一样,伸手在林文义的头上拍了几下,林文义顺从地低下了头!

 那更使山虎上校确信,这个人不是一个人,是一条狗,是绝不会反抗主人的狗。

 从那一天起,林文义也确然像是一条最卑的狗一样,对山虎上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命令,再也没有说过半个“不”字。甚至在他的心中,也认为顺从山虎上校,是天经地义的事。

 山虎上校也在心中把他当作一条狗,对他的呼喝命令,有些简直是匪夷所思,包括超乎一切想象之外的事情在内…自然不必一一例举,在以后的事情发展之中,自然会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林文义来说,只知道自己是活下来了,知道只要跟在山虎上校的后面,他大概可以一直活下去。

 山虎上校随即发布了一连串命令,把炮艇驶到了一个无人小岛,一个相当隐蔽的海湾之中。又试了发十几发炮,和把舱中的军火搬出来,在甲板上向大海之中试着。各种武器的能,都十分良好。

 然后,他向各人说了一番林文义当时还不是十分明白的话:“这艘炮艇,是我们开金矿的工具。我估计,不到一个月之内,北边的军队会进攻,抵抗至多维持三个月到半年。然后,南越就不再存在,大批人会携带他们的金银珠宝从海路逃亡,这些财富,会有相当部分,落在我们的手中!”

 他说到这里,忘形地纵笑起来,他的部下也跟着笑。

 山虎上校又道:“每一个跟我的人,不必两年,都可以是大富翁!泰国、南美、瑞士,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富翁,好好地干,别叫我失望!”

 众人轰然答应着,林文义只是木头人一样地站着。

 山虎上校又吩咐放下两艘快艇,然后才对林文义道:“我们先回去,你在船上守着,船上有得是罐头食物,你得好好守着,我会亲自或派人来检查。一发现你偷懒,我把你的皮整张剥下来…你见过剥人皮没有?”

 林文义身子剧颤:“没有!没有!”

 山虎上校甚至不用警告林文义不要逃走。一来,在这样的荒岛上,逃走要有极大的勇气,二来,他看死林文义,根本不敢逃走!

 山虎上校在吩咐完了之后,率领着他的部下,登上了两艘快艇。

 快艇发动之后,在海面上溅起老高的水花,划出两道白痕,迅速只剩下了两个小黑点。林文义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一切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噩梦。

 这时候,噩梦显然未曾完结,只怕是再也不会完结的了。凶神恶煞一样的山虎上校,令得林文义自心底深处,泛出一阵一阵的寒意。

 望着茫茫的大海,林文义连半丝逃走的念头也没有升起。船上还有好几艘救生艇,他只是向它们望了一眼,想起海上的风,出没的鲨鱼群,他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才忍受了那样的屈辱而活了下来,他可不想再在大海之中送了性命!

 所以,他十分顺从地在炮艇中留了下来。山虎上校虽然不在,可是他的影子,却仍然镇在林文义的头上,以致林文义一想起他来就要发抖!

 山虎上校在炮艇上,对他属下所讲的那一番话,证明了他有锐利的眼光和精确的判断。只不过他把南越政府对抗北越共军的力量,估计得太高了。

 事实上,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南越这个名词,就不再存在了。

 而岘港由于接近北方的缘故,早在南越军自行撤退的第二天,就已旗帜变易。山虎上校和他的八个部下,早几小时登上快艇离开。

 山虎上校本来,自然不止八个部下,但局势既然有了变化,山虎上校自然不能带了他所有的部下一起走。所以挑细拣了八个又能干又对他忠心的,和他一起离开,去进行他拟定的海上发大财的计画。

 山虎上校的海上发财计画的工具,就是那艘炮艇,他曾形容那艘炮艇是挖掘金矿的设备。他的金矿,就是他意料之中,将由海路离开越南的成千上万的难民!

 听起来好象十分复杂,其实,再简单也没有。山虎上校以也敏锐的眼光,看准了一个可以发大财的机会,而他发财的方法,就是当海盗!

 是的,当海盗,抢掠在海路上逃避暴政的难民!难民在投奔怒海,争取自由之际,不但要被巨噬,要被鲨鱼噬,也要被海盗噬。

 (根据联合国难民组织的统计,经由海路逃难的中南半岛难民,能够成功地到达收容地的,只有一半不到。也就是说,有超过半数,在大海之中丧失了生命…自由的代价,竟如此之高!)

 林文义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成为海盗的一份子!当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重临炮艇之际,他还是未曾想到。

 林文义遵从山虎上校的吩咐,一直在炮艇上留守着,直到山虎上校和手下来到,带来了大量食物、燃油、武器。林文义单是把这些物资搬上炮艇,放在它们应该放的地方,就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中,林文义只知道山虎上校他们,都十分紧张地在收听收音机所发布的消息。

 一个星期之后,山虎上校派了两个人出去,接回来了三个妖无比的女人。这三个女人的目光之中,所迸出来的那种异样的,是如此之原始和没有忌惮,令得林文义一和她们的目光接触,心头就会狂跳不已。

 三个女人到船上的开始几天,几乎是无无夜的喧闹和荒

 林文义只是拚命地做着重的工作,几乎所有要做的事,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直到有一天,半的、出壮硕无比的上半身的山虎上校,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才停下了手。

 山虎上校盯着林文义看着,神情相当满意。林文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垂手站立着。

 山虎上校拍着他的头:“很好,你算是我的一伙了,应该轮到你了,你可以拣一个!”

 林文义还没有弄明白,山虎上校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循山虎上校所指看去,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发起颤来。原来就在他身边不远处,那三个丽莫名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少得不能再少,正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

 林文义连忙低下头去,在他的身边,又传来了一阵轰笑声。他明白了山虎上校的意思,忙道:“不,我…不要!不要!“

 又是一阵轰笑声中,山虎上校笑了起来:“不要?她们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不要?”

 林文义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山虎上校提高了声音:“你是我们的一伙,以后,我们干什么,你都有份,为什么不要?”

 林文义仍然结结巴巴:“我们…要干什么?”

 在一阵又一阵的轰笑声中,山虎上校的声音,听来如同雷鸣:“我们是海上的主人,海上的一切生命、财物,都由我们主宰!”

 林文义还是有点不明白,他急速地眨着眼。山虎上校笑着,一伸手,一个丽的女子立时过来,走向林文义。林文义先是愕然,可是等到那女人离他极近时,他开始后退。

 林文义向后退,那女人向前,高耸的脯,几乎要顶到林文义的心口。林文义退到了舷上,已无可再退了。

 山虎上校和其余人,都十分有兴趣地等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那女郎发出了一阵笑声,语声犹如利钩一样:“怎么,你不想要我?”

 林文义稳住身子,使自己不掉下海去,颤声道:“我…我…不…不…”

 女郎笑得更放肆:“你不是男人?”

 林文义仍然道:“我不…我…不…”

 女郎又近了一些,陡然双臂张开,左臂勾住了林文义的头,右手已经探到了林文义的下。

 在那一-间,林文义非但没有任何美好愉快的感觉,反倒是真正感到了魂飞魄散!

 他自然早已到了男的年龄,而且,在未到岘港之前,在西贡,也曾和一个女孩子有过情意相投的经验。他们曾拥抱、曾亲吻,也曾互相爱抚过对方的身体。

 如果说那时的男女相处的经验,像是一篇诗的话,那么,这时女郎当众加在他身上的动作,简直就是把他赤地放在一具大砧板上!

 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用力挣扎着,扭动着身子,手向前推,却又碰在女郎软绵的脯上。待他忙不迭缩回手来时,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后一仰,在他只知道已挣脱了那女郎的羁绊之际,水花四溅,他已跌进了海中!

 当他吃力地爬上来之际,所有人的轰笑声,还未曾停止。那女郎在大声宣布:“这个人不是男人!”

 林文义缓缓站直身子,海水顺着他的身子滴下来。他深深地了一口气,然后用他自己也感到诧异的声音宣布:“我,我是人!”

 不过,他宣布他是人的声音,虽然相当庄严,却全然没有引起注意。绝没有一个人去想一想,他的声明之中,含有什么样的指责。

 而林文义也只不过说了一句,就低下了头。他作这样的宣称,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种低能的呻,在一些占了绝对优势的,早已丧失了人的人面前,他有什么作为?

 那三个女郎立时被其余的人拥着离去,的笑声四处飘散,没有人再理会濡濡地站着的林文义。

 当天晚上,林文义回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事,心中只兴起了一个疑问。林文义的疑问是:同样是女人的身体,在紧靠着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不同的感受?

 他初恋的对象,在离他家一条街的那个小姑娘,当他拥着她的身体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那么愉快安逸的感觉?而这个女郎,她不是不美丽,却又如此可怕?

 他默默地念着那少女的名字:“阿英!阿英…”

 那时候,他最喜爱在她的耳边,这样低声呼叫她。然后她就会柔顺地,把整个头埋向他的怀中,自喉间发出曼妙低沉的“唔唔”声,作为他轻呼的回答。

 那时候,阿英不过十七岁,是一家杂货铺老板的女儿,他在杂货铺当送货的工人时认识的。

 十七岁的阿英,只怕从来也没有人说过她美丽,她瘦弱得连头发也是稀散的。尽管身量相当高,可是‮腿双‬又干又瘦,脯平如木板,脸色永远是黄黄的。只有一双大眼睛,闪耀着令人心醉的光采。

 他第一次在铺子的货仓中,在黑暗里拥着她的时候,就感到这一双眼睛的光采,是如此人。

 当他离开西贡之后,他自然一直在打听阿英的消息。最近两年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说:“阿英变了!像是虫变成了蝴蝶一样,变得美丽无比!你再见到她,包你认不出来…”

 他也不止一次,得到过这样的消息:“阿英的爸爸,好几次要把她嫁出去,甚至有高级官员来求婚,都叫阿英拒绝了。阿英不肯说为什么不嫁的原因…”

 传消息者说到这一点时,总不免打趣几句:“说不定,她在想念你哩!在等你,要嫁给你哩,哈哈!”

 说这种话的人,自然只当是说笑。可是林文义的心中却很明白:是的!阿英是在等我。不论她是虫,还是蝴蝶,我们之间,有过誓言,她是我的,我是她的!我们要成为夫…那是十分庄严的誓言,虽然在立誓之际,两个人都那么年轻,但他们却是认真的。

 还是在那个货仓中,在黑暗里,他们紧紧相拥着。两个人都冒着汗,腻腻的汗水,将他们两个人贴在一起。

 当林文义生理上起了正常的变化之际,阿英柔柔地、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现在不能,我迟早…是你的…”

 林文义着气,双臂的力量几乎令阿英窒息:“你起誓?”

 阿英立时道:“我起誓!”

 于是,他们两人同时起誓。誓言是间断的(因为他们都呼吸急促),誓言是杂乱的(因为他们都思绪奔腾),誓言是原始的(因为他们都没有同样的经验),誓言是赤真诚的(因为这是他们年轻真诚的心灵,第一次有这样的誓言)。

 他们两人都感到了同样的异样的甜蜜,都觉得这样的誓言,比什么都尊贵,是一辈子非遵守不可的。

 林文义一直遵守着,他也相信,阿英一定也遵守着。

 想到这里,林文义一面神驰于欢乐的园地之中,一面也大是黯然…他无法再到西贡去看阿英,时局到这种程度,这一辈子,只怕再也见不到阿英了!

 他不由自主溢出了眼泪。在所有的人把他当成一条狗,在丽的娼把他不当男人之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人!

 炮艇上的日子,在山虎上校来了之后的最初三个月中,似乎是不变的。一切卑的事,都落在林文义的身上,林文义也默默忍受着。有时,他也会站立一会,听听自收音机中传出来的声音。

 他知道,大逃亡已经开始了。在越南,在寮国,在高棉,都有大量的人,扶老携幼,开始离开他们曾久居的地方而逃亡。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神情已越来越兴奋。林文义好几次送食物进舱时,看到山虎上校一手在女郎身上捏着,一手指着海图,脸上的疤,因为兴奋而呈现可怕的鲜红色。

 有一次,山虎上校忍不住兴奋,向林文义道:“小子,好日子来了!第一批逃亡的,全是有钱人!不但钱多,连女人也不同,有钱人的女人…”

 他讲到这里,可怕地纵笑了起来,指着他脚下的女郎:“和这种货不同…”

 林文义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出。他已经预料到,山虎上校口中的“好日子”一定极其可怕,可是,他却也料不到,竟然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好日子”终于来到了!

 在这之前,炮艇已曾几度出航。山虎上校和他的八个手下,显然全是十分熟练的海军人员,炮艇在他们的操纵之下,鼓前进,简直就像是大海上的一条鱼儿一样。

 林文义十分记得,第一次“好日子”是一个阴天,天色阴沉得可怕。天和海,都是一片灰色,可是海面却又出奇地平静。

 炮艇在灰暗一片中航行,山虎上校一直在一座大望远镜前看着,望远镜可以作三百六十度角的转动。

 山虎上校在发出欢呼声的同时,伸手指向前,发出了一连串林文义听不懂的命令。炮艇立时向着他所指的方向驶出去,并且明显地加快了速度。

 很快地,林文义也看到了,在炮艇直冲过去的方向,有一艘机动木船,正在缓慢地行驶着。很快地,也可以看到,木船上影影绰绰,有着不少人。

 等到炮艇飞快地接近之际,看到木船上的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林文义终于看清了那些在木船上的人的脸面,不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甚至是儿童和婴孩,都毫无例外地,显示出一种极度的茫然。

 这种茫然的神情,林文义在偶然照镜子的时候,可以在自己的脸上找得到。

 山虎上校的一个部下,利用了扩音器,以十分严厉的语气,命令木船向炮艇靠来。

 木船上绝大多数人只是呆立着,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阻碍,有一种凝止的麻木。只有几个人,在忙碌地服从着命令。

 在这同时,炮艇上的机-,突然发!在密集的-声中,木船四周围的海水,溅起了如同泉一样的水柱,有不少-弹,在木船的船身上。惊呼声和-声之中,山虎上校的吼叫声,足以使得每一个人心脏破碎:“每一个人,都听我的命令!”

 木船终于靠近炮艇,山虎上校像是恶灵一样,首先跳上了木船。持着-械的四个部下,跟在他的身后。

 木船上一个老者,战战兢兢地了上来,用极其卑躬的神态和语调说话:“长官,我们在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缴了…金子的!”

 山虎上校咧着嘴,现出白森森的牙齿来,顺手指向木船上的一处甲板,斩钉截铁地道:“把你们身上所带的,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放在这里!”

 那老者犹豫了一下,船上其余人,也发出了一阵嗡嗡声。在炮艇上的林文义,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别犹豫,照他的话去做!

 可是,林文义还没有叫出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山虎上校一伸手,把在他面前的老者,像是纸扎一样抓了起来。那老者在六十以上,被提在半空,手脚舞动着,发出惊怖之极的叫声。

 船上其余人,有的紧紧靠在一起,有的目瞪口呆。山虎上校只用了一只手提起那老者,接着,另一只手已挥起拳头,一拳打在那老者的鼻子上。

 林文义在骨头的碎裂声中,闭上了眼睛。

 那不是人的世界!人的世界是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然而,这又的的确确是人的世界,这样的事,也真还只有在人的世界之中才发生!

 一拳击出,那老者血模糊的头,已垂了下来。山虎上校一抖手,把老者顺手挥出了船舷,跌进了海水之中。海面上,立时漾起了一片血红色,但是也很快地散了开去,消失不见!

 山虎上校再大吼一声:“听见没有!每一个人照我的吩咐!“

 呆立着的人开始动,他们的神情,都说明他们的心中,明白了发生什么事…那些为了逃避暴,而作了漫无目的的海上逃亡的人,又遇上了另一种暴…或者说,又遇上了暴,因为所有的暴全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在山虎上校手指所指的地方,开始有东西堆积起来…金条、金块、美钞、各种各样的玉石珠宝。渐渐地,在颤抖的手指下松跌下来的财货,堆成了一堆。

 而山虎上校的手下,则已将木船上的人,分别赶成了两堆。一堆是老人、男人和小孩,而十来个年轻的女人,则挤在另一边。两堆人相隔得并不远,他们都用焦切的眼光互望着,可是却无法接近,因为在他们之间,有手持武器的人守着。

 山虎上校望着那堆金子和财宝,显然极其不满。他冷笑着,厉声吼叫:“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把所有的财物全都拿出来!”

 随着他的吼叫声,他几个部下,向天开着。火光自-口出来,比毒蛇的蛇信更恶毒,子弹向天空的呼啸声,比魔鬼的叫声更凄厉。

 木船上的人,都随着-声在发抖,又有颤抖的手,把更多的金块钞票放下来,跌进那一堆财货之中。

 但是山虎上校仍然不满意,他突然伸手,拉过一个中年人来,把两只手指抵在那中年人的眼睛上。那中年人哀叫起来:“真的全…出来了!”

 山虎上校的声音,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是不是要我动手搜?”

 那中年人的身子,剧烈发起抖来。他抖了没有多久,就伸手解下了自己的带,皮带看来十分沉重。他举着皮带,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全…全在这里了…可怜…可怜我们,这是我们一生…勤劳所得…的最后一点了…”

 那中年人的哀求,虽然痛苦莫名,可是离能使山虎上校发出同情心,显然还差了不知多远!

 山虎上校一手夺过皮带,-进了那一堆财货之中,同时,以手用力向那中年人的眼睛去。在那中年人的惨叫声中,他大的手指,几乎全进了那中年人的眼眶之中。

 这时,有两个青年人,呼叫着扑了上来,扑向山虎上校。但是他们才扑出了一步,密集的-声,使得他们被子弹中的身体,颤,看来像是随着-声的节拍,在跳着诡异绝伦的死亡之舞!

 那中年人双手在挥,山虎上校抬膝,顶在他的小腹上,他就和那两个年轻人倒在一起。

 山虎上校的手指上,鲜血滴下。他就用染满了鲜血的手指,指着各人,再次厉吼:“全拿出来!”

 接下来的是,各人的动作都快了许多,更多的金条和钞票,落在甲板上。好几个人卑谄地求告:“请放过我们,我们全献出来了。”

 有更多的,甚至向山虎上校跪拜叩头。

 木船上至少有五十个人,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只不过是五个人。当然,五个人手中有武器的话,是可以令五十人、五百人,甚至五千人屈服,这是人的天…当大多数没有武器的人想反抗时,通常的情形,反会遭到同类的阻止!

 不但会遭到同类的阻止,在没有武器的人之中,必然会有出卖同类,向有武器的人献媚,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人存在。

 这就是人类!

 要不是这样,人类历史上,如何会有那么多的多数人受到屈辱,少数人又如何会那么顺利地统御一切?

 林文义在炮艇上,看到这时,已不知多少次闭上眼睛,身子簌簌地发着抖。想起他自己对山虎上校的屈服,他实在无法对那些人有什么非议。可是他却不得不闭上眼睛,因为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些人,犹如他自己一样!

 堆在甲板上的金子、钞票和财物,多得已令山虎上校的部下,人人瞠目结舌。连林文义也感到意外,想不到这些人的身上,竟有那么多的财物!

 这些财物,他们是怎么得来的?真的全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其中没有欺诈?没有不义?没有非份?没有搜刮?

 “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一个叫耶稣,被奉为基督的早已说过。这些人在积聚那些财物…任何人在一点一滴积聚财物之际,一定都未曾听过这句话!

 山虎上校自然也不曾听过这句话。这时,他望着那一堆财物,现出满意的狞笑来,又用他那种令人心跳都凝止的眼光扫视着人。所有的人脸上现出的恐惧神情,难以形容。

 山虎上校“嘿嘿”地笑着,他的目光,最后停在那一堆被分开了的年轻妇女身上。在他的目光视之下,那些年轻的女人,有手脚无措之感。

 在炮艇上的林文义,也意识到会有什么事发生了,他心头剧跳起来。奇怪的是,山虎上校一开口,声音并不凶厉,他伸手向那些女人一指:“把衣服全都下来!”

 在另一堆人丛之中,立时有人叫了起来:“不!你已经抢走了我们所有的财物…”

 那人只叫了一半,山虎上校倏然转过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中年人正张着口。他的动作,真是快到了极点,一扬手,一下清脆俐落的-声,那中年人已然陡地无声。接着,血自他的口中和颈后,一起涌了出来,他甚至现出了难以相信的神情来,身子摇晃着。在他身边的人,想去扶他,但是还未曾有所动作,那人便已向下倒来,在他身边的人连忙闪避着,任由那人倒在地上。

 那时,山虎上校的几个部下齐声喝采:“好-法!”

 山虎上校的那一-,竟是从那中年人张开的口中,直进去的!子弹自他的颈后穿出,气管被截断,那中年人在还未曾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就已经断了气!

 山虎上校缓缓向-上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把-口指向那七、八个年轻的女子。有两个人立时,几乎是急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拉了下来,其余的也连犹豫的余地都没有,衣服纷纷-下来。

 在灰暗的天、灰暗的海面之上,七、八个全身赤的女体,虽然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颤抖,但是看起来,还是那样晶莹夺目。

 人的身体,在一段时间中,都是十分美丽的。青春时期的身体,不论男女,都迸发着美的光辉…这本来是人类到了发育完成之后,异之间互相吸引的基本条件,是人的生物本能之一。

 可是,人又不单是生物那么简单…生物只有本能,人却有种种的丑恶。不幸得很,越是美好的女体,就越是容易和极度的丑恶联在一起!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盯着她们,她们簌簌地抖着,尽量企图用双手去遮掩习惯上都有遮掩、并不在众多的人面前暴的所在。她们而且也毫无例外地,人人都紧闭着眼睛。

 显然,她们都明白将发生什么事,明白她们的命运之中,将无可避免地会添上最悲惨的一章!

 (她们的命运中,可以避开这悲惨的一章的唯一方法是抗拒…生命就会结束,但是她们都一动不动,准备接受悲惨的命运。没有任何言词可以责备她们,人总是尽量希望活着的,不论多悲惨,都希望活着…)

 她们是另外一堆人中的子、女儿、母亲或姐妹。所以,那一堆人,也几乎人人都闭上了眼睛。

 在众多的闭上眼睛的人中,他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林文义双手发着抖,虽然事情并不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伙,但是他仍不住这样问自己…在半小时之前,那些人,还充满着对自己的希望,或许更庆幸自己离了一个魔掌。可是这时,他们却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他们所遭受的,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

 在这种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呢?

 山虎上校和他部下的目光,越来越是恶和贪。山虎上校略扬了扬手,几个部下立时走过去,吆喝着,要那几个全身赤的女人走上炮艇。

 那些女人没有反抗,身子发着抖。在她们走向炮艇的短短时间内,在暴的扭捏之下,有好几个,莹白细腻的肌肤上,已然出现了青紫的肿块。

 就在她们继续登上炮艇之际,另一堆人中,又有一个青年人,大声叫着:“阿珍!”

 他一面叫,一面扑了出来,一个赤的女人,也在这时转过脸来。他们的目光,在那一-间,一定曾经互相接触过!

 但就算曾接触过,也一定只是极短的时间。因为那青年才扑了出来,一下-响,他的眉心陡然绽开了一朵血花!浓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一生之中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去眼睛,但是手才一扬起,他人已倒下。

 那个转过头来的女人,十分年轻,也十分美丽-那之间,她血为之凝止的感受,在她的外型之中,可以清楚地表现出来,她像是整个人变成石头刻成的一样。

 山虎上校的一个部下,伸手握住了她满的Rx房,道:“宝贝,走吧!”

 然而那女人却并不走,陡然之间,尖叫了起来:“阿强!”

 “阿强”和“阿珍”那是多么普通的名字!在这种时候,他们互相呼叫了出来,却庄严神圣得远超过了生命存在的价值!

 林文义又闭上了眼睛,那叫作阿珍的美丽的女人,在叫出”阿强”那时的神情,他再也不会忘记。他没有看到以后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想得出来,因为接下来的,又是一下-响!

 林文义又感到身边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山虎上校部下的笑声,那是那几个女人已上了炮艇。接着,他听到了山虎上校的呼唤:“拿袋子来,把东西搬上去!”

 林文义和几个部下,拿着袋子上了木船,把所有的财货全都放进了袋子中。黄橙橙的金块,又多又重,林文义一生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金块过。

 他忽然想到的事,甚至是荒诞的。他想到:金块本来是属于大自然的,到了人的手中之后,不知道已转易了多少人手…有的是藉欺骗而到手,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每一次金块的转移,都是一个故事。在那些转手的过程之中,只怕很少是没有人丑恶一面的表现的!

 装满了金块财宝的袋子极重,林文义在搬运之际,甚至出了汗。

 等到一切财货全上了炮艇,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发出胜利的呼啸:“快滚,今天是老子第一次发市,便宜了你们!”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着,山虎上校再次怒吼:“还等什么?想发炮替你们送行?”

 木船上的人,这才开始有了行动。林文义偷觑了他们几眼,发现他们虽然在行动,可是僵硬缓慢得犹如-尸一样…他们这时的动作,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动作!

 炮艇迅速驶远,木船又似乎渐渐在移动。等到炮艇回到了原来停泊的,那个隐蔽的荒岛之后,自然又有不少事发生。主要的,除了分赃之外,事情全发生在那六、七个女人的身上。

 但是林文义不很确切详细的情形,因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后,就一直躲在那个小空间之中。他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可是却又吐不出什么来,只是一阵一阵的干恶心,那使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翻转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宁愿是一场恶梦,可是却又是事实…人竟然可以这样对付自己的同类!

 当天‮夜午‬,在轰闹声中,林文义被叫了出去。

 山虎上校全身赤,臂弯中挟着两个看来奄奄一息的女人,用脚把一块金块踢到他面前:“你的!”

 林文义一点反抗也没有,立时卑地弯下,把金块拾了起来。

 林文义一面还不住地道:“感谢上校,谢谢,太多谢了!”

 在他发出多谢声的同时,他恍惚听到了那两个女人发出的痛苦莫名、悲惨绝伦的呻声。但他在没有能分辨清楚之前,就又钻进了那个小空间。

 那小空间成了他的避难所,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听到任何在炮艇上发生的事!

 肯定将成为超级女巫的玛仙,临别时的那些话,使得原振侠的心中,一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身上沾上了什么洗不去、擦不掉的脏东西一样,难以言喻。

 玛仙在诡异的、不可思议的巫术作用之下,从丑陋如鬼怪,变成美丽若天仙…虽然谁也未曾见过鬼怪究竟怎么丑,天仙究竟怎么美,但大家都在这样的形容。而原振侠却是确切知道玛仙原来的丑,和如今的美的。

 玛仙有一种无可解释的超自然力量,这已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加上她本身的美丽,陶启泉的财富,大巫师传授的巫术,原振侠真难想象,这样的一个超级女巫,世界上有什么力量可以与之对抗!

 而这个超级女巫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偏偏就是他…要他成为她爱情俘虏!这实在不能不使原振侠心烦意

 本来,像玛仙这样的美女,纵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人间罕见的。能成为恋爱的对象,自然是任何人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其间却又涉及巫术,而且又有令人恶心的巫术行为…血在内,这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令原振侠一想起来,就像是有不知名的怪虫,在背上爬行那样地不舒服。

 原振侠知道玛仙必定要实行她所说的话,可是他却拿不出对付的方法来。幸而玛仙到中美洲去,跟随大巫师学习巫术,至少是两年以上的事,那可以让他暂时不必理会。但是那一天,总有来临的一天,到那时候,如何应付呢?

 所以,原振侠的心中,还是相当烦躁,他只好使自己尽量不去想它。

 那一天,原振侠在医院下班之后,并没有回到住所。他和一个朋友有约,那位朋友,是他在那位他所钦佩的先生那里认识的…姓郭,虽然已是世界私家侦探行业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大家还是叫他小郭。

 小郭的年纪比原振侠大,他们一认识之后,就谈得十分投机。小郭精通人情世故,早已从那位先生处,听到过不少关于原振侠的经历,所以在言语之间,没口称颂,倒使得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认识了之后,时有过从。这一天,他们约好了下班之后一起去打网球,原振侠离开了医院,驾车直驶向郭大侦探的事务所。照前几次约会的准时赴约来说,小郭是应该在五时十分,出现在事务所的大厦门口的。

 可是,原振侠一直等到了五时二十分,还是未见小郭的影子,他不有点不耐烦起来。冬日有照的时间不是太长,他们预算可以打一小时多网球,若是小郭再不出现,打球的时间就缩短了。

 就在原振侠准备打一个电话上去之际,一个年轻人急急向他走来:“原医生!郭社长说真对不起,他被一个讨厌的顾客住了,不了身。”

 原振侠怅然,感到扫兴,但却也并不坚持:“那请告诉郭先生,取消约会吧!”

 那年轻人自然是侦探社的职员,他又道:“郭社长说!那顾客…所讲的,相当怪异,原医生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极度怪异的遭遇,他已经有相当多了“相当怪异”的事,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兴趣。

 所以他一面摇着头,一面已想到,最近到手的那一卷马勒第三响乐的录音带,还未曾听过,正好趁有空,回去好好欣赏一下。他对马勒的响乐一向喜爱,认为在乐声之中,隐藏着生命的奥秘。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年轻人手中所持的一具无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年轻人连忙按钮接听。原振侠已准备离去了,可是那年轻人却将电话向他递来:“原医生,请你听电话。”

 原振侠接过了电话来,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原,请你上来一下,我要向你求助!”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能给你什么帮忙?我看这是你拖延时间的诡计!”

 小郭忙道:“不,不!真的,有一件事,不,有一个人,向我提出了一个奇异之极的要求,我实在无法应付。恰好你来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我是和你约了打球的!”

 小郭叫了起来:“天!你怎么啦?我这里的事,比打球有趣多了!”

 但是,原振侠仍然不为所动:“你觉得有趣的事,我未必有兴趣,对不起…”

 小郭简直是在嚷叫:“好,你不上来,以后别指望我再理你!”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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