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守
除非我死亡,
除非是我换了心,
否则仍要爱你,
爱你千千万万年,
那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情诺言。
两年后,秋天红叶飞舞的纽约。
桑琳把墙角堆的箱子一个个打开。三星期前搬的新家,因学业工作忙,一直无暇整理。
这一回搬到稍偏北处,是因为吕云的两个孩子,十岁的小婷和八岁的小宇,他们趁著母亲来念书时,也顺便经验一下美国的教育生活。
有了孩子,就必须注意学区的好坏。
去年初,林世骏一身重伤的被家人带回洛杉机后,桑琳整个人变得空
的,痛苦也变得好遥远。知道他会健康复元,因为有一个全心想弥补多年愧疚的母亲,就是掏心掏肺,吴荷丽也会想办法将儿子治疗好。
或许,也一并“治疗”好他对桑琳奇特的
恋。
可是对桑琳而言,林世骏是她这生唯一的爱人,他们恋爱的过程与常人无异,也是呕心沥血、海枯石栏的。
只是众人讪笑的多,祝福的少。
最好的结果,也许真是成为一段“年少轻狂”的回忆吧!
几个月后,桑琳振作起来,卖掉房子,带著母亲留给她的钱到纽约来读书。选择纽约的理由,是因为林世骏出生于此,他常提到童年时的玉米田
宫。
再过一段时间,离了婚的吕云也来了,她办了留职停薪,孩子寄放在娘家,想为自己再活一次。
最初,两个女人都极节省,就在学校的附近租个公寓,每天穿越在黑人区、同
恋酒吧和
汉之间。
今年暑假,吕云把孩子带来,日子就不能这样惊险万分地过下去。但纽约居,大不易,好学区,租金都贵得吓死人,而且离学校也稍远,通车时间也较长。
幸亏有方安迪这个老纽约运用他在教会及蓝星酒馆的人脉,帮她们找了这个地点适中,又不会狮子大开口的双并公寓,让她们还有预算买一辆小小的二手车,假
时可以四处旅游,如快乐的一家四口。
谁说女人需要男人才能过得幸福呢?
方安迪是个非常可爱的男孩,活泼没有心机,最早是桑琳在教会的团契中认识的,他一见到桑琳就惊为天人,马上要展开追求攻势。
“你弄错了,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够当你姐姐了吧?”桑琳见他年龄应该不大,所以坦白说。
“看不出来耶!你的样子好像还在念大学,怎么可能?”他脸上的困惑是真的“你不可能比我大四岁。”
“这是事实。”她微笑着说:“我从来不结
比我小的男孩子。”
一次就够惊逃诏地了。
但方安迪是在美国长大的,他可不管,包括他家人在内,也都非常鼓励,所以,他天天
在桑琳的身边,帮她跑腿干活、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怪!你怎么老吸引一些小男生呢?”吕云还取笑她。
小或大,都没什么差别,她就是不动心,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像林世骏,一封封情书、一声声恳求,就能瓦解她的防线,所以,一切都无关乎年龄。
大概是久追无效,方安迪也降了温,两人成了好朋友,桑琳偶尔会到酒馆代琴师的班,吕云也在暑假去当调酒师打工,算是赚外快,顺便扩大生活的视野。
桑琳又搬下新的箱子,突然,电视上的画面吸引住她。
法庭上,一个神情憔悴,手带镣铐的女老师正在低声哭泣著。这是个很有名的案例,三十多岁的已婚女老师,私
未成年的学生,而且假释又犯,还生下两个孩子。
社会自然是一面倒地谴责女老师!还分析她的童年及心理状况,完全当她是身心有病的人,还强迫她服葯治疗。
桑琳坐下来,停下手边的工作,听著记者快速解说。
“他虽然小,但我们的心灵是不可思议地沟通著,我们彼此了解、彼此爱慕,他是个天才!”女老师说。
桑琳几乎能体会她的心情?鲜σ彩侨耍侨司陀邢埠醚岫瘢惺保砼缘娜嗣挥幸桓鲋档眯郎停亲詈玫木驮谘屑洌歉
蹙腿绮燎棺呋穑徊恍⌒木突岜蛔粕恕?br>
很多人就在界线的另一端,心情起伏,不敢跨越。
罢将孩子弄睡的吕云走出来说:“又是师生恋案件?女老师不会终生被关在精神病院吧?”
“或许要等到那个男孩子成年以后,才能行使权利救她吧?”桑琳说。
“真疯狂,还帮他生孩子,一个不够,还两个!日本还用此案的灵感拍了”部『魔女的条件』,不过,男女双方的年龄差距缩小,可惜还没看完我就出国了…”吕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呀!对不起,你的情况和她们又不同,林世骏已是成年人,而且追你追那么辛苦,你还避到国外,我都亲眼看到…唉!真糟糕,我不该提的,又要惹你难过了。”
“没关系,不管有没有坐牢,我还是被某些人定了罪。”桑琳关上电视,结束这个话题。她并没有告诉吕云,林世骏出车祸的起因,反正都发生了,何必再多个人自责呢?
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箱子清完了。
基本上,吕云是还要回国的,她修的正是心理辅导的老本行,目前读硕士,最近又想着拿博士。
“我那短命无
的死前夫,说要追求自我,去念国内硕士班,结果勾引个女硕士,嫌起老娘我来。哼!我就念他个博士,而且还是留美的,让他们两个向我跪地磕头都不配!”吕云有时想得实在难受,嘴里就不断的嚷嚷。
“最好再找个博士先生。”桑琳帮她出气说。
“你也一样呀!而且机会比我大哩!”常鼓励她出去约会的吕云说。
“我要做给谁看呀?”桑琳说。
听到她这句话,就知道她心里还记挂著林世骏。
说几百遍也不听,告诉她,若是想林世骏的话,就勇闯洛杉机,杀到他家去看他,来个帅哥争夺战,可桑琳就只会瞪回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吧!就等林世骏伤口复元,头脑清楚后,再拄著拐杖,像当年一样情奔台湾,回头找她。可桑琳偏偏不留下住址、电话,把行踪抹得乾乾净净,让人家要寻她也无门。
蚌
差异,也真的无法来个英雌所见略同罗!
桑琳的计画究竟如何!她看不出个底来,桑琳她说不可能回教育界,却修英文教学硕士,另外上电脑课,走一步算一步,似乎自己也很茫然。
吕云摇摇头,清出最后的纸箱。突然有一叠蓝色的信掉出来,因为半开,她不小心瞄到一些内容,马上就被吸引住了。收信人都是Sunny,寄件人都是S.C.L.。
Sunny,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也请容许我视你为我生命中的阳光…
才看完第一封,吕云已经心脏负荷过重,眼泪鼻涕直
,她活到三十六岁,还没收过这么感人肺腑的情书,简直是醉死人、羡慕死人了,
傍Sunny的?Sunny恰巧是桑琳现在所用的英文名字。嘿!她什么时候收到这样罗曼蒂克的情书,竟没通知一声?
正好桑琳由洗手间出来,吕云扬著信问:“这信是谁写给你的?太痴情、太感动了!如果你不要,就让给我,我要、我要!”
桑琳抢过信,连同地上的几封“你怎么可以偷看私人信件呢?”
“谁写的?S.C.L.是谁?我见过吗!”吕云仍不死心的问。
“是林世骏十八岁时写给我的情书啦!”桑琳没好气地说。
“哦!”吕云如
了气的皮球“难怪你会被他『勾引』去,太不容易抗拒了嘛!优秀加多情,啧!”
“是很难。”桑琳淡淡地说。
“还记得当年我和孙慧芬劝他,他说我们不懂爱情,害我们气得半死…结果,我们都离婚了,好像他说的真不懂爱情。”吕云停了一下,又说:“我猜林世骏会回台湾找你。”
“又如何呢?他的家人花了那么大代价才带回他,下一次依然是不择手段,我又何必害阿骏呢?”桑琳强忍住心酸说:“找不到,他自会忘了我…而且,说不定他根本没找我,大梦初醒,偶像破灭,一个老他六岁的女人已在青春的尾巴,还是不看也罢,免得连美好的回忆都没有,这不是很多故事的结尾吗?”
“拜托,你还没老成那样好不好?”吕云想想说:“不过,你也没错,如果我当初没嫁给那个短命前夫,就不会看到后来丑陋的他,现在我连美丽的初恋都被他毁得一文不值了!他,罪加一等!”
子夜钟响,外面一阵秋风呼啸,似在回应她们话语中的感慨。
风哗哗地狂卷著人行道的树,两旁的商店已有万圣节的味道,橘红色的南瓜和黑色的巫婆,占据在白蜘蛛网之间。
林世骏步上地铁出口,匆匆地往前走。他一身牛仔
、靴子和黑夹克,外表矫健又潇洒,完全看不出两年前曾发生过重大的车祸,还花了大量的时间与生命搏斗。
他未愈的伤在心口。
那场车祸是他人生的一个大突变,彷佛他看了一半的书被人
去,再
入他手里的,是另一本他不太懂,也无法投入的书,一切颠倒错置,语言句型混乱。
他一直在找桑琳,他十八岁起,与之成长相爱的人。
在昏
疼痛中,他不断的呼唤她,但她始终没有出现。
等他真正清醒时,人已在洛杉机的医院里,旁边只有悉心照料他的家人。
“桑琳呢?我想见她。”他对母亲说。
“她哪还想看你呢?”吴荷丽冷静地说:“你刚出车祸时,样子可真惨,医生说你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也有可能一辈子坐轮椅,任何一个女人听了,吓都会吓死,谁还敢留下来呢?”
“不!桑琳不是那种人,不管我变得如何,她都会照顾我!”他不相信这套说词。
“我没骗你,余桑琳从头到尾,只有在刚出车祸那天来过,其馀都不见人影。”吴荷丽又说:“她还叫杜明峰把你放在她那儿的钱和衣物都送回来,躲得可快了,足以证明她根本不是真的爱你。天底下再好的人也好不过家人,有难时,也只有家人会和你一起承担,你懂了吗?”
整个复建过程,母亲就不断地灌输他这些观念,他不想听,也不愿被打动,猜测桑琳必是有苦衷,也一定为他忧心不已。但有时医疗进度太慢或受挫时,他也不免会怨怪桑琳,在他最需要她时,连个消息都没有,不就等于是抛弃他吗?
他又气又急,身体虽一
转好,人却变得郁抑,不再像以前敦厚开朗的他。
半年后,他的身体一恢复,就迫不及待到台湾去,吴荷丽反对不了,只好亦步亦趋的跟著。
但桑琳却消失无踪,辞了工作、卖了房子,连杜明峰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有板著脸孔的林伯母在,杜明峰不再多说什么,他忆起桑琳那段内外
迫的水深火热日子,觉得她太惨,即使有能找到她的线索,他也觉得还是不要透
得好。
她该有自己幸福的人生,而林世骏也该有自己的方向,两人不应该再没有未来式地纠
下去。
林世骏的生活顿失去了目标,他想起桑琳曾说过的话:“我会装作世上没有你这个人,即使你死了,我下地狱,也绝对不认你!”
她就这么狠绝吗?就因为他有可能残废,而不能再给她安全感吗?
他恨、他不甘心,所以回洛杉机后,他努力地完成大学学业,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专心投入。今年暑假以极好的成绩申请到哥伦比亚大学的电脑系,继续修硕士班。
为什么是纽约?因为这是他的出生地,也因为这曾是他和桑琳的目的地,没有她,他的人生依然要走下去。
况且,追赶那二十四个季节的冲动,已深陷在他血
里,成为生命的常态,不论桑琳在哪里,他仍是不由自主地追寻著“年轻”二字早从他的字典中被删除了。
他的手
在口袋里,顶著风,
抿得紧紧的,一个路口外“蓝星”两个字在黄昏的朦胧中闪著耀眼的光芒。
在这个时刻,酒馆才刚营业,客人还不多,但“蓝星”的一个角落,已热闹地坐了一桌人,还飘著中国菜的香味,令人饥肠辘辘。
这菜
是由外面叫进来的,原是违反规定,但谁教来者都是大股东呢?现在的老板方安迪很好说话!若是以前的方琼安,早就几瓶酒砸过来了!
可琼安早在去年就嫁到加州的酒乡那帕,虽然不时以电话监督,但方安迪也只有哼哼哈哈的敷衍,反正她鞭长莫及嘛!
林世骏一走进来,表哥简维恺就招著手说:“阿骏,在这里,你来晚了!”
“地铁坐过站了,你知道的,出过车祸的人,头脑都不太好…”他边
外套边说。
“你那样是头脑不好,那我们算什么呢?”表嫂紫恩说,因为同有坐轮椅经验,所以,他们两个很谈得来。
“看来,我们也要撞一下才会变聪明喔!”另一头的叶辛潜说,他和
子彭雅
刚由矽谷过来。
“别胡说,看你们又闹他空腹喝酒了!”雅
拿开叶辛潜的酒杯说。
“『蓝星』的酒,不会醉人,只会醺人的!”简维恺笑着说。
最外头坐一个女孩,发发整齐地扎到脑后,
出年轻漂亮的脸庞,才二十岁,叫卓琍,由台湾来纽约学舞的,是紫恩的舞团的成员,他们一直想凑合她和林世骏。
“嗨,阿骏!”卓琍愉快地和他打招呼。林世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坐到她旁边的位置。她马上替他弄饮料、摆餐具,他转头加入谈话,特意忽略这些小动作。
今天他们是来讨论电脑生意的,近两、三年来,简、叶、林三家,由纽约、矽谷到洛杉机,形成了一个三角大网,初步合作的各种计画都非常成功,年轻一代不免雄心万丈,想再更进一步的来
发创意。
林家原是老大林世骐为代表,但已入法律学校的他有意仕途,对电脑没兴趣,责任便落到弟弟身上。
林世骏虽然年龄稍小,但他在台湾念大学时,早就是做生意的高手,因此说话老成,头头是道,让简维恺和叶辛潜都吓了一跳,不敢小看这个少他们好几岁的“后生”
在很多方面,他完全不像二十四岁的生
。紫恩和雅
私下常说他是怪人一个,于是,大夥常拿他的车祸做文章,开他的玩笑,他也不以为意。
酒足饭
,话亦投机,在逐渐松懈中,客人多了起来,酒吧旁的钢琴声亦琤琤琮琮地响起,曲调优美而熟悉。
“听,是台湾民谣耶!”卓琍先叫出来。
正在他们这桌聊天的方安迪得意地说:“厉害吧?她是本酒馆特聘的钢琴师,叫Sunny,从台湾来的。”
“Sunny”这名字像炮竹般在林世骏的耳旁炸开,他不自觉的站起来,此时,琴曲也恰好结束,那个“Sunny”调整位置,一头黑发,身材苗条而娇小,那柔柔纤秀的气质,正是他等了又等,找了又找的桑琳!
“漂亮吧?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她可是我的…呃!中文怎么说?叫红什么知已…就是redpowder…”方安迪不会用成语,又爱现。
“是『红粉知己』啦!”和他演过中文话剧的雅
说,大家早笑出来。
但林世骏则是相反地脸愈来愈臭。红粉知己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方安迪引桑琳过来,手还搭在她的肩上,那炮竹像炸到他的心底,他真想当场切掉方安迪的那只手!
桑琳此刻也看到他,脸白似雪,和黑色小礼服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第一个想法是,阿骏复元了,不再
白布、
鼻管,又是健健康康的人了,感谢老天!但接著接触到他的眸子,那怒火及恨意,彷佛他根本不愿意在此地遇见她!
“你们两个以前见过吗?”习舞蹈,对肢体语言极
感的紫恩看出不对劲的问。
桑琳紧握双手,深
了一口气说:“我是他的高中老师。”
“高中老师?哇!真看不出来耶!你好年轻,竟有阿骏那么大的学生,太酷了,”雅
惊呼地说。
“这好像是一个台湾洗发
的广告喔!很久以前的,它的台词就是『你是我的高中老师吗?』”卓琍打趣的说。
斑中老师?她为什么要说出来?是存心要画清界线,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把他推得远远吗?杆世骏的内心呐喊著。
“那么漂亮的女老师,一定有很多男生
恋你罗?”紫恩用赞美的眼光看着她问。
“没有。”桑琳微笑着说,声音却在颤抖。
“有,我就是其中一个。”林世骇说,却说得咬牙切齿。
好气愤的语调!桑琳抓住椅臂,努力不被击倒“不过是一群年轻孩子,大家闹著玩,时间过后就忘了。”
是闹著玩吗?到底是谁忘掉?林世骇忍著心痛回道:“没错!人都会长大,回头一看,觉得高中的自己真是幼稚天真得可笑!”
方安迪这才搞清楚他们之间的话题,很自然的就接口说:“没错啦!我以前也
过几个女老师,结果去年碰见一个,哇!我的上帝,体重起码多了三十磅,脸上皱纹一堆,不过十年耶!真让我怀疑自己的青春期时是不是瞎了眼,竟还幻想和她恋爱,真是可怕!”
“偶像破灭最可叹啦!”雅
安慰方安迪说。
若再不走,桑琳铁定会哭出来。所以,阿骏是
于遇见她,这两年,他已回到“正常”所有的痴
消失,他和她也成为不堪回首的过眼云烟,剩下的只是一段残酷的笑语。
桑琳藉口离席,人躲到洗手间去,泪不停地
下来,像决了堤似的。她没有勇气再回酒馆里,若再进去一次,她只怕自己会崩溃。
于是,也没告别,她迳自从后门离开这个令她伤心及难堪之地。
桑琳还是没有出现。
已经好几天了,林世骏在黄昏时就搭地铁到“蓝星”来,想找桑琳,但每次总是失望而归。
那
的惊鸿一瞥,使他想起泰戈尔诗中的海鸥及波
。当年爷爷还在时,她还为他解说。他现在终于明白,海鸥和波
的相触,就如人生,是多么无法预测、捉摸,更是彼此无力去控制的,只凭本能向下冲飞,向上腾跃。
他爱她,就算她胖了三十磅,睑上有皱纹,他都爱!若是她不理他,他要如波
,再一次设法抓住她!
终于,他失去耐心,直接找方安迪要地址。
“你要干什么?”方安迪颇有戒心的问。
“拜访老师呀!说不定会开个同学会。”他捺著
子说。
方安迪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说:“你别想追她,她不接受年纪比她小的男生,我就是个实例。”
林世骏总算有一点笑容了,桑琳还是有“原则”的。在心情稍好之下,他友善地说:“你若告诉我住址,我就帮忙你追卓琍。”
“真的?”方安迪的眼睛顿时一亮“我就喜爱会跳芭蕾的女孩,像紫恩一样,一言为定喔!”
在一个安静的周六早晨,林世骏开著车找到那栋双并公寓,内心志下心不安,不断回想着当初追桑琳的那股勇气。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竟是吕云,他吃了一惊,在毫无心理准备下,嗫嚅地说:“吕…吕老师,太意外了!”
吕云倒是很平静,彷佛昨天才见过他似的,一把抓进他,前后打量说:“你都好了嘛!头没破、脚也没跛,还是一样英俊潇洒,难怪那天桑琳会回来哭了一整夜,原来你没事了,而且,还愈长愈有架式了!”
这颠三例四的话,林世骏只听进一句“桑琳哭了?为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你!”吕云直接说:“她说你长大了、清醒了,对她的
恋消失了,还以她为
。喂!你们男人要有点良心呀!当初你追她时,怎么哭死哭活的,我可清楚得很,现在你不爱她了,至少也要尊师重道一下,别把人家当蟑螂、老鼠来赶。”
“谁说我不爱她?是她不理我,视我为毒蛇猛兽,几年不闻不问,我…我怎么可能不爱她?”他急急的辩称。
糟糕!他的成语用得就比她有程度。她忙说:“把桑琳当毒蛇猛兽的是你的家人,
迫她要闻、要问都没办法!当年你躺在
上不省人事,她有多可怜你知道吗?她第一天到医院去就被你母亲赶走,然后自己又得了急
肺炎,整个人病恹恹的,还到处打听你的消息,看了简直让人痛心。更惨的是,你妈闹到学校去,害她颜面丢尽!连工作也没了,她好好一个『优良教师』被你搞成这样,她不理你,也是天经地义!”
林世骏呆住了,总算明白杜明峰对他冷淡又
言又止的原因。原来桑琳是死绝了心,所有的压力都驼负在她身上,包括属于他的那一部分…不!是大部分,一切的重担应该都由他来扛才对啊!
“桑琳还爱我吗?”他轻声问。
“她才不敢爱哩!”吕云冷哼一声说:“你那老妈,上次为了抢你回去,害你撞车。这次呢?桑琳害怕透了!”
“不!再也不一样了,这两年下来,我母亲多少了解我的心情。”他真挚的说:“我爱桑琳,想娶桑琳的心永远不变。如果能得到我家人的祝福,我当然很高兴,但他们若不谅解,那是他们心理调适的问题,我以前不在乎他们的意见,以后更不会去介意。”
吕云不知为何,想到她无情的前夫,眼泪就直
,把描好的黑眼线都哭花了,只是呜咽的说:“这些话你该去对桑琳说,不是对我,虽然我好感谢,希望你再多说一点…”
“桑琳在哪里?我能马上见她吗?”林世骏问。
“呃!她带小婷和小宇,就是我两个孩子去玩玉米田
宫了。”吕云捂住发红的鼻头,把住址抄给他说:“唉!其实我也要出发了,就只等电脑的一份问卷调查。乾脆我搭你的便车去,你们大团圆的结局我一定要看到,也好安慰一下我这离婚妇女的心,真情不是天天有,但偶尔也会出现的。”
林世骏心想,吕云老师怎么变得孩子气了?以前进她的辅导室都只有听训的份,若顶她一句,必会引来长篇大论,俨然她是个不可侵犯的法官。
到底,是她原来就有些无厘头,还是他长大了,以成人的眼光和角度看,一切就不同了?
然而,正如他以前对桑琳所言,无论物换星移、时序变迁,他的爱始终不渝。
不只不渝,还更深,因为他的爱,也随著他的成长而更扎实、更成
。
这一大片玉米田都是萨格斯先生的,分布在小路的两旁,却已结穗成
,高过了人的头。
萨格斯家族每年都会留一块地弄成大
宫,除了开放给附近的孩子玩之外,还参加比赛。他们今天的主题是星星、月亮、太阳,四角四个海洋漩涡,但看了地图,身陷其中,也不见得走得出来。
玉米田
宫之大,他们必须坐拖曳机才能到达入口。
今天并非开放
,萨格斯先让亲友的孩子们绕一圈试玩,等到万盛节的晚上,拿著手电筒在夜里十二点走
宫,星月无光,野地僻静,那才是最刺
的时候。
桑琳托指导教授的福,因为他正好是萨格斯家的姻亲,让桑琳能带著孩子先睹为快,不必挤在开放时的拥挤人
里。
一群孩子跑了一趟后!全跟著萨斯格先生去看他收集的小飞机,小婷和小宇因为太喜爱
宫,想再探险一次,所以,桑琳只好全程奉陪。
真的,一进入满眼绿意的玉米田,见到的就是一列列整齐的茎杆,前后左右都一样,人转一转,就分不出娜个岔口是来时路,更不用说想找出去的路了。
孩子们比大人厉害,倒不是因为他们具有方向感,而是因为萨格斯先生在每个岔道都留有谜题,选了对的答案,就会一步步接近出口。
那些谜题全来自狄斯耐卡通,像“美女与野兽”、“美人鱼”及“风中奇缘”等,孩子们一点就通!反倒大人们一头
水,只能跟在他们身后飞快的跑著,免得落入
阵中。
“你们要等我喔!”桑琳再三叮咛那两个孩子。
小婷和小宇都还算乖,耐心地把题自解释给她听,他们很愉快地走完“美人鱼”区,也就是月亮国。
“下面的星星国最复杂喔!不要跟丢了。”小婷提醒著。
星星图案五角都相同,一个糊涂,就会在里头绕圈子,自己跟自己的尾巴跑。
“哪!这是尖尖的角。”小宇踩著一
倒地的玉米说。
突然,远处有人喊“Sunny”
桑琳像触电般停下,是她的错觉,还是那真是来自阿骏的呼唤?
“小婷、小宇,你们听到了吗?是不是有人在叫我?”她问。
两个孩子正在争执答案,姐姐强迫弟弟服从命令。
“Sunny,你在哪里?”中英文都有,真的是阿骏!
小婷拉著弟弟往反方向走,桑琳一个不留神,转了个弯,他们竟失去踪影。
“小婷、小宇,等等我呀!”她也放大嗓门喊著。
“桑琳,是你吗?”林世骏马上回应。
“阿姨,我们在隔壁一行,顺著『史密斯』的答案走就行了。”小婷说。
玉米叶左右回弹,人的声音忽远忽近,距离非常难以估计。没多久,孩子那一头便呈现一片寂静,只有林世骏仍在叫唤她的名字。
他来做什么呢?还在她这么进退两难的时候!
桑琳顺著“史密斯”的箭头走,到底,左右各是长通道,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呢?
然后,林世骏出现在左手边,睑上带著笑容靠近她说:“好了,现在天地间只有我们,以及这片田,无数玉米,和所有的曲曲折折。”
涛涛绿海中,他多好看呀!桑琳很想投入他的怀抱,但曾有过的委屈让她矜持,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说:“看到你,太讶异了。”
“我能找到你,却是无穷的快乐。”他低声的说:“这两年来,我找你找得好苦好苦。你很明白我的爱,又为何忍心不给我音讯呢?”
“在『蓝星』时,你不是说,一切都只是幼稚可笑吗?”她看着他问。
“你不也说什么『闹著玩』和『忘掉』吗?”他的眸中有著澎湃汹涌的情感“那一刻,我又像再撞了一次砂石车,被轰得失去意识,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你还好吗?你的伤全都好了吗?”她情不自
的用手触摸他的脸、手臂和
膛,彷佛要确定他真的无恙。
“都好了!我哪敢不好?”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心口上说:“这一辈子我拚命的追赶你,跌倒了自己爬起来,受伤了自己复元,找不到你就拚命喊,喊不著就只有等…为什么你不停下来?总是让我找得那么辛苦呢?”
“我也很辛苦呀!为了等你,多少人咒骂我、多少人不容我,问我为什么不好好的向前走。”她轻叹口气说:“阿骏,如果我们分开,不再执著于这段感情,或许彼此都会轻松一些。”
“轻松什么?你一直是我灵感的泉源、生命的目标,有了你,我真心诚意的活,没有你,则是永恒的虚伪。”他缓缓地问她:“你要的是真心,还是虚伪?”
“当然是真心,拥有一颗真心!就没有白活。”桑琳说:“可是,我会比你快老,到时再也不能
足你,那你怎么办?”
“桑琳,你要听真话吗?”见她点头,他才说:“我希望你快点老,很老很老,那就没有人会和我抢你了,那时你才会明白,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桑琳轻轻的闭上眼,偎在他的
前说:“阿骏,以前我觉得你绝顶聪明,现在才知道你其实很傻很傻。”
风吹来的某个方向,传来隐隐的叫声。
“是吕云他们。”她说。
“就让他们喊吧!”他
足的抱著她说。
“你晓得出
宫的路吗?”她问。
“我不在乎,反正有你在。”他又加了一句“即使走错也没关系,总之,这是我们自己的时间、自己的世界。”
玉米秆如齐列的士兵看着他们,他们研究太阳的方向、审视梗叶的形状,慢慢的,就找到走向出口的窍门。
林世骏和桑琳在次年的二月结婚,街旁还积著小小的雪。筹备的三个多月期间,他们除了应付亲友的询问,找房子、家具外,还写了很多封信回洛杉机,很正式地请求家人允许。
书信,林家人不回应;电话,三句不合就挂了。再僵持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最后,林世骇坚持要先结婚。
他们还特别找了个规定不能离婚的天主堂,以表示他们要白头偕老、永不离弃的决心。
戒指,是比黄金更坚固恒久的白金。
婚礼场面极私密,一半是美国朋友,他们很可爱,一听到他们是姐弟兼师生恋,全都说:“好罗曼蒂克呀!”
中国朋友少些,只有吕云母子三人,维恺和紫恩,辛潜和雅
,还有主动说要参加的方安迪。对于他们接受林世骏和桑琳的恋情,各有一番心理转折,但基本上都是祝福的。
婚礼当天,很意外的又来了四位长辈,一对是维恺的父母,一对是辛潜和雅
的父母,像是给年轻人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般,平添了许多欢乐的气氛。
在等待神父时,紫恩和雅
陪伴著新娘,在化妆室里做最后的整装。
“桑琳,你确定这六岁的距离脑歧越吗?”紫恩轻弄著白纱问。
“谁知道未来呢?”桑琳微笑着回答“我珍惜和阿骏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将来我们必须分离,我也不会怨他,因为我们曾经爱过。”
“没错,曾经爱过,就已留住永恒。”紫恩若有所思地说。
“你真的很勇敢,好像在向整个社会传统挑战。”雅
整理著新娘花束说。
“老实说,我若事先知道过程会是那么痛苦,或许根本就没有勇气走这一遭。”桑琳淡淡地说。
“嘿!你这话好耳
喔!”雅
想了想说:“对了!我有一对夫
朋友,叫何永洲和程雁屏,他们相恋的过程也是反社会的,雁屏就说过类似的话。他们现在住在冰天雪地的大湖区,你们真该认识认识,一定会有很多感触可以倾诉。”
此时,雅
的母亲伍涵娟,紫恩的婆婆吴菲丽,也都进来看新娘,私下再说恭喜。
“你们说巧不巧?涵娟以前竟是我的学姐,我们是同一所小学的,连班导师也是同一个人。”吴菲丽兴奋地说。
“简伯母也住饼大安公园那一带呀?”回台湾寻过
的雅
好奇地问:“你是走穷人家的南门,还是有钱人家的西门呢?”
“你连这个都知道?”吴菲丽笑着说:“我走西门,但我家是矮破的平房,不是那种好几进厅堂的深宅大院。”
“我的记忆力还恢复得不大好。”伍涵娟轻声说:“我现在只记得『永恩综合医院』,还有朱惜梅老师的家,她家非常漂亮…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叫旭萱,是吗?”
“旭萱不是她的女儿,如果我记得没错,朱老师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吴菲丽说。
“太好了,我母亲又多了一个人帮她回忆往事了。”雅
挽著伍涵娟说。
“如果我妹妹荷丽肯来就更好了,她对当年溜公圳一带,南门及西门的恩怨,知道得比我更多呢!”吴菲丽说。
此时,有人在外头轻敲著门“神父到了,请准备吧!”
桑琳因无父无母,特别请指导教授格恩先生领她上礼堂。
赞颂音乐响起,桑琳一步步的走向西装笔
的林世骏,曾是她的学生,再来是情人,如今是她丈夫的男子。
神父为他们洒圣水、领圣恩,再赐福他们,宣布他们成为神圣的夫
。这刹那,闪光灯亮起,部分的客人回头,看见刚从台湾赶来,才刚下飞机的杜明峰。
他手中拿著几片刚出炉的专辑CD,纯白金色封面浮现几个蓝紫
的大字“二十四个季节”很难懂的名称,正如他们令人难懂的爱情。
犹记得,他为阻止林世骏追桑琳,两人打了一架,算来也有六年的时间了,如今总算有个圆满的结局。
此时,在场的女眷们都因为感动而纷纷拭泪。
坐在角落的方安迪也眼眶微红,不过,他有一半是为自己。瞧!前面的三个美女,紫恩、雅
和桑琳,他全追过,结果她们都成了别人的新娘,他能不怨叹一下吗?
婚礼结束后,教堂内仍充满著温馨美好的气氛。桑琳一身白纱,宛如仙女下凡,大家都争著和她拍照留念。
突然,吴菲丽的手机响起,她连忙接听,再拉拉林世骏的衣袖,小声地说:“是你大哥打来的。”
他迅速走到一旁,林世骐在那一头说:“恭喜呀!我不来,不表示我不祝贺,实在是老妈…不过,我的大礼,这两天会到。”
“我了解,谢谢你。”林世骏欣慰的说。
“老爸有
代,你和桑琳结婚后,可以随时回洛杉机看他。至于老妈…嗯!得生个孙子试试看罗!”林世骐笑笑的说。
“谢谢你的暗示,我会加倍努力的。”林世骏也笑了。
他的目光看向圣坛,正对上桑琳美丽又深情的眸子,彷佛又回到十八岁那一年,她在课堂上讲狄更斯,他也是这样痴痴的凝望着她,如电光石火的从此
了心窍,矢志不移。
终于,越过无边的海洋,穿过
雾暗夜,他渡跨了这不可能的二十四个季节,就在他二十五岁这一年。
载著她,永远地,不再回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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