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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月
 她死寂的心化成一块顽石。

 活在万世的黑暗之中,

 当个晦飘的鬼,

 不去感觉这世间有温度的一切…

 水是洁净的,但有的肮脏,是怎么也洗不掉的;只有火,它可以噬掉所有的丑陋污秽,无论好的坏的,它一视同仁,全部都公平地毁灭。

 当那赤红的烈焰燃起,熊熊地向四处奔窜,上天入地的,多壮观呀!难怪圣经中的未审判,也要有一片深不可测的火湖,而不是滔天的洪水。

 火湖…斐儿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

 现在是夜里两点,万籁俱寂,偶尔只有几只狗及墙里的怪虫会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能睡,因为她要等着抓鬼。

 其实,她这次住的房子,并没有闹鬼的纪录,但是它的邻居却非常“采。”

 右边的小楼,几年前发生过情杀案,高高的窗犹留着暗红的血迹,门被木板死死地钉封起来。

 右边是半塌的瓦屋,房客来来去去,往往没住多久,就带着灰败的脸仓皇离开。

 对面隔着天井,是一间放满木材的储藏室,没有人迹,却常常有走路及水的声音。

 后面连着阳台的是另一户人家,前些时候女主人刚上吊自杀,今夜正是她的头七祭,此刻,招魂道士正森森地念着经文,其中还夹杂着幽幽的低泣。

 斐儿不敢睡,因为怕会在梦中遇到鬼,然后永远醒不过来。

 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也只有这种房租便宜得离谱的地方,才得以让她们母女栖身。

 因为流离及贫困,斐儿从小就住在一些阴暗暗的角落,所以,她早已习惯这种诡异及恐怖的气氛了。

 这个角落很像坟墓,滴着冷冷的水,爬着细细的虫,终年不见天,霉菌布满皮肤及头发,同时也悄悄渗人眼底及心里。

 她记忆中的第一个家,是一排仓库。前面是一年到头轰轰作响的各种机器,后面则分成蜂窝似的小榜,住着许多工人及他们一家人。

 小小的阁楼,足够让六岁的斐儿站直身走来走去,但对斐儿的妈妈芝秀而言,却必须弯或跪爬。可是小斐儿从不敢随意走动,以免楼下的人破口大骂或敲打木板,那刺耳的声音总会教人从心底发麻。

 所以,她宁可坐着,甚至坐上一天,从天亮到天黑,唯一的事便是找墙角的蜘蛛和壁虎比赛,看谁按捺不住先动,谁就输了。

 在这几十个人聚集的地方,只有一个厕所和小厨房,厕所没有门锁,常常方便到一半就有人闯进来;而厨房挤满了人,芝秀一面和人吵架,一面抢炉子,所以,她们有时要捱到晚上土一点才吃得到晚饭,以致斐儿也养成了半夜上大号的习惯。

 黑漆漆之中,看不见四周的寒伧,听不见众人的咒骂,感觉很平静自在。于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然而然的喜爱上“夜游。”

 后来,有人开始对芝秀说:“兰太太,你这女儿有病!”

 一晚,芝秀在厨房里被几个妇女围殴,饭也不煮了,就哭着跑回房。斐儿好饿,摸黑下楼晃着,没几分钟后就起了大火,人拼命往外逃,木造的仓库不一会儿便全付之一炬。

 “是斐儿放的火!”有人说。

 “警察先生呀!他们不让我煮饭,我女儿肚子饿,她想自己生火呀!”芝秀呼天喊地的申诉。

 六岁的斐儿.看着那片废墟,只想着蜘蛛和壁虎朋友,还有夜里大火的亮丽及热闹。

 ***

 风在窗外呼啸吹过,某处传来隐隐的声响,隔着三夹板的芝秀,突然叫道:“斐儿,你没事干嘛穿着木履走来走去?吵死人了!”

 木履?妈妈忘了吗?木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没人穿,她们家也没有。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据时代留下的鬼,于是便走到窗前,在冷冷的月光下搜寻。

 这时,芝秀的声音又传来“快睡觉,别再抓鬼了!我还没被鬼吓到,就先被你吓死了!”

 天色得发青,女主人吊死的那家屋顶上,有一团飘忽的白影,不进不退,像在对天喟叹。

 这样的白影,她在另一个家也常看到,那是个凶残之气很重的巷子,住的都是一些鬼鬼祟祟的人。

 她们的邻居是设神坛的人,养着他那被淹死的儿子的鬼魂好替人求神问卜,终年气缭绕,烟灰弥漫。

 他有个女儿,是斐儿的死对头,在家里时常放狼狗咬她,在学校时便捏她或扯她的头发,而他的子则欺负妈妈没有男人,常乘机占尽所有口头上及行动上的便宜。

 有一天,斐儿在楼梯顶和死对头起了冲突,她不住的抗拒着对方伸来的“鹰爪”谁知手才轻轻一推,那女孩便从梯子上摔下去,头出了血,而斐儿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底有一丝快意。

 但从此,她们的日子便充满了不断的迫害。

 设神坛的人开始对她们家施毒语。念咒文,还买通警察来拆掉她们住的木屋,一次又一次,她们刚修补好屋子,就有人来拆,整个夏天,她们就睡在星月及风雨替的苍穹之下。

 后来连电也停了,她们只能用腊烛照明。

 秋天来了,她们的日子也几乎快过不下去了。就在一个半夜,设神坛的人替顾客施法时,十岁的斐儿走进去,抓起小表木偶就往火里丢,吓傻了所有的人。

 没多久,小巷便陷入火海之中,设神坛的人大叫:“是兰斐儿放的火,那女孩子是魔鬼,不是人!”

 芝秀辩解道:“你们断了我们的电,我们只好点腊烛,是腊烛不小心倒掉才起火的!”

 结果,死了三只大狼狗,因为它们被铁链拴住,无法逃生。

 无论如何,从此斐儿的生活里,便开始充斥着社工人员。他们起初都十分热心,但遇到自闭的她,不免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他们改用笔谈或问卷调查,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一次,在一连串的向测验后,一位辅导员苦笑地说:“兰斐儿是我唯一见过没有向的人,她根本连活的意愿都不高,我看哪!她以后只有尼姑可以当了。”

 当然,这是闲谈,不列在纪录之中。

 白白的影子飞下来了,成为青面牙的鬼,是那淹死的男孩,他一直扯着半醒半睡的斐儿,要把她拖到远方某处的墓地。

 斐儿用力的抵抗,身体忽上忽下。她用尽吃的力气喊道:“别拉我,我早就在坟墓里了!”

 接着,有衣服裂开的声音,她往下跌落,而那鬼影则倏地飘然而去。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那种话,但想想,她长久以来与鬼魂灵为邻,也的确像是住在一具具棺木之间。

 十岁的斐儿,感觉自己的心冷冷的、肌肤冷冷的,就连目光也似乎透明飘渺起来。

 “你不怕鬼吗?”有一名辅导员曾问她,怕吗?外人看她生活在恐怖的鬼魅中,全想不透她怎么还能承受?但事实上,她早已经习惯,就像修坟

 及捡骨的人,寒之气早已成了呼吸的一部分了,何足畏惧?

 ***

 斐儿还在注意那吊死的女人。

 芝秀则在隔壁房间尖叫着,仿佛有人正掐着她的脖子。

 斐儿走过去,唤醒了她。

 芝秀睁开眼睛,眼珠混浊,眼袋沉重的下垂,才四十岁的女人,却已被岁月折磨得樵悴苍老不堪。

 “我又梦到他了!”芝秀紧抓住斐儿的手,急着气说:“那个穿披风的人猛追着我叫道:‘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我知道他说的是你,他要你,他是从前世追过来的!”

 “妈,你又忘了吃葯,对不对?”斐儿静静地说。

 芝秀恍如遇到鬼般,用力甩开她,整个人靠向墙,激动地说:“你为什么用那种表情看我?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不!不可能,因为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的痛苦,我的病。我的悲哀,甚至是我的孽,都是因你而起的啊!”“妈,别吵了。”斐儿安抚着她,这种如墓地般静宁的夜,实在不适合喧闹。

 “我才没吵呢!你一天说不上一句话,我不大声点,这屋子里还会有人气吗?”芝秀又拍掉女儿的手说:“你晓得你为什么叫斐儿吗?斐就是‘悔恨’,我后悔生下你!你不但没把你爸爸留下来,

 还把他得更远,现在,你甚至把他进了曹地府!”

 “没有男人不是更好吗?我们也就不需要等待了。”斐儿简洁干脆的说。

 “等待?”芝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口气也放软了,她摸着头的骨坛说:“但失去了等候,人生更空无呀…”

 但空无原本就是人生的本质,任何悲喜都不能改变,不是吗?

 斐儿趁母亲心情稍稍平和时,便哄着她把葯吃了。

 她们其实过了好长一段没有户长的日子,虽然斐儿已很纯地写着…

 户长:兰建山,职业:船员。

 因为是船员,所以很自然的就可以在家庭中经年累月地缺席,甚至置女的死活于不顾,也有他男儿志在四方的合理借口。

 也因此,芝秀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常到每个港口去打探丈夫的下落,而斐儿就跟着她,在她的沮丧哭泣中,饿过了一顿又一顿。

 十多年后,兰建山因为脚伤,不得不放弃飘泊,回到她们母女身边。

 她们终于有了一栋像样的房子,但仍是鬼影幢幢,斐儿就常在夜里看见白白的脸贴着窗,笑的时候发光,哭的时候血。

 这房子,天气若晴朗,屋内一切便好像停止了运作般静止不动;若雨,则有千万只白蚁齐动,用透明的小翅膀搅空气。

 而兰建山就像白蚁一样,回来后就狠狠地蛀蚀着原有的平静,他酗酒打人,把陆地当大海,横冲直撞,无一汹涌。

 斐儿可说是个静止不动的娃儿,她不长高也不增重,在学校的座位也被调到了第一排,功课虽然好,但却很少说话,苍白瘦小的脸上有一双如深潭的眸子,而那潭水很死寂。

 唯有一次,潭水变了,那是因为有同学笑她住在鬼屋,又暗讽她父亲是通缉犯,母亲是精神病患,以致斐儿打破玻璃杯,拿锐利的锋缘让那人住了嘴。

 她不犯人,但也不允许别人犯她。

 芝秀平常是一张白白的脸,直到见到兰建山时,才会散发出太阳的光芒,整个人有说不出的亢奋,从早到晚像小鸟般忙来忙去,嘴里也吱吱喳喳的,仿佛一辈子没说过话似的。

 但她还是哭的时候多,因为兰建山思念大海,他恨透了陆上的单调、子的束缚、女儿的负担,也厌恶“丈夫”这个名词。

 所以,兰建山常把沮丧的怒气发到芝秀身上,对斐儿则是视而不见。

 有一回,斐儿直直的走到他面前,像是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而兰建山却着烟,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她很清楚,自己对这父亲并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是彼此依附的肿瘤,而芝秀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当芝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时,她以为自己终能拯救这个家,但兰建山却夜咆哮地叫道:“我宁可死!我宁可死!”

 那时斐儿十四岁,好不容易正常上学一年多。

 一个萧瑟的秋天,她下课后,不见父亲,也不见母亲,家里没钱也没有食物,她只有饿着肚子等。当天慢慢黑了,草叶无力的下垂,秋虫也不再唧唧时,她?鄣盟帕恕?br>
 第二天,她仍不见父母,迳自背起书包上学去,肚子及心口却痛得如有一把火在烧。

 直到第三天放学回家,见到芝秀坐在客厅,脸色灰败。嘴发紫,圆圆的肚子如消了气的球般不见了。

 “他又想离开了,我好怕等呀!”芝秀哭着说。

 小产如生产,斐儿懂事的帮母亲炖补品,房内时时充满着葯味及葯水煮沸声,然后,火灾再一次发生,那时,兰建山醉得不省人事,没人搬得动他,所以就葬生在冲天的大火中。

 斐儿有纵火的纪录,这次又出了人命,而且,她的年龄也不小了,因此进了观护所,来看她的警察不比社工人员少。

 她还是习惯个做任何回应,在这么多人中,只有一个叫岳昭辉的警官让她印象深刻。

 岳昭辉并没有刻意盘问、分析、威胁或做苦口婆心的劝解,只是对她说:“你现在还不是法定的成年人,但再过几年,你的纵火就成了公共危险罪,如果死伤了人,还要加上谋杀罪,你想在牢里过一辈子吗?”

 她当然不想!但熊熊的烈火,一直是她肃清四周丑陋的方式呀!

 “…方式。”岳昭辉像在接她心里话似的说:“我知道你从小就生长在不健全的环境中,所以,我要你看看,什么叫父慈子孝的正常家庭,这才是人类运作的正常方式。”

 后来,岳昭辉带她回家,她的确是从黑暗之地,来到阳光之地,但她也同时发现,正常无法治愈不正常,不正常却吸引着正常。

 她终于晓得,人间除了火之外,还有其他毁灭的力量,只要有技巧的运用,并不会触犯法律。

 诵经声停止了,天微微白亮,屋顶上的白影也渐渐化入空气中。

 斐儿仍没有抓到鬼,那些在梦里住她,不让她由坟里出来的东西,仍滑溜得无法寻觅。

 ***

 斐儿准备上学时,芝秀还在睡梦中,她把自四处收集来的手工分门别类的放好,有粘标签、绣手帕、做鸟笼…等,她还特别写了一份备忘录,表明哪些是急件,要优先完成,并且缴回工厂。

 自从她离开岳家,把芝秀由疗养院带出来,她们母女的关系就开始有点倒置,芝秀变得怕她,凡事都听女儿的安排。

 此刻.斐儿望向镜中的自己,她总算熬过十六岁的生日了,但来路茫茫,去路也茫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镜里的女孩渐渐有女人的味道了,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弯弯的弦月眉、俏的鼻子、薄薄的,比例完美地分布在一张瓜子脸上,而这张脸隐隐透着教人怜惜的清纯美。

 只是,这样的清纯,不仅仅是少女的干净,或是故意的不食人间烟火,事实上,其中还带着一丝鬼气。

 表少了七情六,既寒且冰,她神情冷漠,眼光虚无,声音像在空谷中,有着不真切的回音。

 但奇怪的是,男孩们偏偏受她吸引,认为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而想学骑士精神,爬上那孤悬的城堡,一亲芳泽。

 想学她吗?这鬼气得来不易,必须在鬼屋中长大,很习惯半夜听鬼哭泣,受鬼干扰,又不会被吓得精神耗弱才行。

 她微微笑了,眼眸中有清澈的光,清到不带任何生命体的温度。

 男人很可笑,不爱正常的女人,反倒对狐鬼幻化的女人充满绮想。狐来自荒山野地,鬼来自坟墓,外表可以美,内心却腐烂着,为什么众人总是闻不出那掩鼻的臭味呢?

 像岳海粟,她的第一个牺牲者。

 初见这个大她四岁的男孩子时,斐儿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就仿佛在一片荒原走了许久,突然发现面前长了…一棵奇怪的大树,而这大树老是她走一步,它就退一步,永远晃在她眼前,成为一个在心上除不去的疙瘩。

 她习惯鬼的虚无缥缈,所以不能适应海粟的实实在在,有一阵子他甚至变成母亲梦里那个穿披风,从前世来追她的人。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怕某个人,怕他揭开她黑暗的心。

 海粟并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些男孩,以她的标准来看,他并不英俊,浑身上下只有野和率直,眼光也毫不含蓄,一脸像要吃掉她的样子。

 她很自然地讨厌他、痹篇他,有时还把他想成是来抓鬼的钟馗,或者是地狱派来的使者,专门来和她作对的。

 岳妈妈曾说,海粟自幼便是有名的“鬼见愁”难怪她看见他,就会觉得彻头彻尾地不自在。

 而这“鬼见愁”却又是她成长过程中,头一个窥见自己体的异

 说起那件事,斐儿仍打从心里不舒服,虽然她强装老练地应付了那尴尬的场面,但脑?镉涝段薹ㄍ橇饺嗣娑悦媸蹦乔苛业木В?br>
 她一向在很困难的环境里成长,所以十分保护自己,但就因他的莽撞,她仅余的自尊差点就要碎裂。

 而当时的海粟,手提子,也让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本来情有可原,但他眼内竟不自觉的闪着属于男掠夺的神情,那种占人便宜的感觉,无疑地使得她更加羞愤难堪。

 接下来的日子,若他有些愧疚,就该离她远远的,不要再让她的怨气更深,但他没有,反而在她面前招摇得厉害,甚至买了礼物,在夜深入静时来敲她的房门。

 她的冷,在她周围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冰墙,只要有一点让她委屈的事,她绝对无法忍受,这时,她心中的鬼就会从她的言行中放出来。

 表伤人、鬼纵火、鬼害死人。

 那晚的黑暗,带出一种很奇怪的气氛。她是讨厌海粟,但还未想到要如何“报复”他对她的身心干扰。当时她才十五岁,根本伤不了一个比她高壮的男孩,最多就是毁了他心爱的东西或坏了他重要的大事。

 真的,在他走进她的房间之前,斐儿对勾引或接吻的事完全没有概念,可是,看到他紧追不舍、充满探试的眼睛,一股热气便将她冰冷的魂魄出体外,让她变得不太像自己。

 十五岁能懂什么呢?但她就是表现得那么自然,那略带生涩的惑,竟然如此容易地引他上勾,斐儿自己也是惊讶万分。

 是她太厉害,还是海粟太脆弱?

 那个吻是她的初吻,一直很难从记忆中磨灭。她由女孩蜕变成女人,世界再也不一样了,以前是沉封的箱子,现在箱子掀了盖顶,她发觉掌控及玩是另一种无形的纵火方式。

 她坚持海粟要强暴自己的说法,装出又羞愧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很明白,岳昭辉绝不愿这种事张扬出去,以免毁了他在警界多年来辛苦建立的声望。

 她用极无辜的话语暗示,若她再继续被观护,难保海粟的事不会被社工人员查问出来。结果,岳昭辉放弃观护行动,还给她的自由,并且给了她一笔能够上学及生活的钱。

 她接受了这笔钱,觉得问心无愧,也不需言谢。

 本来嘛!反正岳家很有钱,能再多养十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她取用的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点,他们连眉毛也不必皱一下,不是吗?

 至于海粟后来如何,并不关她的事,反正他是岳家的儿子,从小不必在人鬼的夹中求生存,再怎么样,都比她幸福好几倍,当然不是她心的对象。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和母亲,其他的人,她不是踩过去,就是狠狠的踢到一旁。

 残忍吗?不!只是不悲悯,她的生命要对抗的太多,根本没有时间让她去浪费猫哭耗子的感情和游戏。

 她摸摸自己的脸,细致光滑,其实不过是假象而已,男人若要喜爱,她也不能阻止,反正终是无情,只是她比别人都早看透。

 在她成长的房子里,那些飘飘无所依的孤魂野鬼,告诉了她许多故事,把她的心化成一颗石头。

 在人世如同在坟里,生如同死,不具有人的温度,自然不会有人的感情,没有感情,就没有泪。

 正如芝秀说的:“斐儿是个怪胎,出生时就很少哭笑,老是一个人静静的。婴儿时期,我还忍不住常会探探她的鼻息,怕一个不留意,她就断了气。”

 ***

 晨雾轻轻的飘过窗子,这几栋相连的宅,夜里令人骨悚然,白天却平淡无奇,只是纯粹的破落倾颓。

 十六岁的斐儿穿着白衣黑裙的制服,背着书包,不直接走出巷子,而是七弯八拐的由另一头到车站去,因为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住在凶宅附近半废弃的屋子里。

 沿路有一排新公寓,洁自的外型,阳台是黑色雕花的栏杆,上头栽种着五颜六的植物,很有图片上的欧洲风味。

 她常想像自己就住在里面,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老师,她自幼便学钢琴和芭蕾舞,有许多心爱的玩具,周上午全家会去茶楼饮茶,暑假时出国旅游,她是个快乐的女孩,有许多小秘密和人分享,总和朋友一起看电影、喝泡沫红茶、唱歌、逛街买衣服…

 这个幻梦很好,但梦中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她认识的一个女孩,王晓凡。

 王晓凡虽然没考上前三志愿的高中,但父母舍得花钱送她进昂贵的私立学校,每有校车接送。

 她本来和王晓凡没什么接触,但王晓凡有个念明星高中的哥哥王逸凡,他和斐儿是在同一个站牌下等车,他喜爱上斐儿,便央求妹妹传达心意。

 每天,他都会像白马王子般在固定的地方等她。

 王逸凡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孩子,眉目俊朗、高帅拔,举手投足间都表明他来自高尚富裕的家庭,一种没沾染过尘埃的白净感觉,人生对他而言,像是涨满的风帆,然后前途一帆风顺。

 他和海粟出身背景相似,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典型,他是斯文的学者风范,一切规规矩矩;而海粟则带着野,浑身漾着不安定的因子,像是随时要冲出樊篱的样子。

 连海粟都能栽在她的手掌心,那王逸凡就更没有问题了。

 她甚至不必逃避王逸凡,只要静静的挂着笑容,听他?炜盏靥咐硐胛蠢矗级迳弦涣骄浠埙锏幕埃硎拘囊庀嗤ǎ妥愎凰湛窳恕?br>
 有这样体面的男朋友是值得向人夸耀的,但她更喜爱的是他花钱请她吃饭、看电影,又买书、买礼物给她,因为那些都是斐儿平负担不起的消费项目。

 她知他的种种,但他却对她一无所知。斐儿明白,等他发现她其实是来自那样畸型的环境时,也就是他们分手的一

 或许他父母看到他过度认真,会先出面干涉,他们以为她想套住王逸凡,当他们王家的媳妇吗?

 想到此,斐儿忍不住笑出来。

 或许她可以要到一笔钱,就如岳家一样,反正是济贫的善心行为嘛!

 谁教王逸凡硬要把初恋的感觉投注在她身上,她又没强迫他,至少不像海粟,还有体上的引

 对王逸凡,她是完全的冷眼旁观,有时甚至还暗示了他,她有个不可靠的心。

 比如最近,她要他读“少年维特的烦恼”和“人枷锁”一个是男主角为不爱他的女人自杀,浪费了生

 命;一个是男主角奉他痴恋的女人为至高无比的圣洁,最后才发现她的低俗。

 斐儿甚至挑明了说:“有些男人就是喜爱活在幻想里,明明不值得爱的女人,他们也要争得粉身碎骨,实在是好愚蠢。”

 “他们的确没有眼光。”王逸凡站在客观的角度上,很有自信地说:“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好了,她算是仁至义尽了,作为一个过江的泥菩萨,她对他将会有个以伤心做结束的初恋,也无能为力了。

 在新公寓的转角,她看到穿卡其制服的王逸凡,他的模样健康有神,笑如灿烂的阳光。

 他迫不及待地展示他在校刊内为她写的一首情诗…

 雾中走来的你,如倘徉山林的缪思女神似梦的清灵,化成我生命中的道道彩虹里泅游出的你,如诞生海洋的维纳斯轻盈纯美,填满我心田最狂野的期待

 斐儿只念了四句便再也看不下去。

 王逸凡写的是谁呢?反正绝对不是她,若真的读完,她保证会头皮发麻,当场不顾一切地呕吐出来。

 她感觉到王逸凡热切的注视,只好把脸不客气地转开,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岳海粟,他那个人,绝不会写诗,在这种情况下,他多半会接采取行动吧?

 她对?醯募且洌人胂竦幕股睿”苋撕#退偌娴幕什淮螅苁蔷醯盟狈谒闹埽惺鄙踔林刂氐难乖谒男目采希蛟谒拿沃信腔病?br>
 海粟现在如何呢?还会不会心痛?她想起两人在黑暗中拥吻的那一刻,如野火燎原,猛烈地烧掉她想摆的那一段。

 路还会这样走下去,等她力量够了,能扳倒她身旁所有的晦戾气时,便会有逃脱这强大宿命的一天。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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