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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凝结
 七月十五,正是中元节。

 在这俗称“鬼节”的传统节日里,白天进行了斋田头仪式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踏白船比赛。

 “兄弟们,下船罗!”

 “名扬天下”全船人完成仪式后,顾名龙便兴高彩烈的向兄弟们喊道。

 在一片欢呼声中,顾名龙领着五位兄弟下了“名扬天下”前往岸边登上他们顾家的“踏白船”准备跟各个船家一较高下。

 彼名龙走后,所有兄弟们皆挤到船头观看比赛。

 站在一旁的人儿悄声退到角落去,她不习惯这样热闹的节日盛会,但碍于入境随俗的关系,她勉强出帘斋田头仪式,至于赛船盛事,她并不打算观看。

 “夏小姐,快过来看比赛!”王妈兴冲冲上前拉住正想回客舱的夏天凤。“顾爷为您留了座位呢!”老迈的容颜满是快的笑,力邀她到船头观赏。

 面对这张慈颜,她不自的对王妈抿而笑。“好的。”没有丝毫的犹豫,她一口应允了王妈。

 分不清是不忍拒绝还是盛情难却,夏天凤违逆了自己一贯的处事方式,漠视了四周本教她讨厌的闹烘烘气氛,听了王妈这与自己毫无关系之人的话,与她一同前往船头,坐到席上。

 早在座上等候的顾名扬一见夏天凤的身影,便马上转过头来,对她点了个头,无声地向她打招呼。略一颔首,她沉静地回应他的礼遇。

 放眼望去,此时的扬子江比平还要繁忙热闹,大小漕船琳琅满目的布满江水之上,六艘来自不同漕船船家的赛船正在岸边静待号令,准备一较高下。

 驶往最佳位置观看比赛“名扬天下”的船头上只有顾名扬、夏天凤和王妈坐着,其他兄弟们则伫立在他们身后热切地期待这一年一度的盛事。

 一声令下,各艘赛船瞬间离开了岸头,如飞箭般穿梭于江上,各队人马你争我夺的好下热闹。

 “为什么叫『踏白船』?”

 清脆的女嗓音拉过顾名扬专注于赛船上的目光,对上夏天凤那闪着不解与好奇的美眸,他心情愉悦的轻笑起来。“待会儿转弯时留意一下。”说毕随即转过脸去,上徒留神秘的笑痕,要她自个儿去找答案。

 安坐于船头上观看比赛,夏天凤专心留意赛船转弯的那一刻,随着各艘赛船越加贴近浮标的位置,每艘漕船都发出了激动的呐喊声,所有人都期待着那最惊险的一刻!

 一直领先的“长云帆”率先到达浮标,在转弯的那一刻、在高速中遽然倾下,霎时白翻飞,掌橹者掹蹬船板,赛船上下俯仰,动作幅度大且惊险,其壮观优美之态教人目瞪口呆、拍案叫绝!

 她在惊叹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何谓“踏白船”“刚才赛船转弯的那一刻,船儿像是踏在雪白的花上,这就是所谓的『踏白』吧?”她转向顾名扬,忘情地笑着,觉得这样的比赛真是有趣极了。

 “对!”看她睑上那漾着兴奋的笑容,颤名扬朗的点头答道,眸子透出了和她如出一辙的高兴之情。

 夏天凤不自地和他相视而笑,为自己猜中“踏白船”之意感到开心。

 四周突然爆起的响亮呼叫打断了他俩的相望,将目光重新投到江上,在“长云帆”转过一个弯后,紧接而来的就是“名扬天下”的赛船,瞧见熟悉的兄弟们掌橹划桨,每个在船上观看赛事的兄弟们都大声欢呼起来,这样热情的人们,如此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她,一向冷然的小脸绽出更快乐的欣笑靥,情不自的跟着身后的兄弟们高呼起来。

 她那尽情欢呼的模样令他心生欣悦之情,亦起了一股教他难以平息的炙热悸动,还来不及挥去这突如其来的情感,他发现自己已对她起了不单纯的情意。

 “这些船走得还快的。”夏天凤不经意的对顾名龙说道,这些踏白船只能容纳六人,却可以有那么快的速度,她不由得感到好奇。

 “嗯,赛船是为比赛特制的,狭长而中凹,转向灵活,有十一支桨和两支橹,五人各划两支桨,一人划一支桨,在最后为掌橹者修正方向,到时橹桨配合,便能运行自如,如箭神速。”顾名扬徐徐解说着。

 她专心一致的倾听他所有的话,不觉被他那悦耳低柔的嗓音给吸引住,也被他认真专注的神情给住,顿时,心坎深处萌生出一份情愫,来得那么突然,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懂及时抛开这份不该有的特殊情意,她将注定为他沉沦。

 “顾爷,夏小姐,要不要来点小吃?”

 王妈的问话声马上止住她的胡思想,她有些仓皇的垂下眸,绝美的容颜一直保持着恬淡自在之

 她彻底地清醒过来,可心却是一片教她惶然的紊乱。

 “好的。”顾名扬向王妈微笑点头,继而转向夏天凤。“今天所弄的全是斋菜,正合你胃口。”他心情甚佳的与她攀谈起来。

 “你…知道我只吃素?”

 “我从没看过你碰。”他理所当然的道,想起这半个月来与她一起用膳的情形,忽地他眸光一亮,不对她说出心底的话。“船上的膳食一向以鱼虾为主,你刚来的时候我瞧你只吃白饭,什么都不碰。”那时发现她对类没兴趣后,他就马上请王妈多弄点素菜,免得饿坏了她。

 说话的同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是如此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并早已对她衍生了关切之情而不自知…

 她的心为他的话泛起一阵悸动,抬眸望向他含笑的俊脸,在她刻意掩去所有理智,去试探、摸索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情感时,赫然发现自己对他…动了心。

 他目光炽烈,她眼神惘然,各自藏着不同的心思。

 确定了自己对她的情意,顾名扬越想靠近她、了解她的一切。

 骇然醒悟心中那不寻常的情愫,夏天凤只想赶紧收拾起崩塌的理智,封闭起不该有的感情。

 江上持续烈的比赛已唤不回他俩的注视,时间与情意彷佛在这一刹那胶着、凝固…

 …。。

 “啧!废船!”拧起眉头,顾名龙气恼的啐骂道。

 今天真是名副其实的“鬼节”他今儿个真是“见鬼”了,他们“名扬天下”竟然输给“长云帆”…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家!

 “二爷,咱们明年再来!”参与比赛的兄弟拍了拍他的肩膀。

 彼名龙心有不甘,一忆起“长云帆”的掌橹者正是那讨厌的臭丫头,他就气得想拿刀砍人!

 罢才比赛结束,那姓古的臭丫头竟敢过来向他示威,不断地用话来嘲讽他、讥笑他、糗他竟不敌她这女人家…

 啊啊啊!气死他了!

 “明年咱们定要击败那专说鬼话的臭嘴巴、死丫头!”顾名龙突地发出豪迈的吼叫,眼眸进出火光,誓言要雪今

 身后那五位兄弟有默契地发出一阵阵几不可闻的叹息,顾二爷言下之意不是志在得第一,而是纯粹要赢那古小姐罢了…一个大男人跟小女子作对,呃,好像有点没出息。

 他们一行六人返回“名扬天下”上,顾名扬早在前头等着,亲自接他们的归来。“兄弟们辛苦了。”带笑的俊颜洋溢着感激。

 “哪儿的话!”兄弟们高兴的回道,纷纷走进舱厅请王妈拿点吃的来,经过一番战,他们都饿了呢!

 兄弟们走后,徒留顾名扬与顾名龙两兄弟,看见弟弟脸上骇人的霾,顾名扬不摇头叹息,隐约猜到他为何事而恼怒。

 “能拿第二,很不错了。”他轻声赞许道。

 一直酝酿于心的怒火刹那问被挑了起来,顾名龙激动的破口大骂:“我竟然输给那个姓古的!扮,你说气不气人?那张臭嘴巴、那个死丫头…”

 滔滔不绝的辱骂声教顾名扬感到头痛,看来他做错了,明知他与古小姐是“宿敌”早已“积怨成疾”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他实在不该再提起。

 狠狠的骂个够后,顾名龙忿忿不平的心才稍微舒坦了些,马上想着能让自己开心的法子…

 “对了!我去找凤妹说说话儿、解解闷儿。”提起夏天凤,他绷紧的脸立时回复一贯的轻松。

 不知怎的,当顾名龙说出“凤妹”两字时,顾名扬听来竟是格外刺耳。

 “等等!”几乎没有任何思索,顾名扬高大的身躯已上前挡住彼名龙的脚步。

 “干么?”站住了脚,顾名龙定眼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黝黑的脸庞闪过一抹窘迫,他实在太鲁莽了啊!

 “有话快说,我要赶着去见凤妹啊。”顾名龙催促着,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言词,已教大哥打翻了生平第一个醋坛子。

 当顾名扬再次听到弟弟喊“凤妹”两宇时,终于明了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为何。

 他很在意名龙能如此亲昵的唤她,而他仓促的挡住弟弟的去路,正是不想让他去见夏天凤,他没来由地有这样的想法和举动,心头更有一股陌生的酸滋味正在蔓延。

 “喂!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啊!”彼名扬苦苦的思索着、迟疑着、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出言阻止名龙对夏天凤的亲近,可一思及弟弟早已喜爱上夏天凤,他又顿觉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更何况名龙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岂可夺亲弟所爱?

 最终,他颓然放弃这个念头,任由他继续去亲近夏天凤。“没事。”漠视心口间的不舒服,他旋即转身离去,想回到自己的舱房好好平抚混乱的思绪。

 大哥今天好奇怪啊!

 彼名笼狐疑的盯着顾名扬远去的身影,皱眉忖度他刚才奇怪的言行,直觉他一定是有话要对他说,可又言又止的。他不明白做事一向乾脆俐落的大哥,为何今天会变得这么犹豫不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怎么也想不通。

 还有大哥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落寞神色,又是为了什么?

 彼名龙找不到答案,他大哥人太冰冷了,又事事藏在心底,教人无法了解他的心思。

 唉…为什么活泼开朗的他会有这样沉郁阴冷的大哥呢?他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啊?

 费解…费解呀!

 …。。

 到了晚上,中元节的节目仍未结束,盂兰盆会、放河灯等活动持续进行着,整夜未有停歇。

 晚膳过后,顾名龙与众兄弟们结伴下船到陆地上参与盆会,而王妈干完活儿后,也赶紧下船放水灯去,不到半个时辰,整艘“名扬天下”便沉寂了下来,只剩顾名扬和夏天凤两人留守船上。

 独自一人在房中整理帐目,顾名扬的精神却无法集中,满脑子想的不是帐簿上那眼花的数字,而是一张清绝伦的娇容。

 连着今天,他和她只有过两次的交谈,也许认识得还不够深切,却已教他牢牢记住了她所说的、所做的一切。

 心头怱地掠过一阵莫名的悸动,他不由自主地想着她,这…就是所谓的思念吗?

 从未领教过这种愁绪,当他驻足于情爱这东西上,俨然成了个生涩无知的男孩,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一向习惯寂寥的他,此时竟讽刺地感觉到寂寞。

 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出房外,打算到舱灶去弄点消夜来,免得呆坐着一直胡思想。

 …。。

 晚风徐徐的夏夜里,长空上星罗棋布,扬子江上水灯璀璨。

 沐浴饼后,她带着一头发走出客舱,打算藉着晚风吹乾头发。

 面对滚滚东逝的大江,她不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一切,记忆中的荆荭不曾如此恣意的展颜、不曾为身边任何人事物动容,可在这特别的节日里,让她知道原来自己也能像平常人那样尽情欢笑。

 能够如此放肆,只因她在扮演夏天凤这角色,对这里的人事物产生感情也是因为她入戏太深。她真实的名丰是荆荭,真正的身分是锦衣卫,她不是夏天凤,更不是什么失忆女子…她没忘记这一切。

 她不断为自己的失常解释着,想出各种理由将自己的失常合理化,以平复心底的不安。

 但顾名扬的影子却像是在跟她作对似的,不停围绕在她心头。她懊恼的闭起了眼,心烦意的想着这曾抱过自己、握过自己一双手的男人。

 不似顾名龙的热情,顾名扬对她总是冷着一张睑,不止是她,就连对他的兄弟们亦是如此,他严肃淡漠得几近冰冷,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善意,以及对他弟弟的疼爱之情。他虽是那种喜怒不形于的人,但无可置疑的,他是个好人。

 当这么冷漠的一个人将目光及全副心思投注在她身上,并对她展现难得的微笑时,那一刻,她真的被惑了。

 不过,她还是清醒理智的,在江湖上飘泊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看透人心世情,该明白人的感情比一张纸还要脆弱,除了权力,其他一切都是假的。

 “睡着了?”

 低沉的嗓音蓦然在她耳边响起,她睁开双目,看见心里挥不去的影子正真实伫立在眼前。

 “抱歉,吓着你了。”顾名扬连忙道歉。

 轻摇了摇头,她垂下眸子,平定了紊乱的心跳,她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竟没留意到他的靠近。

 柔和的晚风徐徐吹拂着他俩,闻到她身上清新的香气,他眸光一暗,注意到她的一头发。“在这儿等着。”随即转身离开。

 夏天凤抬脸瞧着他迅速离去的身影,虽然满腹疑惑,却也听话的站在原地等他。

 一会儿后,顾名扬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块白布。“用这个边擦边吹风,头发很快就会乾了。”

 看着他递来的白布,她不怔住了。

 “谢谢。”她愣愣地接过白布,挪过肩上发丝轻轻擦拭起来。

 他的细心教她惊讶,又体贴得教人窝心。

 “想不想吃消夜?”突地忆起他前来的目的,不问道。

 “你饿了?”她不答反问,满脸的不解,晚膳才刚过一个时辰,这么快就吃消夜?

 彼名扬轻笑着摇头。“我不饿,只是觉得有点无聊,想下厨来打发时间。”

 “你会下厨?”夏天凤讶然瞪大双目,没想到他这大男人会懂得煮食。

 他逸出了笑痕。“可以试试。”

 “那你得先等我擦好头发。”她微笑着答允他的邀请,倒想看看他能“试”出什么消夜来。

 深邃的俊眸霎时溢满笑意,边扬起的弧度漏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情绪。“好的。”笑着点下头,他为她的答应感到万分高兴。

 随着时间的流逝,飘浮于江上的水灯逐渐增加,水上不停闪烁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彼名扬走到船边,在等待她的同时,亦不忘欣赏江上如星子般的绚烂灯火。

 “好了。”擦乾青丝后,她轻喊了声,想拉回他的注意力。

 彼名扬闻声转过头来,只见她的长发用支簪子简单地绾起,模样端庄而素雅,夺走了他所有的目光,教他几乎移不开视线。

 这时,四周的船舶都点上了灯,多盏灯光照亮了黑夜,使他俩能真切地看清对方的模样,而她也察觉到他那惊的炙热眼神。

 一抹嫣红窜上了她清丽的小脸,面对他灼热而坦的注视,她莫名地感到羞赧,被他瞧得浑身下自在。

 注意到她闪躲的眸子,顾名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收起过分专注的目光,有点困窘的乾咳一声。“走吧。”

 “嗯。”她淡淡的应了声,神色迅速回复一贯的清冷,可心绪却处于一片慌乱与不安中。

 苞上他的步伐,她镇定了心神,要自己别想太多,她不该被他的一个目光而影响自己一丝一毫。

 一同走进舱灶,他们一起生火、一起当厨子,为免被王妈发现他们的“捣蛋”他俩抓紧时间,赶紧做菜,弄了两道小素菜后便马上坐下来品尝。

 “为什么不碰荤?”吃着清淡的白菜,他低声问道,看她一口接着一口、吃得

 津津有味的模样,他对此深感好奇。

 彼名扬无心的问话却挑起了她不堪的回忆,清滢明亮的眸子忽地黯淡下来,她忆起了从前在长白山上学武的日子。

 朝廷会招揽女子为锦衣卫,完全是为了利用她们对“目标”施以美人计,她们所能做的就是以相去惑目标,套取上级所要的情报,继而让目标疏于防范,在他享受美销魂时,别的厂卫便能轻而易举的达到目的。

 师父明了她刚硬不屈的子,深知她不屑当这种以se人的锦衣卫,又见她一心只想学武用作将来可杀敌闯天下,便给她一个机会,她若有练武的资质,他便收她为徒,传授她毕生的武学。

 她吃尽了苦头,拚了命地去学、去练,几经煎熬终于得到师父的认同。

 有别于一般的女厂卫,她与别的厂卫一样习武练功、一样的亲手杀敌,预见到她染满鲜血的一生,师父便要她终生斋戒以减轻罪孽。

 可她杀戮太多,心知就算毕生茹素,也不能洗去她所种下的深重罪孽…

 在她回想过去时,他敏锐的窥见到她眸子里的复杂思绪。

 低下头,夏天凤继续吃着白菜,拒绝再想自己的满手血腥。“我一向没吃的习惯。”淡然答道,她心口倏然一震,拿着筷子的手几乎僵在半空中,她徒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一个失忆的人何来“一向”?又怎么会有“习惯”?

 她防备的抬眼望向他,却见他一脸的平静,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失言。

 彼名扬只是“哦”了声,举手为她倒茶,神色一如往常的淡泊。

 夏天凤仔细梭巡过他脸上的表情,寻不到一丝怀疑的神色,惊悸的心这才安了下来,暗自庆幸他没注意到自己话中的破绽。

 彼名扬安静地暍着茗茶,视线落到她身后空的黑暗中,沉默地思忖着,牢牢地把心中所想的隐藏起来,炯烈的目光慢慢渗出了一丝疑猜…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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