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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鹿柴山庄*

 “少爷!少爷!”管家纪元气吁吁地呼唤着。

 上了年纪的他不敢过分烈的摆动身子,只能一手紧扶着楼梯把手,另一手则轻捶着部,缓缓走上楼。

 纪元才刚攀上二楼阶梯,便将双手搭在木栏杆上,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他不时暗咒自己体力差,区区五十阶不到的楼梯就累得他气如牛,不过真正要怪的是这屋子的阶梯太过于陡峭,尤其是上第四层顶楼书阁的那一段,天啊!对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管家而言,简直就像是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一般,步步是深谷险境。

 纪元在屠家工作已有四十个年头,对脾气一向不好的他而言,漫长的四十个年头不算短,没想到却也是匆匆即逝。

 遥想四十年前的自己,一个目不识丁的十五岁少年郎,身无一技之长可谋生,能跟在擦鞋老师傅身旁图个温就算福气了,哪敢贪奢什么!

 那时的他虽然没薪俸可领,但只要是客人有赏小费,他就有零花钱。于是他除了马不停蹄地动着碌碌的手,嘴上也不忘说些好听的话讨客人开心。就这样,客人小费给得多,下回再光临时,他就格外卖力,那时的他是只井底之蛙,把这一切都看成莫大的成就。

 可惜,好景不当,老师傅在一个除夕夜里和老友叙旧,灌多了黄汤后,竟一觉不醒,徒留一只擦鞋箱,更添他的哀愁与窘况。

 少不更事的他原以为只要循着老师傅的方式行事,便可巩固地盘,自力更生。哪里知道少了一个靠山后,竟到处被人驱赶。在这样不利事业的情况下,老主顾渐渐失,只剩下三五常客可让他糊口。

 这些硕果仅存的常客都是来自一家叫鸿国纸厂的私人机构,其中又以一名长抱披身的俊逸中年男子最爱跟他抬杠。每每聊起来,他就得花双倍的时间擦鞋,当然对方也总是付双倍的工钱。这样持续一年后,傻不愣登的他还是没搞清楚这人的来头。

 直到有一天,对方跟他起了一个头,说他是鸿国纸厂的负责人屠世民,想请他担任一个室内的工作,内容不见得轻松,但供吃住,生活有保障,最重要的是,薪水比擦鞋所得多了十来倍,只要他肯努力做事,开源节,五年之内绝对可以存够本,讨个老婆好过年。这么动人的主意听来有点不真切,所以他没立即接受,足足考虑了一个月才答应。

 十七岁那年他进入全台湾最有名望的纸厂世家,从园丁、守门、老板少公子的伴读,至打理大小琐事的管家,这四十年来他是存了不少钱,却始终没有娶育子。

 有人曾问他会不会遗憾?他可是一点都不。

 对纪元而言,屠老板活泼讨喜的小鲍子就是他的命。他与屠老板分享昶毅少爷刚坠地的喜悦,亲眼目睹满周岁的小东西“抓周。”那地上摆了十来样的东西,他唯独钟情于外婆的小木鱼,小东西不由分说地拿起来就敲啊敲,敲得大伙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呢?

 唉!纪元可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昔年敲着木鱼的囡仔,竟舍木鱼就经文了!三十一岁的单身汉对异没半点积极的兴致也就罢了,他竟在三年前毅然辞掉人人称羡的职务,跑去‮试考‬,念什么形而上学之类的玩意儿!试想,这是什么时代了,别人家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拿着大哥大聊天,开着香车在大街上兜风,身着笔西装,不仅耍帅也耍嘴皮子,然后泡尽一干名媛闺秀。

 依纪元看哪,也唯有屠家这头“倒施逆行”的黑羊才会专做那种反流行的事!不是镇窝在黑里,拿着笔沾墨,修补被虫蛀得面目全非的古书,就是开着破吉普车溯溪而上,攀山越岭上破坏猎人们所设的陷阱。最教人憋不住气的是,他既懒惰又不爱清洁,三年来,一年只剪一次的头发是从来不抹洗发的,洗头时,只当烫青菜似地过个热水就算“大功”告成。

 而这些都还算是小事,最教人看不过去的是,有个坚毅且感下巴的他,意搞怪地留了一撮老巨猾的山羊胡!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在现今处处朝金权和利益看齐的现实生活里,有哪个正常女会在不知他真实身分的情况下,瞄穷酸落魄相的他一眼,就倾心不已的对他一见钟情,甚至到非卿莫嫁的地步呢?当然,用肚脐眼想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想着想着,纪元终于也抵达了三楼,无可奈何地将双手拱在际,仰头扯喉向幽暗的四楼发出求救信号。

 “好少爷!救救我这老命啊!”没动静。

 “烂少爷!快出来拯救我啊!”还是不吭一声。

 纪元瞄了一眼静得出奇的天花板,竖高耳朵,听到微细的翻页声后,铁下心,一股力量从他的丹田往际窜升,一路冲破至喉头,嗓子一开,他大吼道:“失火罗!你这只臭老鼠,还不赶紧给我从里死出来。”

 不到三秒,原本幽暗的阁楼口出现了一道黄澄的灯光,木制阶梯顿时通亮起来,一名黑发东竖西翘的蓬头男子铁着一张黑脸,探出头来咬牙迸道:“指桑骂槐的糟老头!大清早捉什么老鼠,你给我一边凉快去!”

 “少爷!”纪元好不容易盼到了对方的响应,只得赶忙抓住时机道:“冬天刚过,饥饿的老鼠又出来觅食了,若我们再不捕鼠,等夏天一到,不肖鼠辈生了一窝子后就难应付了。”

 “什么冬天、春天的?上个月你趁我上台北论文之际,不就活捉了好几只手无寸铁的老鼠了吗?怎么现在又想开杀戒了,难不成又有不识相的老鼠夫妇挑你的肚子办事了?为什么我就没碰上这种狗运过?”

 纪元垮下老脸,想起少爷所提的那档事,不过这还不是得怪他!

 在这荒郊野地,除了果树山外别无粮食,不少老鼠会顺着水管爬进这幢又古又旧的别庄,偏偏他少爷又不准他杀生,甚至连蚊子、蟑螂、蜘蛛都不准地碰。

 起初,纪元觉得用大吃小食物链的方式借虫杀虫也不错,因为蜘蛛可以吃蚊子。过了两个月,蚊子是没了,倒是一个个八爪蜘蛛肥大得可以拿去供人拍恐怖片了。

 无可奈何下,他只好又去跟别人要了好多只壁虎来养,结果这三年养下来,墙上都是壁虎兄后嗣的盘脚印,又脏又黄的,看得纪元心里直起疙瘩。但是碰上台风夜停电时,却成了他少爷最热中的消遣。那小子会一手打亮手电筒,另一手则无聊地握着粉笔在墙上试着连出那些点。不是他纪元爱唠叨,实在是一个原本有大好前程的汉子,如今堕落、不务正业,净玩这种没出息的把戏,教人看了不得不心寒啊!

 喔!提到捉鼠这档事,猫自然是“最佳致命武器”很不幸,他的怪少爷天生对猫过敏,只要他踏入一户“养猫人家”即使没见着猫影,他那个灵得诡异的鼻子也绝对嗅得出来,于是哈啾天是少不了,当然更别奢望养只猫了。

 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个惊魂夜。

 睡在榻榻米上的纪元被热得醒来后,发现赤的肚子上有东西在动,还会飞,疲倦的他撑开惺忪的双眼往自己的肚子上一瞄,便哇哇的大叫出声,连忙把肚子上的褐色桐油般的玩意儿甩开,左右手迅速地抢下一旁的拖鞋,一径地往标的物捶下去,口里不断冒出“杀、杀、杀”其卖力的动作与狠劲,像是非置敌人于死地不可。

 大概是他这个老仆的叫声太凄厉恐怖了,竟惊醒睡在三楼的屠昶毅,他忙不迭地下楼冲进老仆的房里,当场目睹高举着拖鞋的纪元把两只正要享乐配的蟑螂捣得体无完肤,几乎成汁。

 从那时候起,纪元就患了蟑螂恐惧症,只要一有蟑螂的踪影,即使是无害的幼蟑,都会让他全身发竖直、发汗、打冷颤。为了不让他的病情继续恶化,屠昶毅才应允他可以用全效的杀蟑丸。

 唉!也只有他那个脾气怪得可以的少爷能够忍受这种原始的居家环境,其它爱干净怕脏的屠家人连大门都不肯进哩。

 “你发什么愣?纪元,上来说话啊!”屠昶毅的声调里蕴藏着鼓动与振奋。

 “昶毅少爷,你好心一点,先下来,咱们再说话吧,你叫我爬这段直跟蜀道一样难的梯子,可会夺去我的老命啊!”屠昶毅闻言咯咯大笑,待余音渐杳后,才半挖苦地说:“人生七十才开始,你不过才五十七就哀哀叫,真是没用。”

 “少爷,话是没错,但亦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啊,我老了,怎比得过你?你手长脚长的,就跟长了盘的壁虎一样,即使跌摔了下来,要复元再生可快了。”

 “死老头!我这就下来,你别再乌鸦嘴咒我衰。还有,你打错了比方,壁虎是短腿族的。”

 纪元拿起手帕拍了拍额头,见少爷转身要下来时,连忙抬手扶住木梯,口中仍叨絮着“少爷,别挑剔了,短腿可比短命好,断尾总比断好…”“去!别跟个老妈子一样罗峻个没完,”一天到晚净跟我扯这些,你无聊!”屠昶毅高大却矫健的身子很快就伫立在三楼榉木地板上,伟岸的他双臂环,双足踏开与肩同宽,头微倾,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瞪着矮了一截的纪元,随后倾下身子,将右眼凑近,不耐烦地龇牙警告:“耳背的死老头,昨晚告诉你别随意打断我的自修,这回你最好有个叫我下来的充分理由。”

 纪元将呼吸调匀平稳后,面不改地反驳道:“要不是你老爹要我传话给你,你就算是饿蹋了,窝在那个黑里啃古书、吃古书,我也没胆惊扰你。”

 屠昶毅听老管家这么回嘴,心中更加不悦。

 “死老叟!活了八十几个年头,用钱操控人一辈子了,还死不改!你打电话跟他说,不管这回谁又捅出纰漏,别再叫我补锅,我是不会跟他谈什么条件的。”他说着朝盥洗室走去。

 纪元旋身跟了上去,到门口时,被屠昶毅霍然摔上的门震得一鼻子灰。他用小指掏掏耳朵后,又贴在门上开始念着:“少爷,你每回都说得信誓旦旦,有一次为了跟你老头表示坚定的意念,甚至还写了封拒绝招人收买的血书,但死到临头还不是见利就忘义。好险你这个兔崽子没女友,要不然准是个氓负心汉。”

 一阵马桶冲水声哗啦哗啦地响起后,门倏地被拉开,纪元的头也迅速地缩了回去。

 屠昶毅乌亮且微卷的发梢处聚满了晶般的水滴,他两手抓着挂在颈背处的长巾,随手抹了一把睑,然后弓背,把整张五官分明的脸近纪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那次我才十六岁,用的是厨娘才刚宰杀的的血,所以发誓的是那只阉,不是我。不信的话,你自己亲身上天下地去向那只衰问个仔细。”他调皮地对管家眨了个眼。

 纪元面不改,仿佛对少爷这种嘴上恶作剧,咒他早超生的挑衅行为习以为常,丝毫不动怒。

 “少爷真是聪明过,虽然那只阉已走了十五年,我恐怕它还得再等个十五年才能洗冤。”

 屠昶毅眼底聚着盎然的笑意,消遣回去“太久了吧!纪元,何不再减个十年,届时我亲自为你打包行李,别忘了顺便帮我送份礼给它。”

 纪元冷笑。“小人不才,岂敢劳驾少爷,我看少爷还是先准备自己的行李就好。至于礼物,当然是你亲自送到才有诚意。”

 于是主仆俩就站在盥洗室的门槛里外,你来我往、不甘示弱地挖苦对方,咒对方命短。

 最后是屠昶毅觉得无聊,扯下巾,轻率的表情一变,才言归正传。“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小少爷发烧了。”

 屠昶毅一愣,顺口说:“我又不是医生,找我回去就脑扑小涛的病毒吗?老头是愈活愈回去了。”

 “老爷说小少爷一直念着少爷,请少爷务必北上一趟探视小少爷,给予精神上的支持,顺道走访赵老爷的书房,他有事要跟你商量。”

 屠昶毅听着纪元爷来爷去地说着,头有点晕,忙举手抗议。“拜托,我才刚修补完一段经文,你别又绕着口令说话,折磨我的脑袋。”

 “那是少爷自己的错,熬夜看书最是伤神,比宵一度还伤。”

 屠昶教一听,硬是翻了一个白眼。“好了啦!‘随我高兴’好吗?求你别再念我这个。吃完早餐后我们即刻动身。对了,你别忘记吃晕车葯,山路弯来弯去的,我可不希望你吐得我一车都是。”然后赤着大脚丫,咯咚地奔下楼。

 纪元慢慢转身,嘴角不由得向下一撇,不服气地喃道:“报废破车一辆,送我都不要,你还当个宝。怪胎!”

 三个小时后,一路驶来的破吉普车把愁眉纠结的纪元颠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见到他阔别已久的“朝园”心情才放松了些。

 朝园是幢老式的两层楼洋房,位于清幽的北投山坡上,当初是依着苍翠的丘峦而筑,又有环带的山泉淙淙过,除去风水地理不谈,简直是干净得不得了。比起长年失修又笼罩在冷五里雾气中的鹿柴山庄来说“朝园”是一块仙境乐土。最起码,此地没有屠昶毅那群养尊处优、杀无赦的昆虫,来侵犯老纪元的尊严。

 经过了一扇大铁门后,屠昶毅驱车朝车库驶了过去,无视自己的破车置身十来辆光鲜的大轿车之间是何等的唐突与怪异,反而自在地跃下车,甩着肩膀舒活筋骨。

 陪在一旁的纪元早已捧着一叠衣物站得笔直,不敢苟同地瞧着屠昶毅邋遢不已的模样。“少爷,我健议你换下那套一个月都没下过水的T恤和百慕达短,免得把老爷憋得闭气。”

 “知道啦!”屠昶毅将T恤后,出厚实的膛,拎起白衬衫就开始穿戴了起来,还不忘骂回去。“纪元,你实在罗嗦得跟个婆娘一样,不,甚至更厉害。要不是因为得开长途车,我早就穿得跟光鲜嚣张的公孔雀一样了,此刻也不会命苦地窝在这个车库里换,还得听你?秃湔ā6粤耍驮鲜蹈宜担闵媳沧邮遣皇强湔ɑ模俊?br>
 纪元狠狠瞪了颔首扣上裆的少主人一眼,把他损人的问题当成耳边风,微咳了一声后才回道:“少爷真爱强词夺理,当心逞一时口快,明儿个业障顿增。”

 屠昶毅笑着扣上袖扣,抬首冲着纪元一笑,丝毫不在意地说:“善意由心生,嘴上说得好听,私底下诅咒别人的人才该检讨呢!”

 纪元在屠昶毅的颈上打了一个完美的领结后,发表个人意见:“你自己不爱穿得整齐,反倒怪到别人头上。难道你穿上西装就不知道如何操纵方向盘了?”

 屠昶毅眨着无辜的眼,努嘴驳道:“有一件事你不能否认,我再怎么邋遢,也比穿什么都不会开车的你强。”

 纪元又是被讥嘲得灰头上脸,不过,他只是讪然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剪子和直梳,不客气地拍了拍屠昶毅的肩,要他坐在一张凉椅上理发。

 屠昶毅一看到老管家手里的剪子,心里老大不高兴,冲口说:“我先去看看小涛的情况再说吧!”说着就想逃开。

 老管家早已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不疾不徐地说:“少爷,我们都是大人了,你怎么还是跟小孩一样那么好骗呃?说到小孩,我不得不告诉你,你那个冒牌儿子根本没病,今晨还一脸兴奋地跟他的正牌爸爸上飞机,到日本狄斯耐乐园去玩了。那个孩子有得玩就好,你不想他,他也绝对不会想你。”

 “所以我是被骗回来的!”他大吼一声,认命地抢下纪元手上的披巾,随手围在自己的颈上,假意勒紧自己的脖子。

 “你知道就好!好了,你请上坐。剃个头而已,又不是上断头台,我们大家放轻松。”

 屠昶毅忽地脸色一沉,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于椅上,大剌刺地张开‮腿双‬,让人宰割。

 十五分钟后,屠昶毅的野人发型已被纪元的巧手剪得层次分明,那往后梳拢的帅气波,堪称新

 纪元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认定如果他的少爷肯再以这种颠倒众人的万人造型在社圈内脸的话,一定能煞不少未婚女

 “少爷真该多做这种打扮,你看来潇洒得无懈可击啊,”他说着拿起墙上的大镜,让少主人验收成绩。

 屠昶毅朝镜中看了一眼,摆出一副高姿态的臭脸,批评这:“把我的头发剪成一畦入幼秧的梯田,你竟乐得这样!”

 纪元听了,差点没摔烂镜子,他压抑下脾气,不客气地怒目而现。“屠老七!”

 屠昶毅见苗头不对,赶忙赔罪。“好了!对不起,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收回那句刻薄话。”

 但纪元不饶他,一径地说:“本来是体面秀朗的书生样,现在反倒像个贩毒的杂碎!尤其是你那讨人厌的山羊须,简直破坏了整个画面!”

 “嘿!我就是喜爱这样!”屠昶毅不甘示弱,怕纪元又要刮他胡子,忙不迭身为自己辩护。“你胡子长得稀,不能体会胡子多又硬的人的苦处。你知道一天刮两次胡子,得浪费我多少时间吗?整整一个小时!汲热水、上软化泡沫、磨刀片、冲水。天!这一个小时的光可以写多少页的论文啊!”纪元双手抱腹前,闷不作声,心里却奇怪着,也只不过念一下那撮胡子,他竟神经兮兮、反应过度的飙了一长串。于心不忍之下,只得好脾气地安抚他。“你年少有为,本钱雄厚,还有好长一段路可走。”

 “但不是做我想要做的事。”屠昶毅沮丧不已。“我跟你打赌,我亲爱的老爸大概又要跟我谈条件了。我怀疑他这回肯再宽容我逍遥下去。”

 “少爷的硕士论文也出去了,是该收心了。毕竟念那些死书不能过日子,我期盼老爷能尽快请少爷回公司帮忙,好让你再过正常人的生活。”

 屠昶毅眉一聚,冷嗤道:“在金权世界里打滚,也算得上是正常人的生活?”

 “没人指望少爷用滚的,你只要动脑指挥大局就可以了。免得不出三年,老爷的公司被你那些三脚猫的兄姐搞垮。”

 “是吗?”屠昶毅眉一挑,装出一副喜上眉间的表情,然后神色一凛,赌气地回嘴“那我一年就沉定了它!”

 他冷不防地站起身,随手扯开颈上的披巾往椅上一掷,跨开步伐朝车库门口踱去。

 屠昶毅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迈进偌大的室内。当他定眼瞧见已届高龄,身子却依然硬朗的父亲坐在皮沙发上等待他时,之前的不悦自然地从脸上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欣慰。

 他的父亲屠世民在商界举足轻重,对外人而言,也许是头狡猾、喜怒无常的狐狸,做事霸气不提,连对亲生儿孙都不假慈。但对屠昶毅来说,父亲仍是他最爱的人,纵使父亲再怎么不明事理,强迫他做这个、那个,但只要所要求的事不违反他的处世原则,他都会允诺。纵然,他有时也会跟父亲谈谈条件,以便争取时间与金钱来完成自己想做的心愿。

 如今三年届满,老头约他见面,恐怕要谈的也是这档事。

 “爸,找我有事?”

 屠世民但笑不语,只转着睿智的眼打量么儿,瞅了他平难得整齐的头发一眼,慢声问:“头发刚剪?”

 “这么明显!这秧苗头一定驴得可以。”屠昶毅走到父亲对面的沙发坐了下去。

 “驴?不会哪,可帅透了,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是你一定得留这么一把山羊胡吗?”屠世民说着,伸手轻碰儿子的胡子,调侃道:“咦,得可以拿来当刷了。”

 真是哪“胡”不“刮”提哪“胡!”他才刚逃过纪元的叨念,又得面对父现的数落。

 他搞不懂自己留胡子到底碍着了谁,又不会妨碍交通和风化。他苦笑一声,言不由衷的回道:“是啊!是啊!我的目标是要留到跟掸子一样,才会过瘾。”

 屠世民听出儿子的不耐,马上转口安抚他。“好!好!爸爸久久才见你一次,不该跟你罗唆这么多的。”

 “爸,再多我都不介意,只要你饶我的胡子不提,什么都好商量。”

 他一说完,屠世民覆盖在白花花眉毛下的细长眼睛迅速地病傲艘幌拢凉坏懒凉猓幼挪患膊恍斓匚实溃骸瓣埔悖愀崭账怠裁炊己蒙塘浚俊?br>
 屠昶毅一见父亲又开始动脑筋要算计人的模样后,垂在膝上的双手半举了起来,认命地说:“没错。一如往昔,除了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掳掠的歹事不干外,我什么都好商量。”

 屠世民专注地看着儿子,过了三秒,微微挥动一下右手,笑笑说:“我们屠家又不是真吃得那么开,脑歧黑白两道。爸爸那么爱你,哪里舍得你去做那种卖命的勾当?”

 “爸,我也爱你,所以你有话尽管挑明说吧!”

 屠世民喜形于,丰润的绽了开来,起原本缩在沙发深处的身子,往儿子那个方向前倾,那只因为高兴而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像现宝似地递了出去。

 “哪!你看下这照片上的娃儿!”

 屠昶毅顺从地轻扫一眼停在半天高的照片。由于是倒这看照片,他只知道照片上的人是个女孩,心里就提不起兴趣,口吻不浮现不满。“爸,你这回是不是又要抓我当垫背,强要我再收个养女之类的?”

 “不是,爸爸跟你保证绝对不是这样的事。喂,你瞧一眼人家嘛,小姑娘很漂亮的。”他说着起身将照片入儿子的大手里。

 屠昶毅手捏着照片的一角,灰着笃定的脸直盯着乐陶陶的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平面相亲?”

 “相亲!你的条件这么好,这道手续当然是免了。”屠世民绕着题外话转,还故作诧异状。

 屠昶毅不瞎不聋,对父亲迂回的手段早已见怪不怪。“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只是想到小涛也三岁了,你这个当爸爸的又不怎么称职,镇埋首于一些怪思想里,所以…”屠世民说到此,机灵的瞥了眉头挑起的儿子一眼。

 屠昶毅语带不快地问:“所以…”

 在儿子的质问下,屠世民大手一挥,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我这个做爷爷的就决定给他添个妈妈的时候到了。”

 屠昶毅一愣,有点哭笑不得,手烈地晃动那张照片。“给小涛添妈妈?他早就有一个了!亏你想得出这么荒唐的借口。你说说看这女孩几岁?她顶多只有十八!”他突然觉得自己高估了,连忙将眼光挪回照片上。

 至此,屠昶毅才终于正眼把照片上的人瞧个仔细,结果不瞧他还保命,一瞧之下,他是全身七魂飞了六魂,只余一魂让他呼吸。

 女孩穿着一身高中制服,开襟的白领上顶着直顺、乌黑发亮的中分短发,像洗发广告里新不落伍的那种样式,她慧黠的光闪着几抹俏皮与不恭,像是在与摄影师挑战一般。最教他感到心悸的,是她那张厚而满有形的绛,配着灵秀巧的下巴,看得人心猿意马,心中散放些许冲动,想要一亲芳泽。还有,她微微扬起的娟鼻梁毫不妥协,使她整体看来难以摆怖、驯伏,就像个放纵活跃的小龙女,但不是杨过的,而是他屠昶毅的。

 这…这女孩不就是那个小辣椒吗?而那小辣椒才高三而已,一个月前他就略算过对方的年纪,那时他安慰自己她顶多二十岁,而且后相逢的机率是零,所以不想多作无谓的白梦。

 如今一手握着她的照片,他倒觉得她的年龄更小。而机会呢?也一样不大。

 他回复神智,抑住即将口而出的问题,改以漫不经心的态度讽刺道:“经我细看下,她至多十六。一个十六岁的小孩连自己都照顾不来,还能指望她照顾小涛?她到底是谁?”

 “讲,她二十岁了。但不是别人,是你的未婚。别忘了三年前你自己说好的。”

 懊来的终于要来了!屠昶毅颓丧地想。“我记得我说了什么,但爸,为什么你非要我娶她不可?”

 屠世民考虑良久,才苦着老脸,可怜地说:“你知道我对那个女人一直念念不忘。我活到这么老了,只有这个心愿未了,希望看着我的骨和她的骨结合…”

 屠昶毅很清楚那一段前尘往事与恩怨,但仍是毫不同情地打断父亲,批评道:“爸!这是病态的想法,一点都不健康。”

 “好,算我有病好了,我病得好严重啊!”屠世民以双手捂住口,拚命大着气呼吸。“你要答应我!昶毅,只要你肯娶她、好好照顾她,爸爸绝对答应你任何事。”

 屠昶毅紧愀着父亲装模作样,不动声,但不得不承认,极少求助于人的父亲是真的很希望他点头,但此次情况不同于一般,据他了解,对方一直视父亲为仇人,如今会愿意和屠家缔结这段盟约,恐怕也是被父亲要胁才点头的。

 他若真的答应娶她,那简直是帮着父亲来﹔若不答应,又可能造成对方的损失。

 说句老实话,逢场作戏他是老手了,但是自他离商圈以来,对异都不来电,尤其遇见桃成型的佳丽,他的表现只有一个酷字可形容。以他好不容易起了一些微波的情形看来,和这个小女生相处应该是有意思的,只是若能等她大一点再谈的话会更好些,起码罪恶感不会那么深。

 “我觉得…再拖个几年,等她大一点再说好了。”

 “等她大一点?你当我们是在买卖猪只吗?届时你是不是还要过一下磅、称一下斤两?不成,你根本是打算拖到我死,好赖皮。”

 屠昶毅一脸无奈。“我可是天天祝你福寿康宁,可从没做这种打算过,但坦白讲,我的确有一点受宠若惊和惭愧,竟被你当成种猪养了那么多年而不自知。”

 屠世民听儿子这么俏皮地冒出讽刺之语,知道他有意让步,心下也就舒坦了些。

 “那就照爸爸的意思做,将来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只要你肯娶她的话,爸爸一定答应任何事情。你要什么?尽管说,爸爸一定照办。”

 屠昶毅先撇开父亲提供的利条件不谈,反而试着和父亲讲道理。“爸,我一向对你这处处要赢、刻刻争胜的积极态度感到钦佩…”

 一得到对方的肯定,屠世民不待片刻,马上切入儿子的话“那你还犹豫半天?放心吧!我跟你打包票,这孩子以后绝对是个大美人。以你这三年来乏人问津、行情跌停板的趋势看来,要讨到像她这样聪慧的老婆是难之又难。”

 听到老爸说他跌停板,屠昶毅面带难。“爸,她美不美、贤不贤慧都不是重点,好吗?你不觉得二十岁就嫁人,对一个现代女人而言早了点吗?”

 “不会啊!你曾祖母就是这个年纪结的婚,也没因此就短命。更何沉现代人吃得营养,发育也早,这一点不会是问题啦!反正你把人家娶过门,养个几年培养感情,不就成了。”

 “但一个人的忍受度是有极限的,你不能老是拿钱和家产来砸我,同时不能老期望我顺着你的意走。还有,以对方这么青涩的年纪来说,很可能没法适应我们家的复杂环境。”

 “昶毅,你说得对极了。爸爸的确差劲,老是要介入你的事。但这次不一样,我甚至可以拿身家性命跟你保证,我暗地观察了她半年,告诉你,她绝绝对对适合我们屠家,不仅能活得自在,搞不好还能助我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呢。总之,我把产业交给你们了,不管是你管或她管都行。”屠世民说得有模有样,好似大局已定。

 屠昶毅见老父眉飞舞地点头,心下衡量,不慌不忙的说出条件。“你要我娶这个女孩我照办,但进公司的日子就得延后了。”

 “这怎么成?当年我们说好三年为限。为了让你这位鸿国企业的负责人去学那些无关商机的课程,我还费心竭虑地搬出了各种理由跟董事们解释,说你修的是‘观人养朮哲学’,三年一到,你会自动归队。”

 “那别出那种得负责养她到大才能玩的馊主意。”

 “儿子,你讲这话就难听了?掀攀悄愕模阋趺窗驮趺窗颐钦庑┤宋奕ü省钜舻氖牵裣囊还闳舨换乩吹幕埃业P摹愕慕鸱雇氩槐#等ū蝗四米卟凰担芾砉嗜ǹ赡芏疾宀簧辖拧!蓖朗烂窨焖夙硕右谎郏闱孔俺鲇切闹僦俚谋砬檎酒鹕恚址醇粲诒澈螅鹤挪椒ダ椿刈叨拧?br>
 屠昶毅无动于衷地以眼角轻扫父亲一眼。三年前,对权力和金钱重视的他或许会衡量个把钟头,如今,对于这番威胁的话,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耸个肩,表示不在乎那个职衔。“那就随你想把这个金碗丢给谁了,要不然,你找别人去娶她。”

 屠世民大慌,一转眼就吹胡子瞪眼道:“那怎么成啊?这桩事非你不可。”

 “那就答应我提出的条件。”

 “这回你又要几年?”

 “随我高兴罗。”

 “怎么成!一年好不好?你不能任人家说你屠昶毅是那种娶了老婆就不要事业的人。”

 “只有你才会这样说。”屠昶毅讪然顶了一句。在这件事情上,他老爸只说对了一半。事实上,目前他只想一个人逍遥过,老婆和事业都不想要。但他仍和颜地说:“我希望婚后的一切由我们自己作主,要怎么安排日子也不用爸心。总之,请你不要干涉任何事就对了,总不能让娃娃老婆看轻我这个丈夫。”

 “好!我不干涉你任何事,但有个条件,你可别跟我耍花招,也不能搞离婚,起码我活着时不行,不!连我翘辫子了都不行,否则我会从坟墓爬出来,揪你耳朵、掴你嘴。”

 屠昶毅打趣地笑了一下。“那爸最好是多活几年,我们就搞不了怪了。”

 屠世民满意极了,为自己即将完成的心愿喝采。不过嘴上还是不忘警告儿子:“你最好知道分寸。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婚礼则于下个礼拜举行。”

 “下个礼拜!爸,你这是人太甚!你强一个女孩给我养,已经很不够意思了,现在又要我于七天内娶她,连让我口气哀悼即将结束的单身汉生活的机会都不给我!”

 “省了吧!你才没耶么神经质。连女生都没异议了,你穷嚷嚷什么?婚宴的事我早就帮你们弄好了,该买的买了、该请的请了、该办的事我也为你打理妥当了,你将是这世界上最轻松的新郎倌,只要负责播种就好了”

 屠昶毅仍是铁着脸。“那也不见得是一件轻松的事。”

 “我都替你设想好了,你怎么还有问题啊?”

 “当然有,你讲了半天,还没跟我提起对方的名字。”

 “喔!”屠世民听儿子这么说,拍了一下脑袋,忙说:“她叫小含。听,小含,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茉莉,等着你这个英俊郎来采呢!”

 看着爸爸一脸陶醉的模样,屠昶毅傻眼了。

 采!吧嘛?晒干后泡茶啊!亏他老爸想得出这样的字眼…含苞待放的小茉莉!

 那个直的小辣椒!怎么可能?

 依他看来,年轻、激动的她像一株情多变的紫花,结蕾时花绿而白,开了花就转浓呈靛青,然后再变幻成红紫,即使花期过了,也死皮赖脸的硬不掉办,就任其干枯转褐。善变、傲慢又冷淡,集奔放与过气于一身。

 不过,说句实在话,屠昶毅却爱极这种花,因为他认为这种花十足反映人生的转折写照,非常有意思。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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