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台北的寒冬,让不怕冷的祁南也套上了
衣和厚夹克。
那是薇安的坚持,也是薇安的爱心。
这
衣可是她送给他的耶诞礼物。开思米龙的温暖,附赠醺人的酒香,够特别吧?因此当祁南必须因南台湾的高温而
掉它时,心里着实舍不得。
早上一出台南机场,他便热得把夹克和
衣都
了;而刚才一出松山机场,他又抖着手将它们一一穿上。穿
之间,一北一南不过几百公里,却宛如两个季节、两种世界。
他用电话向祁东和祁西报喜,与他们分享成功的果实。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计较被骗回台北的事,反而彻底加入东西军,形成了坚不可摧的东西南大联盟。兄弟齐心的感觉真的很好,让他的奋斗目标更加明确。
现在,他的另一个奋斗目标是薇安。
她爱他,他已得到她的亲口表白,但他还想要争取她对他的全心仰赖、她对婚姻的信任、她在两人关系中的安全感。
今天是薇安的生日,或许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但他可没忘,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马路上行驶的汽车反常的少,倒是路边的停车格都满了。他把车子停在学校对面的街口,等不及想看到她发现他时的表情!
学期结束,明天就开始放寒假,而她的最后一节课要到六点才结束。学期的最后一课,有始有终喽!
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祁南坐在车子里等她,百般无聊。
这么巧,王董的女儿和薇安同一天生日。鲜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待会儿记得告诉薇安这个巧合。
王董的
子好面
,像谁呢?
究竟像谁?祁南一一过滤他所见过的女
面孔。亲戚、朋友、同事、PUB的小姐、影歌星…
对了,影星张曼玉!
嗯,神韵和轮廓都有点像,但张曼玉不可能是王董失散二十多年的老婆啊。
当当当…
对面的学校传来下课钟声。
祁南下了车,站到显眼的地方等着她第一眼就发现他、等着她脸上的意外转变为
欣的笑靥、等着她穿过斑马线奔向他,奔向他的怀抱。
他爱她的不做作、毫无保留。
过了一会儿,薇安总算出现。可能是学期最后一天,她的心情特别轻松,她难得的穿着牛仔
、铺棉外套,马尾束得高高的,走在校园里根本就像个学生,没有人会相信她是老师。
她和走在身边的学生们愉快的挥挥手,明年再见喽!
果然她一转头便发现了他,果然她因惊讶而张大的嘴片刻之后弧线上扬化为喜悦的笑容,也果然她迫不及待要穿越斑马线奔向他。
可惜红灯,她无法如他所愿的一气呵成直接奔进他怀中。
无妨,幸福值得等待,何况只是瞬息的耽搁。
她就站在大马路的彼岸对着他比手划脚,天色已暗,根本看不清楚,但他能够接收到她的满心
快。瞧,她就是这么直接,要不爱她还真难。
红灯转为绿灯的那一剎那,薇安第一个冲进斑马线,朝着他笔直走过来,眼里只有他。她是那么一心一意地想要投入他的怀抱,以至于没注意到一部企图闯红灯的车子,更没注意到那车子的速度快到完全来不及闪躲。
等祈南看到时,那部车已突破机车暂停区,朝薇安撞过去。他慌张的大叫并朝她跑过去…
“薇安!小心!”
他没看到路人惊恐的表情,也没听到周围的尖叫声,他只看到薇安一脸
惘的停在路中央,转头望向车子,然后向后倒退两步,接着他便听到车子撞击
身所发出的巨大声响。
她被撞倒后,在地上翻了好几滚才停住。当祁南终于赶到她身边时,血
正缓缓渗出她的嘴角,闭着的眼睛睁开又再次合上。
祁南受过急救训练,但他不敢动她,怕她的内脏碎了、骨头断了!所学全然无用,他只有像个白痴一样的一直叫着她的名字,然后用衣袖擦拭不断涌出的血和泪…她的血,和他的泪。
救护车将她送进医院急诊室,急诊室直接将她送进开刀房,从开刀房出来后直接送进加护病房。
她的内脏没碎,但出血严重;她的骨头没断,但有脑震
现象。
医生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需要开刀需要治疗需要修养,但没有生命危险。
那部肇事车辆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逃逸。由于天黑,目击者所能提供的线索很有限,确定的是那是一部黑色福特,司机是个男的,至于车牌号码,只拼凑出其中有7和5两个数字。
祁南冷静下来后,回想当时短短几秒钟的过程,得到以下结论…那司机要置薇安于死。他当时完全没有煞车,这点已由交通警察的现场勘验结果得到证实;而以当时的车速来看,薇安之所以没被撞死,是因为她在紧要关头倒退了两步,这使得车身撞击的角度偏斜,冲撞的力道便被削弱了。
会不会是騒扰电话、恐吓信接连失效,干脆来个彻底解决?
他把心中的疑虑交给书生,把薇安交给自己。
不管怎样,祁南只希望薇安赶紧复原。
或许等她复原,他会建议她回美国去,毕竟她在那儿平安生活了二十多年,而来台北才半年便灾难频频。生离总比死别好,他不想失去她呵!
薇安清醒时,正好是加护病房探病时间。
酷书生也来探视薇安,顺便带来没有进一步消息的消息。
他们进去的时候,她正与昏眩对抗,伤口的痛楚因意识的恢复而逐渐强烈。
祁南温柔的在
缘坐下,小心不弄痛她。此刻的她就像玻璃娃娃一样,必须小心呵护。而书生则远远的站在
尾。他是来看她的,她有没有看见他并不重要。
薇安半睁眼,看到一张拚图般破碎的脸;她闭上眼再睁开,这次她清楚地看到祁南,还有他脸上的胡渣。
“嗨!”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太可怕,但似乎不太成功。
“嗨。”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她一向喜爱他下巴新髭的触感。但手有如千斤重般的动不了,她转动眼珠,发现了手上的点滴管,和
边的心电图仪器。
她的头又昏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忍受一波波随着昏眩而来的恶心感,她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昏眩稍减,她的脑子却仍如跑马灯一样旋转。灰暗空间红绿
替,霎时浮现一部死黑的幽灵轿车,如光速般毫不留情的冲向她。四周的一切顿然停格,只剩下祁南的声音在空气中回
,愈来愈响,愈来愈亮。她惊慌的转过头,强烈的白光轰地刺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她看不清车上的人,只看到一排数字…
她张眼,祁南还在那儿,脸上写满担忧。
“AD7158。”她听见自己乌鸦般的声音,她连清喉咙的力气都没有。
“薇安,你说什么?”祁南俯身,将耳朵靠在她的嘴边。
“车牌号码…”她困难地念完它:“AD7158。”
然后再次闭上眼睛,
口急遽起伏,她因说话而耗尽所有力气。
“书生,肇事车辆的车牌号码是AD7158!”祁南对
尾的书生大喊。
“宾果!”
书生拿出手机,飞快冲出加护病房。
…。。
“祁南,我要上厕所。”
“马上来!”
“祁南,帮我倒杯水好吗?”
“没问题!”
“祁南,我不想吃这个。”
“不行,这是加速伤口复原的鲈鱼汤,你不吃我妈会伤心的。乖,我喂你吃!”
“祁南,陪我玩成语接龙。”
“饶了我吧,你进步得太快,再玩下去我都要输了,不如你看这本成语辞典解闷。”
“那祁南,我可以出去散步吗?”
“不行,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我用轮椅推你去遛遛好了。”
薇安换到普通病房,祁南就在里面上起班来…用手提电脑和手机。必须亲自出马时,他就将薇安托给来探望的亲友,然后快去快回。
拜车祸所赐,薇安见到了祁家所有的人。
祁妈总是炖来一锅锅补品,结果有三分之二进了祁南的肚子,祁爸则老是爆料祁南小时候的糗事,例如在学校偷吃女生便当,回家被祁妈
子痛打;蓝红和狄荻的任务是陪薇安闲聊,顺带灌输她结婚真好的观念。当然她早已认识的祁东祁西祁北也都轮番来探望过她好几回。
薇安发现这是一个和善而有趣的家庭,心里因此踏实不少。
书生很快便查出拥有AD7158,车牌的是一家租车行,而那部车子也的确有撞击过的痕迹。租车人所登记的资料都是假的,但好死不死,租车行老板想起那个人在掏假证件时,从他的皮夹中掉出一张剑俊报,上面的名字是宋仁。
书生循线逮捕到名叫宋仁的男子,但他矢口否认曾驾车撞人。后来验出他的指纹与恐吓信上的相同,又经租车行老板指认确实,他才俯首认罪。
就是他了!宋仁就是那个写恐吓信要薇安滚回美国去、又开车意图撞死她的人,甚至于他也承认曾打过多次騒扰电话。
理由呢?他说薇安欺骗他的感情,所以他要报复。
书生一个字也不相信,他拿宋仁的相片到医院给薇安辨认,她表示根本没见过。书生认为与薇安素不相识的宋仁只是受雇于人、拿钱办事。
他不说没关系,总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查出幕后指使者是谁。
而一向独立又忙惯了的薇安,受不了的不是吃葯打针伤口痛,而是整天躺在
上无所事事,吃喝拉撒全要靠祁南。
“祁南,我好无聊喔!”
“无聊就睡觉。”
“我不要,吃吃睡睡都快变猪了。”
“猪有什么不好?可爱极了!”
“我宁愿喜爱荷兰鼠,白白小小的,还可以拿来做实验。”
“那明天我叫祁北把她的抓来给你玩。”
“好啊!”祁南慢慢的把病
摇起来,小心的扶她坐好,并在她的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这种体贴的举动让薇安觉得好窝心。她还记得祁家大嫂,也就是祁东的老婆蓝红曾说,祁家的男人个个都以照顾老婆为乐,此乃得自祁爸的真传。
“薇安,我已经知道什么是『制约』了。”
“祁北教你的?”
“嗯,她还举一堆例子替我上了一课。”
“所以?”
“所以我想你并不是真的爱杰瑞,你只是习惯他的存在,而误以为那就是爱。”
“孺子可教也!”借孔夫子的话用用,显得自己好有学问。
“你是说我吗?”
“不,我是说祁北。”
“哼,我也不差呀!”
“你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她忘了这是在哪看到的句子,只觉得中国人好厉害,连颜色都可以拿来大作文章。
“谢谢老师的夸奖!”他在薇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自从她受伤后,他就没和她有过亲热举动,怕她痛怕她累,但他憋得好难受。
他挨着她坐,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薇安,没想到你的生日居然出这种意外,都是我害你的。”要不是她急着过马路,也不会走在最前面,目标显着。
“别傻了祁南,这次没撞到,还是会有下次,倒是害你担心受怕了。”
“好了,我们都不要自责。”他执起她的手,碰到了指头上的戒指。“薇安,那天我去台南谈生意,发现那个董事长的女儿居然和你同年同月同
生耶,你说巧不巧?”
“真的?她叫什么名字?”
“我没问,董事长已经和她失散多年了。”
“好可怜,他一定很伤心。”
“那当然!前天他还打电话来关心你的状况。”
“他真是个好人,真希望他早
找到他女儿。”
嗯,祝王董早
找到女儿、还有他的
子,那个长得像张曼玉的女子。
“祁南,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讲。”
“什么?”他在她颈项上磨蹭,让她差点忘了呼吸。
“我出车祸的前一天,有一个男的无缘无故跑来问我说我爸是不是姓王。”
“你姓洪,你爸当然是姓洪啦。”
“我是跟我妈姓。”
“从母姓?那你爸…”
“我管他姓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陌生人要问我这个。”
“是很奇怪!”该不会是那幕后主使者的另一个花招吧?
想到薇安天天身处危险当中,真是让他寝食难安。
但愿书生赶紧将那人绳之以法,让她生活恢复正常。
“祁南,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薇安对他眨眼睛,慢条斯理的说:“既然我身边的这位男士有着一副可以为我挡风遮雨的肩膀,而我又深深为他着
,那么我还犹豫什么?”
“亲爱的女士,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欣喜不断升起之际,祁南不忘调侃。
“不,英俊的男士,我只是在想,可不可以向你要一个吻?”
“那么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祁南侧过身抬起她的下巴,发现她已闭目等待,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庞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毫不迟疑的覆上自己的
,蓄积多
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
她以满心的爱意响应着,深深为自己仍旧活着而庆幸。好人虽然可以得永生,但肯定享受不到这种亲密的快
和感情的依归。
分开时,两人都气
吁吁。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舍不得张开眼回到现实的世界。
“薇安?”祁南轻唤她,他想确定她没动到伤口。该死!他不该那么激动,他们有的是一生一世啊。
“嗯。”她缓缓掀开眼帘,一泓
蒙对上了他的,如同弥漫着雾气的蓝色海洋。
他震了一下!蓝色海洋?
张曼玉!
哦不,王董的
子,她也有一双如海洋般深邃的眼睛。
“薇安,你的眼睛…我是说,你戴了有
的隐形眼镜吗?”
“才没。我的视力一点二,根本不需要戴眼镜。”
“你妈妈的眼珠子也是蓝的?”
“对,可是我的比较不明显,我外婆的妈妈是美国人。”外婆的妈妈要怎么称呼她不会。
他往后退开,试着用崭新的眼光来审视她。
半晌…
“你父亲姓王?”
“我才不管他…”薇安挥舞着手,十分不耐,她不想提到有关父亲的任何事,一点儿都不想。
“拜托!你爸是不是姓王?”
“是啦!”在祁南认真的追问下,她终于不情愿的让步。
这就对了!
南部的企业家,姓王,同一天生日,蓝色的眼睛,相似的轮廓,失散二十多年祁南把新旧资料加在一起,有点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世界真的这么小!
他对薇安说:“你等我一下!”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
“你要做什么?”
“我要补送你一份生日礼物。”
“祁南,我不要礼物啦!祁南…”
奇怪,原本正常的祁南接了个吻后就变得神经兮兮,那以后还是不要接吻好了。
薇安莫名所以的看着祁南跑出病房,然后听到他一连串叽哩咕噜。
着门,又讲太快,她听不清楚,只听到他说:“是真的,您的
可以填平了…”
填
?
祁南改行做水泥工?她怎么不知道?
…。。
难得冬天出太阳,万里无云。
祁南一早就提议出去晒太阳;虽然薇安的伤口好多了,但祁南还是不准她用走的,所以她只好坐轮椅出游。
“我身上的拉炼好丑喔!”薇安坐在轮椅上,仰头对祁南说,带着撒娇的成分。
“拉炼?”
“就是我开刀的伤口嘛。”
“喔。”
就这样?连一句安慰也没?
“祁南,你今天怪怪的,有点心不在焉。”
“我哪有?”
“我看就有,你一定是每天睡医院太累了。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在医院,我会照顾自己,你不用陪我啦。”
“…”还说没有心不在焉!连她的话都有听没有到。
自从那天说要补送她生日礼物之后,他的怪病就时常发作。他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比方说,如果他未经她同意就做了某件和她有关的事,她会不会生气?还有,如果她父亲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绝情寡义,她愿不愿意接纳他?幸好怪病没发作时,他都还算正常,对她的照顾依然无微不至。
祁南把轮椅放在凉亭里,然后扶她起来试走几步。她觉得满好的,把整个身体放在值得倚靠的男人身上,那种感觉真的满好!她以前竟视这种依附的感觉为洪水猛兽,真是笨!
她别过脸和祁南讲话,正好瞥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一步步向着他们走来。凉亭里并没有别人,那么那人肯定是来找祁南的。
“祁南,有人找你。”
祁南转头一看,却没说话,扶薇安坐回轮椅后他才说:“他是找你的。”
这时那人已踏上亭子,近看才知是个已生华发的六十几岁老人。远距离的他虽靠拐杖行走,但步伐坚定、背脊
直,体型倒像个中年男子。
“找我?”薇安再次细看,依然毫无印象。“你搞错了啦。”
祁南下语,反而走了开去,站在凉亭柱子边。
那男人在薇安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她这才发现其实他的动作有些迟滞。他直直打量着薇安,神色愈来愈亢奋,脸上的肌
动,眼尾的纹路加深,眼眶内的
体累积直到
和滴落。
“真的是你!”那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她把你照顾得这么好,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不知所措的向祁南求助,他对她微笑说:“他是台南盘石企业的董事长,我跟你提过的。”
原来是与祁南有生意往来、曾经打电话表达关心的那个大老板。可是再怎么关心也不必这么激动啊!
“小薇薇,我是爸爸呀!”
爸爸?小薇薇?
“先生,您弄错了…”六十几岁就老年痴呆,颇值得同情。
他轻抚着她手上的指环。她想
手,却无能为力。
“我是你爸爸王其兴啊,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平地一声雷,她脑中轰然作响。
王其兴?是这个名字没错,她曾在清理垃圾桶时发现一张被妈妈
皱的纸,上面写满了这三个字,经她追问,才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爸爸!
他就是那个离弃她们二十多年,陷妈妈于孤寂深渊以至抑郁而终的绝情男子?
爸爸二字在过去并不具任何意义,在未来也一样。
“先生,我不认识你,请你克制一点。”她狠心不看他,他的泪容易让人心软,她才不要像当年的妈妈一样受骗上当!
“这…你手上戴的是我和你母亲的结婚戒指,她喜爱花的造型…”
“这种造型到处都有!”
“没错,那时我的经济受到我父亲的控制,所以我们只能到小银楼买一颗小小的钻戒,”王其兴痛心的回首当时。“我请师傅在指环内刻了『FOREVER』,象征我们永远的爱。不信的话,你可以把戒指拿下来看…”
“不必看了,那一定是祁南告诉你的。”
“我没有!”祁南大声抗议。薇安瞪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他没有,可是她气他的自作主张。原来这个男人就是他怪病的
源,她恍然大悟。
“你看,这是你母亲的照片,那时的她差不多和你一般年纪。”王其兴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张照片,祁南认出是他曾看过、很像张曼玉的那张放大照。
薇安接过来瞄了一眼,是她母亲年轻的时候。
“是很像,但不能证明她就是我妈。”
“小薇薇,我千真万确是你的父亲。你听我说,你有轻微的先天
心脏办膜闭锁不全的毛病,你是不是偶尔会心律不整,喝咖啡会心悸?”
“…”她偏过头不理会他。
“你母亲喜爱蔷薇,而你出生后并不好带,所以我们为你取名薇安,希望你能平安成长,如蔷薇般亭亭玉立。但那时候我都叫你小薇薇…”
孰料薇安不为所动,依然无言以对。
王其兴见状,气急败坏的说:“你的左大腿内侧有个圆形胎记,每次我帮你换
布的时候都会看到。小薇薇,如果你还是不信,我们可以马上请医生帮我们作DNA鉴定…”
“够了、够了!”薇安瞬间爆发“你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证明你就是那个薄情寡义的人吗?”
“我…”王其兴愣住,他虽有心理准备,但仍无法承受打击。
“祁南,”她转向一旁“请你推我回去!”
“薇安!”
“小薇薇…”
两个男人同声劝阻,却被她悍然抢白…
“我从来没有父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薇安冷冷的望了王其兴一眼,然后对祁南说“我好累,我要回病房休息。”她打算如果祁南不听她的,她就要自己推,管它伤口会不会裂开。
“薇安,给你爸解释的机会,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气愤的用手去推轮子,却怎么也推不动,原来是卡住了。她干脆挣扎着站起来。用爬的也要爬回去!
祁南一个箭步赶过来制止。这个顽固又莽撞的女人,她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我找了你们二十三年,我也不好过啊!”王其兴也来搀扶,但被她一手撇开。
“找我们?谁相信!”她靠着祁南的支撑站直身子,伤口隐隐作痛,但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是真的!事实上当年是你母亲带着才两岁的你不告而别,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你胡说!是你们离婚了,你不要她!”他为何要扭曲事实?真以为她还是两岁小孩?
“我们并没有离婚,那张你母亲写的离婚协议书,我一直没有签名。”
“我不信!”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我把它带来了,你看。”他
出一张微皱泛黄的红直条白色信纸,上面写着“无条件离婚”等字样,然后是她母亲的签名,而男方的下头则是空白。她认得母亲工整的笔迹,母亲的国字写得并不纯
。
真的是这样。她母亲要离婚,而她父亲并不。妈妈从来不跟她说这些,让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弃她们于不顾的大浑球。真相到底是什么?她迷糊了!
“小薇薇,你坐下来,让我从头到尾告诉你。”王其兴说,状似哀求“小薇薇,请你!”
“不要叫我小薇薇,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薇安赌气的坐回轮椅上,在得到真相之前,她不会给他好脸色。
“唉,你和你母亲一样倔强。”王其兴无奈的叹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早该料到。
“你不要…”
祁南
住想要抗议的薇安,两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按摩,以安抚她躁动的情绪。与陌生的父亲相认是需要勇气的,而接纳事实更是不易。
王其兴也坐回石凳。经过这一番
烈的情绪波动,他的步履更显蹒跚。然而接下来的追述,才是最艰难的部分;那二十三年的椎心痛楚、
夜等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他深
一口气,娓娓道来:“我在美国留学时与你母亲相识、相恋,但身为孤女的她并未得到我父亲的认同,他一直希望我娶个门当户对的
子。但我们不顾他的反对在美国结了婚,然后回到台南家中,那时我父亲也只得勉为其难同意。”
薇安的内心开始翻腾,她进入了妈妈从不透
的过往,也即将知晓她的身世。
“你母亲生你的时候大出血,医生为了保住她的命,只好切除她的子
,从此她失去生育的能力。但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父亲坚持王家需要一个男丁来传宗接代,所以他要求我讨小老婆。”
“为什么你不反对?是不是你也赞成?”薇安既愤怒父亲的懦弱,又心疼妈妈的委屈。要妈妈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不如一刀把她杀了,她的自尊心比谁都强。
她的拳头紧握,泪水蓄势待发。
“我根本不理会我父亲近乎
迫的要求,但你母亲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认为我父亲嫌弃她,所以在你满两周岁的隔天,留下离婚协议书,带着你不告而别。我猜她多半也是不想让我左右为难。”
年轻的母亲带着幼女断然离开了她的天、她的巢、她的世界,伴随的是仅存的尊严及
后无尽的孤独。
“她一定认为你签了协议书。”所以她告诉她他们离了婚。
“我并没有机会告诉她。她离开后不久,我的父亲突然生了重病,我忙着照顾他,也忙着接管他的事业,找人的事只好交给我的表弟,只是这一找就找了二十几年…”
“你以为我是傻瓜?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找不到?”
薇安不屑的抬起头。
她拚命眨眼,尽管眼睛痛如针刺,她仍强守着泪水的闸口,不让它溃决而模糊她的双眼。她要看清楚他的每一个表情,她要分辨他有没有说谎,她得决定自己要不要相信他。
“我查了出境资料,知道你们回到美国,但就是找不到你们的住处。”
“你骗谁?我们在波士顿和宾州各住了两年,后来搬到纽约,就再也没离开过。美国东部的三大城市,目标这么显着,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你们住在纽约?”王其兴吃了一惊!他微张着嘴,身子忽地摇摇
坠,祁南连忙伸手扶稳他。
过了好久,他语气苦涩地说:“我和你母亲就是在纽约认识的。她走后,我直觉叫献文去纽约找,可是他总是说没找到。我好笨,从没想过他一直在敷衍我,他从来没有认真找过你们。最近我请了另一批人去找。在祁南打电话给我之前,他们刚通知我你回来台湾的消息,但还不能确定他们锁定的目标是不是你。”他的声音愈来愈模糊,执着拐杖的手颤抖,终于精神崩溃而泪如雨下。“你们真的住在纽约!我果然觉悟得太迟。都是我的错,我真该死!我的大意竟造成了天人永隔!”
薇安几乎要相信他了,可是心疼母亲的那个部份却不断提醒她不要被他的泪水所骗。母亲为他苦守一辈子,那么他呢?说不定早讨了小老婆,生了一打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
“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签那张离婚协议书?”
泪已
尽的他,眼神空
而显得衰老。
“当年我告诉我父亲,我爱她,这一辈子只要她。”他虚弱但坚定的说:“在二十几年的等待中,我从不曾停止爱她,即使此刻我已知道她不在人世,我对她的爱仍然不减。未来,我将带着对她的爱到天上去与她相会。”
凉亭中再无言语,只剩轻轻的喟叹、哽咽声。
没有人注意到天气陡变,阳光躲回厚厚的云层里,原本的清朗被灰蒙取代,周遭已然是一幅萧瑟苍茫的景象,正反映出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境。
当祁南接到书生打来手机的那一刻,薇安的闸口终于失守。
来势汹汹的泪水迅速蓄满、溃堤而下,在她脸上汇成一道长长的河
!
…。。
凉亭热闹了起来,尽管景象萧瑟依然、苍茫如故。
书生将他甫逮获的嫌犯带了过来,当着被害人的面厘清案情。这是体谅薇安伤重无法前往警局所作的通融。
书生与两个身材魁伟的警员押解一名委靡不振、但相貌堂堂的男子,要不是他手上的手铐,薇安还以为他是一同前来的办案人员。
“启峰!”王其兴一看到嫌犯,愕然大叫,意图站起,却虚弱得差点摔倒。
祁南忙扶住他,却也
不住心里的纳闷。“何经理,这是怎么一回事?”
“洪小姐,你认识他吗?”书生问薇安。
她摇头。祁南与父亲好象都认识那个人,他是谁呢?
“何启峰,你自己说!”
书生将他往前推,他踉跄的走到薇安轮椅前。
“启峰,是你叫人开车撞薇安?”王其兴厉
质问。
他低头默认。
“你…你可知道她是谁!”
“她是您的女儿,伯父。”何启峰抬头,但一触及王其兴足以杀死人的眼光,又马上怯懦的低下头。
“说清楚!”王其兴一喝,把何启峰给吓了一跳。
“我…我们怕她一回来,您就会把盘石交给她继承,这样一来,我们的希望就落空了,所以…”
“我们是指谁?”王其兴又一喝。
“何家所有的人。”
“除了开车撞伤薇安,你们还做了什么!”这回换祁南开火,火力惊人。
薇安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坐在戏棚下看戏的人,台上正上演一出
采好戏。那人喊她父亲“伯父”那么他就是她的cousin喽?
“她回来台湾后,我便雇人打电话騒扰她、在她房间里放死猫,闯空门破坏东西、写恐吓信、跟踪她伺机吓唬…刚开始我们并不想伤害她,只希望她心生恐惧回美国去。没想到她胆子太大了,怎么都吓不走。我们的计谋无法得逞,情急之下,只好制造车祸把她撞死。”
祁南愈听愈气!何启峰做了这么多坏事,分明是视薇安为眼中钉、
中刺,
除之而后快;而薇安事事瞒他,分明是没把他当自己人,这使得他更是心寒。他好灰心,在他做了这么多之后,仍然无法换得她的信心,真是不如归去!
“你们何家人好可恨!这么多年来我信任你们,把你们当作是我真正的家人!”王其兴痛心疾首,他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恶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两眼一瞪,咬着牙:“说!你们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她们母女住在哪里?”
“没错,我爸爸的确掌握了她们的行踪。”
“老天爷!我怎么会这么愚蠢!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不够积极,没想到你们非但匿而不报,甚至打算斩草除
,你们简直狼心狗肺!你们不是人!你们…”
王其兴破口大骂,激动得两眼一花,险些昏厥过去。
“爸,你不要太激动,这样对身体不好。”薇安倾身握住他的手,却见他再度老泪纵横。
戏演至此,她不能不出场了,毕竟她才是这出戏的主角,只不过直到前一秒钟,她才将剧本完全弄清楚。
“何先生,恐怕我该叫你一声哥哥吧?”cousin是哪一种哥哥,她也搞不懂。中国人的亲属关系实在太复杂,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何启峰面无表情。
“我刚才听到的好象是:你们姓何的一家人故意不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甚至想要杀死我爸爸唯一的女儿。是这样吗?”
何启峰依然面无表情。
“就为了独占我父亲的财产?”
“何家为盘石企业卖命这么多年,凭什么要我们把它拱手让人!”何启峰
出了真面目。反正事已至此,他豁出去了。
“我是你们的绊脚石,所以你们要除掉我。”薇安烬量保持心平气和,其实她好累了。“如果我消失了,你们下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我父亲吧?你们是不是也打算把他杀了呢?”
“你比你父亲聪明多了,只不过我们会让他先立好遗嘱。”何启峰不再企图掩饰,他对着王其兴说:“伯父,真是对不起,但我必须老实告诉你,上次你中风没死,我们都十分失望。如果你死了,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薇安觉得心灰意冷。这出戏虽然
采,但太过违反人
,她实在不想再演下去。她现在只想窝回病
上享受祁南的殷勤呵护,然后好好想一想该拿她“新冒出来”的父亲怎么办。
“书生,这样够清楚了吗?”薇安转头问一直没
嘴的书生。
他点了一下头,连个“嗯”字都懒得说,真是惜字如金!
“祁南,我们回去,不然医生要发通缉令了。”她向一脸不豫的祁南伸出手,她很清楚他在不高兴什么,看来得费一番工夫安抚喽。
“爸,咱们走,我看您得好好的清理门户了。”
就这样,祁南慢慢推着轮椅离开,王其兴跟在旁边。
下了凉亭,薇安要祁南等一下,然后她回头对书生说:“书生,麻烦你一件事。”
书生径瞧着她不开口,一脸问号。
“你帮我…揍他一顿。”
随着问号的消失,一个大惊叹号从他额头往下滴落,尾巴的句点在他咧嘴一笑时晕开。哗,好神的笑容!
“好。”他答得干脆。
薇安满意的窝进轮椅,伴着父亲,任由祁南将她推进白色的建筑物。
背后,传来结实的拳击声,和男人凄惨的哀叫。
可怜的何启峰。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不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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