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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绝望了,已经绝望了。

 在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她仍然是完全不了解季卓云被捕的原因。多一天拖延,就多一分危险,她相当清楚这一点,但除了心焦,她什么也做不了。

 前方忽然多出了两条人影,将她的路堵得死死的。抬头看时,却是陌生男人。

 “陆夫人吗?”其中一人开口,见她点头,才接下去说:“有人想见你。”

 “谁?”她戒备地后退一步。

 “我们没有恶意,如果你想知道季卓云的情况,就请跟我们来。”

 是陷阱吗?她犹豫了一下,但随后举步。陷阱也要跳了!

 她坐入车中,汽车在街巷里飞驰,不久便来到一处开阔地,然后直接被带入宽敞明亮的客厅。

 “光临。”窗边的男人回身一笑,指着沙发:“请坐。”

 陆庭坚?她没想到会见到他,他的神色不像之前的几次所显示的阴冷魅,但眼中隐约闪动的快意却让她不由泛起寒意。

 “听说你一直在打听季卓云的事?”陆庭坚坐在她对面,闲适地伸展四肢。

 “是的,你知道?”

 “当然,上海滩没有什么事逃得出我的耳目。”他说得狂妄,滢然却知道这是事实。

 “这里是有关季卓云的资料。”他将一叠纸扔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滢然拿起一页页看下去,越看脸上惊骇之就越重,直到看完最后一页,她震撼得不能自己。

 陆庭坚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给她听:“季卓云,二十二岁,中共在上海的组织者之一,几年内多次组织学生游行、工人示威等运动,一年来以上海市长秘书的身份潜入政府部门,传递出多项机密,使中共上海阵营迅速扩大。于本月十七被捕入狱,现已有命令将在本月二十一执行决。”

 看到她面上猝然而起的慌乱,他知道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了。他微笑。

 “其实这次的被捕是日本人从中搞的鬼,因为他拿到了日本军队的战略部署计划,日本人当然不会让他这样轻易身,而上面早已经对屡屡失利的境况大为光火了,现在终于知道了原因,当然会顺水推舟解决掉眼中钉,在短短几天内下了处决的命令。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那些在政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都不敢手干预这件事了吧。没有人能保得了他,你这几天的所为,若不是你的身份,也早就被捉进去等着一块处决了。”

 滢然无言,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他的用意呢,告诉她这些有什么目的?太多的震已使她的大脑不胜败荷,她无法揣度他的想法,或者是不敢深思。隐隐的恐惧已在心底动,在这初夏时分让她有了严冬的寒冷,而她在此刻竟开始逃避了。

 陆庭坚的目光紧盯住她,仿佛穿透了她力持平静的保护壳,直视不安的灵魂。他忽然提出一个她完全料想不到的建议。

 “你想看看季卓云吗?”

 她猛地一震,他能让她见到卓云?

 阴暗的走道,恶臭与血腥混成令人几作呕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低低的呻声穿透两侧的铁门不时钻进她的耳朵,给她一种身处地狱的错觉。她竭力下翻涌而上的不适,跟随着引路人一迳前行。

 这里,就是牢房吗?即使事先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一样很难不去震惊,这是怎样的非人日子啊!

 终于,漫长的折磨结束了,引路人的脚步停在最深处的牢门前,向她示意。

 她才迈步上前,却被身旁的陆庭坚阻住了动作。他以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在她耳边再次警告:“记住,不说话,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让他发现你。”

 她点头,迫不及待地过去探头望着,但在下一刻就飞快地伸手捂住嘴,堵下了几乎口的一声惊叫。是的,那是卓云,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他的模样…

 下一刻,她急急转头,闭上了眼,却挥不去那震撼的形象。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的反应显然在陆庭坚的意料之中“其实尽快处决对他而言是件好事,在这里受着折磨,比死更痛苦。”他的口气找不到一丝悲悯,倒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但他说出了事实。在这里的确比面对死亡更可怕。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牢房内的那个身影,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游行中的初会,医院里的配合无间,下雨夜晚的两心相许,婚礼之前的痛断肝肠,以及在品茶时的亲切关怀…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她折服于他的优秀,心动于他的善良,却不知他所追求的是什么。

 他为国为民投入了一切,相较之下,沉湎于自我世界的她显得多么渺小,但,此时的她也应该能为他做点什么的。

 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再回到陆庭坚的会客厅,滢然始终不发一言。

 “感觉如何?”陆庭坚微啜着茶,挑眉看她。

 “怎样才能救他?”

 “你想救他?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犯人,而是上面除之而后快的人物,救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带人探监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事,但你做到了,不是吗?”滢然自然清楚,在政界有权有势的人物都谈季变的时候,陆庭坚能带她到关押要犯的秘密监狱安然出入,也一样可以神鬼不知地救人出来。更何况…

 “你可以救出他来的,不然你何必布这样一个局?”她冷冷地看着他,轻声道“不要否认那张仿冒季卓云笔迹的字条是你的杰作,还有那几个堵截我的人也是你派去的吧,是为了要引他出来吗?”

 “聪明!你果然聪明,看来我可以省很多废话了。”陆庭坚毫不否认,眼中闪烁着得逞的笑意“没错,这是我布的局,我也能救他出来,也只有我能救他。要我救人,可以,但有条件,让你丈夫来求我。”

 “不行!”想也末想,拒绝的话就口而出,惹来对方的扬眉。

 “这么乾脆?好吧,我也正好省事。”陆庭坚轻松地站起身,朝侧门走去。

 “你不能提出这种条件,庭轩和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庭坚在门前顿住身形,却没回头“如果这么说的话,季卓云的死活和我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漠无情“我给你时间考虑,明天中午之前陆庭轩还不来,神仙也救不回季卓云了。”

 他的声音消失在门后,厅中只剩下滢然呆怔地站在中央。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

 踏人家门,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大厅内仍是灯火辉煌,在她才跨入时,怀安的叫声已经响了起来。

 “你到哪儿去了,我们快急死了!”怀安从沙发上跳起,冲向她,脸上是焦急与惊吓夹杂的惨白。

 这时滢然才想起午后分手时说好两人分头行事,并约定地点会合的事。半天之内的冲击太大,她早忘了这回事,现在见到怀安这般模样,不浮起歉疚:“对不起,我忘了。”

 “你忘了?”怀安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居然忘了,还拖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我们派出所有的人去找你,一直没消息,真要等得疯掉了!”

 是吗?滢然的愧疚更重,偷偷瞟了眼一旁的丈夫。

 陆庭轩依然靠坐在沙发中,安静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既没有怀安那种行之于外的忧心,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愉悦,甚至让她感觉到,仿佛他的神魂早已飘向那渺茫的远方。

 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至少,在她面前,他从没有出过这种神色。而在这样的凝视下,她竟心慌意了。

 “我…”她直觉地要解释,却又说不出什么来,满腹的话语几经翻滚又瑟缩了回去。她祈求似的看着怀安,眼光却不听话地直往沙发方向飘。

 怀安的责备在看到滢然的表情后咽了下去,注意到眼前两人诡异的氛围,开始不安,好像…大哥在生气。

 “呃…我去叫那些人回来。”胡乱找了个藉口,怀安飞也似的溜走,给他们独自谈话的空间。在出大门之际回身悄悄向滢然做了个手势,让她安抚大哥。

 滢然看到了,添了更多的忐忑。她悄悄地、缓慢地移向丈夫,心里甚至渐升了一种恐惧。

 恐惧?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庭轩永远是最温柔的丈夫,一年以来,他包容了一切,连句重话也不曾对她讲过,那么,现在她怕的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只知道在他遥远而淡漠的眼光下,她手足无措。是心虚吗?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在等着你的解释。”他终于开口,而他的话钉住了她前行的脚步,她不知所措地站着,脸上不经意出的茫然让她看来楚楚可怜。

 他是从不会让她出现这种神色的,若是平,他一定会急切地上前询问呵怜,用尽心思让她展颜。但今夜…

 “为什么不说话?你该解释的,你的晚归,这几天的行踪不定,还有,今天赵局长让人传话,叫你不要再为季卓云的事去找他了。这些,我想身为丈夫的我有权知情。”他的口吻淡然,他的神情莫测高深,这一切让她觉得陌生。

 “对不起。”她嗫嚅地低言,惶然而不安。

 “我不要你的道歉。”他站起身,走向她,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俯首直视进她的眼睛,她的眼中充满怯弱无助的感情,而他的眼中却仅有不为所动的冷漠“我不要你的道歉,滢然。”他重复着“我只要你给我一个解释,只要你说出实情,夫之间应该坦诚以对的,不是吗?有什么事是我不该知道的?”

 她睁大了眼看着他,头脑混乱而眩晕,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既然你不肯解释,那好,我问你答,可以吗?”他紧盯住她,神情是不容妥协的坚持“季卓云就是你爱过的人,对吗?”

 她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身子一颤,眼瞪得更大。

 “他现在被捕了,你要救他,所以才会拜访那些人,是吗?”他双眼灼灼地盯住她,在她无异于默认的反应之后,眸中闪过炙烈的光芒。

 “很好。”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为他甘冒被捕的危险,为他不辞辛劳,甚至为他哭泣,告诉我这表示什么?旧情难忘?”

 她倍受震撼地看着他,不!不!不!他不可以这么想!难道她这段日子的表现不够明显?难道他不知她早已爱上了他?可是,可是怎么向他解释呢?他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呀,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朝这个方向想,因为不了解她的情感,不了解卓云在她心中亦兄亦友的地位,不了解她对卓云被捕一事深深的自责愧疚,不了解即使没有男女之爱也会拚死护卫的心情。“不是…”

 她虚弱的反驳很快就被陆庭轩的声音打断了:“今天下午你又去了哪儿?继续奔走求助,还是躲起来为爱人哭泣?”

 他的声音冰冷讥诮,让她不住地颤抖:“不是,我在陆庭坚那里。”

 他的身子倏然一震,盯着她的眼中飘过复杂的感情,沉寂许久,才轻声问道:“你去找庭坚?”

 “是他派人找我的。”看到他遥远的神情,她慌忙解释“我也不知道会是他,因为他们说有卓云的消息,我才会跟着去的。”话出了口,她才发觉不对,这样说,他是不是会更误会她?

 果然,他不动声地轻声说:“你的意思是,为了探听到季卓云的消息,你跟着陌生人走?你知不知道这种做法有多危险,他在你心里真的这么重要?”他的声音低柔,眼神深沉,但辐于周身的气息却极具威胁。

 她涌上的惊慌并没有打动他,接着问:“那么,他告诉你季卓云的消息了?他还说了什么?说他可以救出季卓云,对吗?他向你提出条件了,对吗?告诉我,是什么条件?”

 她闭上眼。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她来不及准备。她本想回家对他详细说明,再让他代为设法的,但此时的情况早已失控,误解一个接着一个,无论她作任何回答,都只能使情况变得更为恶化罢了。

 “事关我,对吗?”他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意料之中地看到她再度睁开眼,错愕地看他。他轻哼“看来我猜对了,要我做什么,去求他吗?”

 她眼中雾气弥漫,扭曲了眼前清俊的脸庞,显得从未有过的严厉。他的手力道加重,被箝制的下颌想必已经开始红肿,但她没有在意,因为心里的痛早已到了极致。

 为什么总是让她碰到这种两难的选择?一年前的痛彻心肺还不够吗?那时的她被迫舍弃爱情挽救家人的生命,如今还要重演一次吗?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说话啊,告诉我,我猜的对不对?告诉我!”他强硬地命令着。

 她茫然点头。

 “那么,你希望我去吗?”他更贴近她的脸,眸光视进她的眼中。

 不,当然不!她想大声否认,但脑中瞬间飘过阴暗牢房中浴血的身影,以及那张处决令,一时间,她否定的话在边徘徊,却始终没出口。

 然后,她看到对视的黑眸中瞬间转的极度的沉痛。

 半晌后,他的声音再度回到低沉喑哑:“告诉我,你是不是希望我去求他,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说啊。”

 她的泪顺着颊直直地淌出来,眼依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夹着心痛,也带着祈求。他该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为什么一定要她说出来,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不要这样看我。”他的呼吸逐渐重“不要不说话,滢然,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把你的愿望说出来,你知道的,我从没有违拗过你的心意,无论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去做到,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要亲口说出来,我要你亲口说,是不是要我去见庭坚,求他救季卓云一命,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告诉我啊,回答我!”

 不,她答不出!明知道陆庭坚是以复仇为目的而来,她怎能让无辜的他去面对甚至恳求视他为仇人的弟弟?她怎能将他推入虎口?她又怎知这一去他将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

 可是,人命关天,她能眼看着卓云魂归西天而置之不理吗?

 终于,她开了口,泪水不曾稍歇:“他不会杀了你的,可是,如果你不去,季卓云就必死无疑。”

 他忽地放开了对她的箝制,倒退两步,扭转了身,很久,他没有说话,身躯僵直,双拳紧握,沉重的呼吸清皙可辨,弥漫在空气中。

 “这么说,你是要我去了?”他重复一遍地问。

 “是的。”她的心已裂成片片,因为她知道,在此之后,他们再难恢复和谐的生活,她将彻底地失去他“我请求你,去救他。”

 他猛地上前,在瞬间左手已捏紧了她的肩头,右手扬起,脸色狰狞而凶狠。他要打她!这个认知清楚地闪进脑海,但她没痹篇,而是等待着手掌落下。

 手掌定在半空,他瞪视她的黑眸中闪过愤怒、痛心、哀伤种种色彩,最终归于凄冷,他的手一寸寸放落,身体也一点一滴地柔软。

 他松开了紧握她肩头的手,再度退开,一步步地远离,每走一步,神情中的飘渺幽冷更加深一分,而她也清楚地看出,他不止是身体的远离,心亦以更快的速度飞离她的身上。

 “庭轩…”她慌张地低喊。

 他伸出手止住她的话:“我答应你,我会去救季卓云,但我也有条件。”他一字字地进出来“我要你离开陆家,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极度震惊地呆愣了,而他却出嘲讽的笑意:“用不着做戏,我放你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不正是你要的吗?我成全你。”

 “不要!”她终于反应过来“庭轩,别赶我走,我不离开你,我爱你啊!”他迅速一震,但随即冷笑:“不要再骗我,方滢然,难道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欺骗还不够多吗?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游戏,你却不能放手吗?或者,你舍不得陆家少夫人的地位?”他的话语,他的神情,充满了不屑和鄙视,定住了她拉住他的动作。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他怎能这样看她,怎能?他只是在说气话吧,是吧?她自我安慰着,却在抬头时看到他疏离而冰冷的神情。他…是认真的!

 她望着他,狂的心绪只是在疾呼:为什么不听她解释?为什么一厢情愿地给她判了罪?为什么不相信她?

 “明早搬回你家去,我和你再无关系。”他冷冷地转身出门,语声由门外飘进来。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的背影远离、消失,心一寸寸地化为灰烬,任寒冷笼罩全身。她终于跪倒,让泪打冰冷的地板。

 “庭轩…”

 **

 “你们是怎么回事?大嫂为什么要走?”陆怀安终于在庭院深处找到陆庭轩,劈头盖脸地叫了起来。

 “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用多管。”陆庭轩没有回身,仰头望着明月。

 不用多管?才怪!一回来就看到滢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吓坏了她,之后更是收拾东西连夜离开,无论她怎样挽留恳求都没用,在她的百般追问下,只回了一个凄婉的笑,说不配留在陆家了。天,这是什么回答,看着大嫂决然地离去,她满心想找大哥求情,却换来这个答案,不用多管?

 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是为了季卓云的事吗?大哥,我们瞒着你是不对,但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添更多的忧心罢了,为了这个就和大嫂吃醋吵架,不觉得太没肚量了吗?”

 “怀安,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就回去睡觉。”陆庭轩回身盯视她。

 陆怀安微微一惊,小心窥视大哥的表情,他神情平淡,一如往日,但又有所不同,因为她瞧见了他眼中凛冽的寒光。她素来知道这个大哥平时情温和,但真惹他发怒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他用上了少有的大哥威严,是不是离发怒不太远了?

 她乖乖地往回走,但马上又停下:“大哥,别误会大嫂,她是真心喜爱你的。”不甘心地补上这一句,却不敢留下验收这句话的效果,匆忙回房,让陆庭轩独自在院中呆怔。

 **

 “啊?少爷!”

 天初破晓,陆家清扫庭院的仆人着睡眼走在后院里,转眼就被面前直立着的身影吓得睡意全消,张大了嘴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呵呵,少爷真早啊。”终于回过神,仆人笑着招呼,心里却是奇怪得很。少爷习惯早起是不错,但现在?天还没全亮的时候?这也早得太过火了吧?而且看他穿戴整齐的样子,倒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陆庭轩点点头,神色平淡,转身离开,仆人在他走远后才惘地挠头,自言自语:“少爷今天,好像有点怪啊。”他想起陆庭轩平和蔼亲切地微笑招呼的样子,刚才却没半点笑容,是心情不好吗?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两个守卫打着呵欠,满脸的疲惫面歌舞喧哗,彻夜狂,可苦了他们两个守卫,一夜提心吊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终于平安度过,现在他们可以好好放松大睡一觉了。

 但没多久,守卫的如意算盘就被打破。俱乐部前的场地驶进一辆车,停在门口,里面走出一个人,靠近他们:“麻烦二位…”

 “干吗?”被扰了好梦的守卫火大地吼着,努力睁眼想看清楚到底是哪个混蛋敢打搅他们,但睡意朦胧的怎么也看不清,嘴里不耐烦地冒出大量精彩词汇,而在终于认出面前身长玉立的青年时,神志马上被吓得清醒无比。

 “陆、陆少爷,”较机灵的守卫忙赔笑“您找坚哥吗?他正在里面等您。”

 陆庭轩角挂着温文的微笑,点点头:“麻烦两位带路。”

 “你的动作快的,看来你已经作了选择了。”

 宽敞明亮的大客厅,晨光透过大玻璃窗落在室内,陆庭坚正站在窗前,沐浴在阳光里,在守卫退出后,轻松地开口。

 陆庭轩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下,若有所思地凝望金色的光线,复杂的神色一掠而过,在陆庭坚转身面对他的前一刻转为平和:“滢然已经离开,相信你是知道的了。这是我付的定金。”

 “定金?”陆庭坚挑了挑眉,在对面坐下“你的意思是先验货,再付款?”

 “不错,季卓云平安的时候,就是你得到‘鸿昌’的时候。”

 陆庭坚大笑:“果然不愧是陆家人,精明得一点亏都不肯吃。”

 “事关人命,谨慎些好。”

 “很好,”陆庭坚收住笑,紧盯住他道“既然你不相信我会守诺,那么,我又为什么要相信你会如期出‘鸿昌’呢?”

 陆庭轩淡淡微笑:“你会信我,因为我逃不出你的手心,不是吗?”

 陆庭坚再度大笑:“聪明!聪明!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不堪一击呢?好,我会履行诺言,趁这段时间,好享受一下你最后的大少爷生活吧。”

 陆庭轩欠身微笑,不发一言走向门口。

 “遭到爱人背叛的感觉怎么样?看来你好像还不是很痛苦啊。”陆庭坚扬声嘲讽。

 门前的身影顿了一顿:“你真的很想看我痛苦吗?”

 “当然,那是我期待已久的事。”

 “或许,你有机会看到。”话声从门外传进来,依然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陆庭坚眉宇间浮起霾,随即隐去,出笑意:“真的不痛苦吗?不行之于外,只会让你的痛苦加倍,呵,陆家人通有的傲气。”

 **

 “少爷,现在上哪儿?”司机老李紧随着问道,心里却猜想该是上方家去接少夫人了。昨夜他奉命送少夫人回家,真的吓了好大一跳,少爷夫人感情之好是有目共睹的,别说吵架拌嘴,就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以此推测,昨夜少夫人哭红了眼回娘家,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按少爷疼子的模样,早该心急火燎地接人了,可他居然到现在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庭轩看了下时间,坐进汽车,同时吩咐:“去三厂。”

 “啊?”不去少夫人家吗?老李愣了下,却不敢多问。

 再回到陆宅,已西斜。才下车,陆怀安已经冲了过来:“滢然!”

 到了面前,忽地止住,愣愣地间:“滢然没回来吗?”转头看着陆庭轩“大哥,你没接滢然回来吗?”

 “怀安,回房去。”他淡淡地说,脚下不停。

 “大哥!”怀安叫着,看到他无动于衷的决然,跺了跺脚“你不去,我去!”

 “怀安!”他回身,只见到她的人飞快地跑出去,叫也叫不回,他朝司机打了个手势,老李会意,车身一转就追了上去。

 望着大门处好久,四周一片寂静,连空气的动都感觉得出。他沐在夕阳里,一动不动。半晌,他低头,看到手中握着的两家分厂的报告,提醒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然后转身,习惯性地仰头看向卧房的窗口。

 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秀美的脸蛋探出窗外,乌黑的长发随风摇曳,一手支住窗台,一手快乐地朝他挥舞,美目盼,笑靥如花。

 他扬起角,习惯性地要回她一个微笑。

 窗口无人。

 笑意凝冻。

 疼痛,在毫无防备之下撞入体内,宛如无情的魔爪,将心生生扯碎,刻意的冷静,刻意的无情,刻意建立的坚强心防,在这撕心的痛楚之下轰然倒塌,平和的面具寸寸裂。

 滢然…

 脑海中转的是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温柔,她的俏美…

 耳边响起她的声音:“下论何时,你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一个个夜夜,那一句句深情誓言,怎能忘却,怎能当作从未有过,怎能就此…结束。

 弯下,似乎再难承受,跄踉的脚步奔向园林深处。

 手,紧紧抓住一个个支撑点,无数的枝干应声断裂,绿叶混着白色的纸张在空中飘,片片飞过眼前,片片映出她凄美的容颜。

 我请求你,去救他。

 泪,从她眼中滑落,一滴滴烫伤了他。

 不。

 请求你,去救他…

 像狂风掀起的波澜,他的心因此死寂。

 不…

 请求你…救他…

 不!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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