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月,天气骤然的热了。芊芊离开杭州,已经足足一个月了。一清早,若鸿就背着画架,上了玉皇山。一整天,他晒着大太阳,挥汗如雨的画着画。画得不顺手,就去爬山。爬到玉皇山的山顶,他眺望西湖,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强大的哀愁,和强大的犯罪感。“梅若鸿!”他对自己说:“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既不能忘情于芊芊,又不能绝情于子璇,还有前世的债未了,今生的债未还,梅若鸿,你不如掉到西湖里去淹死算了!要不然,从山顶上摔下去摔死也可以!”
他没有掉进西湖,也没有摔下山去,更没有画好一张画。黄昏时分,他下了山,带着一身的疲惫与颓唐,他推开水云间虚掩的房门,委靡不振的走了进去。马上,他大大一震,手中的画板画纸,全掉到地上去了。
窗边,芊芊正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披着一肩长发,穿着件紫
碎花的薄纱衣裙。一对盈盈然的眸子,炯炯发光的看着若鸿,嘴里透着一股坚决的意志。
“芊芊!”他不能呼吸了,不能
气了。“怎么是你?你从上海回来了!我…简直不能相信啊!”“是的,我来了!”芊芊直视着他:“我从上海回家,只休息了几分钟,就直奔水云间而来!你的房门开着,我就站在这儿等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不明白,我不懂…”他困惑的,惊喜
集,语无伦次。“你不生我的气?你还肯走进水云间…”
“我曾经发过誓,我再也不要走进水云间!”她打断了他,接口说:“但是,我又来了!因为,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在上海,不论是在街上、办公厅、外滩、桥上,或是灯红酒绿的宴会里,我
夜夜,想的就是你!我思前想后,把我们从认识,到吵架,细细想过,越想我就越明白了!我不能逃,逃到上海有什么用?假若我身上、心上,都刻着梅花的烙印,那么,我怎样也逃不开那‘梅字记号’了!”
“梅花的烙印?”他怔忡的、
惑的问。
“是啊!我们都听过‘梅花烙’那个故事,以前的那个格格,身上有梅花的烙印,那是她的母亲为她烙上去的,为了这个烙印,她付出了终身的幸福!而我的烙印,是我自己烙上去的,为了这个烙印,我也愿意付出我的终身幸福!”
“烙印?”他呆呆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烙印?”
“每次看你为子璇作画,我充满了羡慕,充满了嫉妒!现在,我来了!我不想让子璇专美于前,所以…”
她停止了叙述,盈盈而立。蓦然间,她用双手握着衣襟,将整件上衣一敞而开,用极其坚定、清脆的声音说:“画我!”若鸿震动的看过去,只见她肌肤胜雪,光滑细
。她上身还穿着件低
内衣,在
的左边
部,竟赫然有一枝娇
滴的红色梅花!”“芊芊,这是什么?”他吓住了,太震惊了。“谁在你
口画上一朵红梅?”“你看清楚!”她向他
近了两步。那朵红梅离他只有几寸距离了。“这不是画上去的!这是上海一位著名的文身艺术家,为我刺上去的!”“什么?”他哑声喊,瞪着那朵红梅,这才发现,那红梅确实是一针针刺出来的,刺在她那白白
的肌肤上,怵目惊心。“你…”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都晕了,眼睛都花了。“你居然敢这样做!你…你…”“梅若鸿,”她一字字的念,语声铿然:“梅是你的姓,鸿与红同者,暗嵌你的名字。我刻了你的姓名,在我的心口上,终生都洗不掉了!我要带着你的印记,一生一世!”她深
了口气:“现在,你还要赶我走吗?你还要命令我离开你吗?你还要把我推给子默吗?”他瞪着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他一动也不动的站着,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似乎过了几世纪那么长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内心深处“绞”了出来:“芊芊!,你这么勇敢,用这么强烈震撼的方式,来向我宣誓你的爱,相形之下,我是多么渺小、畏缩和寒伧!如果我再要逃避,我还算人吗?芊芊,我不逃了!就算带给你的,可能是灾难和不幸,我也必须诚实的面对我自己和你…芊芊,我早已爱你千千万万年了!我愿意为你死!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愿意为你死去!”“我不要你死去,只要你爱我!”她喊着,带着那朵红梅,投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的、紧紧的、紧紧的拥着她?崴苟峥舳隽恕U馐撬沙ひ院螅暌岳矗谝淮蔚粞劾帷?br>
子璇在三天以后,才发现芊芊回来了。
是若鸿亲口告诉她的,在水云间外,西湖之畔,他们站在湖边。他以一种坚决的、诚挚的、不顾一切的神情,述说了他和芊芊的故事,述说了芊芊的归来,述说了芊芊的那朵红梅。子璇倾听着,眼珠漆黑
,脸色苍白如纸。她不愿相信这个,她不能相信这个,她不敢相信这个,她也不肯相信这个…但她在若鸿那样认真的陈述中,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假不了!“你拒绝了芊芊,然后芊芊去和我哥谈了一场假恋爱,然后你再和我好,用我填充芊芊留下的空白,是这样吗?”她尖刻的问:“是这样吗?”“不!你不可以这样说!”他歉疚的、痛楚的说:“一切发展,都不在我们预料之中,就是这样发生了!子璇,我好抱歉…”“别说抱歉!”她大声的打断他,激动得无法自持。“你们玩
了我的感情,也就算了,反正汪子璇犯
,自作孽,不可活!但是,为什么去欺骗我哥?你难道不明白,他是认死扣的,你们会要了他的命的!”她愤愤的一跺脚,
辱的泪,就不争气的冲进眼眶中。“梅若鸿,你是怎样一种魔鬼,你亲口说你不会追芊芊,你把我们兄妹全引入歧途…现在,你就这样轻松的来对我‘告白’,你一点都不怕伤害我?”
他扯头发,敲脑袋,慌乱得手足失措。
“我怕。我怕极了!”他坦率的说:“我怕伤害你,也怕伤害子默,但是,我已别无选择!
到最后,我只能‘忠于自己的感情’了!”“好一句‘忠于自己的感情’!”她咬咬牙,从齿
中迸出了这句,她的眼光死死的盯着他:“现在你会说这句话,一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把她推给子默?”
“因为我怕伤害芊芊呀!”他叫着说:“她那样完美,那样高贵…而我是这样放
不羁,家无恒产,我又…我又…”他
言又止,猛敲着自己的脑袋。“我怕带给他灾难和不幸呀!”“你现在就不怕带给她灾难和不幸了?”
“我还是怕!”他诚实的说:“但是,爱和怕比起来,爱比怕多,我愿意去试,去试着给她幸福…”
“好!很好!”她点点头:“芊芊纯洁,芊芊高贵,芊芊完美,芊芊还刻了你的印记出现…其他的人,全黯淡无光了!”她瞪着他,像瞪着一个来自外太空的怪物。“你怕这个,你怕那个,忽然间,你又不怕这个,你又不怕那个…怎样解释对你有利,你就怎样解释!脸不红,气不
!你是个怪物!你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千年祸害!是个自私、虚伪、没有责任感的千年祸害!”喊完,她掉转头就飞奔着跑出那篱笆院。若鸿仍呆呆的站着,被她这几句“一针见血”的“指责”刺得体无完肤,无法动弹了。
子璇一路哭奔进了烟雨楼。她不想哭的,但是,她太激动了,太伤心了,太悲愤了,太羞辱了…她实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样一哭进烟雨楼“一奇三怪”全吓傻了,奔过来围绕着她,东问西问。子默也被惊动了,跑到回廊里来抓住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急切的问。
“哥哥!”她痛喊出声了:“芊芊回来了!你还一点都不知道吗?她在她
口的肌肤里,刺了一朵红梅回来!听清楚,是用针一针针刺出来的红梅花!你知道红梅的意义吗?红若梅,梅若鸿呀!”子默震惊的瞪着子璇,脸色马上变得惨白,但他还没听懂,没弄明白。钟舒奇已摇着子璇说:“你亲眼看到的吗?你怎么知道?”
“梅若鸿告诉我的!他亲口对我说的!他说芊芊用这么强烈巨大的震撼来震醒他,所以,他醒了,他和芊芊相爱了,他们什么都不顾了!扮,你懂了吗?别再作傻瓜了!别再作梦了!”说完,她甩开众人,奔进屋里去了。
“我不相信…”他喃喃的说:“我要去问芊芊,除非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我不能相信…”
子默马上去了杜家,正好杜世全不在家,他顺利的约出了芊芊。驾着马车,他把车子直驰往郊区的一个树林里,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说。芊芊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中七上八下,什么话都不敢说。
到了树林里,子默停住马车。四野寂无人影,只有蝉声,此起彼落的在树梢喧嚣着。
“好了!”子默阴沉的、冷冷的说:“你可以告诉我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芊芊无助的、哀恳的看着子默,眼中盛满了歉疚和祈谅,她的声音低低的、害怕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去上海…因为我不能再骗你,也不能再骗自己了…”“我不懂!”他瞅着她,越看就越激动,越看就越悲愤。“你说的什么鬼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伸出手去,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襟:“你给我看看,你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刺青,什么红梅…也许看到了,我就明白了…”说着,他用力一扯“唰”的一声,她左襟的衣服被扯开了。芊芊慌忙用双手护着
口,哭着喊:“子默!你怎么可以这样…”
“让我看呀!”子默的脸色,由苍白而涨红,目眦尽裂。伸出手去拉她遮在
前的手:“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么强烈的感情,有多么深刻的爱!让我看啊,你怕什么?你一针一针刺在身上,不就是要向世人宣告你伟大的爱情吗?你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好!”芊芊挣扎不开,就豁出去了:“你要看,就给你看!”她拉开衣襟,
出了红梅。
子默瞪着那雪白肌肤上,殷红如血的梅花。像一个焦雷在他眼前蓦的炸开,炸得他四分五裂了。
“果然是一朵红梅!”他呐呐的说:“怎会有个女子,愿在自己身上,刺一朵红梅…”他不相信的看她的脸:“原来,你爱他有这么深,这么深了…”
“子默,”她
着泪,哀恳的瞅着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用情已深,我几次三番要对你说明实情,却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我再不悬崖勒马不行了!趁着大家还没掉到谷底以前,赶紧把真相告诉你…这样,总比大家都摔得粉身碎骨,来得轻微多了,是不是?”子默掉开眼光,不再看芊芊,而看着茂林深处,眼中,透着一股冷幽幽的寒气。尽管是六月天,芊芊却被这样的眼光,弄得全身冰冷,寒气透骨。
“你认为我还在崖上吗?他冷幽幽的说:“你认为只要你‘勒马’,就没有人摔跤了吗?太晚了!来不及了!我早就跌落谷底,已经粉身碎骨了!”
“来得及来得及!”芊芊哭着说:“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就和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梅若鸿一样!”他抬头看天,轻声念了两句诗:“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跳上驾驶座,重重的一拉马缰。“走吧!我送你回家,这是我最后一次,送你回家!”
马蹄响起,马车向前滚滚而行。芊芊握着
前的衣襟,真是愁肠百折,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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