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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舅是英雄
   你见过《水浒》里的鲁智深,那就等于见到我舅舅。他浓眉朗目,声音似钟,身板膀阔圆,走路大摇大摆抡圆膀子,好像条条大路都是为他所开。方圆几十里,舅舅是朱姓辈分最长的一个,脾气又大,他一跺脚,一乡土地都颤抖。他没多少文化却当了20多年村官,成为威震一方的传奇人物。

 这几年,我到省城工作,很少见到舅舅,可每当心闲下来,他影子就会走进我的思念之中,今年表弟办喜事,我见到舅舅,席间他的酒友腊月,历数他这个非名人的轶事,使我感到从没有的震撼,多少年我都被别人的故事感动着,没想到我的亲人也有如此精彩的人生。我没本事让我的舅舅名扬天下,可我要为他立一块心碑:我的舅舅是好人!我的舅舅是英雄!

 舅舅一辈子侠肝义胆,为朋友两肋刀,爱管闲事加上一副热心肠,谁都说不清,他为人做了多少好事。按姥姥的话叫着“家活懒,外活勤。”他自从当上村官,就好像天下事都是自家的。只要有人求他,有十分的力量想用上五十分。他最要命的就是,不知道钱是好的,不知道东西是自己的。乡里人越穷,难事越稠,舅舅不能听得三句好话,见得三滴眼泪。只要有人哭诉自己家里穷苦,他第一反应就是先摸自己的衣兜,身上钱本不会多,掏多少就给多少,也不点数儿。有时嫌自己身上钱太少,向舅妈索要,慢一点,他会瞪大眼睛,马上拳头举起老高。乡下人得到了好处,爱说“哎,这可叫俺咋说你好哩?”舅舅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一脸严肃地说:“啥都不说!该干啥干啥去!”这算舅舅一贯的语言动作,

 舅舅一辈子最爱讲排场,摆阔,但可不能看见谁在他面前摆架子,阎王老子看不起他,他也不屑一顾。就连我的第一任舅妈,论学历60年代的高中生,论长相不比当年银环差,白白的皮肤,高高的个子,长长的两条大辫子,可漂亮了,仅仅有时不大言听计从,舅舅照样休了她。

 第二任舅妈身小力薄,可不管舅舅对与不对绝对服从,大热天舅舅坐在凉地凉快,舅妈自己干活,竟然心甘情愿。舅妈眼里的舅舅就是皇上,如果舅舅要天上的星星,她就马上搬梯子去摘。如果舅舅说太阳是月亮,舅妈就会指着太阳说:“啊!今天的月亮真亮!”并且决不是惧怕而是绝对崇拜。舅舅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外村的一个计划生育钉子户不罚款,乡小分队拖拉机开进村里要扒那家房子,不知道谁请了舅舅,他瞪眼往房子门前一站如一座山。大喝一声:“是人做了错事,干吗要扒房子!谁给我说说,这房子犯那家的王法!”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二话不说灰溜溜的跑了。房子的主人站在舅舅面前哭,舅舅指着那人的脑袋:“保着你的房子,可还要按国家政策办,快罚款去!”那人像得了圣旨一样跑去了罚款。舅舅要的就是这样的面子。

 姜家父亲受了儿媳的打骂,找到舅舅就算找到“包青天”他不仅给断个是非分明,还要约法三章,从此儿媳成为敬老的典型。这样舅舅名声一出去,自然求的人会越来越多,不管盛夏的午后还是严冬深夜,他只要听到一声哀求抬腿就走。哪怕正端碗吃饭,听到一句好话,吃上一半放下碗就走,姥姥心疼他:“吃再去呗!”“回来再吃!”声音还在耳边,人已经没了踪影。有时他自己无能为力,竟闹着请外地工作的表弟帮忙。如果谁有怠慢,他还要耍他老舅的威风。

 十里八村谁家办红白喜事,没有舅舅就是没了主心骨。如果是困难人家,他就会不请自来。只要他往堂屋一坐,点上一只烟,大手一挥:“快!你去干这!”“快!你去干那!”像在指挥千军万马,多大场面,在他面前就像一盘小棋,进退都是恰到好处。

 舅舅办事效率高,其实我知道,不仅是那威武的架势,不仅是智慧和热情的为人,也不仅侠肝义胆的性格,还有两个关键的关键。

 那些年,乡里大小头头总是借检查工作下队收刮民财,村官是最小的一级,谁都不敢得罪。舅舅并不喜爱巴结权贵,但谁要像刘皇叔那样的礼贤下士,他除了心肝不能扒出来给人家吃,可以把表弟送给他的好烟好酒,一股脑奉献,可以把家里辛辛苦苦养的猪、羊给宰了,可以把正下蛋的母给杀了。这吃了人家嘴软。等舅舅有事站在他们面前,一般能办的也就不好推托,自然也多了顺畅。

 更主要的自从表弟们在城里大小有个官职,过节,有时几个外甥小轿车来了几辆,可给舅舅掌了脸面,小小的乡官们哪见过这么场面,就连过去那些居高临下者,如今见到舅舅也多了几分热情。这样原本就大大咧咧,大声大气,大摇大摆的舅舅也就更显“大家风范”飘飘然了。事情管的越来越宽。正义者敬他,恶的者恨他。你搞歪门道,他知道了,吼一声就会把人吓得两腿打颤。

 他把帮助别人当成快乐,一旦圆满完了一件事,他比人家主人都兴奋。他啥都不图,就爱喝酒,一盘萝卜条,一盘凉黄瓜,一壶烧酒下肚,只要人家一句夸奖,就会美滋滋讲自己如何“过五关”如何“斩六将”真把自己当成“关云长”

 舅舅爱喝酒是出大名的,他一看见酒,眼睛就发亮。不醉不罢休,越醉越说:“我没醉!我没事!”能回到家就睡觉,天塌下来也震不醒他,那呼噜声能听一个村子。比如:酒后把拖拉机开到沟里,憋息了火,爬在方向盘上打起呼噜;该往西回家,竟然往东去了,趁着酒劲走一夜,等天明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他乡;有时孩子上早学看见他在路边呼呼大睡,叫他醒来:“噫!我咋在这里啊!”这些都是舅舅酒史中的小曲,还有更精彩的呢。

 一次他喝完酒回到家,睡着自己的牛屋里,不知道怎么弄出了火,被子烧了,衣服烧了,连刚卖粮食的几千块钱都烧了,屋里的牛挣脱缰绳,踢倒了他的,惊醒了他,才从火海中爬出来死里逃生,事后我看到一身伤痕,急得我直哭,他却张着大嘴哈哈大笑:“你舅舅去阎王老儿家串门,他把我赶出来了。哈哈!他那老家伙不喜爱我!”让人哭笑不得。

 一年秋天,舅舅种了十几亩芝麻,长得粒大籽满,高高兴兴打了十几袋芝麻拉回家垛到牛屋里,舅舅晚上喝了酒,又呼噜震天,顺着吼声小偷潜入家中,当时为防他醒来,还把一块砖头放在舅舅头边,芝麻搬完了,他呼声依旧。等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芝麻没了,舅舅气的要命,但一家人都庆幸他多亏没醒来,要是挨一砖头不知道是啥结果。舅舅人缘好,小偷竟敢偷盗他的头上,不是找死吗。私下里不少人帮助舅舅查找盗贼。不想小偷自己找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道:“我实在不知道是你老朱家,我因处罚计划生育扒了房子,抢了粮食,一家人没法活了,没办法才走这步孬棋。原来准备偷一袋粮食给孩子吃,看你一直呼呼大睡,越搬越胆大,就一下搬完了,没想偷了你这个好人的东西。”那人把卖芝麻用剩下的钱,双手跪地递给舅舅,我的舅舅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礼数,他大手一挥:“算了,算了,幸亏是偷了我的。我不给你计较,暂时我还比你强,钱你给孩子买吃的吧。说着要舅妈准备酒菜,让那人感动得放声大哭,丢下钱就跑。事后舅舅竟然又给小偷家送了几袋粮食。

 舅舅的人品也赢得乡人的尊敬,不管啥事,只要舅舅出场,就会出奇的精彩。一次我外地的表弟带运粮汽车路过舅舅乡,汽车颠簸震滑了几包粮食,被人抢了拉进附近的玉米地,弟弟一口气跑回找到舅舅,舅舅带人跑到丢失地点,当那些人听说是老朱的外甥时,都乖乖把粮食拉到路上,还帮给装好了车。舅舅哈哈大笑,眉里眼里都是自豪。

 一天夜里,姜、朱两姓因责任田闹纠纷,大打出手,一时间人越聚越多,如同农民暴动,乡派出所都出动了,事态仍然无法控制,不少领导挨了黑,眼看要出大事情,不知道谁把正在酒桌上喝酒的舅舅请来,他不声不响走来,黑夜中仅仅咳嗽了两声,****的人群就一个个偷偷离去。事后舅舅把领头人大骂一顿,各打五十大板还要握手言和。舅舅就是这样有威望、有魄力。可惜没生在战争年代,我敢说:如果他能跟着共产打天下,不能成为元帅,也能成为将军。

 别看舅舅镇八方,只是拿我没办法,他喝酒时谁也不能干扰他,可我能端了他的壶,藏起他的杯,说不让他喝,拉着他就走。实在没法,舅舅只好赔上笑脸给酒友说:“我的外甥女不懂事,等她走了,我再…”他外甥群中谁不怕他,谁没挨过他的打,就我和大弟最得宠,其实他对谁都很疼爱,只因我们俩最先走进他的生活,先入为先罢了。如今弟弟们都大了,聚到一起玩笑中说他偏心,他总是张着大嘴笑,一点也不反抗。

 不幸的是,前年他到乡里为村里人处理事时,被车碰了,也算他福大命大,二弟找了好医生,开颅手术后昏25天,连医生都不相信他还有救,舅舅竟然大难不死活了过来。手术后,他很长时间精神不正常,疯子一般,叫他吃药,他打孩子。给他打针,他打医生。弄得没人敢近身,可我每星期请假两天去看他,不知道碰到他那神经,我只要拉着他的手:“舅!吃药!”他赶忙把药一把倒进嘴里。“舅!打针!”他赶快撅着股爬在上。像我小时候听他的话一样,乖乖地让我给他剪胡子、剪指甲,洗他黑黑的光脚丫。

 如今舅舅60多岁了,身体还很结实,前天我姨去看他,还能骑自行车把我姨带到公路上。这些年我们都帮他,舅舅还算衣食无忧。他手术后语言功能没完全恢复,可心里啥都明白。每次姨和弟弟们给他钱、物,他都拉着我的手,兴高采烈表达自己的喜悦。每次穿上我买的新衣服,他会像孩子一样笑着见人就扬胳膊、跷脚比划着炫耀。那天我拉着他大的手,心里清晰的感觉:我就是我小时候的他,他就是我小时候的我。看到他孩子一样笑歪着嘴巴,乖乖的听话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酸,一阵痛。

 我实在不相信有上帝,上帝该让好人一生平安的,如果不帮助舅舅这样的好人?决不配做一个合格的好上帝?该下岗!

 我真诚地祝愿我的舅舅健康!幸福!平安!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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