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第一次在电话中听到他的家人在他背后叫张飞时，
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名字对他真合适，倔头倔脑，粗心大意，于是她也叫他这个小名。西北夏天的午后狂风突起。
彩坐在哥的自行车后座上，呆呆地平视前方，突然问：“你说他们会离婚吗？我希望他们离婚。”哥不说话，使劲地蹬车子，过了几分钟，闷声闷气地回答她：“你别胡思
想，好好念书吧！”热热的风啊，夹着细细的黄沙扑面而来，眯住了人们的眼睛，那是停留在彩记忆中关于10岁的画面。
许多个深夜，她被房间里极轻微的说话声惊醒，她怕啊~怕那两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那些个
得人
不过气来的黑夜，天，是怎么一点一点变亮的呢？第二天早上，怒气冲冲的爸爸给他们一人几块钱，让她们去买面包。课间休息的时候，彩暗自庆幸，学校里没有人知道爸爸妈妈又吵架了。那些争吵，是她童年的梦魇。
她唯一的爱好是看书和画画，在教科书的空白处画“大美人”——妈妈叫做“妖
”的东西。它们都长着一双没有表情的眼睛。彩17岁时爱上了张飞，是爱，不是喜爱。
没有什么理由，她知道她必须去爱一人，因为你爱一个人，那个人也会回报给你爱，那么就不会再孤单单地一个人了，彩就是这样想的。
爸爸妈妈还是在深夜关紧了门
低了声音吵架，哥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他常给她写信，用长兄如父的口吻讲些“人生哲理”他们都觉得这样
好玩儿，乐此不疲。张飞在高三转校时来到她的班上，第一眼见到他，她的直觉小声说：这个人跟她一样内心不快乐。这就足够了，别的她不去管了。
17岁的她外表冷漠而内心狂热。
冬天的一个晚上下了晚自习，她悄悄叫张飞出来，快夜里10点了，她和他开始在空旷的操场上散步。辽远深蓝的天穹中，稀稀朗朗的星星冷冷地注视着两个清纯少年。走了一圈又了圈，彩说啊说啊，好像把从小到大的事都说给他听了。她必须这么做，她需要有人听她说话，她要心像阳光照耀下的白帆一般睛朗。她要爱，无穷无尽的爱。
那清冷的冬夜，其实早预示了以后的悲哀。藏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她，清醒地看到这一点，却不去阻止。
彩不愿轻待了这份感情，那夜过后，她再没有跟张飞说过话。
而他，可以听她说话，却不能理解她。
毕业后他径自去北京上学了，彩在自已的城市学习如何融入现实生活。
一年后，她辗转得到他的消息，在一个星期六的清晨，她满心欢喜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一脸的惊愕。
透过无数的欢笑和泪水，彩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张飞坐在她对面低头剥粟子。简单，干净，都穿着膝盖泛白的牛仔
。是那盏灯下的年轻身影。大概张飞不会记得他们之间仅有的这些琐碎的细节吧。
彩倚着阳台的门框，斜斜地看见窗外夜空低沉，那棵张牙舞爪的大树上栖着许多乌鸦。起风了，月亮在阴郁的乌云中急速穿行，星月枯树乌鸦，是梵高的狂野世界。谁说过喜爱这棵树的？
刚找了份工作，彩一阵的手忙脚
，医院里零零碎碎的事很多，男男女女的医生护士也不少。人多口杂，事多心烦。彩
感多思，很容易为一件小事一句话情绪就变了，又不能跟别人说，直接的反应是给张飞打电话。不管他在干什么，把不高兴扔给他后，心情就好了。这个打电话的习惯一开始就形成了，她没考虑过后果的可怕。也许考虑过，但他会包容她的，她以为。
初夏的凌晨，彩趴在护士站的桌子上打盹儿“护士——”病房中尖锐的叫声几乎刺伤她的耳膜，她冲过去打开灯，一眼看见14
的病人半躺在地上，一
带子勒着他的脖子，另一头系在边的护栏上。她跑过去拿剪刀，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个食道癌晚期的病人黑
一样的眼睛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喃喃：“让我死~！”彩竭力镇静地说：“没事了，大家都睡吧，天一会儿就亮了，没事的。”她努力想再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可实在无能为力。她紧紧地缩在冬天外出穿的棉大衣里，天快亮了，她抖得像风中的一片树叶。冷啊，怕啊。
那是她工作半年后，六月的黎明。
彩嘟嘟囔囔地说你又挂我电话，你又挂，张飞还是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口中的原则
越来越多的体现在接她的电话中，他没有进入她具体的生活，但他却无所不在地渗透在她的空气里和呼吸中。她的眼中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然后，爸爸妈妈离婚了。
彩只是可怜妈妈，心疼哥哥，她眼看家没了。她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刹那的表情真是幸运。她和哥始终是孤孤单单的，她说不出话了。坐在
上，一双脚挂在边，身子晃啊晃，想不出以后怎么办，身体里有一种东西被破坏得很厉害。脚在半空中
来去，陆地遥不可及。她很奇怪这次没有给张飞打电话。过了一个多月，才写信给他，他立刻打电话来问：“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她说不出所以然。快挂电话了，她突然想起来似的热心地说：“我们结婚吧，不用花很多钱，我们结婚吧！”他迟疑地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还有很多实际问题。”她固执地说：“我知道，可我就是想结婚。”为什么呢？她回答不出他的问题。
有个鬼在身后追她吗？她在任何时间找到他，会为任何的小事要哭出来。她想，他们快完了。
那一季流行灰色，有了这个借口，彩买了一柜子深深浅浅的灰，下班后她在浴室里消磨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天早上噩梦醒来，她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听到张飞的声音就要哭出来：“我做的噩梦好可怕啊，灰朴朴的没有人理我…”他忍无可忍地咬牙切齿：“你有神
病啊，大清早打这样的电话过来？我再也不要和你谈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有多讨厌，我怕你了，真怕你了！！”好了，彻底完了。
她把所有事都搞糟了，她想笑自己，可一点气力都没有。颓然地躺下去，回复成还在母亲子
里的体位。还能回到最初的寂寞吗？睡梦中雷声隆隆，大雨滂沱。她孤零零地站在荒原上，看到许多熟悉地脸弃她而去，天！求你，有没有人可以握住我的手陪我在一起？
求你！她喊出来了。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还好，一切都和睡前一样。只是黄昏了，室内一片昏暗。她起来洗脸，还有一个长夜等着她。
彩用了一年的时间，适应了没有电话的生活。 ｍ.ＮiｕＤuｎｘ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