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万里建设公司的会议室,总经理主持的主管会议刚刚结束。
冰彬慢条斯理地收拾桌上档案,他看到陈云茵的神情,知道她暗示他留下。
等到所有的人离开后,陈云茵按下喇叭锁,室内的香水气味显得更加浓重。
她坐到他身边问道:“郭彬,你为什么对水滨豪宅不看好?”
“我不是报告了吗?那块地虽然可以看河景,但对岸是旧社区和工厂,而且地形也不够方正,盖起来的视野角度可能不好,卖相也不好。”
“你不是建筑师,这种专业的事情让他们去
心。”
“基本上,我还是不看好『豪宅』这两个字,万里建设一向锁定薪水阶级客户,一下子改变方向盖大坪数豪宅,一般客户买不起,大客户又会被固有形象所影响,不认为我们能盖出富贵豪华的房子。刚才总经理也同意我的说法。”
“你的想法太保守,一点建设
都没有。这点可以从行销包装改善,甚至再设一个子公司专门盖豪宅的案子做为市场区隔,我会再跟大哥说明。”
她的大哥正是万里建设的总经理,这家公司是典型的家族企业。
“反正我只是初步评估,也许我再去搜集资料、请教专家,大家再开会集思广益,说不定有不一样的看法。”郭彬心不在焉地说着。
“你放太多心思在『亲亲家园』了,房子已经陆续
屋,后续工作
代丽香做就好了,何必事事亲自处理?”陈云茵诘问着。
“我才回台北没多久,你总要让我进入状况。”
“所以你利用职权把我们的房贷款延到第三批?虽然是自家的公司,一样也要缴款才能
屋,我们没缴清屋款就不能拿钥匙进去装潢。”
“利息负担太重,再拖一个月吧。”
“那时候我爸爸要买下来送我们,你又不肯,现在知道辛苦了吧?”陈云茵想到郭彬莫名其妙的坚持,心里就有气。
“其实,我们根本买不起这么贵的房子。”
“我又不是没帮你一起负担。我叫你卖掉那间老公寓,卖掉的钱拿来偿还部分贷款,每个月可以省好几万块。你好像还没找仲介公司卖房子吧?”
“还没。”
“我明天帮你找认识的仲介商,叫他们去拍照做广告,尽早卖出去。”
“我不想卖。就算卖掉,也要把钱拿回家做我妈妈的老本。”
“郭彬,你到底在想什么?那是挂你名字的房子耶!而且你也缴了好几年的贷款了。”陈云茵脸色变得难看。
“总是我爸爸拿出来的自备款。”他看了她一眼,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卖屋的钱怎么分配,以后再说。”
“不行!今天要说清楚。”她的态度强硬。
“房子暂时还不卖,我阳台有很多花花草草,一下子也清不掉。”
“那我把新屋的左边后阳台给你,你可以在那儿种花,我再叫设计师改图,那里本来要做储藏室的。”
“那边没有
照,我要一个前阳台。”话一出口,郭彬心头猛跳一下。
多年来,他一直顺着她的意思,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如今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他
口而出?
难道是为了那笑靥如花吗?
陈云茵也为他的态度吃惊“两个前阳台都要打成客厅,不能破坏格局。”
“我要前阳台。”他又说了一遍。
“不行!”
“我只想要一个自己的空间。”他定定地看她。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们的新屋!”陈云茵动气了“你宁可不陪我去看设计图,也要跟银行小姐跑到罗东坝谠保吗?”
“我都说去找客户补签名了。”郭彬语气有些倦怠“他们银行没办法出车,距离放款的时间又很急迫,我们更不能叫客户赶来台北。”
“那是银行的疏失,跟你没有关系!”
“他们的客户就是我们的客户,我能帮忙就尽量帮忙。”
“那你为什么关手机?”
“过五点半下班时间,我就关了,晚上回来我不是打电话给你了吗?”
“那天我想找你,却找不到,你连出门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是出门办公事,丽香知道我的行踪。”
“整楝大楼都在传,你跟那个银行小姐在一起约会…”她的眼眶
了,所有干练强势的表情一下子垮掉。
“胡说!没有这回事!”他的声音显得激动。
“人家都说你们去开房间了!”
“谣言你也相信?”郭彬感到愤怒,到底是谁在传讲这种超级无聊八卦?这对他和云茵、筱婷都是莫大的伤害。
“我可以不相信你和她的事,但我相信你已经不再爱我。”
“这十年来我没爱过别人。”郭彬的神色变得黯然。
“那是你不敢爱吧?因为你要对我负责任。”她掏着他的口袋,找出一包面纸擦拭泪痕,脸上浮起一抹凄苦的微笑。“那时大家都还是小孩子,你才大四吧?我承认,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
他摇了头,眼神转为柔和“毕竟我们曾经年轻。”
十年前,他是篮球校队,
拔矫健的身影风靡了一群女孩子,甫进大学的她情不自
地爱上他,为他送水、送点心,他也注意到这个纯情的小学妹,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交往一年馀,他发现他们个性不合,他是无拘无束的农家孩子,而她是备受宠爱的千金么女,两人不管在观念和生活上都难以沟通,于是他提出了分手。
她伤心
绝地哭着,哭痛了他的心,她不相信她的爱不能留住他,她更不顾一切地献身,只为了两人的地久天长。
她怀孕了,就在他研究所入学试考的一个星期前,他带她去堕胎。
小诊所的医师没有处理好,造成她大出血休克,吓得他赶紧送她到大医院急救。
往事历历在目,他犹记得她躺在病
上的苍白面容,还有她父母赶来时的愤怒,更有她哥哥们落在他身上的拳头。
她哭着请父母原谅他,她深深爱他,她不能没有他。
他也在她病
边发誓,他要和她结婚,一辈子照顾她。
然而他们的学业尚未完成,他也还没当兵,陈万里严厉反对他们结婚,想花更多的时间观察他。
他的诚意赢得陈万里的好感,甚至在他退伍后延揽他进万里建设公司,并且有意让他和大学刚毕业的她结婚。
但作梦的小女孩长大了,她明白爱情不是生命中的唯一,拒绝早婚。
他默默守着她,
花秋月
转而过,他又守过了八个年头。
扁
易逝,却难以削磨个性的棱角。两人的分歧仍在,美丽能干的她锋芒毕
,言谈和做事都极有主见;而他学会了沉默内敛,不愿违背伤害她,甚至在她几度移情别恋后,仍静心接纳她的归来。
因为他没有忘记他的誓言,而她也深深眷恋着他的柔情。
可是,他既想过自己的日子,还要
出极大的能量来包容他和她之间的差异,难怪他常常感到疲累,连带也消蚀了爱情的厚度。
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寻爱方式,云茵有她的看法,他也有自己的观念。没有对错,没有好坏,他们是两条
叉线,曾有
点,却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爱情是他们内心最脆弱易碎的一部分,没有人愿意去碰撞。
懊来的还是要来,时间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必须面对这个最大的症结。 时光沉淀了所有的情爱纠葛,回想往事至此,两人心情变得平静。
彷佛过了好久好久,郭彬终于开口:“爱会产生责任感,那是我曾经向你许诺的婚姻,可是我们的问题仍然存在。”
“责任感不等于爱,没有爱情的责任感是负担”陈云茵注视着他说:“我不愿你为当年的一句誓言绑死了我们的一生…即使我仍然爱你。”
“云茵!”郭彬心头一痛。
“我们明明不合,再怎么爱也不能改变对方,却又勉强在一起,你痛苦,我又好受了吗?”她掉下泪。
“我们再这样下去的话,这辈子会更痛苦,我们没有办法永远迁就下去。云茵,你了解我的意思吗?”他把心底的感受完完全全说出来。
“我太了解了,我要你陪我参加朋友的宴会,我也要你带我出国去玩,更要你和我做
;而你不也希望我陪你去钓鱼爬山、到你那间老公寓看花看鱼?”
冰彬静默着,因为他的答案和她一样。
好一会儿,他才望着她说:“我们不适合。”
她默默盯着桌面,过了半晌,说:“十年来,结果还是一样。”
“对不起。”
“向我们的年轻说对不起吧,我再留你有什么用呢?我们连吃顿饭也会吵架,更不用说是一个阳台了,这又如何做一辈子的夫
?”
“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
陈云茵抹净了眼泪“有时候,我会恨你的好,你以前为什么不狠心一点?乾脆就痛痛快快和我分手,否则这些年也不会跟你又分又合的!”
“我不够好。”
“你是不够好,振伟就比你好多了。”她低垂的睫
眨动着“他不会跟我要阳台,他会直接和我讨论怎么布置他心目中的理想房子,他有他的意见,我有我的意见,我们也会吵架,吵完了却能达到共识,那张设计图有一半以上是他的意见。郭彬,你呢?未来的男主人呢?”
“也许,因为我不想结婚,所以我不去关心这些事。”
“我明白,所以你也就顺着我和我爸爸的意见,要买房子就买房子,要年底结婚就年底结婚。可是我们越往婚姻走一步,你就离我越远。”
“是我在逃避。”
“没错,我们个性不合,以后免不了离婚收场,振伟是局外人,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有我们两个还跳
不开。”
“振伟很爱你,他所能给你的爱,比我更多。”
“这点你是不如他。”
“我认输。”
“他向我求婚了。”
“你的答案?”
“我说,我要看郭彬的反应。”陈云茵浮起淡淡的笑容,有点无奈,又像是解
“我本来还在奢想,说不定你会大力挽回,甚至找他打一架。可是现在,我知道你的反应了。”
“云茵,我祝你们幸福”他的语气诚挚。
“好,我们分手。”她讲得简明俐落,像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他轻轻点头,仍是深深汪视她那美丽的容颜。
“郭彬,结束了。”
她站起身,把那包面纸掷回他的西装上,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有缘,无分,十年纠
一场梦呵!
她想哭,但她不能在同事面前哭,她只想赶紧回办公室打电话向蔡振伟倾诉,因为他才是全心温柔待她的男人。
冰彬捡起面纸,放进口袋,望见门口附近几个同事东奔西窜,慌张装作路过的模样,他逸出一抹苦笑,起身拉开会议室的窗帘。
此时太阳已经照不进来了,但亮丽的天光还是能为屋内的马拉巴栗进行光合作用。
他蹲下身,拨拨盆中乾燥的泥土,即使马拉巴栗耐
又耐旱,但仍然需要适时的光线和水分。
他也听到了心底的声音:为自己加入活水吧。 在这同时,筱婷在银行接到林汉光的电话。
“筱婷,你晚上过来我这里,我要你把话说清楚!”
“我在忙,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
“见面讲不是更清楚吗?”那边的口气很急促:“为了你的胡闹,我睡不好觉,差点写不出报告来,今天你不解释清楚,我博士也别念了!”
有这么严重吗?筱婷一叹,当初他不肯静心详谈,如今又能谈出什么?
“也好,我们把话说清楚。几点?我会很晚下班。”
“八点半吧,在我学校的系馆门口。”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要求她晃上一段公车、再走进校园找他?
“在你学校大门口。”她不愿像以前“服务到家”
“在大门口等人很浪费时间耶!我在系馆还可以多念一些书,你到了打电话给我,我再出来。”他指使她。
筱婷坚决地说:“大门口。”
“好啦!大门口就大门口,你可不要迟到,逾时不候,自己到系馆找我!”
筱婷放下电话,心头一阵
惘,也许她不该答应去找他,不是都结束了吗?
“筱婷,忙完了吗?”王美华游走放款部门的同事间,最后挑了筱婷旁边的会客椅子坐下。
“还没呢!下午才跟副理出去看两间房子,回来桌上又堆了一堆东西。”筱婷整理一下桌子“楼下存款结完帐了?”
“帐合了,我上来溜达溜达。”
“还是做存款好,今
事今
毕,忙完就没事了,哪像我们做放款的,一做就是二十年的贷款,还要担心客户不缴利息。”
“做放款才好呢,可以出去玩玩看风景。”王美华笑意盎然,话中有话。
“大家都有职务轮调的机会。”筱婷忙着计算房屋鉴价,希望这个八卦女王能自动离开。
王美华锲而不舍地追问:“你那天跟驸马爷去罗东,很晚才回来吧?”
“我回台北大概九点多,还好,没有太晚。”
“九点?那你们没吃饭啊?”
“喔!那客户很热情,本来要请我和郭经理吃饭,我们哪好意思让他请客,后来走滨海公路回去,肚子实在饿了,就去吃海产。”
王美华兴致来了“哪家海产店?一定很有情调了?”
“海产店哪有什么情调?那家店在梗枋…没听过?就是头城往北再过去一点点,可以坐在外面一边吃一边看
山岛,听听海
的声音,不过天都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你们吃很多好吃的大餐喽?”
“我想看看,我们吃虾子、螃蟹,还有烤墨鱼、海瓜子、炒鱼肚、生鱼片、螺、炸蚵仔、
油蛤蜊、味嘈鱼汤…对了,还有烫青菜和炒面。”
“哇!那么多怎么吃得完?”王美华察觉她的微笑“你好像吃得很开心?”
“吃
就开心了,吃不完让郭经理打包回去。”筱婷哈啦起劲,忘了工作。
“那你们还去什么地方?”
“黑漆漆的,公路又只有一条,还能去哪里?”筱婷眼前浮起一幅宽润开朗的水天景
,微笑说:“不过离开罗东时,天还没全黑,郭经理特地绕到冬山河,让我瞧瞧亲水公园。那边风景很漂亮呢!以后我们分行办自强活动,可以到宜兰一带走走。”
“嗯,冬山河很适合散步呢!那你们一路都聊什么?”
“聊什么?我也忘了,反正就是谈工作、聊社会、聊政治,想到什么就聊什么。”
“你们很聊得来喽?”
电话铃响,侯正树的声音传来:“筱婷,你进来一下。”
筱婷放下电话,指着经理室,笑说:“大人召见了。”
“嘻嘻,我赶紧下去,免得他说我偷懒。”王美华也起身离开,对今天搜集情报的成果十分满意。
筱婷走进经理室,侯正树示意她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
“筱婷,『亲亲家园』的整批贷款办得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
“报告经理,上个星期做好第一批贷放,客户资料夹已经全部归档,担保资料和借据也锁进金库里,下星期要做第二批贷放,第三批还要等他们通知,不过大概很快,万里建设也急需资金偿还建筑融资贷款。”
“资金方面,黄经理和我谈过了。”侯正树嘉勉地点点头“你情况掌握得不错,在个人户授信应该可以出师了,我叫副理拨两个公司户给你做,你慢慢学,过一阵子就可以接公司户贷款经办。”
“好。”在银行就得习惯职务轮调。
“呃…”侯正树清清喉咙,该是以大家长的姿态关心员工了“听说前一阵子,你男朋友跑来银行闹事?”
“没有啦!”筱婷连忙解释:“经理,可能他声音比较大,让同事误会了。”
“那你们准备结婚了吗?”侯正树笑笑地问。
“我们分开了。”
“那么…你是
了新的男朋友,这才甩掉旧的男朋友?”
这个经理未免太关心员工的私生活了吧?筱婷摇摇头“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闭弯抹角一大圈,侯正树终于知道自己不是谘商辅导的材料,乾脆开门见山:“刚才黄芬芳打电话下来,她说郭彬和陈云茵在公司吵架,好像跟你有关系。”
“为什么?”筱婷震惊万分。
“你最近不是常跟郭彬在一起吗?”侯正树又清了一次喉咙“有人看到你们在楼梯间约会,你还跑去工地找他…”
“经理,我没有!”筱婷几乎脑充血。
“没有就好。”侯正树正
道:“我当经理的人,不能干涉员工谈恋爱的自由,可是郭彬是陈云茵的未婚夫,你如果成了第三者,对女孩子的名声总是不好,而且可能得不偿失。”
“我保证跟郭经理没有关系!”
“既然你和郭彬没有瓜葛,也许只是陈云茵在吃醋吧。”侯正树表现出通盘了解的神情,谆谆教诲着:“万里建设毕竟是我们分行的主力客户,万一公主和驸马爷的婚事出问题,陈万里一气之下,可能断绝和大利银行的往来。筱婷,我们要开发一个公司户不容易,不要让你个人影响到分行的营运。”
“经理,我要说几遍你才相信!”筱婷真的恼了。
“好、好!”这小女孩好像家里的母老虎,侯正树抹抹汗“你回去吧,以后你要联络万里建设的话,就找庄丽香,不要找郭彬。”
“我本来就是找丽香!”
“好!这样就好!”侯正树忙掏出手帕擦汗。
筱婷捏紧拳头,候正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人云亦云,却让她受伤了。
她是喜爱郭彬,她喜爱他的沉稳神情,也喜爱他的阳光笑容,但她只能偷偷喜爱,又怎敢明目张胆破坏他的婚姻?
她忍着眼泪回到座位上,感觉同事们投
在她身上的目光,原来这些天来,他们就是把她想成狗血的“第三者”!
她又记起方才王美华暧昧的笑脸,这不正是狗仔队来挖新闻吗?
筱婷又惊又怒,她竟然是八卦女主角!她招谁惹谁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郭彬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八点,筱婷换下制服,设定好安全系统,锁上银行员工出入的小铁门。
她藉口加班,跟同事拿了钥匙,躲在银行里卖力工作。
事情可以留到明天再做,更没有人
她重新整理所有的资料夹,但她就是不愿意离开座位,不想看到同事,更不想看到万里建设的任何一个人。
但她必须赴林汉光的约,她恍恍惚惚下楼,恍恍惚惚经过地下室车道出入口,出车的红灯警示器呜呜响着,她毫无知觉地往前走,忽然车灯一闪,紧急煞车声响起,她脚一歪,吓得摔倒在地。
“你怎么了?有没有受伤?”车子停住,里头的男人跑了出来。
“没…没有。”筱婷抬起头,天!怎么是郭彬!
冰彬也吓了一跳,神情顿时变得复杂,他二话不说,马上扶起她。
“我…我没事…”她脚掌无法用力,身体只好靠在他的臂弯里。
“你受伤了。”
筱婷这才感觉膝头刺痛难受,低头一看,没穿丝袜的膝盖有血迹渗出。
“没关系,擦伤而已,我要去搭公车。”筱婷低了头,想要离去。
“我送你回去。”
“不…”筱婷才踏出一步,无力的脚步却让她凝在原地。
冰彬扶住她,把她
到车子前座,发动车子上路“需要看医生吗?”
“不需要,我真的没事!”她怕被人撞见,又不知会如何传讲了。
“你常常说没事,其实都有事。”
他的话让她心脏“咚”地跳一下。他能懂她多少?他该懂的是陈云茵,而不是她这个不相干的“第三者”
车厢弥漫着沉默的氛围,她拿出面纸,轻轻按拭膝头伤处,开车的他察觉她的动作,问道:“会痛吗?”
“不痛。”偏偏她不晓得按到哪个伤口,刺痛感让她不由得轻哼一声。
“我来看看。”他迅速找了一个空位停下来。
“这里是斑马线,你违规停车会被开罚单。”
“我怕你伤口感染,要赶紧处理。”他下车绕到她的车门边,打开车门,再从前置物箱拿出一盒东西“江小姐,我先帮你上点面速力达母。”
“现在改名叫曼秀雷敦了。”
冰彬
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横隔在两人之间的透明园篱瞬间消失。
明明她也像云茵一样指正他,但是口气和表情就是不同,如果说云茵是高倨枝头上的凤凰,那么筱婷就是自在飞翔的燕子。
“要认明是小护士的喔!”他的声音也轻松了。
“我自己来擦。”筱婷有点窘,伸手跟他拿藥。
“你脚伸出来,外面路灯光线比较好。”郭彬蹲在人行道上,检视一下她的伤处“你伤口有泥沙,我帮你洗一下。”
他从座椅后袋拿出一小瓶矿泉水,再从后座拿了小狈面纸盒,
出面纸用水蘸
,仍蹲着为她揩拭伤口的细沙。
筱婷轻掀裙摆,脸上微烫。
冰彬以手指的藥膏细细抚拭她的膝头,如同他签名时的姿态,一笔一划都极其认真,神情也十分专注。
她低头看他,默默感受他的细致温柔。原来,她要的就是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她只需接受,无需刻意付出,没有负担,没有畏惧,两人自然互动,不必轰轰烈烈的爱恋,只是细水长
的平凡。
寻找单纯的爱情,是不是很难?即使那人就在眼前?
心头一绞,眼里泛出泪光,她明白,她已
离为爱而爱的痴情岁月,以后她不会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更不会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
红色的闪光灯刺痛她的眼睛,周围似乎起了騒动,原来拖吊车来了。
冰彬赶忙收起藥膏,站起身笑说:“快逃,我们违规停车。”
一句话又刺进筱婷的心坎,是啊!她是八卦女主角,他是男主角,即使他们清清白白,但他们就是违规,甚至她的偷偷喜爱也成了罪恶。
冰彬回到他的位子,转头一瞥,惊见她眸子里的水光。
“你还好吗?”他开车离去。
“脚痛…”她刚才匆忙伸回脚,右脚稍微使力,竟然令她剧痛无比。
“我看你脚踝好像肿肿的,是不是扭到了?”
“大概吧。”她轻轻咬着
,今天诸事不顺,先被八卦打到内伤,接下来又是外伤,还发现自己真的喜爱郭彬,天!她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脚上的痛楚蔓延到心头,再窜上眼眶,泪水收不住,她乾脆让它掉下来,反正她又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
鼻涕眼泪齐飞,她抓过摆在前面的小狈面纸盒,
出一张又一张,好像永远也抹不完雨水般的泪珠。
“江小姐,很不舒服吗?”郭彬紧张地问。
“没事。”她赶紧为自己的眼泪找理由:“我脚很痛。”
“你忍耐一下,我带你去找接骨的中医师。”他加快车速,迥转车道,往他所熟悉的中医诊所急驰而去。
大概花了十五分钟到达目的地,她也抑制了十五分钟的眼泪。
“到了,我扶你下车。”郭彬为筱婷打开车门,以强壮的臂膀搀扶她“可以走吧?”
“可以。”筱婷带着鼻音说:“你并排停车,挡住别人了。”
“先看医生再说。”他按下遥控锁。
进入诊所大门,看到满满一屋子等候的人,他的沉稳变成急切,喊道:“对不起,要看急诊,麻烦
个队好吗?”
正在帮人推拿的老中医问道:“是受伤了吗?”
“对,这位小姐脚扭到了,很痛,请你先帮她看一下。”
“好啦!你们要拔罐的、换藥的等等啊!我看小姐好像冻抹条了。”老中医挥挥手,示意他们坐到椅子上。
筱婷感受到其他客人投
到她身上的敌意,忙低声说:“这样不好…”“坐下来。”郭彬轻轻扶她坐好。
老中医做完推拿,坐到他的看诊圆凳上“哪只脚?”
“右脚…”筱婷才稍微抬起脚,老中医就“抱”了过去。
“嗯,是扭到筋了。”老中医东捏捏西
,一边和蔼可亲地说:“这边痛吗?这边?那边?喔,都会痛?”
毫无预警地,他双手用力一转,乾坤大挪移,顿时让筱婷惨叫出声。
“妈妈呀!”
大颗泪珠也跟着迸
出来,脚痛心痛、全身痛,她今晚的情绪已经
到谷底,还来这里让老头子欺负?
仗着“病人”的身分,她任
地嚎啕大哭,身子坐不稳,伸手就抓住站在身边的郭彬。
他毫不迟疑地揽住她的肩头,让她靠在他的身上,给予她最实在的支撑。
“痛!痛!”筱婷尽情大哭,抱住了郭彬的
,忘记身在何处,只想把今天所有的委屈和难过痛痛快快哭出来。
老中医拿出特制膏藥,笑容可掬地说:“小姐,不会痛啦!我把你的筋『乔』回来了。”
“哇!痛死了!”筱婷一点也不领情。
老中医正在上藥,朝郭彬笑道:“你女朋友很会撒娇喔!”
冰彬扯出不自然的微笑,手掌却温柔地轻拍筱婷的背,嘴里也说出他难以置信的安慰话语:“乖,不痛了。”
“喂!拖吊了!”几个等候的客人喊着。
老中医的助手马上跑到门口张望,大声吼道:“车号二五一三的车子是谁的?快去救啊!”“我的。”郭彬也望向门外。
“快呀,在开罚单了。”助手吼个不停。
冰彬没有移动,筱婷仍然抱着他哭得昏天暗地,她需要他,他不愿骤然离开她。
“啊!在撬车门了啦!还不去!”助手比他还着急。
“哎!贝起来了!”客人挤在门口张望。
“呵!吊走了,不到二十秒耶!”
“好奇怪,明明来得及,他动也不动?”
“女朋友哭成这样,他怎么跑得掉?”
冰彬微弯下身,摸摸筱婷的头发“别哭,医生帮你包扎好了。”
筱婷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温柔,终于止住哭泣,一时之间,有些
惘。
冰彬
了几张面纸到她的手心里“擦擦泪吧。”
“小姐,啊请你嘛帮帮忙,别哭得这么大声,会吓坏小孩耶。”一个抱着小孩的妈妈埋怨着。
满屋子的客人也盯着她说:“真是太夸张了。”
“我…”筱婷低下头,脸蛋红了起来,她这次失态的非常严重。
老中医笑道:“小姐,你明天再来换藥,三天后就好了,记得慢慢走路,洗澡不要碰水。”
“我扶你起来。”郭彬说。
“鞋子…鞋子穿不进去…”筱婷
满绷带的右脚踏在平底包鞋上,硬是挤不进去。
“隔壁便利商店有卖拖鞋。”老中医很有经验地指示他们。
冰彬扶筱婷到一旁坐下,也坐在她身边,柔声问她:“你好点了吗?脚还会不会痛?”
“不痛了。”她拿面纸擦着眼角,始终低垂着头。
“你坐坐,我去买拖鞋。”
他先到柜台结帐,领了消炎藥,再去买一双塑胶拖鞋回来。
他帮她把鞋子装人塑胶袋“你在这里休息,我去领车。”
“领什么车?”
旁边的阿婆说:“小姐,你在那边黑白哭,你男朋友疼你,车子也不要了。”
透过落地玻璃大门,筏婷看到郭彬招了一部计程车离去。
多嘴的阿婆开始倒带转播,筱婷越听越窘;阿婆去看诊后,她赶忙把自己藏在报纸后面,假装很认真地看报纸。
眼睛有哭后的肿
感,满纸的黑字,满脑的混乱。
她承认,郭彬有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但她只能偷来用,再把那分感觉偷偷地藏在心底。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到此为止。
手机铃响,她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林汉光的来电。她忘了他们的约会!
她犹豫着要不要接他的电话,因为她铁定会被他骂到体无完肤。
既然知道答案,她何必自讨苦吃?手指一按,关掉手机,随即再打开,很快地从联络簿中消掉林汉光的号码,再关机。
从今以后,林汉光完完全全从她生命中抹掉。
约莫等了四十分钟后,郭彬才开车回来,仍是小心地扶她上车。
“拖吊场比较远,花了一些时间。”他启动车子。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一上车她就道歉,掏着手袋里的皮包“罚金多少?我给你,还有医藥费也要给你。”
“是我违规停车,罚的是我,跟你没关系。”
“可是…你是为了我…”
“别放在心上,医藥费也几百块而已。”
“还有拖鞋。”
“你硬要给钱,好像我是讨债的。”郭彬绽出笑容,转头看她一眼。
“对不起,是我摔倒,害你这么麻烦。”
“是我不小心,从车道出来开得太快,这才让你跌倒。”
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同时笑出声,觉得彼此太客气了。
筱婷捏着指头说:“其实你刚刚应该赶紧跑出去,不要让车子吊走。”
“我怕我跑掉了,你会哭得更大声。”
“你又笑我了。”筱婷低了头“他们说并排停车罚得很重,拖吊费要二千五百块,还要
保管费和违规罚单…我看我还是给你钱吧。”
“你说,在人和车之间,我该选择什么?”
“车子,因为要花钱缴罚款。”
“我选择人。”他沉稳地握着方向盘,缓缓地说:“车子没感情,你暂时抛弃它,它不会难过。可是有人需要安慰的时候,我不能让她无依无靠。”
他的一番话又挑起她的心情,这就是他独有的体贴吧。
“我的情况没这么严重。”
“女孩子比较
感,我相信我的猜测,所以我去抢救车子的话,你一定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把诊所的人都吓跑了。”
筱婷没想到他先严肃后幽默,忍不住噗嗤一笑。
“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是因为大楼传的八卦吗?”他直接说了出来。
“嗯。”他看出她的心事了?
“哭一哭以后,心情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
“你不要管任何谣言八卦,爱讲的人让他们去讲,不要气坏自己。”
“可是听到了还是很气,连同事也在讲,我怕陈小姐误会…”
“云茵没有误会我们的事,你放心。”
“这就好了。”筱婷放松心情“我很好奇,你车里为什么放面速力达母?”
“曼秀雷敦。”郭彬一本正经地说。
“好啦!”筱婷被他逗笑了“反正你就是在车里放藥。”
“对,我还有OK绷,那时来不及帮你贴膝盖,你自己打开箱子拿出来贴。”
“我脚上的绷带还不够多吗?算了,小小伤口而已。”筱婷挪了一下脚。
“你不贴,我就帮你贴了。”
“好,我贴,我贴!”为了避免接触的尴尬,她只好乖乖听话。
“我常到郊外爬山钓鱼,难免被蚊虫咬伤,或是像你一样跌倒擦伤,所以我准备一些东西在车上,才不用带来带去。”
筱婷找出OK绷贴上,她还瞧见置物箱里有很多包面纸。
她拿下放在前面面板上的小狈面纸盒,抚着那柔细的人工纤维
“你身上一定会带面纸?”
“还有手帕。”
“你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还检查手帕卫生纸呢!”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而且可以拿来做急难救助用品。”
“你救什么?”她侧头问。
“我老是在路边遇到哭得很可怜的小女孩,就施舍几张面纸给她了。”
“啊!你就会笑我!”她气呼呼说着。
“要找一个能开玩笑的对象,很难。”他的语气似正经又似戏谑。
事实上,他有好几年不曾这么随兴讲话了,以本来的面目活着,真好!真畅快!
原来是一个分手后的郁闷夜晚,却因为碰上她而有了改变。
筱婷不知道郭彬在想什么,只见他眉眼嘴角都带笑,让他整个脸部轮廓变得更加明朗,也
出一股潇洒自信的帅气,那是她前所未见的。
他忽然看她一眼,窘得她马上低下头。
“呃…这只装面纸盒的小狈布套好可爱,头还可以转来转去。”
“你喜爱就给你。”
“这…不好吧?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反正是买椅套时附赠的,我也不用花钱。”
她又气又笑,他今晚怎么越来越无厘头啊?
“你慷他人之慨喔!算了,还你。”
“拿去吧,你喜爱的东西就有价值,否则再贵、再好的东西也没用。”
他的语气又变得稳重成
,令筱婷难以捉摸他的内心世界。
车子转过几条巷子,来到她住的公寓门前。
“你住几楼?”他照样扶了她出来,帮她拿手袋和装鞋子的塑胶袋。
“二楼。”她则是抱着小狈面纸盒,准备跟他道别“谢谢你载我回来。”
“这楝公寓没有电梯?你可以走上去吗?”
“我慢慢走,谢谢你。”她再度道谢,暗示今晚就此划上休止符。
“明天我就不陪你去换藥了,你找同事或朋友陪你。”他顿了顿,神色一沉“毕竟人言可畏。”
“我明白,你今晚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郭经理,谢谢。”
“明天上班没问题吧?”他按捺住接送她的冲动。
“我慢慢走啊,来回搭计程车就好了。”
他将手袋递给她,仍叮嘱着:“记得要吃消炎藥,吃藥前先吃片饼乾填肚子…你还没吃晚饭?”
“还没。你也还没吃饭?”她也很惊奇。
原来闹了半个晚上,两人都忘记吃饭!两人又是相视而笑。
“我去帮你买些东西回来。”
“不,我冰箱还有自己焖的香菇
汤,再下个面就好了。”
“好吧,小心别再跌倒。”
“不会啦!你也要去吃饭喔。”
似是言简意赅,又似言不及义,只为了双方心中难以言喻的依依不舍。
很多事情都在今天结束了,也有很多事情,就从今夜开始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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