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辟道上两匹高大的骏马引起一阵灰蒙蒙的烟尘,直到一座深广不见边际的杏林前,马儿才停下脚蹄,任尘埃在静寂中缓缓落幕,同时也现出了两位骑士的面容。
第一匹马上高踞著一名白衣飒
、形容俊美的男子;他拥有一双
肆的眼,黑黝黝、闪著某种轻狂的透明感,配上一脸优雅的笑,极端诡异,却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他就是新任的八府巡按…谷仲臣。此刻,他那双狐也似的眼正危险地眯起,为了眼前这
旎而浪漫的杏林风情大皱眉头。
他身后的御赐“金刀名捕”吴修则是笑歪了嘴,揶揄道:“这座杏花林就是你家?”亏得谷仲臣还说,他父亲是告老还乡的御医,一手创建的“百草堂”活人无数,是这整座怀
村里最受人敬仰的所在,原来…“好一处庄严肃穆的医馆啊!哈哈哈…”比仲臣只把眉儿一挑,屈指连弹,两道指风一击向吴修的膝盖,一点中他持缰的手,叫那乐极生悲的家伙当场跌个狗吃屎。
吴修吃了满嘴的沙,才狼狈地扶著马腿爬起身。[臭狐狸,你想谋杀好友啊?”
比仲臣只当他是疯狗在狂吠,二话不说,跳下马背、急往前掠。他记忆中的家…那高高的横梁上挂著御赐“百草堂”三个大字,门口摆著两只雄伟的石狮子,而出入通道则
夜被无数病人所挤满,如今却…
“我说仲臣兄啊,你是不是把你家的路给记错啦?我瞧它该叫『杏花楼』才对,哪里像『百草堂』?”整不着谷仲臣的吴修嘴里仍喃喃叨念著。
比仲臣澄透的黑眸难得起了波动,那尚方宝剑比流星还快,影儿都没闪,剑锋就抵上了吴修的脖子。
“我知你这个『金刀名捕』好
,可惜我家没有美
能够
足你,你要犯了
心,烦请再往前走几个时辰入城去,那里别说『杏花楼』了,多的是各式秦楼楚馆,够你玩到脚软,哼!”“说这样!”吴修偏头闪过剑锋,摸摸鼻子。“我只是喜爱欣赏美丽的东西,可不爱玩,请别将我与那些个下
胚相提并论好吗?”
比仲臣懒得再理他,仔细观察起眼前的情况;这一目望去,成千成百的杏花树集结成不著边际的幽林,微风送来杏花儿香,银白粉
的花瓣满天飞舞,别说没有“百草堂”的影子了,连半丝藥味儿都闻不到。
怎么会这样?他的家不该是如此风貌啊!难道是他的记忆出了错?或者在回家的途中、不小心拐错了哪个弯?否则怎会没找著古朴庄严的“百草堂”反倒进了一座杏花林!
徒步前寻约一刻钟,谷仲臣发现这座杏花林简直大得离谱,印象中自己的家没这么大的…莫非他真未老先衰,连回家的路都给忘了?
“迷路并不丢脸,知错不改才可悲。”眼看杏花林大得连天似,吴修随意找块大石头坐下,拒绝再漫无目的地探险了。
而谷仲臣只得也停下脚步,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他似乎真走错路了。
“咱们回到前面的路口再找一次。”那语气像是不信
,非寻著目标不可。
“还来啊?”吴修的眼眨巴眨巴地,他宁可坐在这里等谷仲臣找到路再来接他。
知他的懒散,谷仲臣也不催他,迳自埋头疾行,料准了吴修会跟上来。果然,他前脚才出杏花林,吴修后脚就跟上了,还在他耳边叽咕个不停。
“我真歹命,有马车、有轿子不坐,却跑到这荒山野地…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吴修委靡的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来。“有趣、有趣,
贼偷上当官的啦!我倒要瞧瞧这个不开眼的倒楣鬼是谁?”
他抢快了一步,跑在谷仲臣之前来到两人系马之处。“喂!
贼,你想干什么?”他的拳头正
著,感谢老天厚爱送来一个出气包。
“这里是出入通道,你怎么可以将马随便停放在这里阻碍行人进出?”岂料“偷马贼”的火气竟比他还大!
吴修瞪大眼,正要将拳头挥出。
“福伯!”一旁的谷仲臣瞧清了老人的脸,讶然低吼。想不到“偷马贼”却是“百草堂”的管家陈福。
“你们认识?”吴修一副可惜不能动武的表情,打从京城一路南下,漫长的路途把他闷坏了。
“你是…”陈福疑惑的眼直绕著来者打转。
“是我啊!”谷仲臣纵身一掠,挤进陈福与吴修之间。“福伯,你忘啦?我是仲臣。”
“臣少爷!”陈福瞠目结舌。
“可不就是我。”难得谷仲臣收起算计的
肆,
出诚挚的笑容。
“少爷,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泪水迅速滑下陈福的脸。
“我回来了,福伯。”谷仲臣激动地伸手拥住老人。
好久了,打他十六岁离家至今,整整十年的时光他们未曾相见;犹记得幼年时,父亲因忙于悬壶济世,根本没时间照顾他,都是陈福在教养他,他们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父子。
哭了半晌,陈福忽地推开他急往后跑去,边跑边兴奋地说:“我可得赶紧去向少
报告这个好消息才行。”
“敖寒!”谷仲臣脸色微变。“怎么…她还没走…”当年他会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她。
敖寒是他四岁那年父亲为他买的童养媳,大他两岁。在她十八,而他十六岁的那年,父亲
他们成亲。然而拥有满腹理想与抱负的年轻人,岂肯在尚未立业之前,就拖一个女人在身边绑手绑脚?
他一心向往自由广阔的天地。加之以敖寒本
传统认命,没有丝毫自我主张,整个人软得就像摊泥,任人
园捏扁的,根本不是那种有能力与他携手并进、共舞前程的理想伴侣。因此,他逃婚了。
一走就是十年,直到他自认功成名就了,才有面目回来见爹娘。
只是他原先以为事隔十年,敖寒早该另配夫婿…毕竟有哪个女人这么无聊,就为了儿时一只买卖契约,便耗尽青春死守一个不要她、而她又不爱的男人?
不过此刻想来,他是低估了敖寒“认命”的天
了,她根本没有感情,只会一味遵循长辈的命令,死守婚约,直到老死。
“喂,要不要再逃一次?”对于谷仲臣的一切知之甚详的吴修,笑得可幸灾乐祸了。
比仲臣恨恨地瞪了吴修一眼,御赐的尚方宝剑还来不及出鞘、刮掉他一脸的
笑,阵阵达达的马蹄声响已移走了他的注意力。
漫天烟尘中,两匹白色骏马停伫在他跟前,马是难得一见的千里神驹,高大威猛,但令他惊讶的不是一次见著两匹宝马,而是马上的骑士。
前方的马上端坐著一名容姿清秀,仪态高雅的女子,活
是女四书里走出来的模范妇女,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毫都端正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这就是敖寒,一个服从礼教、百般传统到完全没有个性的女人。谷仲巨痛苦地看着她,几乎想替皇上颁座贞节牌坊,以褒奖她认命地为他守了十年的活寡。
而另一匹骏马上则坐了个足以叫吴修挖出眼珠子相看的孩子,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容颜已美得恍若天仙,说这张脸是天下第一,铁定没人敢反对。
“少
…”陈福兴奋的颤音打破了周遭的岑寂。“天大的好消息,少爷…”
敖寒微颔首。“有事回府再说吧!”她随即侧转马头,腿双用力一夹马腹,白色骏马急往杏花林右侧小径奔去。
她这一走,所有的人也只好跟在她身后疾驰。
她逾矩了!
敖寒知道自己违背了女诫里最严重的教条…不尊重夫婿!
但她没有办法,他在成亲当
弃她而去,让她单独面对满堂宾客,
不得已必须与一只替代公
拜堂,独守空闺直到现在。
她从没有怨言,孝顺公婆,料理家务…守著人
应尽的本分,等待他的归来。她不敢要求他的爱,她很清楚他不屑这段父母安排的婚姻;但男人可以如此,女人却不行。生为一名女子,只要她还是他
子的一天,她就卸不了身上这副为人
的重担。
所以她认命、她本分,但求这样的守礼,能够博得郎君怜惜一顾;只是万万没想到,辛苦了十年,得来的却是他一抹痛苦与嫌恶的瞪视。
在他心中,她永远是个不堪、连见一眼都讨厌的女人!
某种酸痛的刺
在敖寒的眼眶里爆发,她急咬著
,不叫更逾矩的泪水堕下,苍白的俏脸上不见丝毫血
。
另一匹快马由左侧急追上她。“寒姊姊…”稳坐马上、那美得不可思议的人儿微带忧急地唤著她。“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介,六年前敖寒在山上意外救得的孩子,他是个弃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因此被敖寒所救之后,她便收留他住进了谷家。
敖寒摇了摇头,激动的情怀尚紧紧揪住她的喉头,叫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两个人?我听到福伯叫其中一个『少爷』!”
介气愤地咬牙。他自幼在街上乞讨为生,受尽人们白眼,而敖寒是第一个对他付出温情的人,所以他极为重视她,私心里便将所有伤害她的人都列入急
铲除的敌人名单中。
敖寒除了摇头、还是只能摇头,她拚命地深呼吸,半晌后,嘎哑的嗓音才得以发出。
“
介,他是谷家真正的主人,你不能对他无礼。”
“他害得寒姊姊受尽旁人的
笑,还得辛苦做这么多工作。”就算
介只有十四岁,他也懂得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要在这以男
为尊的社会里生存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但是敖寒撑过了,可她背后所付出的辛酸又岂是没尝试过的外人所能体会?这一切,
介全看在眼里,因此更为她感到不平,善良如菩萨般的敖寒合该是被捧在掌心中好生珍护才对。只有无
下
到极点的人才会那样糟蹋她!
“寒姊姊,你告诉我,那两个人哪一个是『少爷』?我…”
“
介!”敖寒板起脸打断
介持续不断的义愤叫嚣。“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不懂…”
“我十四岁了!”
介扬高声音抗议著。他还发过誓,长大后要娶寒姊姊为
,再不许任何人欺负她呢!
“
介…”再长的路也有到达尽头的一刻,当“百草堂”三个大字映入眼帘时,敖寒知道她已经没有时间跟
介讲道理了,只得急急
代一句:“马上回房去,不准你
来。”
“寒姊姊…”
介还想抗辩。
敖寒把眼一眯,中等容姿却现出一股眩目、凌厉的气势。
介不由缩缩肩膀,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门口的仆役,快步跑进屋里去。
敖寒叹口气,也下了马,让人将马匹牵进马厩里安置,而她自己则立在门口静候谷仲臣等人的到来。
待会儿该怎么回答他的问话呢?他是否会追究她的失礼?她没有抗辩的馀地,因为…所有的错都在她。
秀小的拳头不知不觉在衣袖里握得死紧,她全身僵如木石。
然而急
再见那“美人儿”一面的吴修松弛了敖寒的紧张,他将马匹催得极快,因此较谷仲臣更早一步来到她面前。
敖寒悄悄松了拳头,为不必马上面对谷仲巨而轻吁了口气。
“公子可是我家相公的朋友?”她对吴修行了个揖。
吴修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这女人的礼仪可真到家,没拜堂也称谷仲臣为“相公”害他都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合礼了?
“敖姑娘。”随后赶至的谷仲臣急跳下马,解了吴修的危。
敖寒身子微微一震。他竟称她“姑娘”!在她已与公
拜堂、入他家门十年后,他还是不肯承认她是他的
!
而讽刺的是,外面的人反倒都称她为“谷夫人”一个“谷”姓形成了一道枷锁,将她紧紧地束缚住,永难挣脱。
比仲臣一脸难堪地望着她。“他叫吴修,是我的朋友。”
敖寒深
口气,把持住仅有的自尊欠身行礼。“吴公子安好、相公安好。”
比仲臣在心底长叹口气。与她相处压力真是庞大;这永远不懂什么叫“放松”的女人,他再不想个办法离开她,铁定要窒息。
“不知…爹、娘可好?”
敖寒将眼光微移开他的脸庞半寸,再继续对著他的嫌恶,她怕自己要崩溃。
“爹、娘已仙逝多年。”
比仲臣俊脸煞白。“你…再说一遍…”
“你走后两年,娘就病逝了,又过六年,爹也跟著仙游。”敖寒沈痛地低语,追
究底,谷仲臣的出走正是令那对老夫妇伤痛
绝的主因。
比仲臣楞在原地无法动弹,一句古语在他耳边回响-一树
静而风不止、子
养而亲不待。
当年他为了理想出走,只想着待功成名就后,可以回来光耀门楣,叫爹娘以他为荣;然而他作梦也想不到,他们根本等不及看他飞黄腾达。
“爹…娘…”悲恸的吼声在风中飞扬,他脚步踉跄地奔进屋里。
偏厅里,原本两位会说会笑、或严厉、或慈祥的老人家变成了两块冰冷冷的牌位高高摆在神桌上。
比仲臣冲过去跪在地上,悔恨的泪不停坠下。他愚蠢、他不孝,怎忘了“家有年老父母不该远游”的警语?
瞧瞧他做了什么?让老父、老母为他担忧伤心,他甚至赶不及给他们送终,他是他们的独子啊!他们在弥留时一定非常难过,见不到儿子的最后一面。
“爹、娘,孩儿不孝…”后悔卡在喉咙里,他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能把拳头握得死紧,任指甲深入掌
,让鲜血代替哭声,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一时间,深沈的苦楚在厅里累积、迥
。风儿好像也感受到了这股悲意,在呼呼的吹拂声响中,静静撒落下丝丝凄凉…
比仲臣跪在厅中,周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危险瘴气所包围,没有人敢靠近他半步。
悲恸持续累积著,直到空气沈重得似要将人
垮,一阵拖行的脚步才缓缓踱了进来,停在谷仲臣身旁。
“爹、娘从没有怪过你。”无视他周遭窒人的气息,敖寒伸手扶起他,神情是那样地淡漠与自然。“他们临死前只说,希望你秉持著谷家祖传的仁心,继承『百草堂』,济世救人。”
比仲巨任由她扶起,
沈的眼里冻著两潭悔恨的寒冰。
“我知道!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我绝不会让祖宗丢脸的,『百草堂』会永远开著,为天下所有病患服务。”
“你有这份心,爹、娘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也会很开心。”她轻拍他的肩。
比仲臣定定地瞧着她,严谨的举止、沈稳的神情,数十年如一
,直扰得人心烦意
。这个女人还有自己的感觉吗?可恶…
然而他却不得不感激她,因为在他离家多年里,都是她代替他在照顾家里。“谢谢你。”
初时,敖寒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可是在见到他不甘愿的神情,她才体会到他所指为何。
“身为谷家的媳妇,这本是我该做的事情,你不需道谢。”她冷言。
比仲巨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从不以为自己娶了她,但她却认定了他是她的夫,而且一误会就是十年,这错综复杂的结可得怎生来解才好?
“敖姑娘,我想…”
“相公要先视察一下『百草堂』的经营状况吗?”她照样称他为“相公”并非不了解他对她的嫌恶,只是在未接到休书前,他还是她名分上的夫,她不能失礼。
“我…”一对上她认真的眸子,谷仲臣就没辙了。“算了,那些事明儿个再说吧!我刚回来,有点儿累。”最重要的是,他得尽快想个好办法解决他们之间的婚约。
他虽无法爱她,却也不讨厌她。看在她为谷家辛苦多年的分上,他极乐意为她另觅一门好姻缘;或者她不愿意再嫁,他可以将谷家所有产业送她,相信有了这么一大笔金钱,她可以安然过一生了。
“那就让福伯送相公回房吧!”敖寒轻声召唤过管家。“福伯,麻烦你了,另外这位公子…”
“嫂子不必介意我。”吴修抢著挥手笑道。“我哪里都可以窝,如果…有没有哪一间房是跟刚才那位小朋友的屋子连在一起的,我是说…可以的话,我想跟那位小朋友住一块儿。”
打进门开始,他一双眼就没停过,一直寻著“他”只是始终没找著,不晓得“他上哪儿去了?真希望有哪个好心人能出面帮帮忙,助他一图寻“美”梦!
敖寒疑惑地眨眨眼。吴修说的“小朋友”该不会是指
介吧?可
介就住她隔壁啊!难道他想住她的房?谷仲臣不客气地送了吴修一拐子,直打得他弯下
来,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必费心了,他跟我住一间。”谷仲臣一手制住居心不良的人。他才不会放任自己的家中出现任何丑事呢!
“那好吧!”敖寒虽觉奇怪,却也同意地颔首,示意陈福送他们去休息。
“可是少
…”陈福就不懂了,少爷不和少
住同一间房,反与朋友窝一处,这是什么道理?
“不必麻烦福伯了。”谷仲臣拉著吴修转向内室。“我还记得自己的房间怎么走,我自个儿去行了。”
“那妾身就不送了,相公慢走。”敖寒上前两步对他一福身子。
比仲臣倏地顿住了脚步,他刚才好像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敖姑娘,你…”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他瞧她走路时是拖著脚的!
“相公还有事?”
他摇头、又点头。“你…”“我?”她低头审视自己,向来守礼的,应该没有哪个地方失去分寸才对。
他
吐了半晌,终于熬不过好奇心驱使,指著她的脚问道:“你的脚怎么…”
闻言,敖寒原就淡漠的俏脸瞬间凝冻成一块寒冰。
比仲臣马上明白自己没有看错,她的脚确实…跛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的脚会…这样?”她原先虽然不美,但起码四肢健全,如今却残了一只脚,内情绝对不简单。
“少
的脚…”陈福
口
解释,却叫敖寒一眼给瞪僵了喉头。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敖寒轻描淡写地将谷仲臣的问题带过去。“相公若无其他吩咐,藥室里还炼著丹藥,我得去看看了。”拖著步子,她的
杆儿却打得特别直。
自他在成亲当
弃她而去的那时起,她心中就抹上了一点阴影。她晓得他讨厌她,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曾经猜测过千百个原因;他嫌弃她毫无光彩的出身?她不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讨厌她平凡的外貌…
然而,种种的臆测都在重逢后有了答案。十年不见,自幼就意气风发的他,愈加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了;瞧他熠熠生辉的眼、英武不凡的言行举止、尊贵傲人的气质…她知道,他定是有所成才重返家门。
但反观她自己,岁月给她带来了什么?去掉了唯一傲人的青春,她平凡依然,甚至还跛了一条腿,能怪相公嫌弃她吗?
不能的!他们的不相配就宛如高山与深海那样地明显,是她追不上人家,又有何面目死
不放?
她唯一能做的就…收拾好那破碎的自尊,认分、认命地当个有名无实的谷夫人,就当是报答谷家养育她多年的恩惠吧!
比仲臣纵有一肚子的疑问,在对上她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凝之后,也说不出口了。
“我…没事了,福伯送我回房即可,你小心些儿走。”
比仲臣的叮咛又叫敖寒的身子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但他没注意到,只是一路拖著老管家和急
再见
介一面的吴修,回到自个儿小时候居住的“翠松楼”
与其在那儿与她艰难相对,他确信还不如找陈福要答案更容易些。
才进屋里,房门一关,谷仲臣马上扳住陈福的肩。
“福伯,请你告诉我,我不在这十年里,家中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这…”陈福为难地扳著手指。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虽然是少爷,但是过去十年,少
为这个家耗尽心血的辛苦模样,大伙儿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少
不想叫人知道的事,少爷却要问,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答了,便是背叛少
;不答…少爷肯放人吗?
“福伯!”果然,谷仲臣冷下了脸。平常他虽一副斯文儒雅,但本
却是外柔内刚的,凡是他看中的东西,即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手。“既然你们都已不当我是这个家的主人,那么我马上就走。”
“少爷…”陈福大吃一惊,腿儿差点弯了下去。“老奴说就是了,您千万别再出走啊!”比仲臣变脸像翻书,一下子又温和地扶住陈福的手。“福伯,对不起,我刚才把话说重了些,但我确实很关心她…这个家发生过的事。”
吴修却在一旁翻白眼。这狡猾的家伙,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多拐一个弯儿,关心人家就直说嘛!废话一堆作啥儿呢?
陈福低叹口气,纵然少爷嘴里说得好听,但是他依然明白,少爷始终不肯承认少
为
,因为少爷连一句“娘子”也叫不出口。
“少
的脚是在采藥途中弄伤的。”
“采藥!从前爹用的藥材都不假外人手的,怎会让她去采藥?”谷仲臣讶问。
“老爷本来打算在少爷成亲后,就将一身的医术传授给少爷,但想不到少爷却在成亲当
离家出走,老夫人因此忧心成疾,老爷要顾著堂里的病人,又要照料老夫人,根本忙不过来,因此少
便自告奋勇代老爷上山采藥了。”
“她懂医理?”谷仲臣可不信。身为“百草堂”继承人,自幼在藥堆里打滚长大的他都弄不清楚那些草
树皮了,她一个女人如何知晓?
陈福笑出了一脸的慈祥。“起初老爷也不相信少
做得到,但几次之后,少
的天赋便展现出来了,只要是她看过的藥、见过的病,便水远不忘,连老爷都夸她是天生学医的料。”
既然一切都如此顺利,她的脚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陈福说著,语音不由哽咽。“方才与少
并骑的孩子,少爷也看到了;他叫
介,是个孤儿,六年前,他在后山遇见了饿狼,教少
见到,少
就是为了救他才叫狼咬坏了右脚,从此就…再也好不了了。”
比仲臣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一个手无缚
之力的弱女子如何与一头饿狼搏斗,只为了救助一名无亲无故的稚儿?当时,她是怎样一番心情?那庞大的勇气又是从何而生?
离奇的是,这种行为完全不像是软弱、没个性的敖寒会做得出来的!
“不过也因此叫老爷看中了少
救人的仁心,所以往后几年,老爷便将一身医术悉数传给了少
。”陈福边说、边抹著泪。“少爷,您不知道,老爷死后,『百草堂』多亏有少
坐镇才能生存下去,现在外头的人都称呼少
为『女神医』呢!”
“杏林?女神医?”吴修突地一击掌。“我听人说过,关中出现一位女神医,菩萨心肠,救治贫苦病人从不收钱,病人若想报恩,只消在其住家附近种下一株杏树,久而久之,杏结成林,女神医贩卖杏林里收成的杏子,所得金银又全数用来济世救人,堪称当代奇女子!”说著,他突将目光转向谷仲臣,嘴边的笑意
得叫人打心底发颤。
陈福骄傲地笑着说:“是了,公子说的正是我家少
。”
“敖寒是…女神医!”谷仲臣简直不敢相信。沧海桑田何其难测?昔日他弃如敝屐的软弱女子,却是今朝人人称颂的女神医!
“喂!”吴修不怀好意地撞撞他的
。“我记得某人曾说过:娶
当娶女神医;她慈悲善良,又聪明过人,最了不起的是她
怀天下,满脑袋不凡思想,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佳的娘子典范。”
那个“某人”招呼不打一声,抡起的拳头便吻上了吴修的脸。“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谷仲臣的心情恍如一叶扁舟,航行于惊涛骇
中,无法平复。
怎么会?敖寒是个如此认命、完全不会反抗世间不公,人家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传统女子啊!
她是女神医?那行为举止惊世骇俗、名满天下的当代奇女子?
他不信!说什么也无法相信,他定要找出一处错误,以驳斥这愚蠢的说法。
“福伯,你说敖寒是『女神医』,外头那片杏林就是贫苦病人为了感激她治病不收藥钱所植下的,可…那不是咱们家的地啊!我记得…对了!十年前『百草堂』隔壁就是当今天下首富沈百山的家,这一大片土地都是沈家的。沈百山是出了名的小器苛刻,他怎可能容忍旁人将树种植在他家的土地上、又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说,那传闻中的“女神医”绝非敖寒。
“因为少
救了他唯一的儿子一命。”陈福微笑解释。“所以沈老爷在举家迁移京城后,便将这整块地都送给了少
当藥钱。”
“竟有此事!”这下子谷仲臣的下巴一掉再也捡不回来了。他的梦中情人竟是他死也不愿娶进门的“娘子”!老天,这笔帐还有算清的一天吗?
“少爷,您怎么了?”陈福瞧谷仲臣一脸惊骇
绝的模样,急得额冒冷汗。“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请少
来帮您诊治一下。”
吴修赶紧挡住老管家急
离去的身子。“福伯…这样称呼你没错吧?你别担心,他没事的。不过是一下子兴奋过了头,赏他两巴掌清醒、清醒就好了。”说著,他真举起了手。
“公子!”陈福急护住他的宝贝少爷。“您怎能打少爷?”
“不能打吗?”吴修推推仍呆楞在原地的姓“谷”的傻木头,遗憾地说道。他的手可是很
耶!
“当然不行。”陈福瞪大眼。谁敢碰他的少爷一下,他就跟那人拚命!
吴修
发
的手。“好吧,不打就不打,不过福伯,你得告诉我一件事儿。”
陈福小心翼翼地与这
危害他少爷的危险人物对峙著。“公子想知道什么事?”
“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他住哪儿?”吴修说这话儿的模样活似只大恶狼。
陈福不由得对他更起戒心。“公子指的可是
介?”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我方才好像听你提过他;就是与你家少
并骑在一块儿的啊…”吴修双眼发亮,终于给他找著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了。
“公子询问
介住处有何目的?”
“哦!只是想跟他认识认识罢了。”吴修从不放过任何美丽的东西。
陈福再笨也看得出吴修的“企图”“公子,恕老奴提醒您,
介是个男孩子。”
“我知道,可是漂亮的…”吴修说到一半,嘴巴便叫谷仲臣捂了起来。
“福伯,你别理他,有事儿忙你尽管去。”直到陈福走后,谷仲臣咬牙切齿地瞪著吴修。“你胆敢在我家胡来,当心我拿御赐的尚方宝剑给你来个先斩后奏!”
“哈哈哈…”吴修才不怕,他拉开谷仲臣的手,一迳儿放声大笑。
“笑什么?你以为我不敢?”谷仲臣恼羞成怒。
“你当然敢,不过…”吴修恶意地眨著眼。“现下你有心与我搞花样吗?别忘了,你的梦中情人就在隔壁。”倘若谷仲臣没被敖寒搞晕了脑袋,以他的聪明才智和悖离世俗的狂情,现下哪有他吴修嚣张的馀地?
迸人不都说:“物以类聚”;不相似的个性是凑不到一块儿的。谷仲臣和吴修俱是渴慕自由、又离经叛道的人,所以才会一见如故,相结成知
莫逆。
不过谷仲臣又较吴修多了些责任感,所以他会有找个志趣相投的人陪伴一生的想法。而吴修却惰
地只想瞧遍天下“美人”绝不动手去碰,以免人家要他负责。
比仲臣前额上一条条暴突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贲张著。“敖寒不是我的梦中情人…”
“但女神医却是。”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谷仲臣心怡未曾谋面的“女神医”以至于连对皇上赏赐的苗疆第一美女乌依,都不屑一顾。
比仲臣又一次僵成木头。怎么可能?敖寒是女神医?他的梦中情人…
吴修笑得更乐了。“兄弟,别难过,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比仲臣恨恨地瞪他一眼。是喔!说得简单,他多年的梦想一朝灭尽,叫推却了无数投怀送抱的美人儿的他,情何以堪?
“敖寒绝对不是传闻中那个女神医!”谷仲臣咬紧牙关。就算是,他也不承认;宁可抱著梦想过一生,也不要被残忍的现实给打败。
“是啊,你继续去幻想吧!”吴修凉凉地说著。钻进牛角尖里的傻子是不值得同情的!比仲臣简直是笨透了,随便用脚趾想也知道啊!有哪个软弱无能的女人会那样子骑马?在杏林入口处,敖寒一出现,他便断定她绝非好友所形容的无能女子,相反地,这女子人可固执、有个性了。谷仲臣想追人家,还有苦头好吃呢!
吴修大笑着走出房门。所以说最聪明的就是他啦!只欣赏美人,却不揽些沈重的责任在肩头,逍遥自在,一辈子都快活。
吴修一番话更将谷仲臣给打入绝望的深渊,他抱著脑袋瘫软在长榻上,懊恼、懊恼,除了懊恼,他还是只能懊恼。
敖寒不可能是女神医吧?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假的,但风中传来阵阵花儿香又是如此地真实…
“可恶!”烦躁的一拳削下了几案的一角。上天如此戏弄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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