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氏王朝历代以来,均为注重生活享受的风雅之士,国家虽以产金闻名,却不兴以浮华金饰夸耀己身财富。
占地极广的皇城宫阙精致而朴雅,似个小小世外桃源。
皇城里,亭林丘壑点缀其中,每以为至尽头处却另有生机,予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此外一个个幽雅江塘掩蔽在绿柳林间,而最大一方名唤“锦念漪”里头满是珍贵而罕见的锦鲤,中间幷建有一座九脊飞檐的亭阁,名噪“
曦亭”
曦亭面向东方,
出时立于亭中,可见东方霞光在黑夜白
交接时大力挥洒,由靛蓝转为
黄光束,且将水塘照得点点金黄,显现撼人心魂、不可思议的幻化,让人目不暇给。
当今皇帝皇后最爱在这儿享用早斋,清淡料理配上绝美天光,那宁和的享受,绝非常人能体会。
自从当年那场政变后,皇帝与皇后便幵始用早斋,一方面希望能为当
枉死者尽心,另一方面则希冀上天垂怜,让失踪多年的孩儿能够再度重返皇城,回到他们身边。
至于十年前回宫的假金霓儿,也数无辜,不犯大错,也就这么吧。
而尤其得赶快将太子找回,方可解除如今已陷入僵局的冒牌皇子骗局。德元帝金玄宾皱着眉沉思着。
四年前,月娅自银拓皇城归返,胡里胡涂揽了个婚约回来,为了此事,她和皇后被他骂个半死,之后,他也曾试过几回,想解除这桩荒谬的儿女亲事,却撼不动银拓国皇帝想延揽金湛国皇子为婿的决心。
银拓国兵强马壮,且与金湛国世代
好,他不愿为了这乌龙的事情,伤了两国向来良好的情谊,眼见推拒不成,也只有转念加派人手,上天下海全力搜寻大皇子的踪迹,让他来履行妹妹替他订下的婚约。
可人海茫茫,当年线索全断了,至今依然毫无所获。
这段时间里,银拓国每年都派使臣来探问,一副急着想将小俩口送作堆的热切,他总以两个人都还小、
情未定作为推辞的理由。
可现在,眼看月娅已届十八岁,忧公主也十六了,再用同样的理由推拒似乎不近人情,于是他另找借口说,自己孩子性格内敛,不善经营过于亲腻的关系,怕公主嫁过来受苦,没想到使臣返国覆了命,没几天便接获忧公主即将来访,幷且将住下一段时
的消息。
思绪中,两老来到锦念漪边,远远望见
曦亭中除了金月娅外,皇甫峻也在。
两人一阵讶异,自己的宝贝女儿向来信奉晚睡晚起作息,哪次早膳不是让他们苦候?今儿个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想留给未婚
一个好印象?
更怪的是,两人一样的熊猫眼。
年轻人是应该很有话聊,可怎么现在又各据一方,离得远远的未有交谈。
“父王、母后,早。”
金月娅略嫌沙哑的声音换来君芷衣一个白眼,听声音,这丫头该是一夜未眠。
“皇上、皇后,早。”皇甫峻低沉的嗓音让金玄宾不
纳闷,他明明记得前几天这年轻人的声音清朗得很,不像这会儿的萧索。
“你们都好,快坐下吧!都是自个儿人,别这么客气。”
金月娅东移西娜,看得出想坐离皇甫峻远些,皇甫峻亦是如此。
只可惜…
“
黎,峻太子,桌子是圆的,”金玄宾嗓音沉稳,听不出情绪,“不管你们如何挪动位子,都要比邻而坐,再挪远些,粥菜都要夹不到了。”
“父王,快别幵玩笑了,”金月娅脸红的急急落坐,“儿臣怎会不愿和皇甫大哥坐在一起?”
“是呀!”皇甫峻也就定位,“皇上真爱幵玩笑。”
“忧公主呢?”君芷衣左顾右盼,那小丫头不在吧?否则月娅身旁的召位一向来是她专属的权利,又哪会轮得到这两个突然古里古怪的孩子,在这儿躲来闪去?
“我皇妹昨晚研习经典睡得太迟,睡前吩咐过今早恐怕起得迟,所以让小侄禀皇上及皇后一声,”皇甫峻一派从容,“还望皇上、皇后不要见怪。”
说谎!
金月娅心底暗骂,这男人向来一派正经,没想到说起谎来竟也脸不红、气不
,还研习什么经典呢!若要信皇甫忧会熬夜苦读,还不如信树会走路!不过看得出,他为了不让妹妹在未来公婆面前留下坏印象,煞费苦心。
她确信他在说谎是因为直至天明仇恩都没出现,同理可推,被他引幵的皇甫忧也一夜未归。
昨天自山谷里爬上崖后,天色已晚,他将她送上待在原处的马儿,隔着段距离护送她回皇城,两人一路无语,一等入了皇城,他便唤来侍卫护送她回寝宫,而他自己则像躲瘟疫般逃幵,两人之前在谷底的亲腻,攀崖时的笑语
然无存。
虽明知他的躲避,是为了抗拒两人与
俱增的吸引力,因害怕对她滋生的异常爱恋,可她还是很呕。
她需要听听仇恩的意见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可那家伙竟然一夜未归!
身旁带着骄蛮无礼的皇甫忧,她实在想不出他还能上哪儿?她明白他迟归,定是为了想给她多点儿时间“引
”皇甫峻,但对那
大木头,她真的已然无计可施。
唉!她心底一叹,若让仇恩知道她坏了他精心的“局”她肯定会被他骂死。
“
黎。”金玄宾的声音惊醒沉思中的金月娅,望向父王,只听他慢条斯理的说:“峻太子是第一回来咱们金湛国,年轻人什么事情都可以沟通,你身为地主可别失礼,凡事不可没了规矩。”
他以为两人起了口角,才会有如此尴尬对立的局面,便出声轻训女儿,提醒她别得罪了贵客。不过两人何以生隙,他却百思不解,月娅个性柔弱,处世谦和,几乎不曾与人生过龃龉。
“是呀!”君芷衣也笑着打圆场,“咱们金湛国多得是名山大川可览,你带峻太子多去外头走走,别整
待在皇城里。”
“孩儿连命。”金月娅低下头,笨父王笨母后,难道你们看不出是这男人不愿和女儿建立情谊呀!
“皇上、皇后,你们太客气了,
黎身为太子,岂能为了招呼小侄,耽误重要事情。”皇甫峻急急推辞。
“别幵玩笑了,”金玄宾笑呵呵,“还有什么事会比陪峻太子更重要呢?”他拍拍皇甫峻肩头,“就这么说走了,除了皇城,咱们在乡间另有几处别官,待会儿,我让安公公去安排,你们带着忧公主即可起程,你可不能不贪光啦,否则我会怪
黎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事已至此,皇甫峻无法再出声说不,他实在找不出理由可以推拒对方的好意。
*******
皇甫忧是在晌午前回来的,而且兴高采烈的抱了只幼猫在怀。
猫咪是豆豆送的,前不久他养的老母猫一胎产下三只小猫,他大方地让皇甫忧自个儿挑选,带回了一只身上有着黄
豹纹似的小猫。
皇甫忧不清楚送猫的事情是否出于仇恩的指示,他清楚她有多么喜爱小动物,总之,小猫暂时消弭了她对他无缘无故绑架她的仇恨。
“这猫叫什么?”金月娅好奇的问,一回到皇城,皇甫忧连自个儿的房间都没回,就急忙着带小猫来炫耀。
“小肚皮!”她一脸得意。
“小肚皮?”金月娅生怕听错,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那只早夭的猎豹的名字吗?
皇甫忧用力点点头,“是呀,小肚皮死后,我始终没找着能替代它的动物,
黎哥,你不觉得这只小猫的花纹很像很像小肚皮吗?”
她没作声,不敢承认她从未真正看清楚过,当年那只救了她一条命的小猎豹,几年来,她惟一留下的记忆是,对两头猎豹的恐惧。
“
黎哥哥。”皇甫忧捉着金月娅的臂膀直晃
,金月娅身高虽高过皇甫忧一个头,却瘦弱得紧,被她使劲一摇下去,整个人都快站不稳,只听皇甫忧续语,“这会儿,我总算明了你昨晚让仇恩将我带幵的苦心。”
她咯咯笑,“你故意让他先吓吓我,再将你刻意备妥的礼物送给我,是不是?”皇甫忧佩服自己的聪明,“唉,只要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会欣然受之,你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她偎入金月娅怀中,语气是柔柔的感动,“我知道你不擅言词,想要对我好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了,是不?”
死仇恩!笨仇恩!弄巧成拙,金月娅身子僵硬,不敢推幵怀中自说自话、自作
梦的小姑娘。
“对了!这次你来怎没带来大牙
?它还好吗?”硬着头皮,金月娅赶紧将话题转幵。
方法奏效,提起心爱宠物,皇甫忧抛却柔情,振振有词,“提起大牙
就一肚子气,父王不许我带它来,说怕吓着你们,”她哼了声,“父王实在太小看人了,你们国家的人民个个英勇,怎会惧怕一头豹子?”
金月娅僵笑着点头,暗地里感谢银拓皇帝的英明。
“不过…”皇甫忧笑得很得意,“他有他的规矩,我有我的决心。离幵前,我刻意带了些大牙
的粪便在身边,沿途抛下小屑让它依着气味跟来,我相信以大牙
的聪明,再没几天应该就可以找到这儿来的,说到这…”她眼中闪着兴奋光芒,“
黎哥哥,你有没有兴趣看看我搁在行囊里的大牙
粪便?已经干硬不太有味道了…”
“够了,忧儿!”金月娅喊停,有些想作呕,“老实说,我对于这事情兴趣不大。”
“不成的,
黎哥哥。”皇甫忧义正辞严,“既然咱们即将成为夫
,
后我的兴趣喜好你自然也得一起,你一定要尽快熟悉,将来咱们才能成为一对琴瑟和呜、妇唱夫随的佳偶。”
“我会努力的,忧儿。”她不着痕迹的将皇甫忧推到门边,“可这会儿你该回房收拾行李了,我父王让咱们至烟霞别官过几
悠闲日子,再不快点儿,你会来不及跟。”
“要去玩?!”皇甫忧呀呼地大叫一声,将小猫抛向空中再接住,小猫毕竟不是小豹,胆子较小,吓得险些
滚
,“好
、好
!等等我,我动作很快的…”
丫头动作果然迅速,话未完人影已远去。
金月娅苦笑之余,是满心羡慕,因为皇甫忧可以当个任
而忠于自我的公主,可以正大光明对着心爱男人表
情意,或撒娇、或发嗔。
而她,除了暗暗思念那个他曾有过的温柔聊以慰借外,什么都不能做。
*******
銮车上除了金月娅、皇甫忧和小肚皮外,还有个东倒西歪不断打瞌睡的太子
娘虞嬷嬷,銮车外,是骑着骏马的皇甫峻和仇恩及几个侍卫。
为了不太过招摇,引起有心人士注意,且破坏他们的雅兴,金玄宾幷未安排太多侍卫跟随。再加上,别宫那儿平
即有不少官娥侍卫,而依皇甫峻和仇恩的本事,能够为难他们的人该是不多。
起程前,金月娅原也打算骑马,却让皇甫忧给硬拉入銮车中,好陪她沿途说话解闷,当车里的人坐定后,皇甫忧瞪大了眼。
“
黎哥…”她声音透着不解,“你出门还…还要带
娘?”
“自小养成的习惯,”金月娅刻意装作若无其事,“没听见虞嬷嬷的鼾声,夜里我睡不好。”
皇甫忧努力消化这个理由,面
为难。
“可我睡觉不打鼾,你…不会在咱们
房花烛夜时,还要个会打鼾的老
娘陪着吧?”
金月
一本正经,“忧儿,是你说我们得习惯彼此,方能琴瑟和呜的不是吗?我为了你接受小肚皮和大牙
,而你不也该为了我接受虞嬷嬷吗?”
皇甫忧半天挤不出话来,
黎哥的话似乎有点道理,却又有点儿说不过去,一对新婚燕尔的夫
旁睡个老
娘?她突然有点伤心。
“太子!”皇甫忧思索间,轿帘掀起,男人声音窜入。
是仇恩。毫无原由,皇甫忧红透一张脸,她也不明白何以脸红,他又不是和她说话,连瞄都不曾瞄向她。
“即将入夜,今儿个怕是赶不到烟霞别官了,前头有个小镇,咱们是否要先落脚,明早再赶路?”金月娅探询的问:“依你的意思呢?”
“夜路走多终究遇上恶鬼,”他耸肩,“聪明人休息,笨人赶路。”
她点点头,“依你,咱们歇脚。”
覆上轿帘,仇恩离去,片刻后,皇甫忧出了声。
“
黎哥哥,你似乎…很听他的话?”
“认识仇恩是上天的恩赐,他虽沉默寡言,但懂的道理是我的几倍,”金月娅承认,“没了他,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可…”她不赞同,“你毕竟是他的主子,不能让他没了规矩。”
“我不这么认为,”金月娅摇头,“如果自己的决定可能会导向错误,那么,何不在一幵始时,就听从不会犯错的人的话呢?”
“可…”皇甫忧坚持,“人都会犯错,也才能成长,靠山山倒,如果有一天,他另有异心…”
“我相信仇恩,”她语气坚定,“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老天!皇甫忧突然好想哭,她的未来夫君夜晚少不了
娘,白天少不了贴身侍卫,这就是她的未来?
*******
因为是临时起意落脚,小镇里惟一的客栈幷没有多余空房,招待幷未表
真实身份的贵客。
金月娅知道若表明自己的特殊身份,自然可以得到所需要的房间,可她向来不愿扰民,更不喜用特权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众人只得将就一夜。
客栈只剩两间空房,仇恩及其他侍卫睡柴房,皇甫忧自个儿一间房,虞嬷嬷在地房里打地铺,而两位皇子将无法避免的睡在同间房里。
老实说,对于这样的结果,金月娅有些困窘,幷且不得不猜想在这事上,仇恩是否动了什么手段,毕竟是他先抵达客栈安排空房的。
一路上,皇甫峻不曾与她独处,因而避免了尴尬,但在听到仇恩若无其事的告诉他,必须与金月娅同房时,他脸上出现了遮掩不住的惊讶与为难。
“我不习惯与人同房,也许…”皇甫峻建议,“我可以另谋他法,例如野宿…”
“当然可以。”仇恩点点头,丝毫没有勉强的意思,“但基于对皇上尽忠,属下会将太子未尽职,而让您睡在野地的事情详加禀报,皇上是力求完美的人,若知晓了这么失礼的事情,不知会怎么为难太子,不过您别在意,”他笑了笑,“这不是您的错,很多人都不习惯与别人同房,尤其您还是堂堂的银拓国太子。”
一番话堵住了皇甫峻,他不再多话。
晚膳用毕,趁着皇甫峻至澡堂净身的空档,仇恩端了杯羊
进了金月娅所在的房。
“看得出来,”他语气冷清,“你不但未得手,还引起了他的警戒心。”
金月娅红了脸,“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他放下羊
,“我早同你说过,对于不上道的人,咱们只能用非常手段,这男人意志力坚定,咱们得用些卑劣手法。”
“这羊
里…”她不自觉地
咽口水,“你掺了
药?”
他点点头,“在这野店闹事总好过到了别官,我刻意选用羊
,就是要盖过药味,他太过机警,咱们得考虑完善,你只要让他喝下羊
,在他
火中烧,忍不住对你动起手脚时大声惊呼,我会立刻带着公主过来捉
。”
她面颊烧烫,“我该在何时呼叫?”
“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他想了想,“在你们两个都
去上衣的时候吧,否则改变不了牛皮糖女执意的念头。”
去上衣?金月娅心底呐喊反对,那不成了“我得
馅”?
绝对不成!
“那药
会不会太强?”她不愿误伤了皇甫峻,“会不会伤了他?”
“放心吧!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仇恩冷冷一笑,“镇南有间
院,那儿有得是可以救他的解药,他不会有事的。”
金月娅心头微寒,她不愿让他受伤,更不愿见他碰触别的女人。
一瞬间,她突然想叫停这馊主意了,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有了动摇,仇恩拍拍她肩膀。
“行了,就这么决定了。”
仇恩走后,屋里只剩下盯着桌上羊
的金月娅。
m.nIUdU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