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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为什么,以为够坚强,可是总会有个人,是我们的罩门,让我们崩溃呢?

 当巫玛亚换上无菌衣,进到加护病房,看到庞震宇,她认不出他。

 不久前,还英姿飒的庞先生,躺在面前,头满绷带,因手术脸浮肿,毫无血,跟以前判若两人。呼吸器,心跳机,痰机,绕的各种软管和电子线路,他像半个死人,靠一堆仪器维持生命迹象。

 柯芬琪讲话很直接。“前天最严重时,我还被问要不要放弃急救。”

 “怎么会这样…”巫玛亚泪不止。

 她没用,半小时会面时间,她都忙着哭泣,受到太大惊吓。无法相信离开时还好好一个人,再见面,会这么憔悴衰败地躺在一堆仪器里,死亡氛围,弥漫在他阴暗的面容。

 当巫玛亚忙着震惊啜泣,柯芬琪以流利的英文和护士谈庞震宇的进展,她面色凝重,转述护士的话给巫玛亚听…

 “之前动手术,他能撑过十三小时让医生慢慢把肿瘤挖干净,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因为手术时间太长,并发肺炎,控制后又一直沈睡,没有醒来。前天安排电脑断层扫描,也没发现手术失败。”

 “那为什么他还不醒过来?”

 “今天他们又做了第二次电脑断层扫描,”柯芬琪面色凝重。“发现脑部有积水,脑太高,明天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做脑水导引,把脑中的积水,从肚子引出去…看能不能改善…医生说目前能做的只有这样了…本来这个手术的风险就很高,一开始大家就有心理准备…”

 还要再动手术?都这样了还能再手术吗?巫玛亚心烦意

 护士过来暗示他们该离开了。

 巫玛亚俯到庞震宇耳边,握住他一只手,说:“我来陪你了,加油。”

 “时间到了。”柯芬琪拉她走。

 “等一下。”巫玛亚不走,忽将她额头印在庞震宇额头上,贴紧着。“我给你我的能量…包括你之前给我的能量,一起通通还给你,你很有力量了,你一定要撑过来,我需要你,我一直很爱你…”他没有回应,只有电子仪器闪烁着他的心跳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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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玛亚在医院附近的旅馆住下,想把握每次会面时间,进加护病房陪庞震宇。纽约飘雪了,这里什么街,地址门牌几号?一堆英文字,巫玛亚全不瞭,她英文烂,都听柯芬琪安排。没想到第一次出国,竟是为生离死别。

 深夜,了无睡意,她倚在落地窗前,瞅着长街,路灯莹莹,晒着羽般的雪片…多美,多浪漫。她看一对对情人相搂或牵手走过,边看着,边淌泪。这么美的街道,多想也跟庞震宇牵手走过。他们不曾约会,比较亲密时,也是分开前夕。

 明天手术会顺利吗?他能不能撑过去?

 一想到庞震宇可能永远不会醒,她的心,就像被人挖掉了,好慌。

 受不了漫无目的胡想,她从行李箱摸出筊杯,想问神。在这么茫然无助时,可笑也罢,愚蠢也行,她只想有答案。

 她问:“庞震宇明天手术,能不能活下来?能的话,请给我圣筊。”

 掷筊,黑檀筊杯跌地上,反弹几圈,怒筊。

 巫玛亚跪坐在地,瞪着筊杯。拾回,合目,再问:“求求你们,什么神都好,是不是可以让庞震宇度过难关,让他活下来,就算会有什么后遗症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他,只要让他活下来,可以吗?”

 掷筊,怒筊。

 巫玛亚呼吸困难,颤抖着,再拾回,再恳求,像强迫症,不断更改询问方式,只求有个圣筊。

 见鬼了,掷筊六次,全怒筊。最后,她气愤地将筊杯往墙上砸,扑到上号啕大哭。

 没有神!盧都不准!这世上没有神,神不会那么冷血!

 巫玛亚崩溃痛哭,蜷缩在,哭得像小婴孩。她恨透了,跟上天抱怨,内心满是愤怒的OS…

 我巫玛亚一出生訧没妈妈,无所谓。祢们还给我个爱酗酒会接人的老爸,无所谓。我们家又很穷,无所谓!我没钱升学,一早就出社会赚钱很辛苦,无所谓!我一直没恋爱,直到上个月,才和庞震宇有感情,现在祢们又让他变这样,祢们会不会对我巫冯亚太残忍?太不公平了!饼分,我又没作犯科,我又没干坏事,为什么祢们要这样整我?

 为什么每次我一拉风,一感到很幸福很得意时,祢们就要让我跌跤!

 可恶!巫玛亚槌,踹被。

 “啊…”她挫败怒吼,一不小心,跌落下。撞疼脑子,晕眩,瞪着天花板。

 好,脑子撞坏好了,省得伤心,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

 “去你的王八神!”巫玛亚骂神,不怕神,这样的神她不爱,太冷血。

 她咆完,懒懒翻过身,将筊杯拾回,沈思了会儿,最后一次掷筊。这回,她跟神谈条件,她跟神商量,就好像平工作,和各路人马商量。对,神也是可以商量的。

 她说:“好吧,如果我跪着为他祈祷,求祢们求到明天三点他进手术房,祢们这些神,是不是愿意让他度过难关?让他活下来陪我?可以吗?可以的话给我圣筊。”

 掷筊,筊杯翻了几圈,是怒筊,但有一筊晃得太厉害,最后一刻突然翻转,变一正一反的圣筊。

 允了,神允了!

 她哭了,又笑了。跟神谈条件,真荒谬,太可笑了,可是…她愿意愚蠢跟可笑,只要他活下来。

 人到没路的时候,仿徨无依,就算神鬼,也愿意去信。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呢?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拚了。

 她到阳台的落地窗前,马上跪下,对黑夜,对不断飘坠的雪片,双手握十,闭上眼,诚心祈祷,跟神祈祷,跟神求,求这样的虔诚,换深爱男人的一命。从此,她巫玛亚对命运,再没有别的奢求。

 她曾听花说,世上有神。花也爱祈祷,现在,她巫玛亚愿加入祈祷的行列。抛却身为人的骄傲跟自我,抛下以为够坚强就什么都办得到的自负,在无常前,展现谦卑。如同那天在爱里面,她卸下防备,坦自己,把自己交给一双温柔**她的大手,全然投入他的怀抱,忘记自己。

 很爱很爱,爱得很深很深之后,再没有自我,没有易,没有条件,没有自私,只为那个人好,什么都可以给予。傻也行,呆也可,只求那个人好,活生生地…活生生地啊!

 巫玛亚跪求到天亮,到光耀目,到天光大亮。她不动,很诚心,膝盖脚踝已经从麻到刺痛到简直像有刀在锯,她也不敢妄动。她愿意熬到神答应的那一分钟,她愿意这么为他痛到底。

 就像过去,他也默默地,无私无求,暗暗守护她这个可怜的家伙,守护她这不知好歹的傻瓜…

 巫玛亚淌泪,合着的眼睫,感觉到光的亲吻,暖暖地…

 她也盼望,再被他吻…暖洋洋**…甜腻腻做,游戏般地赖在被里绵,期待再抱到他强壮温热的身躯…

 求求祢们,诸神…让他醒来,让他再像过去那样深深的凝视着我…没有他看着,我会失。庇护我的爱人,让他平安,我此生再无所求,了无遗憾…我过去苦苦追求的那些,原来并不是我真正欠缺的,那些我得到的都可以抛弃。

 我跟祢们求的,只是爱而已。我要的,只剩爱而已。我的爱都在那个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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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下午三点开始进行,巫玛亚两天没睡,又跪了整晚,身体骨头都在痛。柯芬琪看她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梳,一脸憔悴,怕她撑不住。

 “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手术好了我叫你。”柯芬琪劝说。

 “我不用休息。”

 “你看起来很累,都没睡吗?”

 “我知道手术会很顺利,他会醒来…”巫玛亚盯着手术室门,喃喃自语。

 在柯芬琪看来,她好像歇斯底里了。“你还好吧?不要里面的人没挂,你先给我挂点。”

 “神答应我,他会没事。”

 “神?”

 “我『博杯』问过神了。”

 “什么?”等等,巫玛亚讲的是那种乡下庙里问事的筊杯吗?

 “神答应我的。”巫玛亚从口袋捞出一对筊杯,握手里,紧握。

 柯芬琪一把抢去研究,在异乡看到筊杯,真是…在这么生死关的惨烈时期,看到这么跳tone的东西,她忍不住,苦笑。

 “败给你了…”捧着筊,柯芬琪哭笑不得。“你竟然在纽约『博杯』问神,算你狠。结果怎样,圣筊吗?”

 巫玛亚恍惚道:“神答应只要我跪着祈祷到天亮,他就会没事。”

 “所以你整晚都在跪吗?”

 “嗯。”柯芬琪摸摸她膝盖,她痛得皱眉缩脚。“你这傻瓜,迷信什么…”

 手术室门打开,护士出来喊病患家属。柯芬琪冲上去,巫玛亚马上跟进。

 护士对柯芬琪讲了一大串英文,巫玛亚急得一直问柯芬琪:“她说什么?她说什么!”

 柯芬琪挥挥手,要巫玛亚别吵,继续跟护士说话,一会儿,医生也出来,跟柯芬琪解释病情。

 一群人在那里撂英文,被排挤的巫玛亚慌了,抓住柯芬琪臂膀,焦急地问:“跟我说跟我说,情况怎样?医生怎么说?”

 柯芬琪嗐了一声,要巫玛亚稍安勿躁,推开她。

 巫玛亚忍了两秒,又挤上去,拉柯芬琪袖子。“医生怎么说他说什么跟我说一下,先跟我说一下…”

 “马的你吵什么,我还没跟医生讲完啊,总之手术顺利啦,呃…”真歹势,柯芬琪这暴怒一吼,吼得在场人士全骇住,包括医生跟护士。“Iamsorry…”呵呵呵,柯芬琪嘿嘿笑。

 听见手术顺利,巫玛亚大松口气,被那么暴吼过,这家伙无所谓,回过神,继续问:“手术顺利然后呢,会醒来吧?医生说多久才会醒,现在是不是没事了,不会死了?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吧?”

 由于她表现得太急躁,医生护士跟柯芬琪全看着她。

 柯芬琪着英文跟护士说:“Ineedtomakeanappointmentwiththepsychiatricdepartmentforhersoon,otherwiseshemightsufferanervousbreakdown.”

 巫玛亚又问:“你们在说什么?他真的没事了吧?嗄?你跟医生讲什么?”

 柯芬琪按住她的双肩。“我跟他们说我要赶紧帮你向精神科挂号,否则你可能会精神崩溃!拜托你,去休息,他暂时没事了…没发炎的话,明后天就会转入普通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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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铿!

 在黑暗中,庞震宇听见钥匙坠落的声音。这一个铿音,瞬间劈亮世界。他重见那天景,一切历历在目…

 他蹲在公园抽烟,有个小女生跌倒了,穿着校服,白衬衫很宽松,蓝裙很长,她个头纤细,摔倒,钥匙飞出去。她滑一跤,看那势子,应该很痛的。但那女生,直躺着,呆望天空,哀都不哀一声,眉也不皱一下,超冷静,欣然接受摔跤,好像摔得很习惯,也不怕糗,躺着看白云,那异常的表现,教他多看了她几眼。

 后来,她蹲在水沟前,想捞钥匙。

 他永远记得,夕光中,那小蚌头思索时,可爱的模样。她捧着脸,既不焦急,也不忙着讨救兵,就一个人静静瞪着水沟想法子,像很习惯自己解决问题…

 其实那天,他头痛得很厉害。

 奇怪的是,看到她重重摔一跤,他的头竟莫名地暂停疼痛了。也许是注意力被她分散,也许是她那独立自主的孤单样,教他忆起很多往事。忆起当他年少,他也是这样一个人,摔跤不喊疼,有事不求助,一个人静静恼,默默设法解决,没有依靠。

 那天,庞震宇帮她捞起钥匙。

 帮她的同时,心里被一股暖淹没…他心疼这个小女生,如同心痛年少时,那缺乏靠山,缺少温暖的自己。后来,他发现更多她坎坷的背景。想爱她,就好像,间接的,也爱到少年时无依无靠的自己。

 当年他已小有成就,却荒谬地发现,可能不久于人世,现在…他置身黑暗中,突然听见钥匙坠落声,天大放光明,时间回到那天黄昏,看到这些,忽然画面朦胧了,眼前有影子在晃动,有人呼唤他,软绵绵地跟他说话…

 “起喽…醒来喽…公司快倒喽…客户跑光光喽…”

 他牵动嘴角,想笑。认出这把声音,心好暖,好想看她,眼皮颤动,睁开了,在久违,清晨的曙光中,看见熟悉的容貌,渐清晰、渐明朗。

 巫玛亚对他微笑。

 他迷茫地望着,他也微笑,他的阳光,都在那张脸上,他的糖,他守护的女孩,他在世上唯一的寄托,她微笑,那笑意漾到眼睛里,他看见他的容貌,在她漾着笑意的瞳孔里,他觉得很幸福。

 他恍恍惚惚,还以微笑。只是一个笑容,已经用尽他所有力气。他们看着彼此,都在笑。晨光之中,笑得很傻气。好一会儿,他们都说不出话,只是笑看彼此。然后,一起目光闪动,落下快的泪水。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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