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给我?”一个月后,正逢金秋,霜染红叶,天气渐凉时,丁魁瞅着她折叠得整整齐齐、双手奉上的藏青衣衫,古铜刚毅的脸庞有丝纳闷。
“是啊!”捧了许久不见他接过,慕沁愔干脆振衣摊开,自行要帮他套上。
“穿看看合不合身。”这是她利用闲暇时间目测他的身形裁制的。
“我、我自己来。”警觉到这种服侍宛若夫
般亲密,丁魁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奇异感受,不自在地悄悄退开一步,连忙伸手接过衣衫自行套上。
没意识到他的有礼避讳,慕沁愔微笑着径自沉浸在自己“神准目测”功力的喜悦中。“太好了,很合身呢!”
垂眸瞅凝极端合身的新衣服,猛然忆起身上这块布料不就是上个月她在赶集上,问他喜爱什么颜色而挑选的吗?
还记得当时他一时也不知自己究竟喜爱些什么颜色,随手就指了块藏青素
布料…原来她当时询问时,就早已打算要为他裁制新衣了。
从未有人亲手为他
制新衣,丁魁隐隐觉得心下有丝奇异暖
滑过,古铜脸庞竟然微微发热,只是黝黑的肤
让人瞧不出来。
“多谢。”向来沉默寡言,除了这两个字,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哪里。”相处多时,知他木讷
情,慕沁愔轻柔一笑。为他
制衣衫比起这些日子他有礼、温厚的照应,真的不算什么!真要说谢,也该是她说才是。
轻轻颔首示意,丁魁沉沉瞅了眼她早在初秋时分,便已穿上厚重冬衣的身躯,一双浓眉不
轻拧起来…
她身子弱,季节才转秋便已如此畏寒,倘若到了天寒地冻的隆冬之际,她身子骨承受得了吗?这白山黑水之地的寒冬,其狂风暴雪可不是习惯京城温
轻雪所能轻易适应的。
“怎么了?”察觉他的若有所思,慕沁愔奇怪地笑问。
“没、没事。”摇摇头,他转身整理着一些简单工具。
“丁大哥今
也入林吗?”望着窗外那座种满被他由山中各地挖掘、移植回来,据说是各种奇珍葯草--然而她却连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的--奇花异卉,慕沁愔猜想他又要进那片涵盖整座山头、茂密如浩海的原始森林了。
呵…其实也不用猜想,这几乎是他每
的例行公事了。相处这些日子来,她摸透了他简单而有规律的生活作息;而每
进那座充满天然宝物的茂密森林,挖掘各式葯草就是他乐此不疲的工作。
“嗯。”丙真!见他背起竹篓,慕沁愔忙着送他出门,她的神色虽然有丝寂寥却依然噙着柔笑。“丁大哥,路上小心。”
她…觉得孤单吗?是啊!怎会不孤单呢?整座山就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了,而他却
连在孕育数以百计奇花异草的浩瀚森林中,直到
落月升才返回,放她一人独自在这小屋里,也难怪觉得孤寂了。
细腻察觉到她寂寞神色,丁魁原本
跨出的步伐又缩了回来。
“怎么了?”忘了带什么工具了吗?
“不…不是。”
言又止的,黝黑眼眸瞅凝她好几回,就在慕沁愔满脸狐疑正待问个清楚之际,他这才讷讷地问道:“慕姑娘,若有兴趣的话,要不要随我一同进林去?”
“可、可以吗?”绝俗脸蛋忽地一亮。她一直很好奇那浩瀚林海有啥魅力吸引他
前去拜访,早就想一窥究竟了。然而实在怕自己拖累人家,而不敢要求他带她前去。
“当然可以。”明显感受到她雀跃心情,丁魁微微一笑。看来带她出去透透气是正确的。
“那、那等我一下。”
出羞怯粲笑,她忙不迭地又奔进木屋内,一下子就消失了踪影。
她--最近开朗多了!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屋内,丁魁
出欣慰浅笑。
不知是远离了伤心地,还是时间渐渐冲淡了心伤,抑或是山野生活总有许许多多琐事得打理、让她没精神去多想,总之最近夜半的黯然低泣已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白
里渐多的笑靥。
“我好了!丁大哥,可以出发了。”纤弱身影急忙忙地又奔了出来,学着他背起了竹篓子,神采奕奕地笑着。
“你…这是作啥?”丁魁傻眼。那竹篓是他自行编织的,又大又宽仅适合他这种高大魁梧身材的人使用,让她这么一背,真有种苍蝇盖着龙眼壳的滑稽可笑感。
“学你一起采葯啊!”她说得理所当然,丁魁却听不下去。
“我想…那竹篓你还是先卸下来吧!想采攫些什么,放到我这儿来就足够了…”
“丁大哥,有猴子!”踩在浩如烟海、峭拔的林木密密层层遮天蔽
的原始森林林中,慕沁愔眼尖地瞧见远方树干上一丛浅黄
发的猴头,不
轻叫着要前方开路的魁梧男人也瞧瞧。
闻言,丁魁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
角不
勾起了轻笑。“你眼儿真尖,不过那可不是猴子。”
“怎么不是…”
“那是被称为『山珍之首』的猴头蘑,远看酷似猴头,难怪你会错认。”淡笑着仔细解释给她听。
“山珍之首?很珍贵吗?”好奇地瞇眼细望,总算确定那真的不是猴子,而是一丛寄生在树干上的蘑菇,慕沁愔觉得有趣极了。
难怪丁大哥可以
往这林内跑而不厌倦,实在是这原始森林有太多有趣又新奇的事儿了!扁是她今天一路在他的带领下所看见的,比起以往在京城一年的所见所闻,还丰富得多。
“嗯!若拿到村子去,可卖到不错的价钱。”轻应了声,他霍地纵身飞掠上长着猴头蘑的树干上,随即又掠往对头不远处的另一棵树,然后在眨眼间已回到她跟前,宽厚大掌则多出了两个猴头蘑。
“不是只有一个吗?”宛如孩童般好奇地接过把玩,慕沁愔满是疑惑。她明明只瞧见一个,怎么又变成两个了?
“这猴头蘑多为对生,若在一棵树上发现一个,那么附近几乎会有另一个与它遥相对应。”不厌其烦地解释,丁魁今
真可说是教授她山野知识的夫子。
“真是有趣!”没想到这种蘑菇生长的方式这般有意思,她高兴地研究了好一会儿后,才笑道:“你明儿要拿到村子去卖吗?”直觉以为他是要拿去卖才会将之采下。
“不。”瞅觑她一眼,丁魁迈开步伐继续前行。
“咦?”忙不迭地跟上,她可
惑了。
“给你烧菜来吃。”她身子弱,应该多吃些有营养的珍味才是。
闻言,慕沁愔微愣,随即猜测他可能想说她没吃过,特意留给她一尝其味,因而粉
畔绽放轻浅柔笑。
“谢谢。”丁大哥真的待她很好哪!真是庆幸当初离开京城时,遇见了他。
但听前方传来一句含糊不详的咕哝,慕沁愔不
轻轻笑了起来…经过这段时间以来,她已深深清楚一点--通常只要她稍稍展现感激、道谢之意,丁大哥就会万分的不自在。呵…实在和他高大
犷的外表毫不相称哪!
想归想、暗笑归暗笑,一路上还是紧随着他的步伐,每当瞧见
丽、新奇的植物或果实,她总是求知
满满地出言发问--
“丁大哥,这红红的小丙子是什么?”
“那是一种叫做『红豆』的果实,你可以摘来尝看看…”
“丁大哥,这一长串红滟滟、像玛瑙珠子的果子又是什么?”
“那叫五味子,是葯材的一种…”
“丁大哥…”
就在一个好学求知,一个耐心相授之下,不知不觉间,已近晌午时间。丁魁寻了处平坦的树下让她休憩,说了句“我去找些食物回来”之后,人便失去了踪影。
听着阵阵细语的松涛,伴着徐徐吹来的清风,离开尘世的喧闹、忧烦,慕沁愔只觉身心一片平静、安宁…
离开京城、离开“那人”的炽烈爱恋,心虽痛,但却是正确的选择啊!相信时间一久,她一定可以慢慢地走出令人痛彻心扉的情伤,展开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呵…因为她不容许自己留在京城,继续这段情感的纠葛,成为另一名无辜姑娘的心伤。
在“那人”的抉择下,有一名女人
干泪、伤透心便已足够了…足够了…
贝起一抹酸楚苦笑,她从怔然恍惚中缓缓回神,发现丁魁尚未回来,清灵水眸不
打量起周遭野地,最后视线落在不远处一节倒地的枯木上。
哎呀!枯干上那片鲜黄、小巧的菇群,不就是丁大哥之前曾说过可以采来食用的榆皇蘑吗?
乍见自己认得的食用蘑菇,她高兴地奔了过去,兴高彩烈地采了一大堆。眼见丁魁尚未回来,便自动自发地捡来许多枯木,又在他留下的竹篓子里找到了火石,就这样自行生起了火堆。接着又用裙襬将野菇给拭净,找来几枝干净枯枝将之串起,对着熊熊火堆烤起了香味四溢的野菇大餐…
哔哔啵啵的枯枝燃烧声,配上她映红的脸庞与四溢的香气,这就是丁魁提着一只已经宰杀,剥皮、在河边清洗干净的獐子回来时,所见到的景象。
她并非如外表所呈现那般的柔弱、需要人照顾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与今
一同入林的观察,丁魁深深感受到她隐于纤弱外表下的那份坚强韧
。
别的甭说,光是今天入林走这崎岖难行的山路,以她一个在京城长大、看以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娇贵身躯,本以为没多久,她就会支撑不下去,没想到却跟着他的步伐硬是撑了一整个早上,不曾喊过一声累。
虽说他有放慢速度配合她,但以一个从未行过艰难山路的姑娘家而言,她的表现可真是出乎年他的意料之外了…
“丁大哥!”像似感受到目光,慕沁愔回头瞧见是他后,便笑了起来。“我采了些蘑菇来烤,你快来吃吃看。”
沉静无言地一笑,丁魁大步上前,用枯枝将獐子串起架在火堆上烘烤后,这才接过她递来已已经烤
了的榆皇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瞧!我氧认得你教我的一些野生植物。”秀气地吃着散发自然芳香的野菇,她兴奋地说道,宛如邀功的小孩儿般。
见她脸庞、眼底漾着的无比
愉,丁魁嘴角不
扬着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轻笑。“若你也喜爱,往后我再教你如何辨认葯草,如何?”
“当然好!”绽放明亮粲笑,慕沁愔正求之不得呢!“这样一来,往后的日子,我也可以帮丁大哥你啊!”丁大哥爱弄这些花花草草,她早就想帮忙了,只是碍于自己什么都不懂,怕真
手多事,反而弄死了他辛苦移植回来的葯草。
闻言,丁魁仅是笑了笑,径自翻转着架上的獐子。往后的日子啊…他们两人大概也不会有多少的往后吧!他从来就不预料她会在这白山黑水的荒野中,停留多久的日子。相信不久之后,待她心伤稍复、心结解开后,就会返回京城去找那梦呓中的男人吧?
思及此,不知为何,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竞起了些微波澜,
臆间萦绕着一股烦闷之气…
怔怔然之间,丁魁无意识地翻烤着火堆上的野味,直至不久之后,有别于野菇的清淡香味-一股浓烈烤
香气--自半
的野獐慢慢地弥漫开来…
“唔…”忽地,强烈而不适的作呕感自腹腔间窜至喉头,慕沁愔飞快地以手捂
,逸出不舒服的声响。
“怎么了?”警觉异样,黝黑的眼眸有丝担忧。
“没…”正要摇手说自己没事之时,一股更强烈的酸涩上涌,她猛地飞快奔至一旁的树干下不住吧呕,脸色苍白惨淡。
“病了吗?我看看!”以为她有啥病痛,丁魁连忙来到她身旁,不由分说地五指搭上纤细皓腕,专注诊起脉来。
“没事的…”摇着头强抑下不适,她有些虚弱地微笑。“近来清晨醒来后都会这样,一会儿便没事,我想没啥大碍。”最近她的胃在早晨时,总爱闹些别扭,不过总持续不久就好了,没想到今
都到了晌午,竟然还会有这症状?
嗯…好象是闻到了架上的烤
味儿,她才不舒服的反胃。唉…想来是和那看来香
的野獐
没啥缘分了。
以她那苍白脸色说没事,实在完全没有任何的说服力!丁魁
儿不信她的话,浓眉轻拧地搭脉细诊,随即古铜的脸庞逐渐沉凝…
“丁大哥?”怎么回事?丁大哥的神色为何如此凝重严肃?不知为何,慕沁愔心底竟惶惶然起来。
“慕姑娘…”轻轻放开她的手腕,沉凝的黑眸中有丝迟疑。“你…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是夜,新月的银光洒落在旷野的木屋上,透过窗棂的
隙悄悄映亮了蜷曲在
榻上闷声暗泣、涕泪纵横的人儿。
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他的孩子啊…纤手轻轻抚着肚腹,慕沁愔
畔
出了笑,然而凄楚眼眸却汩汩不断地
出泪水。
为何?为何在她下了决心离开“那人”之际,却让她有了身孕?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然而…然而她却又好高兴自己能拥有“那人”的骨血分身啊…那人已然成亲了,她是万万不可能带着孩子回去伤害另一名无辜女子。可…可她一人有办法将孩子抚养成人吗?她好怕,好怕自己没那么大的能耐…这孩子是注定要跟着她这个娘吃苦的…
“孩子,对不起…虽然你有个财势惊人的爹爹,可娘…可娘…呜…”呜咽一声,她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曲着身子拥被垂泪,任由幽幽低泣在宁静黑夜里缓缓轻
,飘进另一间房的男人耳里…
她…又哭了!那已逐渐减少的深夜幽泣在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今夜里,再度重现,极端压抑的凄楚较之之前更为深切,让人忍不住…忍不住…
忽地,丁魁烦躁地在
榻上翻个身,搞不懂自己到底忍不住想做什么?如今他只觉心烦意
,但
口却又隐隐泛疼--为那不断传来的悲伤啜泣。
“呜…”
忽地,一串极为压抑的呜咽再次传来,毫不留情地窜进他敏锐耳中,高大魁壮的身影猛地翻身坐起,心神烦
地爬着头发。沉
了许久后,最后终于下
、出了房门,来到不断传出暗泣声的房门前。
“慕姑娘?”轻敲着房门,他低缓叫唤。
“丁、丁大哥,有事吗?”里头传出的嗓音有丝慌乱,隐含着泣音。
“呃…”顿了一下,低沉的嗓音非常有礼。“我可以进去吗?”
“喔…当、当然!”
闻言,丁魁轻轻地推开门板走入房内,却见她已然起身点燃烛火,在晕黄的光线下,依然可以看出盈泪
滴的红润双目有些肿
。
“丁大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强牵起一抹笑,她佯装没事地镇定问道。
沉沉凝睇尚带泪痕的脸庞,丁魁不
为她轻叹了口气。唉…肯定是方才急忙拭泪时,没来得及抹掉的。
丁大哥为何这般瞧她?他叹气又是啥意思?不敢
接他沉凝目光,慕沁愔暗自惶然揣测。
“慕姑娘,我送你回京城吧!”回去找那梦呓中的男人,这样她会较为快乐的。
“丁、丁大哥…”惊惶地抬眸瞅着他,眼泪霎时如珍珠断线般滚落。“你要赶我走吗?”他瞧不起她吗?嫌弃她是个婬
、不守贞节,导致珠胎暗结的女子吗?所以他这儿容不下她、要赶她走了…
“不,不是的!”见她又落泪,如山般高壮、沉稳的男人顿时慌了手脚,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没要赶你走的意思。”
“可是…”他明明说要送她回京城,不是吗?慕沁愔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语哭到说不出来。
“送你回京城是想要你快乐!你不想回去找孩子的爹吗?”轻声解释,丁魁沉静分析。“当
你随我离开京城时,派出众多家仆找你的就是孩子的爹吧!由那
的情景看来,他应该是很在乎你的,就算你们之间有啥误会,只要当面说清楚,相信会没事的。”
“不!我不回去!”凄楚一笑,她抬起盈满情泪的眼眸瞅着他。“丁大哥,我就算回去也不会快乐的!我和他之间并无什么误会,我的离开只因我作了这个选择…如今的我只愿心中的那株情苗能
渐枯萎,使我不再为他情伤泪
。”
闻言,丁魁满心的不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心狠地宁愿亲手摧毁掉心中的爱恋?
彷佛看出他的疑惑,她酸楚凄笑。“你觉得奇怪,是吧?其实没什么的,只不过他娶
了…娶
了啊…”娶了一个对拓展东方家事业有帮助的
子啊!
原来如此!一切真相大白,时至今
,丁魁总算明白她毅然决然的离开,是为了什么缘由。
“丁大哥,你还要我走吗?”除了这儿,她已无处可去了。
看着她满是斑驳泪痕的脸蛋,不知为何,丁魁心底隐隐感到一阵心疼、怜惜,
不由自主地竞伸手轻拭去她满脸的清泪,以着沉稳而令人信赖的嗓音抚慰。
“这儿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还要教你如何辨识葯草来帮我呢!”
“谢谢…”豆大的清泪再次滚滚滑落,然而她却漾起了粲笑,以着坚定嗓音道:“丁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为那人流泪了!往后的日子,我要开开心心地笑、快快乐乐地过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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