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哭声骤然噎住,又静了好一会儿,聂冬雁方始猛然瞪大眼,怔愣地一脸茫然。
“你…你说什么?”
“小六没有死。”笑阎罗重复了一遍。“我并不是今年才出来找小六的,那一年,因为小六业已两年没有回去过年,我很担心,所以出来找他,从法海寺那儿得知你是聂府么小姐,于是专程赶到苏州去,但尚未到苏州便因碰上大雨而在一处河边的凉亭避雨,不经意瞧见河中有人载浮载沉,便顺手救了那人上来…”
他犹有余悸地摇摇头。
“当时可真是吓坏我了,没想到我救上来的人竟然是浑身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小六。我看小六身上的伤受创未久,为免伤他的人再追下来,于是在附近的新坟里挖了一具尸首出来,把小六的衣裳给他穿上,并在尸首身上做出同样的伤,再把尸首扔进河里…”
轻轻地,他把聂冬雁揪住衣襟的手掰开。
“之后,我马上急召二弟赶来,但二弟虽治得了小六的外伤,却解不了小六的毒,至多只能压抑毒
不让它发作,所以小六整整昏
了三年多,直至二弟做出千魂绝的解葯,小六才得以清醒过来…”
然后,他把她扶到椅前按下。
“自然,他一清醒,我马上追问到底是谁伤了他,无论是谁,我非替他报仇不可。可是小六却恁是什么也不肯透
,只坚持说他不需要我替他报仇…”
他自己则在另一张椅上落坐。
“但就算他这么说,我也忍不下这口气,在所有弟妹中,小六是最温驯乖巧的弟弟,我怎能忍受他受到这种重创而不闻不问…”
摇着头,他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他的外伤毒伤虽然都已痊愈,但内伤却沉重到现在还躺在
上起不来,整个人瘦得仅剩一层薄皮包着几
骨头,我看着实在心疼,所以借口有事出门,瞒着他到苏州继续追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笑笑。“后来你大概都知道了,我得知你发疯,而且发疯的日子恰好是我发现小六的隔天,很显然的必定跟小六受伤的事有关联,所以再次把二弟召来为你看病,二弟却告诉我你根本没疯,还有一个容貌和小六一模一样的儿子,我简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想到自己当时的失措模样一定很可笑,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
回去,故作正经地咳了咳。
“总之,既然你是小六的
子,我们自然要去接你回阎罗谷,只是不知你的心意如何,所以没有坦诚告诉你小六没有死。但现在,我了解你对小六是真心真意,故也不需要再隐瞒你了。这样,你明白了吗?”
聂冬雁呆怔地倾听着,表情是不可思议、喟叹、惊喜,还有想相信又不太敢相信的畏惧与迟疑。
“但…但…那断臂…”
边常挂在笑阎罗
边的笑容骤而消失“小六的左臂没了。”语气有点
森。
左臂没了?
只是左臂没了?
聂久、雁窒噎一声,捂住嘴。“你…你是说…说慕白…慕白真的还…还活着?”
笑阎罗颔首。“活着。”
“没…没有语我?”聂冬雁抖着
颤声问。
笑阎罗摇头。“没有。”
脸上陡然绽放出狂喜的光彩,那几乎令她无法承受的狂喜,聂冬雁的娇躯微微晃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脸去用双手蒙住。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喃喃絮语着,瘦削纤细的肩开始剧烈的抖颤起来,狂溢的泪水不住从十指中渗出,无声地表达她无尽的感恩与喜悦。
默默地,笑阎罗起身离去。
他不再需要担心这位痴心的弟妹了,所以,他要去敲二弟的门要回小六的儿子--管他们是否已经睡了,然后好好和那个可爱的小子亲热亲热。
那小子,可真是像极了小六呢!
胡笳凄婉,驼铃清脆,黄沙漫漫的戈壁一眼望不到尽头,
犷豪迈,远处的雪峰是祁连山脉,而地平在线是灰蓝的苍穹,苍凉又辽远。
敦煌不但浩瀚辽阔,连天接地,而且冬天又干又冷,少雪,但天寒地冻,风沙依然那么大,还有尘暴,在这种天气来到这种地方还真是折磨人,幸好他们只是经过,而非逗留。
不过他们却意外地碰上了一个人,一个纯粹跑来看“热闹”的家伙。
“嘿嘿嘿,大哥、二哥,我来『接』你们了!”
那是一个古灵
怪的男人,明明都有二十六、七的岁数了,却还一脸刁钻顽皮,像个小顽童似的。
“接?”笑阎罗冷笑。“我是你儿子,用得着你来接?”
“哈哈哈,别这样嘛!大哥,”那男人挤眉又弄眼地凑上来耳语。“我是想先来瞧瞧六嫂和小侄子,听说,咳咳,六嫂是江南出了名的大美人儿,多少男人抢着要她作老婆,是不是真的?”
笑阎罗翻翻白眼。“无聊,给我滚回去!”早知道就不写信通知他们了。
“真是,大哥,让人家先瞧瞧又怎样嘛!”那男人咕哝着转向毒阎罗。“哪!快告诉我,二哥,到底哪位是六嫂呀?”
毒阎罗没有理睬他,径自向聂冬雁介绍。
“弟妹,这家伙是老么鬼阎罗,叫他小七行了。”
聂冬雁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那男人--鬼阎罗只一眼便冲口而出,
“咦?怎么这么丑?不是江南出名的美…啊!”一声痛呼,他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着被敲一记的脑袋,吶吶低头认错。“对不起。”
淡淡一笑,聂冬雁看似毫不在意。“不要紧。”
但翌
,当他们要启程时,聂冬雁却把儿子往笑阎罗怀里一
。
“你们先去吧!我…我有点不舒服,等你们有空时再来接我就可以了。”
话落,笑阎罗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门扇就在他眼前砰一声阖上,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还差点被夹住鼻子,愣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回眸,满眼困惑。
“她又怎么了?”
毒阎罗与鬼阎罗相顾一眼,不约而同的两手一摊--谁知道?
抓抓头发,笑阎罗叹口气,正待把孩子交给毒阎罗,却被鬼阎罗抢先一把抱过去。
“我带他买糖葫芦去!”
“别去太久。”
“知道了。”
然后,笑阎罗敲敲门,房内没反应,他只好出声打招呼。“弟妹,我有事和你说。”
还是没声音。
“弟妹,倘若你没空开门,我自个儿进来,行吧?”
无声无息。
“我进来了,弟妹。”语毕,又等了一会儿,笑阎罗才自行推门而入,见聂冬雁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怎么了,弟妹,之前你不是急着见小六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
聂冬雁依然不吭声,直到笑阎罗以为她不打算回答他,正想再问一次时,她才幽幽地开了口。
“以前我好美,但慕白还是不喜爱我,不过起码他不讨厌我,可是现在我这么丑…”对着铜镜,她摸着自己的脸颊,悲哀地别开眼。“他一定会讨厌我了!”
眉梢子一扬“弟妹怎会认为小六不喜爱你?”笑阎罗问。
“成亲前他就不喜爱我,所以我才会要我外公
他娶我,当时他也不乐意,虽然成亲后他说不讨厌我,但也没说喜爱我,之后…”聂冬雁黯然垂下螓首。“我又害得他那么惨,他一定很讨厌…不,说不定他恨我,是的,我想他必然很恨我,现在我又这么丑,他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
凝住那副落寞又悲哀的纤瘦背影片刻,笑阎罗转身在窗傍的圈椅上坐下,神情转正。
“我说弟妹,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你并不是真变丑了呀!只是因心力
瘁而憔悴,因痛苦悲伤而消瘦,最多调养个三、两个月便可以恢复过去的闭月羞花。更何况…”
他自行倒了一杯茶,啜饮几口,放下。
“倘若你了解小六的话,你应该知道他最不在意女人美丑,他看的从来不是外表,而是女人的心。至于你说他是被
娶你,我认为只说对了一半,以我对小六的了解,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人
得了他…”
聂冬雁回过身来,要反驳他。“但…”
笑阎罗马上打断她的话头,不让她说下去。
“弟妹,别以为小六真有那么温驯,其实他只是不爱计较而已,但某些事,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有他父母作榜样,他对女人的要求是很高的,这点他非常坚持,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成亲,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后悔不得。所以他是自愿让你外公
他成亲,而不是真让你外公
得他不得下答应娶你。想想,他是恶阎罗,怎么可能真被人
着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对吧?”
“可是他那时不…”
“当时他之所以不愿意,我认为是为你着想,他是阎罗谷的人,而你是苏州聂府的人,他可以不在意,你却不行,他不希望你被夹在两边为难。另外,你应该知道他最不愿意帮助人,但他帮你了,我想他当时就有被你父亲背叛的准备,明知会被背叛,他还是帮了你,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聂冬雁沉默了,好半天后,她才吶吶道:“他…他从来没说过他…他对我是…是…”
笑阎罗摇摇头,轻笑。“我说弟妹你真是不够了解小六,他那人生
内敛,不习惯把自己的感受说出口,尤其像那种情呀爱呀喜爱呀的字眼,我想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吧!换句话说,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爱,甚至爱上你的。”
清瘦的脸颊红了一下。“大哥…大哥怎会认为他…他爱我?”
“很简单,他要求你为他保存李家的血脉。”
聂冬雁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我不懂。”
“我想弟妹应该知道他父母的事吧?”聂冬雁颔首,笑阎罗很高兴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除了我们七阎罗和师父们之外,没有任何其它人知道他父母的事,但是他告诉你了,这是其一…”
“他在成亲前就告诉我了呀!”聂冬雁
口道。
笑阎罗猛拍一下大腿,啊炳一声。“看吧!这就证明我说的果然没错,他是自愿被你外公
他成亲的,因为他早已对你心动,但碍于彼此间的对立立场,他不敢存任何妄想,直到你外公
他,他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这门亲事。”
聂冬雁看似很惊讶。“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笑阎罗不假思索地说。“更有可能是他原本只是对你心动,但还克制得住自己,能够保持理智为你着想,可是当他知道你竟然那样不在意他的身分,不顾一切执意要嫁给他,在深刻的感动之下,他沉沦了,沉沦得再也没有足够的理智去为你着想,只想着既然你愿意嫁给他,为何他不能娶你?于是便应允了你的亲事…”
顿了顿,他重重地说:“总之,他会答应亲事,绝对不是被
的!”
“真…真是这样?”聂冬雁喃喃道,眼底是掩不住的喜悦。
“以我对小六的了解,九成九是!”笑阎罗的语气非常肯定。
“所以…”聂冬雁低喃。“他是爱我的?”
“没错,就因为他爱你,所以对你有期望,期望你能如同他娘亲那样勇敢而贞烈,无论多痛苦都要为他留下孩子,直到你的责任结束那一天,他会等待你去找他;反过来说,倘若他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他会任由你自己决定要怎么做,绝不会勉强你。这是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对你作出要求了,所以我敢肯定他是爱你的。”
“原来他期待我能像婆婆那样了不起。”聂冬雁喃喃道。
“是的。”再追加“我想他认为你做得到他的要求这一点,应该也是他会爱上你的原因之一。”
聂冬雁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可是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恐怕是如此,”笑阎罗歉然道。“不过我想他应该会给你一点暗示吧!”
“什么暗示?”聂冬雁追问。
“这个…”笑阎罗搔搔脑袋,滑稽地咧了咧嘴。“问倒我了。”
“要是我听不懂怎么办?”再追问。
“我想…”笑阎罗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下“应该不会这么难吧!”他没有把握地说。
聂冬雁又静默半晌,忽地起身。
“我们该启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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