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行尸 上
时近寒冬,就是在气候炎热的南方,午后的风中也多了些凉意。
午后,在颇显破败的官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小道士。他身上的道袍破烂不堪,似是从哪个深山老林中钻出来的一样,袍袖边缘还有大片烧焦的痕迹。
这小道士肤
如玉,面带春风,那丰润凝华的神采完全不受破烂道袍的影响。他步履矫健如飞,沿大道疾行而来。不过他步速不过比常人略快,该是因为年轻力壮的缘故。
路边有一座规模不小的酒馆,再过去数里就是一个村落。小道士想是行得渴了,快步走进酒馆,连叫了几声店家,然后点了一壶酒和数
菜肴,大吃起来。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有人道了声:“看他卖相不错,没想到居然是个酒
道士。”
另一个
豪声音叹道:“凡人能有几个不为身躯之
所惑?这也不能怪他!看他
骨资质不错,若有机缘修道,应该能有些成就的,但现在已经错过修炼时机,唉,可惜,可惜!”
又一人笑道“大师兄总是这么悲天悯人的。就因为这副
怀,师兄道行才远胜我等啊!”小道士听到有人谈论他,忙抬头望去,见一张大桌旁围坐着六名客人,五男一女,最先说话的该就是那青年女子,她望向小道士的眼神中既有惋惜,也有些轻蔑之意。大桌上只有数壶茶水和几碟果蔬,还不如小道士一人桌上丰盛。这六人中有四人身作道装打扮,中间正位上坐着一个面相
豪的中年道士,就是众人口中的大师兄了。这批人面相非同寻常,显然都是身有道行的修士。
小道士看到众人的道装装束以及桌旁放着的宝剑法宝,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将桌上一碟牛
藏了起来。他这个举动登时引起了一阵笑声。
众人笑了一阵,也就不再理会小道士,那女子道:“有大师兄亲自带队,我们回
门此次定是会旗开得胜!”只听她语气,也可听出些对大师兄的仰慕之意。
大师兄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妖道道法厉害,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另一名青年道人笑道:“就算有一二漏网之鱼,能够跑到这里来想必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是手到擒来?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啊!”六个人谈笑风生之际,忽然间一齐静了下来,十分突兀。酒馆中还有一些客人依然在无各无觉的放声谈笑吃喝。
酒馆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冷得彻骨,令酒馆中的客人都打了个寒战。众人抬头,才发现那一桌的六名修士都已不知去向。
远方的山林中忽然群鸟惊起,两个淡如去烟的身影从林中穿出,足不点地般向酒馆这边冲来。只消过了官道,对面就是起伏不定的山丘秘林。看这二人有张皇之意,多半是想借助地形之便逃脱身后的追兵。
二人速度迅快,眨眼间就过了官道,冲向茫茫山林。堪堪冲到林边时,密林中忽然一道虹光冲出,在二人面划过,将他们拦了下来,然后一个
豪的声音响起:“我回
门已在此等候多时!”
话音方落,回
门六人就从林内走出,拦在二人之间。逃跑的二人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柔美,也是宛如神仙般的一对。此时他们已奔得气机虚浮,面色苍白,看来真元损耗不轻。眼见回
门六人从林中走出,二人面色更是惨淡。那青年男子向回
门大师兄抱拳道:“江道兄,贵我两门素来有些情谊,今
为何要如此苦苦相
?”
那大师兄大手一挥,道:“我们过往是有些情谊,可是现在道德宗妖道人人得以诛之,你们归羽观几百年来一直以道德宗外围支派自诩,此番自然
不了干系!大节当前,那些小小私
说不得只能放到一边了。”
回
门另一人大笑道:“少观主,过去靠着有道德宗撑
,归羽观可没少在韶州城耍威风啊!那时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人人喊打的境遇吧?这样吧,只要你们束手就缚,至少这位大名鼎鼎的陆姑娘我们会帮你好好照料的!”
归羽观少观主面上怒
一闪而逝,转而向那陆姓女子望去,见她神色坚定,于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向回
门众人道:“既是如此,那言某无话可说,惟有死战到底!”
他话未说完,掌心猛然一亮,一道彩光直扑回
门那说轻薄话的男子。彩光去势如电,那男子只能略侧侧身子,根本不及运使法宝抵御,就已被彩光轰中了肩头。
只听轰的一声,那男子一声惨叫,右肩上升腾起一团火光,然后整个右臂离体而落!不光是右臂被毁,就连他身上一件护体玉坠以及回
门众人为他挡劫的三件法宝也一齐爆成青烟,彻底毁却。看来归羽观少观主所发彩光是一件颇为厉害的法宝,是他用来护身保命的最后手段。
彩光一过,归羽观少观主
出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霓光随即染上剑身,显得绚丽非常,他木剑一引,纵身向回
门众人攻去,一边叫道:“你快跑!”
然而那陆姓女子并未借机逃跑,反而
出法剑,与他并肩攻上。
青年男子豪气大增,朗声笑道:“也罢,今
我们同生共死!”叱喝声中,他剑上彩光涟涟,威力更增。
不过有豪气是一回事,实力又是另一回事。一轮狂风暴雨式的猛攻悉数被回
门众人拦下后,气势一弱,二人就陷入苦战,慢慢的被分隔开来,陷入各自为战的险境。若不是回
门有意要生擒二人,并未动用大威力的法宝咒符,他们早该陨命身亡了。
那失了一臂的道士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服下丹葯,拔出宝剑,恶狠狠地加入战团。这道士对归羽观少主恨之入骨,但并没有加入围攻他的战圈,一剑剑只是向陆姓女子
腿臂等处削去,还时不时祭出真火符。回
门真火符威力弱得可以,也就能伤点皮
,但烧衣服却是足够了。陆姓女子自顾不瑕,哪还有余力护得周身衣服周全,转眼间身上已处处带火,衣衫破损不堪。
她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但回
门那道人一句句污言秽语都传入归羽观少主耳中,他只回首一望,立时气哇哇大叫,分神之际,险些让人一剑将小腿给削了去。
这一群人在林边狠斗,那边酒馆中客人远远的只能看见一团团烟火虹光闪焕不定,间中还隐隐传来声声雷鸣,于是唬得纷纷离座,叫着:“神仙打架了!神仙打架了!”一个个夺门而去,四散而逃。
酒家掌柜的虽也害怕,仍东拦西阻,试图将这些未付酒饭钱的客人拦下,可大家一拥而出,他又哪里拦得住,只急得不停地跳脚。
好在店中那点了不少酒菜的小道士长得虽然光鲜,可看起来头脑不大灵光,未能趁此良机夺路而去。等他打扫干净桌上饭菜站起时,店中客人早已逃得干干净净,那掌柜的站在桌边,正虎视眈眈盯着他。
小道士苦笑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老老实实的付了饭菜钱,才得以
身离去。出了酒店后,他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在倾听远处
战的声音,然后就沿着官道向北行去,未向林边的战场看上一眼。
其实林边的战斗早可结束。
回
门大师兄道行远过同辈,他右手持剑,左手祭符,只领着门中师妹就将归羽观少观主
困得死死的。少观主早已浑身带伤,虽都不重,但均伤在肩头,关节等处,行动艰难,真元也将耗尽,此刻还未倒地,那是因为回
门诸人还想多戏耍他一会的缘故。就在十余丈外,回
门四名男弟子将那陆姓女子团团围住,正自戏弄不休。她周身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身上浅伤处处,但无一处致命,虽然仍在咬牙挥剑死斗,可木剑上彩光早已消失,显然真元早已损耗殆尽,此刻实与常人无异。若不附真元,那木剑就是
剌在回
门众人身上都难以入
。
她也知道大势己去,一剑剑只是向回
门门众眼睛、咽喉、下
处刺去,不求杀敌,只求能够伤人。可她这点愿望也注定无法实现。见回
门门众己有人趁空隙开始动手在她身上摸弄,再斗下去受辱不可避免,那陆姓女子
情刚烈,当下高叫一声:“言郎,今生不能相伴,惟愿来生重聚,生生世世,永为夫
!”
她叫声未落,项中项链上一颗珍珠忽然化成三寸尖刺,深深刺入自己咽喉!尖刺上含有剧毒,入
摧魂,回
门众人措手不及间,她己香消玉陨。
归羽观少主一声咆哮,声音己然沙哑,哽咽道:“惟愿来生…。重聚…。”
他猛然转身,嘶吼着合身向回
门大师兄扑区,完全不顾自己防护,木剑骤亮,剑法如虹!
然而他冲到半途,心口忽然冒出一截剑尖,就此失了速,颓然摔倒在地。再他身后,那回
门女子双手持剑,颤抖不己,看来似从未杀过人。
“唉,这下没有活口了!”大师兄长叹一声。
那师妹仍未从惊吓中恢复,道:“我…。我怕他会伤着师兄。”
少观主仰躺于地,艰难转头向另一处战场望去,希冀能够最后看到爱侣一眼。他们二人己是归羽观最后的血脉,自己这一死,归羽观道统将从此断绝。他并未看到爱侣,视线中只有一个小道士的背影,道袍颇显破烂。
弥留之际,他只觉得有些疑惑,似乎回
门众中并无这个小道士的存在。
“可惜,就这么死了。”名回
门门众道。
“是啊,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乐上一乐。”另一名回
门众望着气绝身亡的陆姓女子尸身,不无惋惜地道。
“想什么呢你,
戒可是门中大戒!”
“怕什么,只要大师兄不说,还能有谁知道…。”
四名回
门众议论纷纷之际,旁边一人忽也叹道:“生得不错,的确是可惜了…。唉!”
回
门四人一齐抬头,见四人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年纪轻轻的小道士,正出神望着陆姓女子的尸身,感叹不己。
四人这一惊非小,纷纷后跃,各取法宝在手,喝问道:“你是何人!”
“咦’这不是那酒店中的小道士吗?”
“好啊!原来是扮猪吃虎莱着!我回
门在此办事,朋友报上门派道号来!”
那小道士反应显然有些迟钝,这时才被众人的喝问惊得抬起头来,挠了挠头,道:“道德宗。”
回
门众惊得又退了一步,有一人喝道:“你是道德宗山外哪一个支派的?”
“本山。”
小道士此言一出,回
门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大笑起来,纷纷道:“看他那狼狈样子,一点道行也没有,更无一件法宝,也敢冒充道德宗本山弟子?哈哈,想骗吃骗喝也得象点样子啊!”另一人取出一张真火符,在掌中燃起,笑道:“想骗吃喝吗’我先烤
他半条腿,看看够不够香!”
真火符燃尽之后,在余烬中亮起一点红芒,眼看着就要化成一团炙烈火焰。就在此时,那大笑着的回
门弟子忽然看到小道士不知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四只眼睛相距竟不到一尺!
他大笑未止,小道士己在他手上轻轻一托,把那将发未发的真火符
入他自己口中,然后又在他下巴上一扶,把大张的嘴合了起来。
只听轰的一声,烟火过后,那回
门众整个头颅都己不见踪影!
回
门真火符威力再弱,在口内爆开的话,也不是寻常血
之躯能够挡得住的。
余下三名回
门众惊骇之余,纷纷运法宝兵器扑上,然而其中两人只感觉小道士身影似乎在面前闪过,紧接着手腕一麻,掌中法宝就转了个向,转而
入自己腹中。那少了一臂的回
门众更是觉得左臂一痛,整条手臂己被那小道士轻轻摘下,然后腹上一道大得异乎寻常的大力袭来,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重重撞在一棵古树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破空飞至,穿
破腹,将自己钉死在树上。
回
门大师兄正忙着为归羽观少主吊命,等发觉另一边有了变故抬头观望时,只看到一个表情木讷的小道士正向自己行来。他斗法破敌经验远过同门,根本不开口喝问,马上起身运符,两道黄光一先一后闪过,先行护住自己周身上下,以占先机。
果然那小道士手上一翻,己多了一张符咒,瞬间燃尽。看那符咒图纹,该是一张修道之士几乎人人能用的真火符。
大师兄心神一定,又起始催运一张怒电疾雷符。
然而小道士手上红芒一闪,一团暖意融融的真火己在他身上燃起。这点小火看上去还不如回
门的真火符声威大,然而一燃起来,威力何止高了十倍-真火一起,立时将大师兄两道护体咒法破得千干净净!
也不见小道士有何动作,手上又多了一张真火符,以攻对攻,硬生生破去了原本比真火符强力得多的怒电疾雷符。
大师兄刚伸手入怀中取符时,突然发觉小道士手中居然又拿好了一张真火符!他分明记得小道士根本没有过取符的动作,手上符咒怎会如信口雌黄般根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一声惊叫还未出口,
口处己亮起一团火焰,瞬间熔出一个前后通透的大
!
大师兄颓然倾倒,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小道士手上戴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戒指,猛然间想起一件传说中的仙器,脸上刹时血
尽去!
小道士行来,蹲下,带着似乎从未变过的微笑向大师兄道:“为何要与道德宗为难?说实话我就饶了你。”
那大师兄燃起一丝希望,艰难答道:“朝庭下旨,说道德宗逆天而行,号令天下修士尽诛…。尽诛妖道,众多大派群起响应…。我们势单力微,只能围剿些道德宗的
羽爪牙…。我们也是…。也是奉令行事啊,不得不如此…。”
“嘿,我知道了。”小道士手中信口雌黄,又多了一张真火符,平平按在了大师兄脸上,微笑道:“可是不知怎地,我忽然又不想饶你了。”
大师兄嘶声叫道:“你不守信用!…。”他才叫了一半,声音就被一团火焰倒
而回,滚滚落腹。”
烟火轰鸣过后,大师兄连头带肩均己消失。
小道士长身而起,拍去了左手上的灰烟。那只手肌肤光莹如故,符咒所生的烈焰也不能伤得他分毫。
“你杀了师兄!你杀了师兄!”回
门仅余的师妹此时才从惊骇中恢复,她一边哭叫,一边
起长剑,向小道士刺来。
长剑去势迅疾笔直,小道士也站在原地未动,但这一剑不知为何就是刺了个空,贴着小道士的道袍掠过,她收势不住,笔直撞入小道士怀中。
小道士揽住了她的
,伸手托起她的下颌,仔细端详着这张颇为俏丽的面容。
那双明眸中又是害怕,又是仇恨。
小道士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道:“大道无情,众生如一。你虽是女子,也不是就杀不得的。”
那托着她脸蛋的五指轻轻一拨,她颈中就响起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头软软地垂了下去。
小道士将她尸身慢慢放下,又行到归羽观少主身边。他仍未断气,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口中犹自喃喃地道:“来生…。来生…。”
小道士默立片刻,轻叹一声,道:“今世还未过得明白,就去想着来生,真是贪心不足。来生…。来生…。唉…。”
他拂袖而去,身后只余一声长叹,悠悠不绝。
是夜,韶州城西忽起一道大火,名不见经传的南疆修道小派回
门满门七十一人尽数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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