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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惊怒 中
 莫干峰上,鼓瑟通宵,喧嚣竟夜,觳尽杯倾,宾主尽

 喜宴终了,宾客一一散去时,已是东方发白。

 道德宗诸真人陪着诸宾回客房歇息,紫真人则独自来到后山的松木小殿中,焚香祭祖,敲响了铜钟。不片刻功夫,紫微真人的化身已出现在香案上。甫一现身,紫微真人即道:“如此紧急相召,所为何事?”

 紫真人开门见山地道:“在机缘巧合下,若尘的魂魄游过了地府。据他所言,于误打误撞下看到间诸魔正在修筑修罗塔,宽数千里,高不见尽头。”

 “什么!修罗塔已修至如此地步了?”紫微真人罕见动容。

 紫真人点了点头,叹道:“修罗塔乃是我宗执掌门户之人方能晓得的秘密,若尘虽然博览诸典,也无从得知此事,当非妄言。如此看来,天下凶劫已迫在眉睫,我以为,该是用上神州气运图的时候了。”

 紫微真人双眉蹙起,旋又舒张,道:“既是如此,那我开关就是。”

 紫真人正道:“万万不可!你的飞升事关我宗千年道统传承,岂能儿戏?我此次相召,一是告知你准备启用神州气运图一事,二是请你发个手谕,将道德宗掌教一位传了给我。”

 紫微真人默然许久,方道:“师兄,这本是该我担当的责任才是。”

 紫抚髯朗笑起来“你行将飞升,怎还是如此看不开?诸脉真人中我年纪最长,又无甚本事,这个位子由我来坐再合适不过。你尽管清修,那才是眼前第一要务。这千古骂名,由我一人担了就是。”

 紫微真人叹息一声,道:“我元神金身将成,须以天火焙炼百,这段时不能再回应传召,师兄一切保重。“

 紫真人呵呵一笑,道声知道了,就转身离去。

 紫微真人分身影像未散,忽向紫真人背影拜了三拜。

 此时夜尚未完全退去,天穹顶端仍暗若幕帐,四方却已蒙蒙微亮,弦月还在峰间悬着,淡得只剩下一个轮廓,满天星子早已隐没。四野一片寂静,微凉的晨风掠过山巅,带着些青草的气味。

 纪若尘与顾清方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转入偏殿,下华服,换回了平时衣裳。见已是东方晓,两人也不急着回居处,干脆走出邀月殿,于盛宴散后格外清净的太上道德宫中闲庭信步起来,一路赏景漫谈。

 如此边行边谈约有一刻功夫,顾清停住脚步,道:“若尘,你似乎总是有些拘谨,我们如今大礼已成,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纪若尘笑了笑,想要说些掩饰的话,但在顾清的注视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苦笑一下,只得道:“顾清…。”

 顾清微笑道:“现在还要这么叫我吗?”

 “清儿…”纪若尘只觉得叫出这两个字,实是比历次岁考都难了三分。

 “嗯。”顾清浅笑应着。

 纪若尘反复斟酌着用词,缓缓地道:“清儿,有些话我实是不知道当不当讲。你是天纵之材,出身名门,又有绝世之姿,气度风华实非这世间所有。可是我只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虽然运气不错,得蒙道德宗收录门下,可是资质道法并无多少可取之处。且我自幼时手上就沾了不少血腥,于大道修行不利。无论哪一个方面,我都与你相差太远太远了。何况我们从初一见面起,你…你就对我青眼有加,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顾清听罢微微一笑,柔声道:“若尘,其实你我是有前缘的,那在太清池畔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是我今生一直要找的人。既然已经见到了你,自然不能错过。嗯,我素来不大理会那些世俗礼法,可能方式上与众不同了些。这的确是有些为难你了。”

 纪若尘只是苦笑,她的方式岂止是与众不同?那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用解离诀的秘密胁迫纪若尘就范。如此简单暴的亲方式就是发生在男子身上都是罕见,何况她还是一介女儿之身?

 说到前缘二字,纪若尘忽然想起了当她下山时留下的那首词,最后一句‘将以我身续前缘’犹在眼前。他叹一口气,道:“清儿,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谪仙。说到前缘二字,有一事不得不说与你知。那就是我身上的青石并不是自己的,实是当年在客栈作小二时害了一个客人,从他身上得来的这块青石。恐怕在这件事上你是弄错了。”

 顾清盯着纪若尘看了半天,直扫得他心中发慌,清丽无畴的脸上方浮起一丝笑意,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身上这解离仙诀总不会是假的吧?”

 纪若尘没成想她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痛脚给拎出来,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顾清忽然轻笑一声,道:“我只是说笑而已。前缘轮回中自有天道,哪是那么容易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块青石即是我们生生世世相认的信物,若是无关之人,就算得到了它,也无法解开内中的秘奥。不管它此前在谁手中辗转而过,既然我们相见时它在你身上,你又修了藏于其中的解离仙诀,这前生缘定之人若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顾清顿了顿,又道:“若尘,我之所以直到今才告诉你这些,其实也是知道此事太过突然,与常理有所不合。在我们相遇之前,或许你已经有了心仪甚而是已订终身的女子。我不想让你过于为难,才选择以如此方式相处。如今我们大礼已成,方是告诉你这些的时机。我近越来越有心兆,你我凶劫已近,结成道侣可是互相扶持的最佳方式。”

 纪若尘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道行修为较顾清相去甚远,所谓的互相扶持云云,其实只是顾清帮助他而已。

 顾清目光忽然偏向了一旁,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刻下道行虽低,可是几月不见,你对道心的体悟实已是突飞猛进,如此下去,再过个数年,你的道行超越于我也不是全无可能。这个,其实呢,结为道侣、互相扶持共渡凶劫也就是一种说法而已,就算没有凶劫…单凭着前世那些因缘,嗯,我也是要设法亲的。”

 纪若尘登时愕然,他还从未见过素来天高云淡的顾清也会有如此语还羞的小儿女姿态,一时间心动如,悄悄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还是这种方法有效…”顾清心中想着,嘴角微笑意。

 哪知她心中方一动念,纪若尘忽如有所感应一般,闪电般收回了手。饶是顾清定力无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纪若尘也显得十分尴尬,他心中对顾清实是又敬又畏,虽然情意深厚,但总是不敢稍有逾规越礼之举。以前有所亲昵,那也是在顾清重伤之时不得已而为之,他主动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次也无。刚才一时动情,纪若尘方敢去握顾清之手,哪知一触之下马上感应到她心中仍是一片云淡风清,当即吓得缩回了手。

 顾清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于是纪若尘望向左,顾清望向了右,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若尘,你为何怕我呢…”顾清轻叹一声,似呢喃拟窃语,罕见的有丝幽怨若有若无闪过

 纪若尘见状微微有些歉疚,嗯了一声,悄悄伸手过去,揽上了她的身。体会着她衣下光滑柔腻的肌肤感觉,纪若尘心中猛然一阵波涛涌动,心跳得马上就快了起来。那一刹那的感觉非常奇异,就似他是一个小小孩童,要去触摸一座倾斜的巨柱。虽然明知道巨柱随时有可能倾倒下来,将自己成齑粉,可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向往,忍不住去触碰。期待与紧张织混合,实是令人几乎就要发狂。

 待感觉到纪若尘的手揽定了自己的,顾清方才松了一口气,去了一件心事。哪知她心中甫一动念,纪若尘的手又有如被毒蜂蛰到了一般,闪电般收了回去!

 顾清愕然抬头,见纪若尘后退了一步,转头望向侧方的空中,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她也望向那边,可是以她的灵觉却是全无所见,不问道:“若尘,你在看什么?”

 纪若尘啊了一声,道:“没事,我刚才忽然觉得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看着我们,可是现在看去又找不到踪迹”

 如此说辞,十足十的就是借口。以他们两人的灵觉神识,这莫干峰上有多少东西能够遁影无踪?顾清心里哭笑不得,知道此事急也急不来,以她的心道行风姿,素来是含威不,无须作态自然屈人之兵,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谁料想对着这个冤家竟摆出如此乌龙来。不过以顾清对纪若尘的了解,他乃是外柔而内刚的子,看似韬晦木讷,但那是多年隐忍形成的性格,骨子里仍是一个率不羁、肆意妄为的人。如此从长远看,她倒也不必过多忧虑。

 顾清正思量该用什么办法再鼓励他一番,忽然远方飞来两名道士,遥遥就叫道:“纪师弟,紫真人有要事相如召,请师弟速到清殿面见真人!”

 纪若尘应了,向顾清打了声招呼,就匆匆随着两名道士去了,只留下顾清立在原地。过了片刻,顾清轻叹一声,只得转身回居处去了。她虽曾经自称也能装装温良贤淑,但是毕竟天淡泊,自然生威。积威久之下,纪若尘早怕得她狠了,要想去除这份敬畏可非是数之功。

 纵使顾清天资绝伦,此刻也是束手无策。

 “我怎么了,为什么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张殷殷怔怔地想着。

 她立在空中,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看着纪若尘与顾清一路行来,卿卿我我。她只觉得心里很痛很痛,想马上逃离,但又一定要看看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她依稀记得师父说过,痛到了极处,以后就不会再痛了。现在她还能感觉到痛,那显然就是还没到极处。

 所以她要看。

 忽然纪若尘松开了顾清,转而向这边望来。她马上紧张起来,一时连痛都忘了,只是在想:“他看到我了,看到我了…为什么放开她?难道是怕我会难过吗?”

 然而纪若尘向这边望了片刻,却是一脸茫然,随后路尽头来了两名道士,叫了几句什么,纪若尘就留下了顾清,匆匆而去。

 张殷殷也想跟着他去,可是无论如何动念努力,就是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她低头看时,方才发现此刻自己的身体只是一副淡淡的虚影,竟非实体。直至这时,她才发觉事情有些地方不对了。

 方才动念,眼前一片黑雾飘过,忽然从虚空中钻出两个身披铠甲,手持锁链的恶鬼来。他们肤靛青,满口獠牙,一双通红的眼珠向外鼓出,看上去甚是森可怖。

 两名恶鬼一现身,即望向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大叫晦气。其中一名恶鬼缩了缩脑袋道:“我们竟然出现在这里,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的上去拿他?”

 另一名恶鬼巨眼一瞪,骂道:“啐!这等事也亏你想得出来!百骑巡城甲马前去围捕,最后也只回来了五骑。就凭你我两个九品小鬼,也想捉他回去?何况这本非你我份内之事,缉捕他的另有其司,管那许多闲事干什么?那,这边不就是一个不知归路的游魂?我们带得她回去,也算是待得过去,不枉来人间走这一遭了。”

 先一名恶鬼连声称是,一抖手就将铁链向张殷殷头上套来。张殷殷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子,但见了它那张皇作势的凶恶形状,心中也是一惊,张皇间竟尔忽然能动了,于是抬手就向面而来的铁链拦去。

 铁链应手而断。

 那恶鬼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铁链,再看看张殷殷,当场呆住!

 张殷殷心下惊慌,左手又是自下而上的斜挥而过。她指尖泛起蒙蒙白光,一道淡淡波纹扩散开去,那恶鬼只听得身上铠甲嚓的一声轻响,甲忽然斜斜裂开,分成两半,滑落下去,在空中将落不落,说不出的诡异。

 呛啷一声,那已被吓呆的恶鬼手中铁链现出无数裂痕迹,粉屑般掉落,与破碎的甲一同化成黑烟散了。另一名恶鬼见状只骇得不住向后退去,一边叫道:“我等来自司酆都,只是些办事跑腿的小鬼啊,您息怒,息怒!我们奉命行事,必是认错了人,才冲撞了女仙,我们这就回去,您请便,请便!”

 张殷殷满脸茫然,显然没弄明白二鬼的前倨后恭是怎么回事,然而司酆都四个字却如晴天霹雳,将她如处在雾之中的神识惊醒。

 “司酆都?”

 张殷殷混沌茫然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锐利如刀,直盯得二鬼挤做一堆,‮腿双‬抖得如弹琵琶,有心开溜,却被张殷殷的目光罩定,想到铁链和甲的下场,哪敢动弹半分。

 “你说你们是来自司酆都,就是所谓的地府?”张殷殷双眼越来越亮,盯着二鬼喝道。

 “是是,我们只是九等小鬼,哪敢骗您啊!”被张殷殷一瞪,二鬼早已吓得跪在了空中。

 “你们那是不是有个孟婆,还有孟婆汤?”张殷殷喝问道。

 “这个本来是有的,可,可,可是…”先一名小鬼战战兢兢地答道,只是它吓得厉害,结巴个不停,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来。

 后一名小鬼眼见张殷殷脸色不豫,似马上要发作,奋起余勇,用手中铁牌狠狠砸在同伴头上,敲得它闭了嘴。才对着张殷殷谄媚赔笑道:“我们那是有个叫孟婆的,平时啥都不会干,只会煮点孟婆汤,骗过往的死魂喝。她就靠煮个汤,居然也能混到六品职司,可怜我等跑断了腿,几百年来始终在九品上晃着。最近还来了几个新人,眼看着得了上司的赏识,就快要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地了…”

 张殷殷实是听得心浮气燥,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口,吓得两小鬼马上鼓起腮帮子,用力抿紧双,方冷冷地道:“你们刚才不是说我要拘我去地府吗?”

 小鬼大惊,忙叫道:“这个怎敢!我们是认错人了!”

 张殷殷喝断了它,道:“废话少说,不管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我现在就要去酆都地府,带路吧!”

 两个小鬼面面相觑,但在张殷殷如剑目光的注视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必须有我们手中的拘魂链套着,游魂才能归得地府,这个…”

 “套就套,动作快点!”

 两小鬼慢腾腾爬起身来,互相推搡半天,被张殷殷又是一瞪,情急之下,伶牙俐齿的那个把结巴小鬼一推,后者跌跌撞撞、战战兢兢地靠近,勉力抖起拘魂链,这才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原已是被张殷殷给碎裂了,正失措间,耳听得张殷殷忽然喝了声住手,登时将它吓得身体后倾,坐倒在半空。

 张殷殷不再理会两个小鬼,在空中徐徐转身,遥望着***寥寥,冷冷清清的太璇峰,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

 “爹,娘,恕我不能尽孝了。可是我没办法啊,我…我就是不想他这样忘记…”

 此时她身后两名小鬼正暗中嘀嘀咕咕。

 “喂,我看她可是生魂啊!”“生魂又怎么了?听说平等王最近犯了个大错,除了放了许多有前生记忆的人转世投胎,还导致间许多该入地府的死魂变成了寿未尽的生魂,这说不定就是一个呢!哎,我可是冒死告诉你这个大秘密的啊,你可别说走了嘴,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万一她不是该入地府的生魂,我们却把她带了回去,可是要被扔进油锅炸上三月的!”

 “如果不把她带回去,我们现在就会被她给拆了!笨蛋!”

 它们私语正时,忽听张殷殷那冰冷的声音从近在咫尺处传来:“走吧!”

 两名小鬼浑身一颤,当下不敢多言,给张殷殷套上了拘魂链。又一阵黑雾飘过,苍穹中空空,就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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