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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七 对错 上
 数不见,风已换过一身深灰衣袍,双手笼于前袖中,足下生烟,点着树冠木梢,向着纪若尘飘然而来。

 两人相距尚有十丈,纪若尘已见风双微开。当下他左手一张,赤莹已现于掌中,随后略一侧身,从右方冲近风。

 两人一触即分。

 铮的一声轻响,赤莹手飞出,直冲上天,在空中划出一道淡红轨迹,远远掉落于深山之中。

 风已立在纪若尘刚刚所站的那块岩石上,悠然转过身来。纪若尘则在五丈外现身,肩头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他转身望向风,对肩上的伤势看都不看一眼,慢慢提起了手中的三尺短

 风这一次却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反复打量着纪若尘,面透疑惑,片刻后方皱眉问道:“我要杀你,却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杀你。你或许知道原因,告诉我。”

 纪若尘微微一怔,也凝神向风望去,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那两个身影。虽然他不明白何以每次见到风都会依稀看到当年客栈那头肥羊的身影,但可以肯定,风与当那只肥羊必有着莫大关联。此时细细看来,两人面容虽有所不同,但那生于内而发诸外的气质几乎是一模一样。在道德宗上数年,纪若尘对于一切有关谪仙轮回之说的道书几乎都读过一遍,至此已心下了然,这风说不定就是肥羊的转世轮回。虽然他很是想不明白这等转世轮回的过程,但谪仙神通广大,想来转世轮回于他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于是纪若尘冷笑一声,道:“这原因我当然知道…”

 风点头道:“说吧。”

 纪若尘未语先动,身形忽地一闪,已自风面前消失!紧接着一声长笑自风身后响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风不惊不诧,意态从容,横跨一步,已然避开了纪若尘木可能的落处。哪知纪若尘木只是高高举起,却并未落下,人又绕到了风身后,木再次指向了风的后脑。

 两人此次相斗与前番又不相同。洛中时,纪若尘隔河与风斗了数招,又观他与顾清生死相搏,此次重逢虽是意外,但心中已有定数。他木高高举起,足下如有烟云,绕着风转来转去,始终不离风身周三尺。刹那间纪若尘已绕着风转了百圈,木却始终不曾击下。

 风仍如那应对顾清时一样,只是前后趋退,或是左右横移一步,就令得纪若尘的木落不下来。然则在纪若尘的贴身斗之下,风的破字也始终喝不出口。修道之士多炼法宝,修道术,于近身斗颇不擅长。风道行虽远高于纪若尘,但被他近了身,一时也无可奈何。

 但如此相斗看似轻松平常,实则凶险之极。不到半盏茶功夫,纪若尘真元就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已显后力不继之像。

 风忽然停步,身体一倾,肩头已重重撞在纪若尘前!

 纪若尘万料不到他还会有如此一招,当下向后飞出,人尚在半空即噗地出一口鲜血,口也传来喀嚓声响,显然肋骨也断了数

 纪若尘重重摔落在地,口断骨相擦,鲜血又自角口边涌出。

 十里之外呛的一声轻响,顾清古剑离鞘三分,又徐徐落了回去。

 风望着纪若尘,冷道:“你天资悟性堪称上等,道法运用之妙更是难得一见,只可惜道行太过低微。且你以为我不会近身斗,那实是大错特错。说吧,我为何要杀你。”

 纪若尘无力地躺卧在地,连连咳嗽不已,每咳嗽一次,即吐出一大口鲜血。如此多次,方才止住了。但整个人已是虚弱之极,断断续续地道:“为何要杀我…这个啊…问你自己去吧!想让我说…门都没有!你就…一直闷着吧,哈哈!”

 纪若尘快意地大笑两声,虽牵动了断裂的肋骨,令他疼痛难当,却也决不肯显出半分。

 风遥望天际,片刻后方道:“你以为抵死不说就可保命吗?知不知道杀你的原因,于我都无所谓了,你可以去了。”

 风左手抬起,指向了纪若尘的眉心。

 呼的一声,山谷密林中突然升起一个身影,数十丈距离转眼即过,一双如兰素手提八百八十斤恶斧忘情,一斧向风项颈斩来!

 风剑眉微微一挑,竟以左手挡在忘情来势之前!在忘情斧刃堪堪斩中风手掌之际,风四指轮番弹在斧刃上,每弹一下,忘情就发出一记清音,分占宫商角徽之音。尚秋水如连遭雷击,面上浮起阵阵红,若一株素兰在风雨中飘摇。

 四指弹过,风即以拇指抵在忘情刃锋上。

 尚秋水那清丽面庞上遍布异样的红,凌厉冲势骤然止于空中,再也不得寸进!双方略一僵持,尚秋水即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一缕鲜血,身不由已地向后飞出,重重摔在纪若尘身旁。

 忘情在空中呼啸飞旋,画出一道弧线,几乎是贴着尚秋水的头皮切入地面。

 “勇气可嘉,匠气十足。”风下了断语。

 尚秋水拭去边鲜血,翻身而起,一把将忘情从石中提起,横斧在纪若尘身前一立,嫣然笑道:“匠不匠气的,一时半会儿可改不过来!”

 风面无表情,道:“我已放过你一次,让开。”

 “不让。”尚秋水笑得靓丽妩媚,答得斩钉截铁。

 风忽然抬头,环顾周围空谷幽山一周,方点了点头,向尚秋水道了声:“破!”

 尚秋水面现苦笑,忘情一横,以巨大斧面护住半身,就拼尽全身道行硬挡,至于是死是生,已顾不得去想了。这时,他肩上却传来一股柔和劲道。这劲道虽然不大,但恰到好处,正正在他全身真元最充盈之时击出。这一击来得极是突兀,尚秋水措不及防之下,登时被带得向一侧退了几步。

 一三尺短从尚秋水肩上悄然收回,转而风那一声无形无迹的破。

 然而三尺短尚未实,忽有一道青光闪过,一柄青钢古剑瞬间自天外飞来,挡在了短与破字之间!

 嗡嗡嗡!青钢古剑一阵震颤,一个回旋,又向来处飞回,只在场中留下袅袅余音。这一剑破空而至,将那一个破字的威力挡去了七七八八。纪若尘木微微一颤,就已将破字未尽的余威击散。

 一个中年道人踏空而至,伸手接下空中飞剑,朗声道:“贫道道德宗云台!你是何人,何故为难我宗弟子!若不从实道来,休怪贫道剑下无情!”

 风完全不理云台,只是宁定地忘着纪若尘。

 纪若尘适才已服下丹葯,暂时住了伤势,但其实仍是外强中干。因此他后援虽到,仍是凝神守御。未等来风后招,纪若尘略微一惊,向风望去。两人目光一触,纪若尘旋即全身一震,面上瞬间血全无,轻哼一声,脚下不稳,蹬蹬后退数步。

 扑的一声,三尺木重重支在岩石上,弯成了一道弧型,方才支持得若尘不倒。

 血无声无息地自纪若尘口中涌出,顺着木汩汩下。

 嗒!

 一纤指在古剑剑鞘上重重地扣击了一下,震得古剑发出一声轻微龙。过不多时,这纤指又在剑鞘上扣了一记,不过这一记就要轻得多了。

 顾清依然负手而立,只是一纤指不住地扣着古剑剑鞘。

 山风并不大,但她一头青丝却有些了。

 云台见纪若尘呕血负伤,不然大怒,手中青钢钢锋处吐出丝丝电芒,大喝一声‘狂徒大胆!’就是一剑向风前刺去!

 风身躯有如风中柳枝,向旁微一让,已避过了云台这一剑。云台袍袖一拂,骤然平地雾起,将风笼于其中,然后一剑雷光缭绕,向雾中刺去!

 哪知青钢古剑尚未尽数入雾,风已悠然自雾气的另一端行出。云台这一剑自然是落了个空。

 云台大吃一惊!他道行已殝上清灵仙之境,那一手离水雾非止是遮蔽耳目,尚有隔绝灵识之效。若非道行高于他,很难即刻从雾中离。普通修道之士一入离水雾,一时也只能有守御之力而已。

 云台不有些不解,这风分明道行逊于自己,怎的如此轻易就从离水雾中出了?且他适才所用种种攻敌手段,皆玄奥莫测,根本看不出来历出处,威力却远超想象。云台思前想后,似乎也惟有仙家法诀几字适于风所运之诀了。

 风似是知道云台心中所思,淡然道:“点水之中,已可知沧海之意。我虽只有这点道行,但足以尽诛尔等。”

 云台大怒,引剑再上。

 风神情一凝,双手一张,再向旁一推,就如空中有一个无形的重物一般。他这一动不打紧,平地中忽起一道恶风。这阵风如有实质,内中蕴有莫大力道,自旁吹在云台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带到了一边。云台在空中叱喝一声,周身浮现一十八道金线,堪堪稳住了风中身形。他刚一回身,登时惊见风双已开,随后一声清越的“破”已传入耳中!

 云台如被巨锤击中,身周金线尽数溃散,一道大力直贯得他身子向后飞出十丈之远。云台刚刚缓过神来,就又听到了风那冰冰冷冷的声音。

 杀!千千万万的碎片霎时在云台灵识中炸开,每一个碎片中都是一幅残存不全的尘世之景。千万碎片互相撞击,四下散开,片片边缘皆锋锐如刀,将云台灵识切得千疮百孔。

 尚秋水见了,一言不发,提起忘情再度攻上!风身周恶风呼啸,冲撞得尙秋水东倒西歪,忘情攻伐再凶,也递不进风身周三尺去。

 风完全不去理会尚秋水,只是缓步走向纪若尘,道:“还不倒下吗?”

 纪若尘勉强立起身来,右手五指虚握木,微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是吗?”风脚步逐渐加快。

 十里之外,那扣击着剑鞘的纤指也扣得越来越快,古剑不住轻,时时跃出剑鞘一寸,又慢慢地滑落回去。

 十余丈距离,不过是数十步而已。

 最后五丈,风一步即过!

 他右手间多了一道吐不定的青气,长三尺,锋芒如剑,挥手间已向纪若尘当刺去!

 纪若尘不闪不避,木跃动如烟,轻飘飘地击向风脖颈。

 十里外,断崖上,此时空余山风。

 在纪若尘眼前,风忽然不见了,代之以顾清那无法形容其容颜的侧面。

 一缕淡淡清香悄悄钻入纪若尘鼻中,又有几许青丝,拂过了他的面庞…

 然而纪若尘眼中只有震惊与骇然,他望着那一截自顾清侧透出的青芒,灵识中已是一片空白!青芒吐不定,勉强触到了纪若尘的心口,切开了他的衣服,割破半分的肌肤,就再也无力深入。

 但这一截青芒,却是自顾清身中穿出!

 呛啷一声,龙般的清音中,古剑已然出鞘!

 一剑封喉!

 风骤然后退十丈,指着顾清,眼中迷茫、痛苦、失落、震惊,以及诸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同涌上。

 “你…。你为何…”风手在颤抖,一句话未说完,已突然哑了下去。他颈中突现一条红线。线极细,但红得夺目之极。

 风以手护颈,踉跄后退几步,忽然纵身向深谷中跃去,快跌到谷底时,他终稳住身形,转飞向上,瞬息间已然远去。

 顾清纤指一松,本是斜指向天的古剑无力掉落,无声无息地入青岩之中,直至没柄,而后身体一软,缓缓靠在了纪若尘身上。

 “这…这…”纪若尘双手颤抖,抱住了顾清,触手处一片热。他慢慢地收回左手,摊开一看,掌中全是殷红的血!

 他一时慌乱不已,右臂抱紧了顾清,慢慢坐下,将她放了一个舒服些的位置,左手掌中不住现出不同的丹葯。只不过救命的丹葯早在洛中消耗殆尽,此刻翻出的丹丸膏虽多,却都不大对症。纪若尘几乎疯狂,将丹葯洒了一地,狂地翻找着!终于,一个小小葯瓶跃入他的视野。此葯虽不甚灵,多少对她的伤势有些好处。

 纪若尘轻轻扳开顾清双,将那瓶葯一点一点滴入她口中。

 热依然在漫延,已浸没了他整个右手。纪若尘只觉得全身发冷,喂葯的左手也抖得越发厉害了,葯溅了不少在她边脸上。

 “醒一醒…醒一醒!…”他语无伦次。

 终于,顾清慢慢睁开了双眼,纪若尘马上向她眼中望去,希冀可以看清一点她的伤势。她的眼其清如水,一望见底。可是他从这双眼中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如他每次面对顾清时,都会觉得她所处的方位实是一片空白。

 顾清望着纪若尘,虚弱地笑了笑,头微微一侧,就此靠在了他的臂弯中。

 她慢慢抬起右手,拉开纪若尘的衣襟,提出他一直佩在前的那一方青石,凝神看了半天,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希望…我…没有错…”

 纪若尘动也不动,惟恐牵动她的伤势。见顾清望着那一方青石,一时间,他心中不知涌上多少滋味。

 不远处,尚秋水正静静地看着纪若尘与顾清,只是他们早已忘了身外的世界。尚秋水看了片刻,默默地收起忘情,负起云台的躯体,悄然离去。

 顾清‮摩抚‬青石良久,方将那方青石重放回纪若尘的怀中,又替他将衣襟理好。

 她素手如冰。

 顾清似是累了,慢慢地闭上双眼,道:“若尘兄,可否…送我回云中居?”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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