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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还在发愣的时候有人拍了一下我,原来是慕振飞,他托着一碟蛋糕递过来:“给。”蛋糕很大,所有的人都分到大大的一块,我狠狠咬着松软的蛋糕,连油糊到了嘴角我也没有管,如果再不吃东西,我真怕我自己要哭了。慕振飞看我吃得狼虎咽,于是把他自己那块又留给了我:“还没见过你饿成这样。”我满嘴都是蛋糕,含含糊糊的说:“好吃。”

 是真的好吃,甜得发腻,苦得心酸,还有火辣辣的感觉从眼睛底下直蹿出来。我一口接一口吃着蛋糕,就怕自己停下来,会忍不住想掉头逃掉。

 大家都很高兴,先是赵高兴和悦莹合唱了两首歌,然后所有的麦霸抢着刷屏,话筒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你争我夺,最后不知道是谁点的《嘻唰唰》,所有的人大声合唱,因为人多,哪里是唱歌,完全是在吼,吼出来的嘻唰唰。萧山一首歌都没有唱,哪怕是他最拿手的周杰伦。我倒是唱了好几首歌,悦莹知道我也是麦霸,所以替我刷屏,刷的全是我拿手的歌。我唱了一首又一首,专心致志,十分投入。我口干舌燥,最后慕振飞给我端了杯果汁来,我咕咚咕咚就喝完了,然后我的声音也嘶哑了。

 那天晚上我们玩到很晚,走下楼梯的时候大家都有点薄醺的醉意,人家是醉酒,我们是醉歌。大厅里已经只余廖廖几个客人,白色的三角钢琴放在偌大的玻璃地板中央,被灯光映得幻彩流离。赵高兴今天估计是实在太高兴了,跑过去打开琴盖,荒腔走板好容易弹出一首《两只老虎》,磕磕巴巴的曲调让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他还没有弹完,悦莹就在他的后脑勺上推了一巴掌:“丢人现眼,有钢琴十级的在这儿,你还敢班门弄斧。”

 赵高兴两只眼睛里只剩崇拜了:“你还是钢琴十级啊?”

 悦莹又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推了一下:“我可没那本事。”回头就冲我叫嚷:“童雪你来,给他一手,震憾一下他。”^

 我今天一晚上都在笑,笑得脸颊都发酸,这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脸颊更酸了:“我都几年没弹过了,连键都不知道在哪儿了。走吧,太晚了。”

 悦莹还不依不饶:“当初新大会上你还过一手呢,别藏着掖着了,快来,弹一首你的成名曲。”

 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人,幸好慕振飞就站在我旁边,他个子高,所以我拼命的往他身后的阴影里缩,然后语无伦次:“太晚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要宿舍要关楼门了。”

 怎么出的门,我都已经忘记了,我只顾着让自己不再发抖,只顾着努力想要回避臆想中萧山的目光。或者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他就没有看我,或者根本没留意我和悦莹在说什么。

 那天回去的真晚,宿舍已经熄灯了。悦莹先漱洗完就睡下了,我才摸到洗手间去刷牙。雪白的薄荷香气在齿间溢开,我机械的在口腔里移动着牙刷,我想着最后的告别,在西门外。赵高兴他们一拨人,我和悦莹是另一拨人,我们要回不同的学校,所以在西门外分道扬镳。走到快进西门了我才回头,远远看着赵高兴他们一堆人早不见了,在西街明亮的灯火里,两旁都是食肆的小摊,卖烧烤卖小吃卖盗版书…烟熏火燎的一条街,小摊上一盏接一盏的灯泡,灯火通明的一条街,就像一条熙攘的河,萧山的影子就消失在那片灯河里,就像这个晚上仍旧只是我的梦境,他从来不曾出现。

 一整个晚上我都心神不宁,我的话偏多,慕振飞平常就说我聒噪,今天晚上一定觉得我格外聒噪。其实我今天晚上既惶恐又焦虑,我唯恐别人看出我与平常的不同来。结果就是我真的显得和平常不一样,我演得太过了,从萧山一出现,我就阵脚大,一直到他和赵高兴他们一伙人,从灯火通明的西街走向另一个和我们截然相反的方向,我的一颗心仍旧像是揪着。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刷完牙,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所以就用左手端起了杯子。路灯透进来的幽暗光线,可以看到那满满一漱口杯的水抖得厉害,泼泼溅溅。我赶紧把杯子放下,再过一秒钟我也许就拿不稳了,杯子会掉到洗脸池里去。

 我站在洗脸池前,外边的路灯透进来的光线很暗,镜子里的自己也是模糊的一团黑影。我右手下意识摸索着左腕上的那串珠子,寝室都知道这串黑曜石是我的护身符,洗澡都不肯摘下来。其实这珠子只是因为一个秘密,因为它可以挡住我左腕上那道伤疤。

 左腕上留下的那道疤并不,当时伤口却非常深。深到几乎切断了整个左手神经,据说是本市最好的外科大夫替我做的修复手术,但一直到现在,我的左手其实没有一点力气,连一杯水都端不住。

 十四岁的时候我就考到钢琴十级,妈妈当初最爱听我弹《卡伐蒂娜》,很久以前我和萧山偷偷溜到学校琴房,我也曾给他弹过《Thanksgiving》。

 可是我这辈子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病房里,莫绍谦冷冰冰的手指,就按在我脖子里的大动脉上。他连眼睛都是冷的,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他摸索着我颈中贲张的动脉,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笑容:“怎么不在这儿来一下?要割就割这里。血至少会出两米,甚至到天花板上,你在五分钟之内就会死掉,省多少麻烦?”

 那时候漫长的手术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反抗什么,或者最后一次尝试又仍旧是绝望。我看着他,已经没有了怨憎,如果这都是命,那么,我认命好了。

 我认命,于是没心没肺的活下来,放弃去九泉之下和父母团聚。我认命,于是厚颜无的做莫绍谦的‮妇情‬。我认命,于是继续虚伪的念着大学,做一个若无其事道貌岸然的学生。

 我真庆幸在很久以前就和萧山分手了,起码不用把萧山拖到这种污糟的关系里来。

 萧山,其实这两个字都是很轻的舌音,像春天里的风,温柔而温暖。每次当我无声的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轻得不会让这世上任何人听见。

 那是我唯一的瑰宝,我曾经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

 可是没有了,不管怎么样,都是没有了。

 就像是父母,不管我怎么样哭,怎么样闹,怎么样的绝望伤心,可是他们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不会再安慰我,照顾我,给我倚靠。

 和萧山的这次偶遇让我整整一星期打不起精神来,我哪儿也不去,除了上课就是呆在寝室里,在寝室里我就拼命做题,一本考研的高数模拟题被我做完了大半本,只有做题的时候我心里才是安静的,只有做题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不孤单。笔尖在稿纸上沙沙的写出演算,每当这时候我就又像是站回到高中那块黑板前,我知道有个人就在我身边,粉笔在我和他的手中发出吱吱的声音,一行一行的公式,一行一行的运算,正从我和他的手下冒出来,我知道他就在我身旁,和我齐头并进,最后会写出与我一样的答案。

 周末的时候慕振飞来约我吃涮羊,我不去,被悦莹死活拉着一块儿去了。自从萧山上次出现后,我对慕振飞和赵高兴的每次碰面都生出了一种恐惧的心理,我怕和他们在一块儿的又有萧山。真正的看到萧山,我才知道我有多胆小,我以为我是破罐破摔了,我以为我是真无所谓了,但是那次萧山出现,我就立刻又碎了一次。

 那声“咔咯”的轻响,是从心底冒出来的,然后漫延到第一块骨骼,每一寸皮肤,把它们裂成最细小的碎片,然后再痛上一回。"

 三年,原来三年我一直没能忘却他,他说分手,我答应了,然后我们就分手了。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我那天对自己轻描淡写的安慰,不就是分手吗?十六岁的恋爱真的会持续一生一可是我一直没办法忘记他。

 进了涮羊的店我的心忽的一下子,就像块石头,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去。我不仅又看到了萧山,我还看到了萧山旁边坐着的林姿娴,几年不见她更漂亮了,而且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独特的动人气质。我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了,要不是悦莹挽着我,我估计我早就已经像堆糖沙,塌在了那里。

 林姿娴见到我还有风度,特意站起来跟我握手。慕振飞这才知道我和萧山还有林姿娴同是高中同学,他似乎颇有兴味的打量着我们三个。三个人里头我话最多,我夸林姿娴的包好看,不愧是独立设计师的代表作,然后我又夸她的围巾,的格子,总是这么经典不过时。一连串的名词形容词在我舌头上打个滚就吐了出去,我比那些动不动做思想工作的辅导员还爱说话,我比那些在图书馆管期刊的更年期大妈还要罗嗦。因为我不知道我一停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似乎跟林姿娴的关系空前的好起来,哪怕离开高中后我们再没见过一次面

 连悦莹都被我成功的瞒过去了,她以为我是见到老同学所以太兴奋,挟了一筷子羊搁到我的碟子里:“快吃吧你,真是跟黄河似的,滔滔不绝了。”

 我嘿嘿笑着开始吃羊,萧山给林姿娴也涮了一勺羊,林姿娴娇嗔:“这么肥…让人家怎么吃啊?”

 萧山很耐心,用筷子替她一点点把肥的挑掉。我埋头大吃糖蒜,谁知赵高兴说:“老大,你看看萧山和他女朋友,人家才叫举案齐眉,你也不管嫂子的,就在那儿紧着自己吃。”

 我差点没被糖蒜给噎死,慕振飞瞥了赵高兴一眼,还是他平常那着小酒窝,红齿白死人的微笑:“你想窜掇我献殷勤,我不上那个当。”

 赵高兴哈哈大笑,替悦莹涮了一勺羊:“你不献我献。”

 悦莹故意用筷子敲那勺子,叮叮当当的响,大家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费劲的一顿饭,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吃,勒令自己不准胡思想。

 最后赵高兴还要去唱K,萧山和林姿娴似乎也兴致,就我一个人实在不想再硬撑,借口周一还有实验报告要,得赶回去弄虚作假。

 他们都去唱K了,就是慕振飞送我回去,本来我说我一个人走,但悦莹说:“让老大送你吧。”赵高兴也帮腔。我没力气再争辩什么,于是跟着慕振飞走了。

 因为周末,这个时间的校园还显得热闹,进了西门后我们抄了近道,直接从山坡上穿过去。坡上全是梅花树,还是好些是民国初年建校的时候栽下的,花开的时候香雪十里,连旅行团都在把这里当成一个景点,花季的时候成天有举着小旗子的导游,领着乌泱乌泱的游客来参观。

 这条路晚上却非常安静,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一半的时候我都走出了一身汗,远远已经看到山顶的凉亭。这个亭子对联是位国学大师题的,字是颇得几分祝希哲风骨的草书,木制的抱柱对联前两年刚刚改成大理石柱上的镌刻。这位国学大师在文革时期不堪批斗,终究自沉于坡下的明月湖,所以每次看到对联中那行:“清风明月犹相照”的狂草时,大多数学生都会被一种神秘而凄的联想笼罩。这里也是本校约会的胜地,有名的情人山。我严重怀疑本校男生爱挑这个地方约会女朋友,是因为方便讲鬼故事,可以吓得女朋友花容失

 我本来走的就不快,慕振飞也将就着我的频率,迈出的步子也很慢。

 大概是我拖拖拉拉的样子让他误以为我是累了,于是说:“要不歇一会儿吧。”

 其实我一直觉得口鼓着一口气,他这么一说,我就像练武的人似的,一口真气都涣散了。我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背后是硬的红木栏干,百年名校,曾经有多少人曾经坐在这里,轰轰烈烈的青春,可是谁不是终究又悄然逝去。

 慕振飞在我身旁坐下,拿出烟盒,很绅士的问我:“可以吗?”

 我还没有见过慕振飞抽烟,莫绍谦倒是偶尔一支,如果我在旁边,他也会这样彬彬有礼的问我:“可以吗?”

 我这才意识到慕振飞其实家教非常好,现在想想他起码是中上层人家出来的孩子。进退有据,做什么事都有一种成竹在的从容不迫。以前我都没留意,大概每次见面总和一堆人在一起,根本就无暇留意。

 我点了点头,慕振飞点燃香烟,有淡淡的烟草气息弥漫开来,其实他坐得离我有点远,而且还在我的下风。但烟草的味道让我觉得熟悉而无力,就像是有时候睡到半夜醒过来,偶尔看到灯光,着眼睛推开书房的门,会看到莫绍谦还没有睡,全神贯注的在看电脑,或者什么别的我不懂的东西,他指间偶尔会夹着一支香烟,和咖啡一样,用来提神。

 我身心俱疲,问慕振飞:“可不可以借你肩膀我靠一下?”

 他把烟掐掉了,坐到我近旁来,我放松的靠在他肩上。他说:“不准哭啊,哭的话我要另外收费。”

 我笑了一声,感觉友谊牢不可摧,庆幸他知道我对他没绮念。这个晚上我只是想要找个倚靠,既然随手抓到他,被他刻薄两句也是应该的。

 天上有很稀疏的星星,在污染如此严重的城市里,夜晚的天空四角都泛着红光,那是城市的灯光污染,星星变得模糊而平淡,东一颗西一颗,像是一把漏掉了的芝麻。

 慕振飞问我:“为什么你一直这么不快乐?”

 我冲他呲牙裂嘴的笑:“有吗?”

 他没有看我,而是仰起头来看星星,淡淡的说:“你连大笑的时候,眼底都是伤心。”

 我起了一身皮疙瘩,揪着他的衣领:“老大,你是自动系的高材生,未来的机器人之父,祖国的栋梁民族的骄傲,贵校更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你突然这么文艺腔我真的觉得很麻好不好?”

 他终于淡淡的瞥了我一眼:“你这么台湾腔才真的很麻。”

 我“噗”得笑出声来,把他的衣领捋捋平:“哎,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你要是肯谈恋爱,一定会让那个女生伤心得死去活来。”

 他说:“为什么要让人伤心得死去活来?恋爱难道不是应该让对方幸福快乐?”

 我摇头摇得跟拨鼓似的:“你要让她伤心得死去活来,这样她才会一辈子记住你,牢牢记住你,想起你来就牙,见到你了又心里发酸,不知不觉就爱了你一辈子,多好啊。”

 慕振飞笑了笑,出那人的小酒窝:“我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我就会让她幸福快乐,宁可我自己伤心得死去活来,宁可我一辈子记着她,想起她来就牙,见到她了又心里发酸,不知不觉就爱她一辈子。”

 这样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啊,我真的要哭了。

 我抓着慕振飞,死皮赖脸:“那你就爱我吧,求你了。”

 丫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动声就挡开我的手,轻描淡写的对我说:“做梦!”

 晚上十点悦莹就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睡着,躺在上看英语真题。悦莹给我带了烤翅回来,我一骨碌就爬起来啃烤翅。刚咬了一口就觉得一股疼痛从舌尖升起,真辣啊,这丫头竟然给我烤的是特辣。

 悦莹看到我眼泪汪汪的德行就一幅没好气的样子:“哭啊,怎么不借这个劲儿哭出来?”

 我闷不作声啃翅。

 她狠狠用指头戳了下我的额头:“瞧你那点出息,人家不就是带了个女朋友吗?你就差点没散架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和萧山的事,我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萧山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对着我就噼里叭啦一阵数落:“幸好当时没地,真有我估计你都钻进去了,我真想递面镜子给你,让你自己看看自己那熊样。不就是一个高中同学,不就是带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你是暗恋他多年还是当年跟他有过一腿,搞成那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丫真不愧看了几万本小言,没想到我今晚那点事竟然在她面前无所遁形。我特羞愧的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呸!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的手都在抖,脸色发白,声音也不对,跟着自己唱戏似的。你以为你是苏珊珊,随便演演就能拿国际大奖?”

 我都顾不上她竟然拿苏珊珊来比我了,我只想倒在上哀嚎:“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表现得特冷静特理智呢。”

 “太丢人了,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悦莹咬牙切齿,又像是冷笑又像是赌气:“你要是真忘了不了他,怎么不把他抢回来?不就是学外语的,哼,我们学校当年的录取分数线比她们学校的调档线要高一百分呢!怎么能输在这样一个女生手里?”

 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爱情和高考分数没关系,它和任何事都没关系。

 比如我爱萧山,那只是我自己的事,不关萧山的事,更不关林姿娴的事了。

 我继续啃翅膀,悦莹继续审我,盘问我当年的事情,我敷衍不过去就哼哼哈哈简单的告诉她两句:“谈是谈过…那会儿还小么…是他提的分手…我也觉得分手是对的…我们相处的不好…一直吵架…吵到两个人都厌了…初恋所以有点放不下…我真的不爱他了…真的…以考研的名义发誓…”

 悦莹大怒,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滚你丫的蛋!你不爱了,你不爱了从我生日那天你就要死不活的?你别欺负我想不起来了,就是那天晚上他也去了,对吧?”

 悦莹是真怒了,她只有真怒了才会说口,平常可是人模狗样的装淑女,就和我一样,只有真怒了才在心里问候莫绍谦的祖宗十八代。我把翅啃完了,平静的说:“你说的没错,可我跟他没缘份,真的,原来我们就相处不来。你再想想现在,他有女朋友了,我也有男朋友了,大家相安无事,留个念想多好啊。过个十年八年,我也许更怀念他了,毕竟是初恋。那时候我说不定早嫁人了,说不定连孩子都生了,得抱着小女儿跟她说,你妈当初那个初恋,帅啊,高中那会儿就有185…高大英俊…数学成绩可好啦…英语也好…又会打篮球又会唱周杰伦…周杰伦要是那会儿已经转型不唱歌了,咱女儿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办…”

 悦莹听着我没心没肺的随口胡诌,她忽然也不生气了,就坐在那里,慢慢叹了口气,似乎是被我哄住了。

 其实我经常这样自己哄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忍忍我就忘了,只需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像当年乍然知道父母的噩耗,我在半夜一次又一次哭醒,可是白天在人前,我得忍着,再伤心我也得忍着,爸爸妈妈是不会回来了,我怎么伤心也只能我自己忍着。没有人知道我曾经遭受过什么,我一遍遍的骗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得忍着…所以再大的苦我也能忍下来,还能坏到哪里去,最坏的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亦舒说过,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如果不忍,我早就活不到今天,如果不忍,三年前我大概就已经死了。

 我估计是我眼睛里的神色吓着了悦莹,很久以前那段日子,我在照镜子的时候,通常都被自己眼底的凄惶吓一跳,可能现在我又出那样的眼神来,所以她忽然伸手抱住我,对我说:“童雪,你要是觉得难受,要不哭一场吧,啊?哭一场。”

 我反倒咧嘴冲她笑了笑:“我不难受,真的。”

 她重重的在我背心里拍了一把:“你这样子才叫真难受,搞得我心里都不好过起来,讨厌!”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睡了一觉起来,就把萧山忘诸脑后,因为莫绍谦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来了,我再没多余的心思去想萧山了,我得全心全意应付莫绍谦。

 我从学校打了个出租车去别墅,一路上都有些不安,莫绍谦最近似乎对我冷淡了,近半年总是隔上一两个月才来一趟。这不知道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因为我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开始厌倦我了。

 刚进别墅的大门我就吓了一跳,管家正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央指挥人拆吊灯,还有一堆工人正在抬家俱。大家都在忙,连可爱都蹲坐在落地窗前,似乎正看得眼花缭。拆吊灯的人全神贯注,管家更是,仰着头只顾叫:“慢一点,慢一点,先拆这边的坠子…那个不能动…轻一点…”

 这盏枝状水晶大吊灯可是莫绍谦的心肝宝贝,莫绍谦就爱收集灯。这灯是他去欧洲度假的时候带回来的,我还在发愣,可爱率先发现了我,它摇着尾巴,冲着我汪汪大叫起来。管家一回头这才看到我,连忙对我说:“莫先生在楼上。”

 二楼安静多了,只有两个工人在轻手轻脚拆着墙上的油画,瞧这架势真像是要搬家。我忐忑不安的走到书房去,没看到莫绍谦,我又到主卧去,敲了敲门,听到他说:“请进。”

 进去还是没看到人,原来他在衣帽间,出来的时候还在扣着西服扣子,见着我,他果然立刻挑起眉头:“眼睛怎么了?”

 我摸了摸那颗泪痣似的伤痕:“前阵子弄伤了。”

 他没再多问,对我说:“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

 我有点发愣,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大概看出来了,又说:“要用的东西都带上,给你搬个家,这房子我打算重新装修,快点,忘带什么都不准再回来拿。”

 才搬进来刚两年又要怎么装修?

 我一边跑回房间收拾东西,一边又在心里问候莫绍谦的祖宗十八代。丫一年能在这里住几天,还这么能折腾?

 没办法,有钱人都是大爷。

 晚上的时候,我已经在市中心高层偌大的餐厅里吃晚餐了,我搞不明白为什么莫绍谦忽然决定搬家。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连可爱都照例有一间它自己的房间,和主卧一样正对着这城市内环唯一的天然湖泊,不过太高了,远远的湖面望下去似乎一块溅着碎白的硕大翡翠。可爱一定不喜爱住在这么高的地方,它蹲在玻璃前忧郁的呜咽着,估计有恐高症。

 我的房间在二楼,就在主卧的对面。我特别反感的就是我房间里的浴室,整面的落地玻璃,竟然既没有窗帘也没有窗纱,无遮无拦,对着空阔的天际线。

 虽然明知这么高的地方外面不会有人能偷窥,但我仍旧不舒服。所以吃过晚饭后,趁着莫绍谦似乎在书房工作,我拿着浴袍浴巾,偷偷溜到主卧浴室去洗澡。

 锁好门后我才放心的打量浴室,还是资本家会享受,下沉似浴缸大得跟游泳池似的,电脑控制按摩程序。架子上更搁了长的短的无数条浴巾,还有齐刷刷一大排浴盐,都是莫绍谦一直用的那个牌子。

 真是舒服啊…当我把自己沉浸在温热的水中,无数负离子气泡冲上来按摩着我的皮肤,手边还有遥控器,随手一按,面前巨幅的百叶窗缓缓显出微光,竟然整体皆是LED显示屏,音响效果更是一,杜比环绕立体声。

 我找到付费频道,刚看了两集《网王》,就快要睡着了。

 如果能淹死在这浴缸里,大约也是很奢侈的一种死法。

 不过我肯定没那个福气。

 有一只手伸过来搁在我脖子上,指端微凉,让我被水浸得舒展的皮肤顿感战栗。我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怎么进来的?”

 “衣帽间还有一扇门。”

 我真是麻痹大意,竟然没有发现还有一扇门。水瞬间向上浸了几分,莫绍谦的体积真不小,一下来我竟然就觉得这泳池似的浴缸都仄起来。我垂着眼皮都不敢看他,其实也不是没看过,但这样的袒然相对我只是不习惯。我知道他身材不错的,他有私人的健身教练,有钱,所以什么都有。

 他伸出手臂搂住我,我被迫紧贴在他前,清楚的听到他的心跳声。我有些无力的企求他:“别在这里…”

 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但更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眼皮上那道伤痕,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每当他要发怒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平静下来。我知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招惹他,所以乖乖的回答:“去看比赛,不小心被同学的手机砸到了。”

 “篮球?”

 “不是,机器人。”

 他改为用手指摩挲我的耳垂,搂着我的那条手臂却在不动声的加重力道。我被他箍得都不过气来,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我按在浴缸里淹死,或者用浴巾把我给勒死,要么把我远远扔出窗外摔死…所以我心惊胆寒的抱着他,磕磕巴巴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医生说眼睛上不能用防疤痕的药…”

 出乎我的意料,臆想中的雷霆大怒并没有爆发。大概是因为听到外边他的手机响了,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八成是秘书。一定又是有要紧的公事,他放开我起来,我连忙替他披上浴袍,自己也随便裹了浴巾,一边走一边替他系带子。等我把他袍子上的带子系完,他也已经拿到手机开始接电话了。

 我很乖觉的抱着浴巾退出去,还没走到房门,已经听到他说:“吃过了…刚才在洗澡…”

 这样家常的语气非常罕见,电话那端的人不想而知是他子。我的脚步不由得滞了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想起自己可的身份来,羞愧和难堪让我慌不择路,匆匆逃离。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忘了开灯,就在黑暗里呆坐了半晌,头发也忘记吹干,一滴滴往下落着水珠,有些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的,像是眼泪。其实我好久没有哭过了,现在更是哭不出来,我连眼泪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花板上的灯忽然亮了,刺得我眼睛一时睁不开。我本能的用手挡住那刺眼的光线,看到莫绍谦走进来,问我:“怎么在这儿坐着?”

 我冲他笑了笑,朝他撒娇:“抱我。”

 既然做二就得有做二的样子,讨金主心是最重要的。该撒娇的时候就得撒娇,就像可爱一样,一见到莫绍谦就摇头摆尾,因为这样才有好日子过。

 每次莫绍谦都会用所谓公主抱,就是迪斯尼电影里常见的王子抱公主的那个打横抱。可惜他固然不是白马王子,我也不是公主,有些时候,我宁可自己是调着毒药的巫婆。

 就好比现在,我被他横放在KINGSIZE的大上,而他却从相反的方向支起手臂看着我。这个古怪的姿势让我觉得很别扭,在我的眼里,他的脸是个倒影,而在他眼里,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可是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在那双颠倒过来的眼中,他的目光又渐渐深沉,就像那次一样,那目光仿佛透过我的脸,就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大约是这样全然陌生的相处令我觉得不安,或者是他的目光让我中了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喃喃的问:“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到无路可退,爱到无力自拔…既使无法拥有她,也希望透过别的方式来自欺欺人…”我的声音低下去,我被我自己的胆大包天吓着了。

 他冷淡的打断我:“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成天在胡思想什么?”

 他起身拉开被单,躺下去不再理睬我。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我犯了大忌,今天我太笨了,或许我是故意的,因为最近太难受了,我故意想在那压力上再加上一点儿,好让它达到临界点而有借口崩溃。但我最愚蠢的是挑错了对手,他只用一个简单的肢体动作就提醒了我,他是我惹不起的。我厚着脸皮靠拢他,讨好的亲吻他的颈窝。那里是他最感的地方,可是他无动于衷背对着我,全身都散发着戾气,冰冻三尺,拒人于千里。我像可爱一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也没半点用处。他一直对我的身体很有兴趣,但今天我显然过份了,所以他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我在心底直发怵,终于放弃了一切努力,灰溜溜的下打算回自己卧室去。

 脚刚踏到地板上,忽然听到他问:“你最近没去看你舅舅?”

 我不可抑止的发抖,用力控制自己牙齿不要咯咯作响,或者抓住身边的花瓶朝上的那个人扔去。这个魔鬼,这个魔鬼,他永远有办法在一秒钟内让我失控,让我痛悔自己刚才做过的事。我的十指深深的扣进掌心,我脸上的肌一定扭曲得可怕,我用尽力气呼吸,才能让自己不歇斯底里尖声大叫。

 “你回自己房间吧,”他不咸不淡的说:“我要睡了。”

 我努力控制自己,让自己能正常的迈动双脚,重新走到边。他终于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脸色这么难看,很伤心?”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对他笑了笑,

 他神色冷淡:“笑不出来就不要笑,比哭还难看。”

 我一声不吭重新爬上,试图再次腻到他怀里。但他头也没回就把我推开,我又试了一次,他又一次将我推开,我试了一次又一次,他一次又一次推开我。而我只是靠过去,然后麻木的等着他那重重的一下子,就像是谁有拳头捶在我的心窝里。起初我还觉得疼,到后来就渐渐的不觉得了,一下子,又一下子…像是钝器击过来,更像是个机械的钟摆,任由命运将我拨过来,拨过去。

 最后他大概不耐烦了,用的力气稍大,我一下子撞在了桌头柜的台灯上,哗啦一声台灯滚落,我本能的连滚带爬扑下去,想要抱住台灯,可是没有抢到它。因为用力过猛,额头磕在了头柜的铜把手上,火辣辣的疼直往脑门子上窜,而台灯咣啷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苏绣灯罩滚出了老远,青花瓷瓶的灯柱真正碎成了一地碎碴。他房里的东西素来不便宜,尤其是灯。

 我心惊胆寒的望着那一堆碎片,连额头的伤也顾不上,我记得可爱小时候不听话,成天在别墅客厅里蹿,结果打破了一盏古董台灯,他知道后气得只差没把可爱送人。可爱平常在他心里比我可重要多了,这台灯如果真是古董,我还不如往窗子外头一跃,一了百了。

 他已经趿上拖鞋朝我走过来,也许真会把我往窗外一扔,我急得大叫:“我不是故意的…”

 “过来!”

 我非常没出息的哀求:“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越走越近,我往后连退了几步,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伸出手来拉我:“别动!”就在这时,我脚下一绊,不知道怎么就整个人倒栽滑倒,倒地的瞬间宛如万箭穿心,疼得我大叫了一声。我一定是摔在了那些碎瓷片上。冷汗涔涔的冒出来,凌迟也不过如此。我的背像裂开了似的,又像扎着一万钢针,一气就疼得眼前发虚。我终于哭了,借着这个机会,我的背疼得要命,心也疼得要命,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眼泪终于涌出来了。

 莫绍谦已经蹲下来:“叫你别动!”

 我一句话也不能说。他把我的背翻过来,似乎想要查看我的伤势,然后他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一伸胳膊就把我抱起来,直接出了房门,可爱已经听到动静冲出来,冲我们汪汪叫,我看到自己鲜红的血滴在地板上,滴在可爱雪白的长上,可爱叫得更凶了。我有晕血的毛病,一看到血整个人就瘫在莫绍谦怀里了。管家也闻声出来了,一见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打电话给司机,莫绍谦已经抱着我搭电梯下楼去了。

 我们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司机还没有到,莫绍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车钥匙拿在手里,他把我放在后座:“趴着!”,然后他自己开车。

 我像只乌一样趴着,车子每一次细微的颠簸都让我痛不生。我已经不哭了,就趴在那儿等待着每一次疼痛袭来。每一次疼,都让我痛不生,反倒让我脑子空明,什么杂念都没有了,我一声也不吭,因为连呼吸都觉得震动得疼。等红灯的时候莫绍谦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怕我死了。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啊,我要是死了他的投资就打了水漂。他这么精明的资本家,怎么可以蚀本。

 终于到了医院,我已经疼得有气无力,两只耳朵里都嗡嗡响,像是有一百只小蜜蜂在飞。我趴在急诊室的推上,在一百只小蜜蜂的吵闹声中,听着他在和医生说话:“不行…她是疤痕体质…”

 是啊,我是疤痕体质,这下子我可能要变鳄鱼了,或者蜥蜴…反正是背上有鳞的那种。医生们把我又重新推进电梯上楼,进了一间手术室,给我打了麻醉。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也许我睡着了一小会儿,也许并没有,我只是打了个盹…反正我清醒的时候,医生还在清理我背上的伤口。我脸正对着一个不锈钢盘,里头有一堆带血的瓷碎片。医生时不时用镊子夹着一块碎片,“铛”一声扔进盘子里。

 这声音太惊悚了,我吓得又把眼睛闭上了。

 我今年又不是本命年,为什么这么倒霉呢?

 背上的伤口合完毕后,我才被推出了手术室。管家终于赶到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袋子。我本来不知道他拿的是什么,等见到莫绍谦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和莫绍谦都还穿着睡衣拖鞋。

 我倒没什么,反正睡衣已经被医生剪开了,现在背上全是纱布。但是平常永远是衣冠楚楚的莫绍谦,穿着睡衣拖鞋站在医院里,那情形还是滑稽的。

 他去换了衣服出来,看我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说:“跟个刺猥一样,活该。”

 我趴在那里,可怜兮兮的问:“你气消了没有?”

 我倒不是想施苦计,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是尽量搏得他的同情才划算,但他似乎一点气也没消,因为他的声音很平静:“雍正窑,还是仿宣德的青花,你就这么砸了一个,暴殓天物。”

 拿雍正窑改制成台灯,到底是谁暴殓天物?我又不是故意,再说要不是他推我,我会撞到台灯上吗?讨他心太难,但惹他生气又太容易了。我扎了一背的碎瓷碴儿,也没见他消停一下,因为雍正青花比我宝贵多了。

 因为没伤到神经,我留院观察了一个小时,就出院回家了。司机来接我们,在路上麻药的效果就渐渐散去,疼得我直哼哼。我真成乌了,背上背着厚厚的纱布。莫绍谦也不管我,我自己跟在他后头,走一步就疼一下,进电梯的时候我伛偻着身子,和老太太似的。回家后我吃了两颗芬必得也没用,在上趴了大半夜也睡不着。因为夜深人静,背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了。

 就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睡灯朦胧的光线里看到是莫绍谦,我从枕头上昂起头来看着他:“怎么还没睡?”

 他更没好脸色了:“你吵得我睡得着吗?大半夜不睡在哼哼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我的房间跟他隔一条走廓呢,两边门一关,他还能听见我哼哼?他又不是可爱,怎么能比狗耳朵还灵?

 他从门口消失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又重新回来,端着一杯水。先往我嘴里了颗药丸,然后把那杯水递到我边。我被迫把大半杯水都喝下去了,才问:“你给我吃什么了?”

 “mafei,癌症三期专用止痛剂。”

 我抓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没有说话,在一瞬间我哆嗦了一下,忽然想到,他不会有癌症吧?这东西怎么听也不是常备用药,而他随时就能找出一颗来给我吃。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一个精神这么好的人,应该不会有癌症吧?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冷笑了一声:“你很期望我死?”

 “没有。”

 否认并没有让他放过我,他一下子就将我用力按住,背上的伤口疼得我差点尖叫,但他几乎是立刻已经用堵住了我的嘴。我要叫也叫不出来了,我就像被人按在烙铁上,背上肌肤一阵阵被巨痛绷紧。我没有挣扎,挣扎也不过让自己更疼。我疼得快昏过去了,药效却渐渐起了作用,我的身体不再听我的使唤,它像是一具沉重的躯壳,我无法再指挥它。就像那天晚上一样。要哭又哭不出来,全身都没了半分力气,身上像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像是溺在水里,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却挣扎不了…

 我彷徨在药与疼痛之间,我也许喃喃的说着话,或者叫着妈妈…妈妈救救我…妈妈快来救我…可我心里明白妈妈不会来了,妈妈已经死了。她和爸爸一块儿死了,两个人血横飞,连脸都模糊得让我认不出。

 我都没有哭,就是不上来气,手想要凭空的抓挠到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给我温暖给我安宁的那个男孩子也已经走了,他对我说:“我们分手吧。”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我。

 我一阵接一阵的息,就像是要死了,三年前我也死过一回,我割开自己的静脉,然后把手放进浴缸的温水里,看着血在水中浸润开来,渗透了整个浴缸,水全变成红色。我一直忍着,可是我晕血,后来就昏过去了。我本来应该死的,如果不是水漫出了浴室的地面,可爱突然狂吠起来,惊动了人。我在医院被抢救过来,输了不知道多少血,据说把血库我这个血型都快用完了,医生做了长达十余个小时的手术,试图修复我手腕上被割断的神经,可是并不成功,我的左手从此失去了力气,它只能做些不需要灵活不需要技巧的动作。

 我曾经一意坚定的求过死,可是死神没有眷顾我,连它也放弃了我。

 药效让我眩晕得想吐,天花板在瞳孔中扭曲变形,我那残存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忍一忍…也许再忍一忍就过去了…每次我都这么想,可是莫绍谦却扳过我的脸,他的眼神凌利得像是正在捕猎的豹,似乎像要用眼神就将我拆解入腹,他的手真冷,冷得我直哆嗦。我用尽了力气想把脸扭到一边,他又扳回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一口就狠狠的咬在他手上。血的腥甜在口腔中弥散开来,他也没撒手。

 他真是像某种食动物,把对方撕咬得奄奄一息,却轻蔑的不顾及自己身上会有任何伤口。

 我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药效最后让我丧失了一切知觉,不论是疼痛,还是憎恶,它们都不再出现,我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里温柔而安全,不会再有任何伤害。

 天亮后我重新进了医院,医生又一次把我背上的睡衣剪开,因为有几道伤口迸裂,血粘在衣服上,他们不得不重新清洗伤口然后合。这次的麻醉剂量似乎不够,我疼得咝咝气。医生一边用镊子穿针引线,一边问我:“怎么弄成这样?”

 “睡着了…不小心…翻身…”

 “怎么翻能把伤口都迸开?鲤鱼打?”

 我疼得没力气说话,我这才知道上次是美容医生替我做的合,因为莫绍谦坚持,怕普通外科合会留疤痕。这次也是美容医生重新做合,不过医生让我住院,说伤口有发炎的趋势。

 我被送到病房挂抗生素,还记得打电话给悦莹,让她帮我请几天假。结果下午没课,悦莹特意到医院来看我,被我的伤吓了一跳:“你到酒吧跟人打架了?真像被人在后头砸了一酒瓶。”

 “我会去酒吧吗?”

 “也是,你要去酒吧肯定也叫我一块儿。”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你男朋友不是来了吗?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忙说:“我把台灯给撞地上了,然后又被电线绊倒,正好栽在台灯的碎瓷片上了。”

 “啊?你最近怎么这么霉?”

 我苦笑:“我也想去算算塔罗啊星座什么的,看看是怎么回事。”

 悦莹在病房陪了我一下午,直到赵高兴来接她。赵高兴还给我买了一束花来,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的花,以前跟萧山谈恋爱那会儿还小,他没买过花给我。所以今天我收到赵高兴的花还有点遗憾:“第一个送花给我的竟然是你。”

 悦莹叫起来:“不会吧,你男朋友没送过?”

 我想了想:“真没有。”

 莫绍谦这几年送过我很多礼物,衣服也不少,就是从来没送过我花。我记得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好像是项链,那时候我根本不识货,盒子被礼物纸包得很精致,我还以为里头是一本装版的书。不知道那项链到底有多贵,打开那蓝色盒子,只觉得光芒璀璨,漂亮夺目的几乎令人窒息。我连忙合上盖子,推托着还给他了。

 那时候我是真有勇气,就跟小言里的女主似的,以为不爱就是不爱,傻乎乎的敢撕支票敢不要钻石,只因为他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悦莹说:“你男朋友不是有钱的,怎么连玫瑰都没送过你一朵?”

 我说:“大概他不爱我吧。”

 悦莹撇嘴:“撒谎!不爱你还春天带你去看樱花,冬天带你去泡温泉?”

 我勉强笑了笑:“那都还是去年的事了,去年他闲的。”

 悦莹仔细瞧了我一眼,然后把赵高兴轰出去,随手关上病房门,才跑到病前来跟我咬耳朵:“你跟他吵架了?”

 “没有。”

 我连现在他在哪儿都不知道,早上还是管家送我来的医院,他也许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从此后就再不见我了。但我觉得他没这么便宜放过我,所以我无打采。

 悦莹仍旧很狐疑:“不会是为那个萧山吧?”

 我突然打了个寒噤,昨天晚上我都说什么了?痛极之中我好像叫过妈妈,我有没有叫过萧山的名字?虽然死死在心底的那个名字一直呼之出,或者我根本就在意识混乱中真的叫出口,因为我曾经在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想过萧山,我曾一遍遍想着他的样子,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哄着自己,我想如果能再见着萧山,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保护我,不再让我受任何凌辱。

 我一直拿他来骗自己,在忍不下去的时候,在觉得绝望的时候,我就拿他来骗自己。我还有萧山啊,就算我们分手了,但如果他知道,他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我把他搁在心里最底下,就像一个穷孩子,藏着块糖,包裹层层的糖,我知道它在那里,不用尝我也知道它是甜的。

 三年不见,连自欺欺人如今都变得可笑,他终于和林姿娴走到了一块儿,我还有什么呢?撕开一层一层的糖果纸,里面早就空无一物。

 悦莹大概觉得我脸色不定,以为自己是猜着了,所以批评我:“你真是活该,不就是个初恋,你都有男朋友了干嘛还惦记着他?你男朋友对你多好啊,送你的东西净拣好的挑,有空还带你出去玩。他不就是工作忙点,不能时常来看你?做人要有良心的,你这样不知足,当心天打雷劈。”

 我没说话,悦莹有点生气,戳了我脑门子一下:“我最恨你这样子,我可讨厌人吃着锅里惦着碗里了,你要真放不下那个萧山,你就跟你男朋友分手,痛痛快快去把萧山追回来。”

 “我跟他分不了手。”我筋疲力尽,像是在对悦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没办法跟他分手。”

 “那就把心收收。”悦莹恨铁不成钢:“好好对人家。”

 莫绍谦又不要我的心。我只能等,等他厌倦,等他腻了,等他不再对我有兴趣了,等他放过我,等他忘记我。

 我等了已经快三年了,装乖卖俏,弄嗔撒娇,不管我怎么样,他还是那个样子。我把浑身解数都用完了,然后黔驴技穷。有时候他很容易生气,可是生完气后,他仍旧不肯将我一脚踹开,让我滚蛋。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他到底看中我什么呢,难道是我这张脸?

 或许他爱过一个人,爱得很深,却没办法和她在一起,而我凑巧跟她长得很像?电影电视里都这么演,小说里也经常看到这桥段,但昨天我试探了,结果他真怒了,他生气不是因为我猜中了,而是因为我竟敢试探他。

 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他把我当成是个玩艺,他就耐着子看我能使出什么招数来,从起初的大哭大闹,拼死拼活,到后来的故意逢,处处小心。他就像是个看戏的人,在一旁冷眼,而我是罐子里的蟋蟀,被不时的逗弄一下,然后嚯嚯叫着,找不到敌手。

 我看不透莫绍谦,而他却知道我的死门在哪里。这从来不是一个平等的游戏,我又如何可以跟他分手?

 只有他可以选择不玩了,而我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第二天悦莹和赵高兴又来看我,这次跟他们一块儿来的还有慕振飞,他也买了花来,我觉得很幸福:“住个院你们都送我花?上次我住院你怎么不送我?”

 慕振飞说:“上次我们还不嘛。”

 了就可以送花?这是什么逻辑?

 最后还是悦莹告诉我:“你别听他的,今天上午他在他们学校做报告,这花是一个学妹在后台送给他的。人家小姑娘含情脉脉,结果他跟人家说,正好,我有位朋友住院了,这花我可以转送给她么?把人小姑娘气得,都快掉眼泪了。”

 我听得哈哈笑,牵动背上伤口都疼了,果然慕振飞还是那样子,踩着一地玻璃心的碎片然后浑若无事。

 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总是很热闹,莫绍谦的司机给我送晚饭来了,敲门我都没听见,直到他推开门我才发现有人来了。司机的表情似乎也意外,大概是没想到病房里会有这么多人。但他马上猜到这些都是我的同学,所以也只是稍作打量,只是他似乎连看了慕振飞两眼。也不奇怪,慕振飞长得实在是太标致了,走大街上估计都有星探想拉他去拍广告。司机将保温桶搁在头柜上,对我说:“童小姐,这是鱼片粥,您趁热吃。”

 我道了谢,司机礼貌的对屋子里其它人都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就退出去了。

 赵高兴问:“那位是什么人?”

 悦莹知道,有次她看到司机来接我,所以她替我答了:“童雪男朋友的司机。”

 赵高兴被吓了一跳:“童雪,你有男朋友?那你跟老大是怎么回事?”

 我斜睨了一眼慕振飞,他出那人的小酒窝:“我不是早告诉你们了,我和童雪是普通朋友,你们谁都不信,现在信了吧。”

 根据我资深八卦的经验,当事人越否认绯闻,这绯闻就闹得越厉害,所以我又狠狠瞪了慕振飞一眼,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成心。

 我没想到萧山今天也会来医院,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悦莹他们都已经走了,护工也去替我买橙子了,我一个人在病房里用PSP玩飞车,正要车毁人亡的紧要关头却听到敲门声,我还以为是护工回来了,于是头也没抬,只顾忙着玩游戏:“请进。”

 脚步声很轻,我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我以为我是听错了,或者我是在做梦,但原本按着按键的手指,不知不觉就松开了。

 隔了这么多年,我仍旧可以听出他的脚步声。

 屏幕上的游戏已经OVER了,我过了好几秒钟才抬起头来,真的是萧山。他仍旧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衫,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病房里的白炽灯亮得惊人,而我只觉得他又高又远,站在那里,仿佛遥不可及。

 我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怎么是你?”

 他对我笑了笑:“昨天高兴他说你病了,正巧我姥姥在这里住院,我天天都来看她。本来也不知道你住哪间病房,幸好护士帮忙查到了。”

 他把纸袋放在头柜上,上头有蛋糕店的徽图字样,他说:“就在医院附近随便买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还记得我生病的时候就喜爱吃甜食,但我可不敢自作多情,也许就像当年我们说好的,分手还是朋友。

 我冲他笑了笑,终于找到一句话问他:“林姿娴呢?她还好吗?”

 他顿了一下,才说:“她今天有课。”

 其实我都觉得我自己很坦然的看着他,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我明明是硬撑,可是比这更难的事我都已经撑过去了。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因为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他大约也觉得有点尴尬,所以没过一分钟就说:“那个…我晚上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你是病人。”

 他走了大约有两三分钟,我才一骨碌下了,直接出病房,一口跑到走廊尽头去,我知道那里有个小小的天台,可以看到楼底下。

 楼前的院子里全种着洋槐树,这个时候叶子都落尽了,细细的枝桠横斜在路灯的光线中,像透明的玻璃缸中飘浮的水藻。我一眼就在水藻的脉络里找到那熟悉的身影,虽然那样远,虽然这么高,但我看下去就找到了。那走路的样子我一眼就看到了,是他。

 他走的并不快,背影显得有些单薄,这三年他一点也没有胖,只是又长高了。夜里的风很冷,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就像当年每次快要上课的时候,我总是站在教室外的走廓,看着他从操场上跑回来。

 那时候他总会抬起头,远远冲我笑。‘

 只要他对着我一笑,我觉得连天都会晴了。

 那是我的萧山啊。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弯的地方,就像每一次梦到的那样。脚下的水泥地开始发硬,然后又开始发软,我像踩在棉花上,有点站不住的样子,背上的伤口也疼,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我却一直在站在那里,站到自己都觉得自己连骨头都冷透了,才回病房去。护工已经回来了,正到处找我。她看着我打着赤脚走进来,吓了一跳,忙给我打水让我洗脚。

 我把脚泡在滚烫的水里,脚被烫得像针在扎,但我一动不动。我想着萧山,想着他呆在这病房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其实他就来了那么一小会儿,但只需要一秒钟,他就能让我觉得生不如死。

 他拿来的蛋糕我没有吃,我怕我尝一口都会哭,或者会发狂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我把蛋糕全送给护工了,她高兴,拿回家去给她女儿吃。

 从前萧山给我什么,我都会当宝贝一样藏起来,哪怕是一块橡皮,一个书夹。但现在我得对我自己狠心点,因为他不再是我的了。我得忘了他,无论如何,我都得忘了他。

 萧山说他天天来看姥姥,我却一直再没见过他,我也没勇气去查姥姥住在哪个科室哪间病房,虽然姥姥当年那么疼我,但我避萧山都来不及。悦莹和赵高兴虽然老来看我,但我不想向她打听萧山。

 我会忘了他的。

 出院那天我连悦莹也拦住了,因为莫绍谦竟然打了电话,说来接我出院。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特意来接我出院的,因为我虽然天天看八卦小报,偶然我还看财经新闻。他的公司要收购本地的一家科技公司,我估计他是来主持大局的。但他顺便来接我我还是觉得受宠若惊的,上次我让他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他要把我一搁半年不理会,就是俗话说的“冷藏”。

 我从来没有在电视上看到过莫绍谦,连财经新闻都很少会有他公司的名字出现,即使出现也是轻描淡写的消息,比如这次规模并不大的收购。莫绍谦是个低调的资本家,从来不出风头。所以我好奇他上次为什么跟苏珊珊搅到一起,还十指紧扣过马路,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到家之后,司机追上来递给他一个袋子,他这才想起来似的,转手递给我:“给你的。”

 好像也成惯例了,他每次生完气就会送份礼物给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大约他习惯了用这种方式下台阶,表示他已经不再跟我计较。

 我接过去:“谢谢。”

 正要把盒子收起来,莫绍谦忽然问我:“不打开看看?”

 我顺从的把盒子打开,是宝石戒指。这红宝石颜色不浓,虽然有指甲盖那么大,但估计价格也不会太贵。戒指镶的样式倒华丽,密密匝匝的碎钻众星捧月,真像某部电影里的那只鸽子蛋。

 我把盒子关上,才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又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部电影倒是我和他一块儿看的,当时是国庆长假,我陪他在香港。那天正好他生意谈完,在酒店喝过下午茶,两个人都觉得偷得浮生半闲。不知道怎么就说到看电影,于是就去看了《戒》。电影是广东话版本,我一句也听不懂,中间还睡着了。等我醒的时候就看到大银幕上汤唯的特写,她怅然的坐在一辆黄包车上,伸手抚摸着自己风衣的领子,我就留意她手指上那枚很大的戒指,而她神色淡远漠然,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我睡得都稀里糊涂了,就知道没一会儿电影就结束了,回去的路上莫绍谦问我:“电影好看吗?”

 我想了半天,才说:“戒指很大很漂亮。”

 他也不是没送过我戒指,低调的六爪镶,指环上照例刻着我的名字。说实话再好的钻石也是石头,我经常想那些刻了名字的钻戒到时候卖得掉吗,不行的话是不是我只能卖钻了。我把戒指放到保险柜去,莫绍谦似乎不经意的拍了拍保险柜:“这里头装了多少了?”

 我有意娇嗔:“还不都是你送的。”

 他扬起眉头:“但你平常都不戴。”

 我实话实说:“你送我的都那么珠光宝气,我一个学生,难道戴着上学?”

 他似乎笑了一声,把我拉到他怀里去,有时候他喜爱抱我,就像抱可爱,但他每次都箍得太紧,让人不过气来。他的气息就拂在我脸旁,的让我觉得难受。他说:“今晚给你个机会好了,我们出去吃饭。”

 他自己动手给我挑衣服,这还是第一次,我觉得他心情非常好,肯定是公事顺当的。通常这时候我都会乖觉的哄他高兴,他高兴了我的日子也好过些。他给我选了一条宝蓝的背晚装裙子,然后说:“配去年我送你的那套蓝宝石首饰。”

 等我换了裙子出来,他连鞋都替我挑好了。

 其实我买衣服没算计的,有时候跟悦莹逛逛,有时候跟同学去淘小店,三十五十的T恤都漂亮。但莫绍谦嫌我品味差,所以好多时候就是店里送了目录来,我随便一划拉。反正这些名店服务都非常细致,只要我在那里买过一次衣服,码号什么他们都记得很详细。

 鞋是九寸的细高跟,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买过这双鞋,穿上后整个人都摇曳不定,唯一的好处终于不比莫绍谦矮太多了。

 他太高,我如果穿平底鞋,永远只能仰望他。

 他带我去的餐厅也是新开张的,这城市最高的建筑,半在空中的全玻璃地板餐厅,有恐高症的人一定不适应。好在餐厅时时放出干冰,整个地板似乎陷在云雾之中。

 餐厅经理亲自出来招呼我们,还送了香槟,我们坐的位置正好对着棋盘似的街市,这么高俯瞰下去,一切都飘渺得好似布景。莫绍谦已经看完菜单,交给侍者:“就特别推荐吧。”

 侍者问:“莫先生,是否立刻上菜?”

 莫绍谦似乎有点漫不经心:“还有位客人,等他来了后再上菜。”

 我没想到除了我们还有别人,能让莫绍谦等的人,真是架子大。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我想他不至于无聊到真介绍苏珊珊给我签名吧?

 让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莫绍谦等的那个人,竟然是慕振飞。

 服务生引着他走过来的时候,我都傻了。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要么是放干冰放得我都有幻觉来,可那人真的是慕振飞。虽然他穿了西服,虽然他看上去很让我觉得陌生,但他就是慕振飞。

 慕振飞似乎也意外极了,但他只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过头看莫绍谦。

 莫绍谦坐在那里没有动,只让他:“坐吧。”回头吩咐服务生:“可以上菜了。”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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