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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祸从天降
 我老是在夜里想着、分析着,为什么是阿朔不是镛晋?为什么花美男除了朋友,不能再前进?为什么那么多好男人在眼前,独独阿朔给得起安心?

 我寻不出答案,但能确定,想起他,幸福就会在心底转圈圈;梦到他,那肯定是一夜好眠;我所有的幸运都和阿朔挂勾,只要在他身边多待一分钟,我便多了一分快乐。

 我常常压缩着理智念头,不准它冒出来规劝我──别在不合宜的时空里架构爱情。偶尔,我会故意忘记,自己真正的名字叫做吴嘉仪,上有姊姊、下有弟弟,我生存的时代是二十一世纪。

 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甚至说服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曾经拥有胜过天长地久。就是这样的放纵,我偷偷地允许自己,爱上阿朔。

 至于阿朔,那样矜淡的男子,已经说了一句“我损失不起你”我还能对他再做非分要求?不能吧!我们之间或者没有结局未来,但当下,我们都幸福着,这样就够了。

 “在想什么?”阿朔把一筷子脆笋夹到我碗里。

 我曾经怀疑过,我会喜爱上阿朔和吃人嘴软有没有关系?

 他总是把我喂得的,好像我吃,他便足了。又或者,在那个垂竿的花赏会里,第一眼,我便对他有了认定。

 “闷呐。”我把笋子放进嘴里,冲着他一笑。

 “你每天都弄出那么多想头,还会觉得闷?”他莞尔。

 “是闷啊,走来走去就这方寸地,襟都狭窄了。”

 “方寸地?”他眉头皱得紧。全世界大概只有我会觉得皇宫是方寸地吧。

 “可不,全是人工堆砌的人工造景,你该去见识见识那些自然风貌。”

 “意思是你见识了不少。”

 “是啊,日本富士山、美国大峡谷、撒哈拉沙漠、尼加拉瓜大瀑布…”

 我真感激电视发明者,虽然学者都说电视看太多会变笨,但是它让我在这里成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渊博之士。

 “可也没见你的襟宽阔到哪里去。”

 他一句话堵了我。

 “没吗?”我鼓起腮帮子问。

 “是没有。”他说得很肯定。

 想想也是啦,我老在他面前批东评西的,今天嫌老太监迂腐,明说过度溺爱,养出骄恣公主,唉…亏我还在慈济善款,半点佛家的豁达怀都没学到。

 “好,那…我问你,为什么天狗会吃?”我转移话题的功力高强。

 “那是一种自然现象,没有为什么,就像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一样。”

 太好了,他没搬出鬼神那套迷信说词。抬高脸,我表现得一派骄傲。“做学问呐,可不能像你这般不求甚解。”

 于是我又搞了他最爱的科学实验。

 我把烛火放在桌子中央充作太阳,找了梨子当地球,橘子当月亮,稍稍解释过自转公转、月球反太阳光之后,我转动地球,让小扇子跟在我身边帮忙转动月亮,接着…别说蚀月蚀这种小事了,连夏秋冬我都给他解释得透澈清楚。有时候,我觉得不当老师太浪费我的天分。

 阿朔听得津津有味,眼睛看着我,似乎有话却选择不问。

 有点小失望呢,我还在等着他问我为什么,然后再把那套宇宙爆炸说、核融合反应统统搬出来,炫耀我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见他久久不语,我指着桌上的烛火,说:“阿朔,如果这个是你,我就是月亮。我不会发光,但是围着你转、反你的光芒,这里,就会暖洋洋。”

 说着,我把手口。这叫作示爱,二十一世纪的方式,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过火,但这就是我,一个乐于对他出示真心的章幼沂。

 他定定看我,半句话不说,像在研究什么似的。

 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如果同样的眼光从皇后眼底发出来,我肯定吓到腿软,可是让他研究…我还真的不在意被他看透。

 许久,久到我的脑袋又开始七八糟说话时,他终于开口:“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听懂了,这首诗很,就算语文程度不好的我也懂。他也在示爱,用远古时代的方式,比北京人进步一点点,比二十一世纪多了些婉约。

 脸红,我由着他把我的手握入掌中,笑讽我:“原来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文盲。”

 我朝他挤挤鼻头,把果子放进嘴里咬得喀嚓响。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用功呢!为配合你,作梦都还在背那些讨人厌的之乎者也。”

 他大笑,笑得我脸红心跳,这是我第一次确定,这种感觉就是爱情。

 我以为幸福会这样一直下去,单纯的阿朔、单纯的章幼沂,即使身处的环境复杂,也复杂不了我们的单纯爱情。

 可是,多数时候总是事与愿违。

 我又错估了,事情还是传出去,并且刚刚好、恰恰好,是传到人家的亲娘耳里,这下子,事情不大条才怪。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高拔尖的诡异声音,一群人接驾、摆座、请安、上茶,好一阵忙,才把神位安好…呃,不对,才把皇后娘娘奉入上座。

 她一双冰冷的锐利眸子对上我,连声音也是寒气人,让我连大气都不敢多两下。

 “你可知罪!?”

 皇后娘娘出声,屋里人们噤若寒蝉。随皇后娘娘来的下人面无表情地分站两排,里里外外,至少有十几、二十个人,包公审案都没她的气势,气憋在口,谁都不敢用力

 她说知罪?是夹伤镛晋还是密探瑾妃?五雷轰顶,闪电击中大脑,我全身上下泛起皮疙瘩。

 是镛晋去告状,我真的把他弄火了?不对,他说过要保护我,怎么能陷害我?可伤在他脚上,若不是他四处去嚷嚷,谁会知道他的脚受伤?

 或者不是他,皇后指的是瑾妃?不能擅闯冷宫地,后宫规定第一条,我进月秀阁时,嬷嬷就教过我,还用吓人的口气恐吓过我。

 我不说话,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为强出头,不管犯的是哪一条都别招,千万别自寻死路。

 “奴婢不知,还请皇后娘娘明示。”这句话说完,我咬到两次舌头。

 “大胆!”

 她轻叱,我立刻跪下,我一跪,福禄寿喜也跟在我身后跪成一片,小喜先顶不住,答答,匍匐在地上掉眼泪。

 “说,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人敢把九爷的脚给夹伤?”她的声音比北极冰层还冻人。

 第一次,我知道眼光真的可以杀人,那不是小说家随口写写的不负责任言论;第一次,我知道光是恐惧,就会让出汗的五月天变成霜雪纷飞的寒冬。

 我不怕死的,这边死一死就回到可爱的家园,所以不要害怕,死没关系的。对嘛,托穿越的福,我是俗称的九命怪猫,一定可以安然度过这关…我对自己信心喊话,可全身上下还是抖得像风中落叶,颤颤巍巍。

 因为,我不怕死,却很怕痛啊!

 万一他们决定拿针刺我,那种没伤口又会痛死人的苦刑可是很可怕的,又万一,他们决定夹手指头、用针刺指甲、灌水银、剥人皮…越想越恐布,夺魂锯里的场景在我心底浮现。

 “奴婢知罪。”自首无罪,至少换个减刑吧!我低头,死咬嘴,努力不让自己抖得那么畸形。这时,我才晓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说,是谁派你来的。”

 啊?谁派我来?不就是你叫我来的吗?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抬头,我一脸茫然。

 “谁让你来弄伤九爷?”她加重口气。

 “那…只是游戏啊。”有必要把这么简单的事情弄成阴谋论?会不会太泛政治化、神经兮兮?

 “只是游戏?”她哼笑一声。“你下回要玩什么游戏?杀人还是砍人?我的皇子们是哪里招你惹你,得劳你找来游戏,寻他们开心。”

 好牵强的借口,皇后分明在藉题发挥,她只是想罚我。

 可为什么要罚我?我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还是无意间踩了她的尾巴?又或者…她不希望我和镛晋走得太近?

 不对,分明是她让我进宫…难道,碍着镛晋,她非得让我进来,可心底想的却是…

 “…听说皇后娘娘中意她的,有意思让她和九爷多亲近。”

 “九爷老作弄她,上回还把她弄晕,惹出风波。”

 小喜和小禄子的声音浮上,我恍然大悟。

 所以皇后这次是打算给我下马威,或想直接除掉我?等等,刚才皇后说了皇子们、寻开心,莫非、莫非…我了个线头,却摸不出下面的线索,知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何必呢?嫌我麻烦,送我出宫,不让镛晋靠近我就是了,何必绕大圈整人?可…迂回作战不就是后宫里人人擅长的把式?不自觉地,我眼底浮上一抹讥诮。

 “姊姊,我想章姑娘只是年纪轻、好玩,没起什么恶心的。”陪同而来的淑妃娘娘好意劝解。

 她是看在禹和王面子上,才替我分解?我是个不懂感恩的人,在这当口,只想着宫里人错综复杂的关系。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皇后冷哼。

 “你们这四个奴才在做什么?为什么跟着瞎起哄!?章姑娘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难道你们在旁边就不懂得劝劝?”淑妃叨念过福禄寿喜,又转头对皇后娘娘笑道:“姊姊,您就别气了。”

 “皇后娘娘饶命、淑妃娘娘饶命啊!奴才知错…”福禄寿喜不断磕头,声音颤抖,他们比我更清楚,在劫难逃。

 他们的恐惧感染了我,我是泥菩萨过江,可我知道,再害怕,也不能连累无辜的第三人。

 一咬牙,我把头磕到地板上。“皇后娘娘,是奴婢的错,他们劝过,是奴婢一意孤行。”

 “所以错全在你,与他们无关?”皇后的声音听在耳里,像铁皮磨刮着玻璃,让我全身上下泛起疙瘩。

 “是的。”我咬牙认罪。

 我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明知道死定了,我还在强撑着当英豪。回头看四人一眼,他们目光中着诧异与感激,我朝他们点点头,给一个安心笑容。

 “很好,这可是你说的。来人!把她带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我对数字有概念,但对单位词心存疑问。那个板多大?要几下才会皮开绽?几下就会让人魂归西天?

 我很快在众人的倒气声里得到答案──那个板,相当相当大。

 “姊姊,姑娘家皮,挨不得这么多板子,略施薄惩也就是了…”

 在我被几个老宫女抓出去时,我听见淑妃紧张的声音。

 来不及反抗,老宫女们不留情地把我在院子里的一张长板子上,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分站在两旁,随即,一位宫女用嘎的声音喊出“行刑”二字,还来不及反应,第一板就落在我的股上。

 天,股着火了!下意识地,我想翻身逃跑,可是手脚被人死钉在木板上,动弹不得。

 我懂了、明白了,不必等到二十大板,我就会魂归离恨天…

 第二板又落下,我扯起嗓子大声尖叫,以为叫得够大声,就可以忘记板子和人相触时的疼痛,可是,并不能。扯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谋杀我,我不知道痛可以把人类的神经撑到哪个顶点,只知道宁愿死掉也不要继续痛下去。

 接连着第三、第四…打到第五下,股就失去知觉了,叫不出声、喊不出心碎,我彷佛看见钟馗站在眼前。然股失去的感觉在嘴巴出现,一阵腥甜味涌上,我没经验,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味道留在舌间腥臭难闻。我想,我快死了。

 第七、第八…那板子还在打吗?

 数数的老嬷嬷声音持续着,我却好想睡觉,身上像长了对翅膀,就要往天上飞去。云啊,轻飘飘,风啊,吹得人着恼,那天怎么背都背不全的诗句居然在脑里重映。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真是的,画眉乐未享,鸳鸯未成书,我就要回家了。那时总担着心怕回不去,现下真要走了,却是离情依依。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有人喊暂停。模模糊糊间,我勉强抬起眼帘,在看见那张让人口水的帅脸时,我在心底轻轻地说了声:久违了,花美男。

 趴在长板子上,风自身上吹过,全身泛起寒栗,明明是暖花开的好天气,我却不断冒出冷汗,汗水了衣裳。那是阿朔最喜爱的绛朱绣花滚边云锦袍,不知衣服破了没,沾了血还能不能洗得干净…

 被打傻了,在花美男进屋,说服皇后留下我一条命同时,我满脑子胡思想。

 我知道,在皇后眼底,一条人命比蝼蚁高贵不到哪里去,她大可把我弄死,再对爹爹说,章姑娘急病攻心,没了。

 谁敢多话?顶多是掉两颗泪水,叹一句红颜薄命罢了。都是贪玩呐,这不又给我上了一课,想在后宫生存,岂能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突然间,我高兴起来,阿朔的腿伤了,他当不上太子、皇帝,我不必为了想留在他身边,待在这个人吃人的鬼地方。

 是的,我被打坏了,坏到忘记自己快死掉了,忘记阿朔还有个李家千金等在那里…打坏的脑子不断想着阿朔,阿朔…要是来救我的人不是花美男而是阿朔,不知道有多好…意识飘散,恍惚间,我听见大批人马随着皇后的脚步声离去,接着身边执刑的太监走开,黑色布靴离开我的视线。

 终于,手脚被松开,连同那个喊行刑的嘎声音也离开,我长长地吐一口气。得救了…

 花美男蹲到我身边,轻轻把我抱起来,在他怀里,我很安心地让自己坠入黑暗深渊。

 在那之前,我听见他的叹息声。他说:“傻丫头,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没想到才没几天,你就闯下大祸。”

 又作梦了,梦见黑衣男人来到我边。

 我喜爱伴随他出现的茉莉花香,喜爱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喜爱他的手指头在我脸上磨蹭,彷佛有无数的心疼与不舍,更喜爱他什么都不说,就让我的进满满的安全感。

 我想拉住他,可每回作这样的梦时,全身都无法动弹。于是,我只能对他微笑,只能说着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的话,做着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过的动作。

 “我没事,别担心…你可以再来看我吗…你好香,我喜爱你的味道…”梦里,我是这样说的。

 他环住我的身子,下巴在我发间磨蹭,闻着他的味道,我在傻笑。

 他是谁?不知道,也许是潜意识里创造出来,为了让自己安心、精神稳定的虚幻人物。但不管怎样,我非常满意自己的创造力。

 而等我真正清醒,已经是两天过后了。

 醒来时,看见小喜在边擦拭泪水,红红的眼眶、浮肿的双颊,她紧咬着的样子,可爱得像只小麻雀。

 我是趴着的,大概怕我到伤口,上铺了好几软软的棉被。

 “别哭了,我没事。”我出声。

 小喜一惊,抓住我的手,就跪了下去。“姑娘,都是小喜的错。”

 “又不是你去告密的,哪算得到你头上?”我不过随口说说,谁知她脸色骤变,咬得更紧,泪水掉得更凶了。

 心神一凛,我眉头微皱。怎么会呢?我还以为自己收拢了大家,以为他们是真正的朋友。唉…人真的不能过度自信。

 挤出笑脸,拍拍她的手,我一语双关:“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小喜没尽到责任,小喜该提醒姑娘、该替姑娘担罪,怎么能让姑娘替我们顶罪?”她声音激动高亢,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门自外面打开,有人进来。

 是阿朔、花美男和镛晋,见他们进来,小喜连忙抹去眼泪,屈身问安后,退到一旁。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阿朔让人抬到边,坐在最靠近我的地方。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我觉得宫里的规矩要改改。”我嘟起嘴,带着两分撒娇,把手搁在下巴,微撑起上半身。

 “改什么?”他问,眉头是皱的、眼睛是眯的,那表情用白话文的说法叫做不

 “打人股啊!伤人股又伤人自尊,一罪不二罚,一刑却二伤,太过分。”

 挪挪手,我让自己的手指触到阿朔摆在上的指头,不过是一个轻轻接触,我像小偷般笑得满脸贼。

 “才醒来,又能胡言语了。”花美男靖睿王笑说。

 “你还敢来?朋友当假的喔!一定要见我被打得半死才出现。”

 “怪我?你真敢讲,我出京办事,事情才刚办完,还没回复父皇呢!就让老四的人把我拦下来,一路把我拉到月秀阁救人。你啊,不是说好要收敛一点的吗?怎么转眼就闯下滔天大祸?”花美男说。

 是阿朔…原来是阿朔…心甜滋滋的,想转身看他,看得更清楚些,但是才半翻身,就痛得龇牙咧嘴。

 “做什么?安分一点。”阿朔冷淡的声音传来。

 看,那么快,关心又被锁进面具后头,真讨厌。

 我不理他,也不管屋里还有旁人,硬要把他的面具撕下,让他的关心昭然若揭。

 抓上他的手臂,我用力翻身,企图让自己变成侧躺,半靠在他身上,可是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却痛得汗浃背。

 “你!”他只说一个字,我却听得出他有多么愤怒。

 生气就生气吧,我偏要任,谁让股那股子被火烧的感觉不失踪,谁让憋在肚子的委屈不消散,疼痛的人最大。

 “乖乖躺好。”他怒道。

 “偏不。”我同他对上。

 “你在跟谁闹?”

 “跟你闹。”我的声音比他大。

 “就不怕伤口又裂开?”他的口气里出现一丝不舍。

 “不怕,御医很好用。”我像被翻了肚的大乌,怎么都翻不回来,越气越急,就把自己弄得越痛。

 “好了、好了,我来!”花美男看不下去,跳上帮我把棉被迭迭弄弄,摆出一个懒骨头,俯身抱起我,让我靠躺在中间。

 嘶…我倒气、咬牙切齿,不过是让人稍微搬动都痛成这样,打板子的太监下手真重。

 “很痛吗?”阿朔的脸看起来比我更痛。

 我挤眉弄眼,企图分散疼痛的感觉,可惜效果不彰。

 “要不要再擦一点药?”花美男急问。

 那不是又要翻回去,再痛一次?

 “不要!”直口拒绝,呼吸呼,过好一会儿,我才慢慢适应那股子疼,偏头,看见阿朔来不及隐藏的心疼,撒娇一笑。

 小福进门,见我醒来,松口气,把一杯又黑又臭的药汁送到面前。

 “这是什么?”我嫌恶地看着随波动晃的药汤。

 “是消炎止痛的药,何太医开的。”镛晋抢上前说话。

 我目光一转,不看他,让他讨了个没趣。

 “不喝,那味道像大便。”我耍赖。

 “这是谁家的姑娘,说话这么不雅?”花美男噗哧笑出声。

 “我是章家千金啊,您老年失智了吗?才转身就记不得。”我随口顶回去。

 “又能胡言语,可见病好了一大半。”花美男我的头发。

 还是痛、还是火气大,我不愿对小喜小福发火,刚好来了三个受气包,不借机耍任,还等什么时候?

 “太医说,这个痛还会痛上好一阵子。”镛晋没介意我的无礼,继续说。

 忿忿别开头,拉下丑脸,我把骂皇后娘娘的话摆在嘴里彻底咀嚼一遍。

 我再没长眼都知道,眼前三只巨兽都是皇后亲生的,怎能当他们的面前骂人家老妈,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花美男见我不说话,摸摸我的头发说:“好消息是,痛会一天比一天减缓。”

 我没好气瞄他一眼。“看来我只能坐在中空的恭桶上面,度如年。”

 阿朔瞪我,霾除去大半。“古灵怪。喝药!”

 他开口,我合作拿起药碗,把药往嘴里倒。真苦…太医开这药的目的,莫非是想让我嘴巴苦到忘记股很痛?

 放下碗,花美男拨开一颗桂花糖递到嘴边,我想也不想,张开嘴巴就含进去。

 “神农氏真了不起。”

 “又想到哪里去了?”阿朔苦笑,眼里有两分纵容。

 “他亲尝百草啊!书上没记载,不知道他苦昏过几回。”

 花美男又放声大笑。他真是个爱笑的家伙,不过就算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笑容养眼、倾国倾城,也不必那么努力,笑出满脸潘金莲。

 我已经靠躺好,不再需要阿朔替我支撑,可我就是想向他握手。

 悄悄地用棉被盖住两个人,我在棉被底下暗渡陈仓,偷偷握住他。他,见我坚持,也就由着我去。手指轻轻画过他手上的茧,一描二描,描出心安滋味,我肯定有哪一世是人,描着茧竟能让我描出安慰。

 “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不要拿着到处卖弄,早晚会把命给玩掉。”阿朔叹气,忍不住叨念。

 “不是我卖弄,是有人说话不算话。”我瞪镛晋一眼。

 “不卖弄,跳什么竹竿舞?”

 “跳舞是九爷下的命令,小女子怎敢不遵命照办?可办着办着就办出祸事来啦!能怨谁呐?怨自己落土八字命,别人是镶金包银,别人开口是金言玉语,咱们动辄得咎,怎能不出事情?”我藉题发挥,把事儿都赖到镛晋身上。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花美男看了看突起的棉被,眸光变得难以捉摸,可不过片刻,又回复平常。

 镛晋向前一大步,直视我,我撇开脸,不看他。

 我故意对阿朔讲话:“我没胡说,就有人啊,人前装英雄,人后当狗熊,嘴巴说没关系,一转身就告状去。”

 “不是我讲的,我不知道是谁把话传出去的。”

 我眼角余光瞥见镛晋气得脸红脖子组,却不理会他的解释,继续对阿朔说:“我学乖了,下次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只拿到你面前卖弄,免得又被打得半死。”

 花美男看着赌气的我们,好笑地在我头上弹了下。“脾气那么大?”

 “让你挨打,看你脾气大不大。”

 “我说了,不是我去告的状。”镛晋又话,拉高音调。

 他说他的,我硬是没听见。

 我对阿朔说:“明天你来,我来教你做彩虹好不好?往后你想看彩虹,随时随地可见,不必等候下雨天。”

 “章幼沂…”镛晋的声音加大。

 我自顾自说话:“我惨了,皇后娘娘要我抄佛经,我被打成这样怎么坐得住啊?可这又是皇后娘娘的命令,怎能怠忽?恼了我。”

 “我说…”镛晋挤到边。

 我看看阿朔、掠过镛晋,把眼光落在花美男身上,笑出棉花糖式甜美。“听闻靖睿王书风飘灵空逸、笔划圆润透劲、章法疏朗匀称、丰采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

 “够了够了,拿来,我回去腾写便是。”花美男受不了我拍马,翻翻白眼,很快就竖白旗投降。

 镛晋不死心,向前抓住我的手,这一勾一拉,把我握住阿朔的手给拉出被子外头,他大声对我说:“我说过,不是我传出去的!”

 我瞪他,歪歪头,转开眼睛,直视阿朔。

 阿朔轻摇头,替他分解:“事情不是九弟讲出去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可不赖给他,满肚子怒气要往哪里出?小喜已经哭出两颗大核桃,还能向她兴师问罪?何况,打人的是他亲生老妈,代母受过,天经地义。

 阿朔对我微笑,那眼神分明写着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撇撇嘴,趁没人看见时吐了吐舌头。

 “抓贼还要证据呢,你信口雌黄就抹黑人,会不会太过分?”花美男为镛晋说项。

 连他也觉得我过分了?好吧,深吐气,缓下脸色,我对镛晋说:“这次就算了,不追究,下次再惹一回,我就…”

 就怎样?去扁皇后?气闷,我也只敢在这三个无害的男人面前耍大小姐脾气,一到老大面前,照样闭嘴当乖小孩。

 “你就怎样?”花美男追问。

 就…欺负我不敢恐吓皇子吗?啊──心底尖叫一声,我豁出去!“我就唱歌给你们听!”

 我的话让一旁的小喜松口气,只见她背过身抑制泣。我在心底叹气,希望这回,是真的收服了她。将不平抛到脑后,我在心底悄悄地对她说:没关系的,我明白,在这里,人们总是身不由己。

 “不要!”镛晋比我叫得还大声,惹得阿朔和花美男同时转头看他。

 “为什么不要?你听过她唱歌?”花美男问。

 “不是普通难听。”镛晋扮鬼脸。见我松口,他也跟着轻松。

 “真那么难听?”这回阿朔和花美男转头问歌声主人。

 “还不坏啊,不过如果有人存心污蔑那又另当别论了。”我睁眼说瞎话。

 “试试?”

 “我是病人耶,干嘛要娱乐你们?”我抬高下巴。

 “知道自己是病人,就要有身为病人的自觉。”阿朔瞪我。

 自觉…可不是嘛,我就是坏在缺乏自觉。总以为待人好,人必待我优,哪知道,在这里,这个定律行不通。

 我感动得了小喜一下子,怎能感动她一生世?我不求她忠心耿耿,只盼她回馈真心。可是,当利益、性命横在眼前时,怎能奢求真心相待?

 况且,皇后能在我身边摆上一枚棋子,谁不能?阿朔知道我身陷危急,找人出头,不也是棋子效应?

 唉,当所有的眼光都在盯着我,等我踏差走错时,这样的生活要怎么过才能安适?

 我抬眉,若有所思,灼灼的眼神望向阿朔,咬,轻问:“能在后宫生存下来的人,一颗玲珑剔透心是必备条件,对不?”

 话才说完,我又摇头否决掉自己的话。“不行,玲珑剔透心易碎,能生存的人,应该是经得起千锤百炼的人。”

 阿朔的眉头聚拢,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他懂得的。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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