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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几个电影镜头和片段
 那年在《金岁月》里首次看到《阿诗玛》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它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美,无论场景、道具、故事、音乐,乃至男女主人公都是美的。阿黑的扮演者我忘记叫什么了,他的身上洋溢着一种健康的美;至于阿诗玛,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想来想去,只有《陌上桑》里的几句诗才能比较贴切地表达出我当时的感觉,那就是“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帽著(qiao)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陌上桑》里面并没有正面描写罗敷的容貌之美,只是从侧面、从观者的角度来反衬罗敷的倾城之貌。阿诗玛却是一个鲜活的艺术形象,有鼻子有眼,谁都能对她的容貌加以描述,但是我不能。我不知道怎样谴词造句才能准确地把她表现出来,因为阿诗玛太美了,因为杨丽坤太美了,弄不好会把她们玷污的。

 《阿诗玛》中有一个场景,我看了三遍,哭了三次。那是阿黑走后,阿诗玛捧着一朵山茶花来到小河边,轻轻地把它放进河中,立刻,河水倒,把山茶花送给了远方的阿黑——这是一个神话故事,自然有这些奇异的事情的发生,带给人的是一种浪漫的感觉——山茶花在水中漾,幕后音乐响起,优美而抒情,点点地摧人泪下。音乐仿佛从山茶花心中唱出,一时间,山茶花、阿诗玛、音乐三者竟融为了一体,简直分不出彼此了。

 和杨丽坤比起来,严凤英长得差多了。那年和母亲一起看《天仙配》,七仙女出场前后,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严凤英的嗓音甜美,她的演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听完七仙女的一句唱,简直要把我醉倒,但等到七仙女面,我却很感到失望。“她怎么那么难看?”母亲在一旁低低地说了一句。严凤英的《天仙配》以前我在收音机里听过全出的,电影却没看过,好在她高超的演唱早就把我征服,我也就不大注意她的容貌了,反正它的旋律是美的。

 在南方所有的地方戏当中,我喜爱越剧和黄梅戏,黄梅戏我是从严凤英开始的,认识严凤英就是从这出《天仙配》开始的。后来我在报刊上看见严凤英自杀后,一个老氓仍旧对她不依不饶,说她肚子里藏了台湾的电台,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严凤英解剖了,当然也没有搜出什么电台来。最后老氓嘿嘿一笑,说道“我总算看见了!”看完这条消息我偷偷地哭了一场,为一个人死后还要承受的凌辱!我实在不知道那个人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样的报应,我这个人一向不会记恨别人,这次却例外了,我希望他不得好死。孔子说过“爱之之生,恶之之死。”死,对他来说实在是他所能得到的最轻微不过的惩罚!

 讲到严凤英,不知不觉罗嗦了这么多废话出来,而这些废话又是和《天仙配》搭不上边的,但废话既已说出就不想把它们收回去,可能离开主题太远了,也是无计奈何的事情。还是接着说《天仙配》吧。一开始我说的是它的音乐和唱腔的奇美,而对严凤英的容貌却不敢恭维。确实,这就是这部电影给我的一个印象,我不想为贤者讳,实话实说好了。及至后来遇到董永,听他讲述悲惨的身世时,严凤英一个眼神的运用竟把我深深地震撼了。她的这个眼神有好几层内容,先是调皮,再是惊讶,接着便是深深的同情和一丝莫名的哀伤。这个眼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总之,以后我再没见过这么摄人魂魄的眼睛了,它给我带来的美的享受是无法形容的。从那以后,七仙女的容貌开始变得可爱,以至我为她下了很多的眼泪。

 新凤霞是评剧界的梅兰芳,她的表演高贵华丽,长得也漂亮。说她是评剧界的梅兰芳,是说她的表演和梅兰芳有共通之处,他们的表演一样的雍容华贵、富丽堂皇,都象花中的牡丹,具有难得的国天香。新凤霞因此曾拜梅兰芳为师,向他学习梅的表演,她的《凤还巢》就是直接从梅那改编成的评剧精品。但可惜《凤还巢》没有拍过电影,暂且说说《花为媒》吧。

 《花为媒》的编剧成兆才是评剧的创始人,也是我的老乡,从我这儿驱车到成兆才的故居不过二、三小时的路程,却和他隔了几十年的光。成兆才故居我九四年去过一回,破旧的三间瓦房,虽然年代久远,仍可从中嗅出点文化的气息。《花为媒》稿以后很多名家都演过它,但它还有很多旧时代的烙印,拍电影的时候吴祖光把它彻底修改了一遍,删除了不合时宜的东西,保留了它的华,加上新凤霞的表演,很快便风糜神洲,成为“新派”代表剧目之一。

 新凤霞在剧中演张五可,她的出场的设计是别致的:春天的花园中百花盛开,一柄雪白的鹅扇遮住她的脸,音乐响起,鹅扇徐徐下落,出她的绝世芳容。这时妙就妙在张五可的一段唱了,不管是唱腔还是唱词,都是美极了“玫瑰花开鲜又,梨花赛雪满栏杆。我张家姐妹有五个,五朵鲜花肩挨着肩。四位姐姐****云散各自配姻缘,撇下我张五可闺中寂寞无人伴。辜负了暖风和四月天,闷坏了女婵娟、闷坏了女婵娟!”封建时代一个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形象便呼之出了。

 新凤霞最为人称道的地方就是她的演唱,她的“疙瘩腔”是很美的,给人一种珠落玉盘的感觉。“疙瘩腔”好象不是新凤霞独有,在京剧里面尚小云有“疙瘩腔”评剧里面有“疙瘩腔”的好象还有爱莲君,但新凤霞的“疙瘩腔”有一种特别的神韵。“疙瘩腔”作为新凤霞的一大特点,在《花为媒》和她的另一部电影《刘巧儿》里都有绝妙的表现,但我最喜爱的却是《花为媒》中《房》一折的那段快板——我不知道这在评剧中是不是也叫快板,反正京剧中是,姑且就这么叫吧——新凤霞的演唱最大的特点就是口齿清楚,嗓音高亢得象蓝天,厚实得象大地,她的高、中、低音俱佳,如果唱起C调来,恐怕帕瓦罗蒂都要耽心下岗。这段快板被她唱得痛快淋漓,字字珠玑,清脆爽快得就象打了三百年算盘的老会计,拨起珠子来噼里啪啦,干净利落!

 新凤霞最最让人称道的地方就是她的为人了,她和吴祖光的婚姻可算得文艺圈中的楷模。新凤霞出身贫苦,是地道的贫下中农,而吴祖光一则海外归来,二则他的祖上又是旧社会里的知名文化人,因而在文革中备受冲击。当时有“好心人”向新凤霞施加各种压力,让她和吴祖光划清界线,可是她没有,因此离开了舞台,后来因患脑溢血没有得到及时救助,在轮椅上度过了她的后半生。但新凤霞偏偏又是一个不认命的人,在吴祖光的帮助下,新凤霞开始学认字、学画画,最后终于成了一个卓有成绩的作家,在九十年代被中国作家协会收为会员。她的文章我看过一些,朴素而又多情,和她的“新派”表演体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新凤霞的画画得也好,这不光是因为她的夫君是一个才子,她的公公是画家,有一点我不知道大家知道不知道,她还是白石老人的义女呢!在这样的氛围中耳濡目染,加上她超常的天赋和努力,她终于在轮椅上走出了自己的另一片天地!

 《房》一折已经是接近尾声,我的这篇文章也该结束了吧?但是我突然想起了电影《阿诗玛》的结尾,颇有神韵,不免又想在这儿赘上几笔。洪水退去,阿诗玛化成了石头,阿黑伤感地叫着她的名字,阿诗玛一边答应一边唱出了剧中的最后一首歌:

 天造老石岩,石岩四角方,

 这就是我存身的地方。

 从今后再也不能和你们在一起,

 但我们还是同住一乡。

 云散我不散 灭我不灭,

 我的影子永不散 歌声永不歇。

 啊,只要你们来叫我,

 我就回答 我就回答…

 剧中庄严的悲剧气氛在歌声中达到****,阿诗玛去了,但她并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以石头的形象存在于哈尼人的记忆中。她是一种美,一种象征,她的意义早就超出了地域、民族、时间的界限而达到永恒。杨丽坤现在在上海的一角静静地安息,她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在她的一生中只演过两部电影,但这两部电影都成了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她本人也因之不朽。不幸的是她并没有圆阿诗玛的梦,最终阿黑和阿诗玛还是被人生生拆散,她也精神失常,永远不再演电影。

 好在一切都已结束,杨丽坤死了、严凤英死了、新凤霞也死了,但正所谓“云散我不散,灭我不灭。我的影子永不散,歌声永不歇。”

 她们在不知不觉中便永生在热爱她们的人们的心里!

 2003。9。2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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