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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
 一

 那天的天象没有任何异常。天气晴和,不热不燥,只有一丝微风,不特意去捕捉,根本感觉不到。但稽原还是心里隐隐不安,直觉中象是要发生什么事情。自从离家以来,连年考场失意,他自己已经不再抱多大的期望。在今年秋试放榜之后,看到自己又一次没戏,他就想来一次放纵出游,然后遇到一个适合的地方住下去,隐姓埋名,设馆授课,打发一生。他不想回家,觉得无颜再见乡人。在家乡他是出名的才子,文章做得锦绣无比,人见人赞。大家都认为他的高中只是一个形式问题,只要他去肯定会顺利上榜。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这令他尴尬万分,不得不放弃少年的梦想,远走他乡。这不,来到这个宝城县两天多了,他一直足不出户,努力把旅途劳顿之累和精神上的疲惫安抚下来,到今天才算休息过来。

 当他在客栈的天井里与姬远相遇时,两个人的家童同时怪模怪样地来回打量双方的主人,然后又同时笑起来。于是两人不由得也注意起对方,都觉得面,但想不起来是谁,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无所适从。而两个家童还在自顾大笑,惹得他们头气愤万分,分别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小家伙。稽原的家童稽安看主人又急又恼的样子,再一次忍俊不,边笑边说:嘿嘿,你们二位老爷长相太像了,几乎是一个人。稽原、姬远同时看看对方,各自抚一下头,很诧异,却又宽厚地微微一笑,问:是吗?稽原觉得不可思议,更觉得是冥冥中的安排,很自然地走过去一把拉着,说,这位仁兄,看来咱俩是有缘啊,走,到我的房里好好一叙。姬远说:应当应当。两人又一起走了回来。

 稽原说:众生芸芸,浩翰无迹,能在此小小县城小小客栈与兄相遇,实乃不易。姬远也很激动,进屋后仍然握着稽原的手不松,我们俩当不辜负这份天意。稽原说不过,我乃一介寒士,是个落第秀才,只怕攀援之后,有辱兄台。姬远说:兄台过谦,我也不过是行走江湖上的一个商贩。要说,也是我不够资格与你这读书人攀近。好,我们都不要客气了。我是中原人,祖上从商,我也承袭了衣钵。成年在外奔波。姓姬名远。如不嫌弃,愿与你结拜兄弟。稽原一听也来了豪情:这样最好不过。我是楚荆人,姓稽名原。愿与兄台结拜金兰。两个家童在一边又笑了起来:两位大人的姓名好象也差不多。两人一楞,旋即也笑了,仔细一琢磨,音义果然相近,真如双胞双胎一样。当下两个香拜神,姬远年长稽原一岁,为兄长。接下来,两个家童置办了酒席,两人大喝一场,酩酊醉去方休。

 睡了一天,稽原醒来时已不见了姬远。看看隔壁的门儿,象是锁着,行囊还在,看来义兄比我的酒量大,还没有离开此地,晚上还会回客栈的。于是叫来家童稽安,问了一些情况,说要找一个消愁解酒的地方。稽安说听说县城有一家叫香满楼的院,楼里有一个叫妖妖的姑娘特别红,人们说不到香满楼不见妖妖就等于没有到这个宝城县来,问少爷愿不愿去消遣消遣。稽原想了想,说好吧,只是回来晚了又怕见不着义兄。稽安说反正再见到也是明天早上的事了,你不知道他们俩到哪里去风快活了。

 二

 香满楼的外表很沉闷,正面背。稽原在前几天曾在街上留意了一下,觉得上面的颜色太暗,仿佛爬满深厚的绿色苔藓,给人感觉是人气不旺,十分萧败,甚至有点不祥。不过,听街谈巷议,这地方晚上还是很红火的。宝城这个地方背山面水,还有官道,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却又是南下北上的必经之地,每每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商家、江湖人士过往的要冲。所以,这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来来往往形形的人却不少,但建筑、集市却不多,可能大家都怕战吧。由此,香满搂的红火就被突出出来了,因为人来这里都是有一定的事情要做的,很紧张,做完事之后又要消遣,这青楼正好用来打发时间。也好,反正也无聊,正好去看看,看这妖妖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

 再见香满楼,已非白所看的模样了。楼上楼口闪烁温暖的橘红色光芒,院子大门处挂着四个大红灯笼,门口处熙熙攘攘,过往闲人络绎不绝。门两边一溜排开各种卖吃食典心、礼品的,甚至还有饭馆酒肆,穿梭的都是靓丽的红男绿女。稽原和稽安一前一后进入院门,老鸨就立马过来招呼:客官好啊,你要什么样的姑娘玩?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都好,这南来的北往的做官的经商的没有不满意的。稍后,朝楼上喊一声:姑娘们,来客了。楼上的房间门口、走道立即拥满了叽叽喳喳的各女子。稽安赶忙向老鸨摆摆手,说:我家少爷专门是奔着妖妖来的,其他人不要!老鸨马上在脸上堆起更丰富的笑,这些笑的摧迫使皱纹聚起,几乎挤出沟里的脂粉来:客官呀,您来迟了一步,妖妖姑娘房里有人了。要不,我让楼上的姑娘下来排成排,你慢慢挑,总会挑到你满意的。稽原说:那倒不必,如果见不到妖妖姑娘的话,我们就走。反正口袋里有的是银子,还怕花不掉吗?老鸨一听,思考了半宿,说:我到客房里等一等,我到楼上去催一催,看看今晚客官有没有福分。老鸨不大一会儿又下来了,笑纹较先前更狠了,说:我家妖妖姑娘听说您一定要见到她,就把房中的人撵走了。她也想见见您这位至情至的人。走,跟我来。袖子一甩,把尾音拽出老长老长的,仿佛是一只手捏着脖子,不能顺利出气。

 妖妖果然超俗凡,美丽得摄人心魄。稽原一进屋,妖妖亲到门口,说声:客官好。然后深深地弯了一个。丫环立即端上香茶,退出房去,稽安也跟着出去了。妖妖问:官人是听琴,还是听琵琶,奴家就用手弹弄几曲,请大人批评。稽原说:听凭姑娘安排。妖妖坐在琴旁,琴音就如水一般从她的手指尖上潺潺出,稽原听得痴了,盯着妖妖柔软的背景,神思不飞出,在过往的山河,在家乡的田野,在父母的身旁,在童年的梦里。人生苦短,韶华竟飞逝如此。自己已近而立,却仍然一事无成。科举几试,均名落孙山。这番赶考,又是榜上无名,惭愧惭愧,如冬日枯水,悲愤难止,听得稽原不潸然泪下。琴声渐慢渐止,恍然若无,而琴音还在屋中环绕,在人的心中绵。妖妖莲步慢挪,移至稽原身边,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糙砺脸上硬梆梆的泪珠:奴家让你生气了吗?稽原一把抹去脸上的东西,回手把妖妖搂入怀中,紧紧抱住,用脸在妖妖的肩上摩娑:没有,没有。姑娘怎会让我生气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的琴弹得如此之好,真是琴如其人,一样让人心魂不能守舍。妖妖宛尔一笑:官人过奖,过奖。如不嫌弃,我再为你弹几支琵琶曲子,这是我的拿手乐器。稽原点点头。妖妖取来琵琶斜抱在怀。稽原从后抱住妖妖的,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妖妖用一个手指拨一串珠翠之音,仿佛玉落山泉,紧接着一阵急切的旋律轰然而出。巍巍乎意在高山,也意在水。想不到姑娘用琵琶竟能弹出琴曲,甚至比琴曲更妙。你把伯乐、子期的悲愤弹奏更加凄切。唉,人生得一知已太难,全在于天意,有了天意,又何处不相逢呢?稽原想到了这些年来的漂,想到与兄长姬远的相遇,也想到了现在与可爱的妖妖相逢,不由得手加了劲,在称赞之中更是怜爱不已。

 就这样,一曲一只歌,一歌一件事,事事令人感触打动人心。稽原似乎听到了那沙漏丝丝的声音,感觉到时光的威。他伸手捂住妖妖的手说:不弹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休息吧。妖妖说:好吧,只是今天奴家身子不方便,不能让相公尽兴。起初我是不想接客的,妈妈上来说相公非要见我,又说了相公如何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温文儒雅,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样,我也就动心了,想结一下,做一个相公的真正红颜知己。如果相公怪罪,沾了秽气,小女子只能以死谢罪了。稽原一听,先是气愤不已,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回过头去看妖妖泪水涟涟,心中顿生柔情,再一次拉入怀中,紧紧搂住说:在此一见,我们已经缘份不浅,我稽某也心满意足了。来来来,我们相拥以坐,叙谈一夜又何妨呢?就把自己离家赶考、屡试不第、仕途不明的尴尬境地一一说与妖妖,告诉她自己要漂流四海、迹江湖过着游子生活,因为自己实在不想再见故人。妖妖说自己原是城中商贾之子,因家中被强盗抢收劫、父母被杀,自己被邻人卖入官窑换得银子安葬了父母,现在身陷囹圄,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屈辱生活,有时真想一死了之,但一想到家仇未报,只好苟延残,等待机会。稽原说自己也想办法赎她出去,和她一起报仇,只是现在已不名一文,还得继续,不能与妖妖厮守。两人说着说着双双哭在一处,一起哭到雄四叫,天光初,才依依不舍分开。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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