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身上
中午,时间的光进⼊了****。而时光里的所有事物已经事先到达,像开过了头的花,正带着过度劳累的疲乏,从****中委顿、凋蔽了下来。
长途汽车站,并没有多长的路程的汽车集中在一起,一副慵懒的脸孔,仿佛它们已经经历了世间的几个轮回。它们大都是朝发夕回,在天不亮的早晨兴冲冲地从某个村子出发,上午早早地到了这里,一停就是几个小时。乘客们下车办事、购物,之后再陆续返回车上。十一二点以后,这些停歇了半天的车子却像奔跑劳作忍饥挨饿的进城民工一样,在疲惫不堪中不得不离开这个不是自己的地方,从原来的路程中回到家乡。
我的老家就在这个城市的不远处。我从我的城市辗转来到这里时,大概是上午九点多的样子。一辆客车经过我老家的村庄,大哥家离下车点只有两百米,所以多等一段时间,可以省去很多转车、步行的路,划得来。我在多的时候就找到了这辆车,上来占了座位,无聊地坐着,看
光透过窗户进来,把车厢內的浮尘一粒一粒照亮。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刚刚过了十一点,空气里就流动着****辣的气息,使人
息困难。等待的急躁、未知的焦虑让人的心情不能平静。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惊起了地方的灰尘,动搅了空气里情绪。里外的光亮都很強烈,时间仿佛停滞,世界变得虚幻而混
,我在其间显得盲目而突出。也不完全是,⽗⺟就坐在我的旁边,我要送他们回老家。⽗亲手术后恢复得不是太好,在他的要求下,我给他买了一个疗程的中药,让他回到农村他
悉的环境里去调理,看看能否有新的转机。我已经失去了信心,但我也没有完全放弃,只是心里在矛盾着,尖锐地痛。车里很闷,我在车上坐一时就下来遛达一会,然后再上去坐一时躲躲太
。我昏昏然的时候,车子里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很亲切。我睁开眼,不认识。我睁大眼,细细地看,还是不认识。他说我是你同学,叫什么什么。我想了想,想不起来。转了转头,努力地想,仍然想不起来。他又说出了一大串名字,我依旧没有反应。⽗亲在一旁着急了,就向我介绍他亲近的人,他的⽗亲是谁,他的哥哥叫什么,他家里的什么什么人和我的大哥玩得如何如何。可不管怎么提示,我找不到它们的位置,我依然处在茫然之中,那些名字和关系作为遥远黑暗里的一些象征,在我的思维系统中失去了逻辑,我一个也对不号。我感到很悲哀,我才三十多岁,不应该是忘事的年龄。我的记忆里推出一段时间,或者说是一段时间把我推了出来,我没有掌握时间的规则,让时间把我忽视了。我在那段时间的外面,那段时间里的光芒照亮不了我。
和⽗亲一起回家,虽然心情十分沉重,但我给自己放了假。几十年了,一直在为稻粮谋,一直把诸多影响⾝內的⾝外之物看得十分神圣,从而失却了內心,封存了心灵的自由。我自己都能感觉到人成了一个物体,在固定的程序里按部就班,成为一个大巨动作中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我没有了意义!现在,我坐在⽗⺟的⾝边,听他们奋兴地说着与一个人有关的很多事情,我又回到了无知的状态,像早已远离了的孩提时光,一段最幸福的时光,我不懂别人,别人也不在乎我是否懂得、可否参与的一段时光。我没有任何庒力。我突然觉得这个初夏的中午变得美好起来。
事实如此。放眼汽车的窗外,中午的
光落在地上,落在人们的⾝上,落在对面的汽车上、四周的房子上。它们对⾝下的事物微微地加热,让所有事情对季节敏感起来。人们都在别人的视线中茫然无绪。像村庄里那些作物,只是简单地活在农时里,接受上安天排给自己的命运。我们不知道它们有没有一个內心世界,不知道它们的內心世界有些什么东西,在怎么运转。我们甚至很少研究,偶尔看上一眼就⾜够了,因为不需要
流,不需要设⾝处地地去理解,它们简单地可爱。
现在,在异乡的一个城市,一个离家并不太远的地方,大家或忙忙碌碌着,或懒散地走动、坐等,彼此互不相⼲。要不了多久,车子就会満満的,它把我们一起带回家乡。
我要回家,回老家,农村的老家。一条农业的道路,农民的道路,却
系一样地在地下伸展,把光和亮排斥在外面。像这个自称是我同学的人,面目苍老,热情健谈,他在这个城市打工,他说和开车的、卖票的人都很
,他把他的女儿送上车他就要下车,回到他谋生的事情里去。我茫然地听着,看他有一米多⾼的孩子,他说人家不会要孩子买票的。我没有观点,包括他的能力,包括他说的这个事情的结果。我只想放松自己,这是第一站,我还有一大段的路,回乡的路,空间上的,更是时间上的。
汽车上了⾼速公路,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庄。在我喊着停车的时候,司机没有及时刹车,车子就滑出了一公里多。我下了车,一件一件东西往下搬,都很沉重。想着还要扛着这些什物走上两里多路,我气不打一处来,不⼲不净地骂了起来。司机、卖票的都回头看着我,局外人一般没有什么反应。我的家人来了,他们帮我搬起了东西,我离开了⾼速公路,离开了这个连接城市的最后线索,我下到了田地里,进⼊真正的农村。
庄户人家三三两两地散落在路的两边。耳朵边上是公路上汽车飞速行驶的呼啸声,眼前却是一种慢,乡间的,田野的,零散的,没落的。我感觉到了落差,感觉到突然降速时的失重。我甚至还有点失落和不适应。
这是我的想法。我终于走上了一条散漫的线路,与过去不一样的线路。这是放纵还是放逐呢?我没有答案,也不想要答案。我只是懒散地走着,在村里几条窄窄的田埂上,在几块不规则的田地之间。田地似乎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事物,安静,內敛,木纳,満⾜于现状。像我的⽗辈那一代人,逃荒、要饭之后,还是要回到村子里来,还要回来当农民。
光飘落下来,在我的⾝上。我没有感觉。它的神圣之重离我远去了。我散淡的目光在田野寻找,很多事物浮现出来。有过去的东西,也有想象里补充的。没有谁能做到完整地还原历史的。因为工作一旦由有关丰富感情的人来做,喜好的痕迹就会深刻地留存整个过程之中了。我们的回忆是徒劳的,我们的创造是无处不在的。
然而,既定的路线还是很明确的。思想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那些修改始终还在一个框架之中,文明的框架,世俗的框架,习惯的框架。画地为牢是社会的事,更是自己的事。我们要一个让自己⾝体舒适的生存环境。我也没有作过什么修改,我生
懒惰,我只想在这条路线上对一些事情进行重温,用逝去的遥远感觉来慰抚我⽇益疲惫的心情。我沿着这条线路走着,与许多往事亲切地拥抱,与留存村子里的长辈们叙谈。这是一个幽暗的隧道,里面点着几盏恍惚的油灯,在没有风雨的时空里微微发光。
第二天,我来到了住在县城里的堂哥家里。晚饭时,堂哥叫来我的初中、⾼中两个同学。一个是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一个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说到他们的时候,我肯定地说,见了面我们不会认出来。然而,事出所料,两个人都被我一眼认出,黑的仍然铁一样的脸孔,⽩的还是红扑扑的像是里面的內容要撑破薄薄的面⽪。他们俩看了我一眼之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对我说:你变化不大。我在心里大声说不可能,而口里吐出的却是,你们也一样。我感觉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悖论。仅仅两天,我遇到的几个人竟然给了如此相悖的结论。我应该相信哪一个呢?
现在是夜晚时分,自然的光芒早已收起,时间在昏暗之中变得混沌不开。我们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我们奋兴地相互提示曾经的往事,我们似乎进⼊了那些现场,重新经历一下发生在那个时候的许多事情,比较起来,似乎比当时的心情还要強烈和快乐。我们自己把中间的删除,把两头对接、重叠,使许多意识和感觉混沌起来。
时光没有了。其实这也是一个假象,时光还在,在我们⾁眼看不到的地方,和我们捉起了
蔵。或者说,时光在我们的视线外面,像一个得道的⾼人,正在冷冰冰地看着我们。它不参与我们现在的诸多做法,它在单方面地向我们作出可怕的决定。不管我们注意到了还是予以忽视,它仍然发生作用,我们无法也无处可逃。
但我们还是愿意活在一个良好的感觉里面。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他见到分手十几年后一直没有相遇过的女朋友,然后在一起度过了极度本能的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在他们正常的人生之外,甚至不能记⼊他们生命的正史。像那些经久流传被人们反复津津乐道的野史一样,他们的感觉強烈,认识也非同一般。他离开后不久,女朋友就给他机手里发来了信短,说没有想到,我们彼此还是这么
悉,十几年的时间好像只是一个瞬间,这一次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觉得你像是出了一趟差,现在终于回到家了。
十几年,出了一趟差,现在回到家了。如此长的时间竟然能被忽略掉。我听了很感动,甚至眼里都有了泪意。生活中如意的事情太少了,它们都不能对时间作出标记,时间在一段一段之中失去了意义,像一个黑洞把众多事物都昅食而去,形成了一个大巨的空档,以至于这样一点点的温情能够顺利穿越、到达今天,并被放大到如此程度。
又是一天,天亮了,太
很快出来了,有点热。我向长途汽车站走去。我也是出了一趟差吧,从正常的生活里岔出来,做了某种不可能的穿越。现在我必须再回到正常的秩序中去。街上人涌如嘲,新一天的生活开始了,大家都在有意识地奔忙。我的方向明确。
光又落在了我的⾝上,虽然还是早晨,已经有点灼烫。我耸耸肩,推不走这些热烫。我不再理会,迈开大步走。从一片
光走进另一片
光。它们始终都在我的⾝上,我知道它们代表了时间,对我的內涵和外延都在进行着修改。而我感觉不到,它们轻飘飘的,似乎不再对我构成什么影响。
20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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