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一)
晓晓知道姐姐把存折藏在这儿。最里面的那个
脚后面,与墙的
隙之间,一个小黑塑料袋包着两本存折,一本新些,一本旧些。
姐姐化好妆出去了。天快要黑了,要赶在银行下班前把钱取出来。从
下出来,晓晓把那本新些的存折放进衣服口袋,另一本则依旧包好放回原处。打开房门,向外走去。这是晓晓第一次没有姐姐的陪同独自外出。是的,虽然他已经十六岁了。
知道姐姐把存折藏在哪不是因他聪明,而是这个租来的屋子还不到十平方米,姐弟俩挤在这个窝棚一样的地方四年了,任何秘密都没有存活的条件。况且,姐姐把存折放那不是为了防晓晓,是防她那些客人顺手牵羊的。
那本旧些的存折里,存款已经有五位数。但晓晓对它不感兴趣,他拿的是存有三千多的另一本。这三千多元钱将在今晚改变晓晓的命运,而另一本,则是姐姐的未来和幸福。
四年前,念过小学三年级的晓晓在存款开户单上歪斜着写下姐姐的名字,姐姐没有上过学,不会写字。姐姐把第一次接客的钱全部存了起来。晓晓,知道吗,我们以后要存好多好多的钱,姐姐要用这些钱去做个****膜,变回好女人,再找个好男人嫁了,这样才能养你一辈子啊。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什么是****膜?晓晓不懂。十二岁的晓晓还只会写一些简单的字,而且,他几乎不会说话。村里的其它孩子都叫晓晓傻子或者哑巴。跟着姐姐偷跑来到城市后,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晓晓的脑海很长时间都是一片空白。
好女人就是干净的女人,男人会把她当作宝的女人。从银行回来,一进屋姐姐就抱着晓晓不停地
泣,却又咬着嘴
拼命地
低哭声,红红的
上咬出好几道牙印。
姐姐不是第一次流泪,但晓晓从未见她这样哭过。那些悲伤的声音被堵在喉口与
腔之间,挣扎着想要从口鼻中出来,但是,姐姐不让它们有着在空气中飞翔的自由,硬生生地把它们囚
在身体内部。因此,姐姐全身很奇怪地颤动着,更像是在
搐。
被姐姐搂在
前的晓晓一边听姐姐
腔里那些被
锢的声音,一边看姐姐哭得肿起的眼睛。他突然觉得此刻的姐姐有些陌生,不象是那个十岁就独自抚养他,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
姐姐那张清秀的脸上,每一处细纹和痣印他都熟悉,但此刻无比地生疏。那些五官,隐隐地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灰色笼罩,有着丝许惨淡的气息,这让姐姐的脸失去了少女的光泽。又仿佛是什么东西倾刻间坍塌,分崩离析,转换成了废墟的状态,但残存着对前种形态的不舍和无奈。
晓晓怜悯地伸出小手去擦姐姐脸上的泪珠。像是自言自语,双
嚅呢。姐姐不要哭,晓晓知道姐姐是好女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最干净的女人。
他看见姐姐抖动的身子停了下来,象是被一种柔软的东西猛烈地撞击,猝不及防但幸福无比。姐姐瞪大了眼看他,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出于晓晓之口。回过神后,姐姐捏住晓晓的脸,几乎是亢奋地说,晓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给姐姐听啊。
她第一次听见弟弟说着安慰她的话,而以前,这个弱智的弟弟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几乎从不与人交流,只是偶尔说一些饿或痛等简单的词句。甚至在她十岁,晓晓六岁那年,父母死于一次车祸时,跌坐在两具血
模糊的尸体旁边,他的脸上都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似乎他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任何人与事都与他无关。
而此刻,姐姐一定是认为这个可怜的弟弟要成为正常的人了,他从那个长长的梦中醒来,变得和其它的小孩子一样聪明活泼了。他会关心她,会安慰她,会照顾自已甚至能分担她的愁苦。不过现实很快就让她失望了,重归于绝望的境地。她的弟弟只是瞪着眼摇着头,微张的嘴却吐不出半个字词,脸上依然是那副谁也看不懂的神情。
姐姐终于痛苦地哭出声来。身体里那些被囚
的声音拥挤着越狱而逃,满屋飞舞。
晓晓拿的这本存折是一个月前才开户的。姐姐说她生病了,就另外开个新账号,等钱够了就去看病。她没念过书,对数字的概念很模糊,分开存才能弄得清楚。
晓晓认为姐姐是在骗他,姐姐不象生了病的样子。没见她卧
不起,也没见哪里疼痛不适。只是那天以后,姐姐举止有些怪异。吃饭时,姐姐将饭菜分成两份,不许晓晓吃她那份,晚上睡觉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着他挨着他。还一反常态地买了新
巾新塑料桶等等,说要分开用。晓晓,姐姐给你买了新
巾了,你不许再用旧的,旧的姐姐用。还有,以后衣服要自己洗,你长大了,姐姐不帮你洗了。记住了,不然姐姐打你。她装出很凶的样子,晓晓乖乖地点点头。
可是,他现在偷了姐姐的钱。三千两百块,刚好够买下那套西服。从银行出来,晓晓的口袋里装着姐姐用来治病的钱,但没有一丝的愧疚和不安。
甚至,他不认为这是偷。因为偷窃的行为是不想为人所知的,而数小时后,他却要穿着用姐姐的钱买来的西服出现在她面前。所以,他认为这不是偷。他还臆想着,生病是姐姐编造的借口,存这笔钱就是为了让他今天去买衣服的。因为她说过,总有一天,要让晓晓和他一样上大学穿西服,和那些人一样高昂着头进出于那些摩天大楼。
二)
跟着邻村的二花她们来到城里后,姐姐没能象其它女孩子一样进入市郊的那个工厂打工,因为她没有身份证。可姐姐不想回去,打死她也不想回去。把村长的猪喂死了,村长让姐姐嫁给他儿子作赔偿。和那个终
游手好闲,到处拈花惹草的小白脸过一辈子,姐姐宁愿死掉。
在老乡的帮忙下,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住着,姐姐开始带着晓晓到处捡垃圾。
城里的垃圾比田里用汗水浇出的庄稼还值钱。这是姐姐一天后得出的结论。
姐姐似乎并不甘心以拾荒为生,晓晓总是听见姐姐的长吁短叹。她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孩子,这样的日子,令她觉得自己和垃圾一样的卑
,她不想被人随意地呵斥和驱逐,轻易地忽视和忘却。
但晓晓似乎喜爱这种闲散慵懒的生活。在他看来,这个城市是个充满魔力的水泥盒子,他们每天行走的道路是这个盒子裂开的
隙。这些
,透
着盒子内部的些许
惑,却无法经由这些裂
抵达城市的内部。因此,这种生活对于晓晓来说更象是个有趣的游戏。终
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游离,却又无法融入,总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这使得晓晓不知不觉中渐渐地不完全沉浸在那个独我的世界。
晓晓不是弱智也不是哑巴。来家访的老师抚着晓晓的头对姐姐说。
老师没有想到,晓晓的家里是这样一种境况。那场车祸后,没了父母,姐姐到处去帮别人做家务干农活来赚钱。是姐姐将晓晓养大的,还不顾别人的反对让他去念了小学。老师很惊讶十岁的女孩子能做到这样。
晓晓只是严重的自闭和晚慧而已。老师说的这句话姐姐听不懂,但晓晓记住了。他抬头看看老师。老师也低头微笑着看他,漂亮的大眼晴睫
忽闪忽闪。晓晓又将头低下,眼里是一种空泛的光。
老师是很远的一个城市的大学生。一个月的实习支教结束了,她马上就要回到城里。
别人三岁就明白的事,他可能十岁都理解不了,但一旦他懂了,就和正常人一样的。老师一边抚着晓晓的头一边继续和姐姐说。晓晓不说话是因为他不想说,他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不愿意出来。我们永远进入不了他的世界,但晓晓只要愿意,可以随时进入我们的世界。
姐姐还是听不懂老师说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笑着。晓晓的眼直直地看着前面,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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