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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男孩
 诗

 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充满古典气息的社会当中,很容易感动,也很容易如痴如醉。可是,那样的时代不知道怎么就过去了。我们学会了自以为是,自认为深沉,成,实际上什么也不是。一本正经地活着,有时候还不如一个狗来得响亮。在另一面,我们却不得不跟生活斤斤计较。

 真正的诗人已经绝迹。海子卧轨自杀以后,山海关附近的铁道上,列车依旧在飞驰,海的声音和列车的轰鸣声,只给空旷的山谷留下不绝的回音。食指辗转在病上,难道以前的诗都是用病历卡写就的吗?应该承认,患精神病的人是有福的。时代就这样过去了吗?所有的童话也在顾城沦为凶手后嘎然而止了。关于黑暗与光明的讨论,已经显得冗长而多余。

 五时三刻一列货车驶过

 河在桥墩下打了一个美丽的结又远去

 死人们从不东张西望

 而主要的是

 那台上

 一个男孩在吃桃子

 五月已至

 不管永恒在谁家梁上做巢

 安安静静接受这些不许吵闹

 我记不清这是谁写的诗了。当我是男孩的时候,也许不只一次在阳台上吃桃子。也曾经安安静静地在河上钓鱼。一个农夫问我离城市还有多远。我说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而那时不过是将近黄昏而已。农夫离开了,带着我那模糊不清的答案。而他,也留给了我一个背影。如果不是他头上的那顶草帽,我还以为他是河岸上的一棵树。

 有一个小姑娘在河对岸看我,穿着白色花布的连衣裙。她匆匆地又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钓过什么该死的鱼。在街道上跟很多小朋友玩,天晚的时候才想起还没完成作业。老师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字。我不是唯一念不准音的学生。背过唐诗,朗诵过宋词以及《周总理,你在哪里》的新诗。考过两次六十几分,掉过两个铅笔盒。踢球时打碎过五块学校里的玻璃。玩过许多游戏,打过一次架,额头至今还有一个小小的疤。心灵不曾有过什么窗户。

 ‮夜午‬可以听到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或许是个花瓶,声音很清脆。在梦中,我找不到碎片。东西不碎,我们就不知道它曾经是完整过的。某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因为它们的存在,我们才如此固执地认为自己活着。

 东张西望的死人

 公墓第10X号。墓碑是这样写着的:

 生于1945年,卒于1973年。

 那里埋着我的父亲。生前是名优秀的空军军官,有上尉军衔。他死的时候,我只有三个月大。也许这说法也不完全对,可以说负三个月大吗?因为我还在娘肚子里,没出世呢!官方的观点是死于自杀,而我母亲说是被人从六层楼推下来摔死的。母亲看到父亲的惨死状,晕倒,并附带着要对世界说:退货——要把我产掉。幸好我命大,六个月后在啼哭声中降临于世,健康男婴,体重3600克,头上有两个旋,哭声洪亮。

 有关我父亲生前详情在空军某部XX师的档案室内有比较详细的记载。死后约十年,该师曾经为他开过一个追悼会。算得上是真正的追悼会,因为确实是追开的。棺盖已经合上,定论迟迟才下。父亲被追人为烈士,我和母亲每年可以从民政局领到一笔抚恤金。

 我是为数不多的看过我父亲档案的人之一。也许还有母亲。最近,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我父亲他自己也从坟墓里爬出来,很有兴趣地翻阅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又平静的回到自己的墓里去。关于他看了以后的种种反应,不详。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人,他有相当的自律。因此即使是在死后,他也不愿意对自己的生平评说些什么。

 我在大学毕业后的某个聚会上,遇到一个穿戴整齐的空军上尉。他先给了我一个敬礼,属于很标准的那种。然后他自我介绍说:“生于一九四五年,卒于一九七三年。我是你父亲,现在是一个东张西望的死人。”然后又是“啪”的一敬礼,消失在人群中。当时我真是惊呆了。聚会上有不少总裁,董事长和政府官员之类的人。总之,是个很现代,很时尚的聚会。后来我有幸被一家大型的公司录用为职员,前程看好。

 每年清明和父亲的忌,我都要到写着“生于一九四五年,卒于一九七三年”的墓碑前去。每次我都会怀疑一番,那下面到底是不是埋着我的父亲。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打开看一下,以证实我猜测的是不是正确的。我不止一次的去过父亲生前所在的单位,也曾爬上他摔下来的那栋楼。在他落地的那地方,水泥做的地已经明显的老化。想着他脑袋开花,鲜血满地的情景,我认为一定象极了梵·高笔下的印象画,凝聚了一种可以穿透时空的艺术力量。楼下一片空旷,有云杉数棵,花坛若干个。树已经长得很高大,而花坛里的花也在灿烂的开着。远处不时可以传来军歌以及喊队列的声音。

 但不管怎样,我更倾向于父亲已死这一观点。正象他自己所说的,是个东张西望的死人。

 只是我无法不怀疑,他在看什么?他生前没见过我,死后却意外的与我重逢。这样做父亲的感觉真是于众不同啊。母亲骂我有臆症,象父亲一样。据说父亲生前,常常梦见有一架飞机要起飞,目的地是苏联。也许那段日子在跟母****时也在喃喃自语:“飞机起飞了吗?飞机起飞了吗?”

 现在历史已经重重的翻过一页,苏联早已不复存在。大多数人有滋有味的活着,感觉特别好。飞机起飞了没啊?它飞向哪里?

 我曾经坐过往北往南,往东往西的民航飞机。引擎的轰鸣声,白云以及机身下的大地都会让我想起父亲。跟他可能没有碰巧坐同一航班的机会。不过有很多次,当飞机起飞或降落时,恐惧感让我想起父亲,以及他那标准的军礼。

 每当夜晚来临时,我常常会睡不着觉。现代化的城市象一座巨大的森林,我是当代的一只猴子,栖息在自己的枝头。这时东张西望的死人又出现了。他是踏着水而来的。还是穿着我熟悉的军装。

 是你吗?他问。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回答。

 空气真好。

 你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啊。只是在东张西望而已。

 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看到了。

 是吗?那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那一刻我嘀咕,为什么他就是我父亲?然后我就睡着了。听不到猫叫的声音,只有低回的音乐声。我睡觉前总是要放一段音乐的。父亲酷爱音乐,而我,只知道贝多芬和巴赫。

 我想我该为他准备点茶呀什么的。南方的绿茶。而我通常只喝可乐,易拉罐装的。有一次我看见他不再喝茶,而是开了一听可乐。他喝了一口,说,味道还不错,我还真没喝过可乐呢!我说是美国产的,父亲听了以后没放手,又说,好喝。

 于是我不再怀疑。死人也是能准确无误的过现代生活,也能学会喝可乐。如果可能,也会出现在虹口体育场看一场并不精彩,但却可以带来时髦感觉的足球比赛。说不定还会去某个夜总会引亢高歌一曲呢!

 母亲

 母亲在音乐学院教书。

 她带出了好多学生。不久前还被评为副教授。年轻的时候,从音乐学院毕业出去,分配在空军文工团。她与父亲的婚姻带着某种政治色彩,但感情竟很深。她直到我六岁才改嫁。我认为,能改嫁的母亲也是伟大的。她对我的管教既不严也不松。对我最不满的大概就是从小就对音乐不感兴趣。继父也在音乐学院教书,他配合着母亲来管我,来爱我。母亲在改嫁他之前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好好的待我。是啊,他对我实在是好极了。即使我犯了错,也不允许母亲来打我的股的。后来,他又跟母亲弄出了一个弟弟来陪我一起犯错。可是巴掌屡屡挨在弟弟的股上。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曾经多么热切地盼望着知道他们那常常弹钢琴的手打在我股上是什么样的滋味。遗憾的是,恐怕这一辈子我也不能如愿了。他现在已经是年过花甲,垂垂老亦。而我呢,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目空一切,享受生活。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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