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在路上。抬头看一看镜子，低头看一看脚下。
１
我们为自己和陌生人写作。这些陌生人实际上是在思想上与我们有着共鸣的那一类人。他们孤独地站立在我们之外的一些角落，等待一些文字来抚摸他们的心灵。
我们这样做了，为了我们自己和那些与我们在灵魂上能成为朋友的人。
这应该是作家感到慰藉的事。
从来都有两类作家。一类是描摹外在世界的作家。一类是反映主观世界的作家。无论哪一类作家都不乏大师。那些为时代呕歌的人，很自然地获得了既现实又具体的掌声与荣誉。而那些为心灵歌唱的人，并不是在黑夜里孤行的盲人。他们同样因为震撼人的内心而获得了一些昂贵的赞誉。
有些作家的一生其实都兼任了两类作家的身分。有的由反映主观世界(比如有些先锋作家，如果“先锋”这一词还有光芒与锋刃的话)转向描摹现实。而有些则由描摹现实而转向反映主观世界。
斯泰因说：如果有一声召唤就会有一种声音。
重要的是最震撼我们的是哪一种召唤。
我的文字表明我明确的态度：最震撼我心灵的召唤命令我发出与之匹配的、尽可能独特的声音。
如果你听到并感受到了她的抚摸与慰藉，那就可以成就我一点小小的
足。对于一个为心灵写作的人来说，除此之外的目标都遥遥无期而且并无意义。我只知道我是在路上。
我的写作是在回忆的路上。我开始写作时就开始了回忆或想象。我最向往的境界是：当我的回忆或理想通过书本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时，我将在暗处一言不发。
２
我把我的书
入我爱的书柜上，然后装着她们的灵魂走向我的老年。我发现我其实终生都坐在一位孤独的老女人身边，看时间的鲜
花朵怎样在一瞬间凋零。活着的生命都是怀着一种爱情的心情。而我身边的老妇人是怀着怎样残酷的爱情呢？我用展望的眼睛看着她回忆。
我发现爱情给她带来的创伤，在她的脸上清晰可见。几十年的光
都没能将它淡化。没有什么比爱情更残酷。我目睹一位美丽女人凋零的过程使我对爱情感到恐惧。
她开始回忆自己前，紧锁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她古典式的樱桃小嘴泣出一串串像墓砖一样
润与沉重的话语。因此艰难的童年因为她的叙述而变得神秘与美丽。我知道人类的童年是无法追述的，而她的声音也无法模仿。这是一个一直热爱写作的老妇人对写作无法终止的爱情。而我也是在写作着！
３
抬头看一看眼前的镜子。
是的，我在大学的课堂上才接受辩证法，其实我在童年的生活中就开始思索了。我的眼前总是浮现这样的镜头：无数的月亮突然出现在灰色的背景中，把一位徘徊在黑暗中的女子的红衣镀上了一层时时变幻的灰色光影。而一张滕椅立在她前面凹凸不平的地上。猛然被一阵风吹得摇晃起来。这时，我想起一位戴着老花眼镜看书的老太太。她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的外婆，而是我未来儿子的岳母或是未来女儿的婆婆大人。如果我愿意让时光更年轻一点。那坐在滕椅上摇晃的是一个青春的躯体——那就是一位怀
的少女吧？送走情人后，她孤寂得无所事事，只好在白皙的脸上画上音符般的花朵。时光就这样流逝。脚下的青草由茂盛到枯萎。鲜花由芬芳到凋零。我最终无可避免地在不再年轻的镜中看到一张不再年轻的脸。那是我自己。是的，我歌唱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得意洋洋过。
４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不是从童年？我们思念的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抽象的影子。梦就像是一个怯场的人。在公开场合很少说话。偶一开口，却一片混乱。尽是些语言的片断，既无结构也无故事：你的手放在我的身上。我只知道你的心不在这。一个具体的地方掩盖了一个抽象的地方。
今后我将努力按照我恍恍惚惚的梦境去规划清清楚楚的生活。
各
花朵在电视屏幕的四周飞速旋转，最后变幻成一朵五颜六的花——所有的花成为一朵。这种结局让我害怕。是的，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懒散的缺少创意的时光。我们已倦于决定为今后每一分钟打算。时间在我的左手腕上
失。都是无聊。可是有一天我连无聊两个字也倦于说出了。面前是不变的面孔，窗口是恒一的风景。一无改变。而很多悲剧都一再告诫我们：如果不能寻求一个完美的结局，就必须有一个美丽的过程。
到三十岁才明白，一个写作着的女人应该努力寻求一种
情的火焰，并且一辈子保持那种火焰，并为那种持续的火焰而感动。于是，我奢想：以前的思维速度是一分钟多少米，现在我不仅要让我的思维速度翻倍而且要它在每一钞钟都
出火花。５
还是那位热爱写作的老妇人。
她行走时给人的感觉是在努力用腿双支撑臃肿的上半躯体。这种艰难的不谐调的行走姿势让人觉得她会在下楼梯时会突然像西弗绪斯的石头滚下山(滚下楼梯)。
我对这种肥胖的累赘的晚年感到恐惧。
我的生活是由不断上下楼梯组成的。象西弗绪斯一样强调无聊、重复、执着的单调与无意义。然而我们别无选择。
甚至不能像诗人说的那样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当一声闷雷决定着我们一生的艰辛时，我们早已在漆黑的路上。
然而我们总是触摸到空中的雨水，同时看到风中自己的泪水。
为什么理想迟迟不能实现？
为什么西弗绪斯永远不能把石头固定在山顶，让它成为众人所仰的一座辉煌的塔顶。
生活的全部魅力在于在矛盾中不断寻找那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答案。
西弗绪斯与永远在斜坡中行进的石头对话。我同不断被墨迹填满的稿纸对话。
我在语言中充满狂想。幻想把语言串成美丽的项链，挂在你白皙的脖子上，陪你度过孤寂的岁月。
这是我在三十岁的路上，看到的一面回忆着的镜子暗示的一切。 m.NIuDUnＸS.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