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先生
欧先生是个教书匠。
七十年代,我读初中,遇欧先生教我们语文。他讲课时口水飞溅,女生懂事,做得跟没事一样,借欧先生板书时,飞快地将口水拭去。我下课对同学说,口水溅到脸上,热乎乎的,我就把书翻开竖立起放,书为掩体。有讨好的人给欧先生说了,有次上课打盹,先生骂我不是个东西,
名堂没有,还说我试考数学时算一共有多少个人,结果答案是分数,让同学们哄笑。
先生有个儿子,五岁样儿,会骂人,我们都去逗他,当然是不怀好意地逗,比如在他脖领里放一砣泥巴,凉凉的,小儿子张口骂人,无非骂人体某个部位,欧先生见此,大叫“一群野物,滚蛋!”却不真发脾气。有次叫我上台默写古诗,我错了一个字,但还算出色水平,欧先生夸道“你还是象个人”这种表扬让我哭笑不得。如果写得太糟糕,连人也不象了。估计是我让先生的小儿哭的原因,先生表扬女生则大不一样,慈眉善眼的,像个婆子。女生下课去倒他的开水喝也没吭气,我去倒,则说:你这个懒东西,下不为例。喝水还没完就安排我找几个人去打扫教室。人与人咋说也不是一样的。先生在女生眼前有疼爱的目光,而我等,在先生眼里分明是小狒狒,小鬼头之类鼠辈了。欧先生的开水是不喝为妙。
他上课,从没有即兴发挥,总是照本子念,照书念,目光集中,看自己的,常拖堂,我
空就溜了,他没有发觉。但有次他讲一则文章的写作特点,他说“点石成金”那时我已通读了《西游记》,
口叫道:“撒豆成兵”词
相同,也颇押韵,同学都笑,笑着看我挨打整,先生走到我面前,取下眼镜,仔细研究我,仿佛我是当初之与恋爱的师娘,眼里满是爱情,先生还默默点了下头。现想来,我的接嘴没有破坏先生的情绪,因为先生讲课的口水照样横飞,如古书形容的
琼碎玉。而且音量还高八度,我乐于接嘴,先生给我一个绰号叫“接把瓢”这名儿是什么意思?“撒豆成兵”是我接嘴最出色的节目,有时候想
一手。倒丢了人,先生就大叫:上课说话的人如同
子撵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我品味此句,心情真好,先生发脾气传授知识,让我对中华文明大国的语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先生真的适合教语文。
先生后来教我的农业课,没有什么印象,农业八字宪法是哪八个字呢?先生教语文,让人觉得语文是天下最好教的学科,几年里,每节课都是时代背景,作者简介,段意,写作特点,中心思想,当时我想如果让我教大学语文,只要有本参考书,易如反掌。先生的教法给我自信,你敢否认这不是一种好的教学法吗?如先生是一个如同鲁迅那样的演说家,我会对语文望而生畏,失去信心的。
先生上课,一门心思盯参考书,控制教室的形势就成了问题。不安静是家常便饭,何况知识在文革中、在广大人们心中,知识有什么用呢?当饭吃,当衣穿?
用没有,报上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先生上课也真是不易。然而为了生存,上一节是一节吧,下课了,先生愤然而出,口里说:照我往日的脾气,我要捶扁几个人,现仔细想来,不平则鸣,先生是在释放感情,几句话一完,先生脸上有了笑容,放下书本,将
底夜壶里的
弄去自家经营的那小块菜地,口里哼起四川民歌:世间的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地求哟…这歌在当时属于黄
的,声音有色彩呢!你说怪不怪?
先生也订了文学杂志,有写作爱好者向先生借,先生指着书中几篇文章,说“写得好”每回就是这三个字,具体好在哪儿,没有参考书,先生就三个字“写得好”四平八稳。先生的这种语言,让我学会了懂事,女朋友的弟弟是个疤子细娃,我摸着这小疤子的头,说这娃眼睛真明亮,很象少年保尔。先生上作文课,板书作文题后,不发一言,不夸夸其谈,这正好让我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写的作文绝不雷同,我就写我心中想写的话,先生就把我的作文在班上当范文读,不作评议,先生也读一些照搬照套报刊的作文,台下的小脑袋们,自然是各种表情。文章的好坏一听了然,不在反复强调。
现在我就这么思考先生的教法。生活中似乎有个别的先生,热衷于肢解课文,口干舌燥还滔滔不绝,同时也热衷于题海战术,大约也是一种教法,教无定法,欧先生的教法,你觉得怎么样呢?我认为教得霸道,我认为教得美,比西施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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