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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我师娘
 七十年代,我在沈家村念小学。老师淑芬,刚开始教书,十六七岁,漂亮温和,留短发齐耳跟,青布鞋,朴素美,很少生气,即使生气,也不吓人。

 我做一减法题,老算不对,心里窝火,不自觉地叫出了老师的名字,这是很不礼貌之举,我的脸涨红了,同学呢,都看我,脸上写满了惊讶,老师无事一般,冲我笑笑,来给我将那道题讲解,讲毕,笑笑,神态无异,事后也没找我。

 那年头,唯成分论人优劣。出身不好的人常被人欺负。有次,班上一个富农子弟挨红色子弟打整,我看着不忍,便偷偷向老师说了,老师来了,叫住手,许是政治气候之故,大获全胜的同学还不想收兵,认为“坏蛋”该打。老师只有奋不顾身,进入挥拳领域,将频频出击的一方拉开。老师头发弄了,手上也着了一下误伤。老师不在意,把那挨打的同学叫到屋里,抹去泪,给他轻轻地洗脸,说些话让那粒惊魂未定的心得到安抚。

 我最怕的是开学报名那一天。因为报名时老师要问到家庭成分。虽然我的母亲也是教书的,但我的成分那一拦却只能填地主,而这种不光彩的成分如果让同学们知道了,会另眼看我,我也就变成最可的人了。低年级的有个同学眼睛不看事,人多时去报名,问到成分,憋出“地主儿”三个字就逃了,听同学说,跑到一角还大哭了一场。有前车之鉴,有同学去报名时,我却不敢尾随其后,一个人溜到茅房,佯装拉屎。然而,茅房也不是藏身之地,不一会,也来了拉屎的同学,劈头就冲我“全班就你没报名,还不快去。”于是,我只有抱者豁出去的殉道般悲壮感,走到老师面前,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问成分时,是不开腔还是实话实说?那一刻,如果地球裂开一条,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躲起来的。没料到奇迹发生了,老师收下学费,记下我的出生年月,冲我和同学们挥挥手,说“快进教室,上课了!”我偷眼看老师,老师微笑着,似看懂了我的心思。那一刻,老师那善良的微笑在我的心灵中,刻下了深深的一道痕。想到人世间能有这么充满温情的人做我的老师,哪怕是隆冬寒夜,我的心也充满温暖。

 老师出身红五类,与我母亲大胆交往,全不避嫌,中午不回家,自带饭菜在学校吃,大冬天里,她淘菜、切菜,皮肤多裂,是冻的,却无事一样。与我母亲拉家常,母亲砍柴生火,自是不停。老师曾弄了羊油斤多,送给我家,过节时,吃一顿干饭,这么制的,羊油下锅,煎成状,拌入饭粒,放几粒海盐,汇入菜叶,焖会儿,香得人头痛,吃得遍体发热、脸上发烫,人说羊油有味,这不成话!多年来,那香的干饭,每忆及此,口水泌出,我舌头在腔里扫来去,美味难忘呢!那羊油是老师送的。

 我母亲不是贫下中农成份,在老师面前,多少有些回避的意思,早早关门。亦有闲话了呢!其中一条是黑五类怎能与红五类人打得火热呢?而我的老师全不在意,开门进来就说开了,有政治话题,比如凭蚕巴上大学,那大学里是挖地或是打铁?明明是大圣人孔子,咋报上要说是孔老二?让二年级小学生写批判文章,批孔老二的“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我似懂非懂前两句,搞复辟让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遍罪,我们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这我清楚,只是这“举逸民”还真不好理解,逸民是不是指安逸舒服的老百姓?这个“举”字是让他们造反举义,还是把他们高举?我咋向学生讲呢?老师在我母亲面前一点不象老师,倒象举手发问的学生。

 印象中,不光探讨大政治,身边小政治也入话题,比如马主任带一班学生访贫问苦,借一社员褴褛衣,自个却不下遮酥的优质的确凉衬衣,诉苦完毕,为更一步起阶级仇,民族恨,主任舞姿抒情,有样板戏李铁梅扯辫动作,老师说到这里又发问了,借新社会的衣诉旧社会的苦,这理儿我没想通啊!何况主任的打扮…我的老师笑了,含淡淡的嘲,母亲也笑了。这些,仿佛如昨呀!而林秃子栽温都尔汗的大事,我却茫然说不出子曰。

 念三年级时,老师做了新娘,我望着老师,傻乎乎地笑,为老师高兴呢!老师拉过我,给我兜里了一大把糖,那糖真甜,玻璃纸包的糖吃了,甜丝丝的纸还夹在书里!

 老师现在退休了,老师的学生我又做起了老师,感谢老师给我的教诲。感谢老师善良的心,老师现在生活得很好,儿子们英武有为,早已参加了工作。老师在家,含饴弄孙,看看电视,日子过得充实有味。我为老师高兴,偶尔遇到老师,老师微笑着,很慈祥似不见老。我不由产生了儿依恋母亲的感觉。叫声老师,心里却想扑到老师怀里,叫老师一声娘。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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