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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屋拾梦
 自我出娘肚子里出来,能睁眼看世界时,我住的地方乃是旧屋。

 旧屋高,有房梁,土改均贫富,房梁几十尽被去也!有人说是大炼钢铁时被出去的,这我说不清,谁叫我出生得晚呢!屋少了梁,如人被筋,狂风来时,墙便摇动,家中人物便惶恐,溜身于屋外看动静,后用长圆木抗衡于斜墙,便有安如山的感觉了,躲,不必了!易知足的!

 门前一水井,圆口,沁泉不竭,冬日热气腾升,夏日清凉!热极之人,以盅子装了井水,端放在肚皮之上,肚皮及身体,便马上幸福凉爽了,邻居妇人,每早上,到井口看看,因为看了几眼,脸便洋溢了笑容,估计是对发式及样儿还满意呗,水井为镜,可以鉴赏妇人家脸蛋呢?《白女》中喜儿有红头绳作装饰物,邻家妇人有天然井口!珠联璧合!

 井为石砌成,石是百年石,多绿苔绿草,气重,有次我在门口打盹,一条大青蛇,自石出,信子动,小眼睛眨动,仿佛思考解题的学生娃,游了回石,悄无声息,绿草动了,只是温柔地动,蛇身子绵软呢!这凉悠悠的美女蛇,孰与之共枕美梦呢?

 屋后为竹林,几十丛,远看乃是浓浓的绿,夜风过处,绿喧啸,竹枝掀翻瓦片,时有炸响入耳,好生不安,雨后竹丛,有蛋样呈红色,人们说是蛇蛋,我只有看了便绕开,一脚踩去,吃不准一条蛇嗖地钻入管,那可不是事儿。

 水井一端为水沟,四周几株古榆树,影透过,清凉的光,斑驳的影!至于夏日,特别凉快,入夜,我们一家人便来此乘凉,我家大哥作知青七八年了,招工表填了几十张,终因成份高而无望,别人纷纷填表入城,哥呢?沉默少言,脑袋只是俯仰于二胡的琴杆之间,出的琴声,免不了有一曲《松花江上》,是的,失意人不什么《喜洋洋》!

 也有同病相怜的知青来此乘凉,释放尽了心中烦恼,还是找乐呀!要么商量如何到邻队田地上去偷几个西瓜,要么如何去捕一条狗子美吃一回,夜深了,坏子女们一脸兴奋,月黑风高,可干一番贼事业。

 我那时小,兄们议事时,我朦胧睡去,至今还记得一个五通来的知青,讲的古庙惊魂,说风悲惨,天黑如漆呀,隐略火柴一亮,一胖头和尚,满脸鲜血,鼻子却是翠绿,手上滴血,滴血的手拿着钞票,来到你跟前,盯你半天,反复只说一句话,那就是,同志,你要不要带血的钞票?声音渐大,我在乘凉后,被大人叫醒回屋里,黑的,我心便恐怖,脑中只记得,同志,你要不要带血的钞票?四周悄无声息,白天搞阶级斗争的人们进入了梦乡,竹林夜风,隐略蛇们在絮语,蛤蟆在闷吼吃醋,更有寡妇依稀隐泣之声入耳,我心中发麻,入眼漆茫,行动不择高低,心悸始于幼时。

 时父教书他乡,家中就及我们兄弟四人,兄之一作知青,农村挑抬,重活不在话下,工分却与妇人同等,老大忿然质问村头,村头更不含糊,给你工分了,你还要多少?一千一万?你地主子女够意思了!照文件知青应享有知青待遇,但村头儿惯走极左之路,老大在其眼中什么知青?地富子女一个,虽然你能写善画、吹拉弹唱,这值,能当饭吃衣穿!

 老二初中未毕业,投师泥水匠谋生存了,跟着师傅学艺,大受剥削,但心甘情愿,每有一元多,明确是兄弟中大富豪!夜深,听得水井坎脚步声,都说老二回来了!有烟可啦!于是煤油灯下,几支烟,红红的火,灰白的烟也还是生动活泼,烟多骨梗,者手眼不空,有事做。

 至于老三,脑袋大,少言,父亲有本清代版本《聊斋》居然看得懂,常溜到竹丛里,家人戏称为书呆子!入读书时,鼻头常挂清涕,滴在书上静而无声,老大招工屡无望,老三发奇语了,中原逐鹿、饿狗抢食、弱势群众、休生妄想!好一个夫子!

 老三也没上高中,呆在家中养猪,坏子女也干坏事,有次偷队上红苕藤,事不成,被穷追!月黑之下,老三动作快,背百十斤闪入屋里,幸而门轴无声,不然这事就复杂了,想来后怕,时刻有人在留心阶级装斗争的新动向啊!

 我那时还小,乐与黄二同乐,黄二是一小狗,体弱多病,冬日于蜷伏在火边,眼却漆亮,楚楚动人呢!有次出门犯了一个错误,吃了炸药,伤残了身子还回到家里,上消炎粉也不行,归西了,其皮,为我们兄弟制了背心,可防感冒,秋日天渐渐凉,见我出门总是倚在门口,大声唤我,让我加上背心,然而去参加村上坏分子的会,却不得不穿上那种特殊年代制的白衫儿,衫上黑字,赫然地主分子某某某!

 住在里屋,地低且下放了几颗鸡蛋,夏夜就着冷月光,一条碗口的大黑蛇,盘成妇人发髻式样,我撒腿就跑,兄们知道后便来打蛇,蛇呢?溜进墙基石,聪明着眼睛,看你们能奈我何哉?老二砖匠执砖刀,探头下手抓蛇尾使劲拖,蛇如美女见丑郎死不乐意出阁,呈胶着状态,老大力大,握巨蛇段,将蛇扯为两段,首身分离,蛇终于软了身子,老大将蛇用司马草剖了皮煮汤喝,喝后脚暖身子热,蚊虫不再叮人皮肤了,我们地富子女坏,几十年前就破坏生态之平衡,这坏也还有道理。

 住的里间屋,老二便安了几页亮瓦,春日阳光进屋,光柱好看,我将头伸入光柱,人便清晰,光柱中有许多微生物,活泼泼的那是一个祥和世界,不会经常开批判大会吧!光线好了,老二身上有十亿个艺术细胞,无师自通地在墙上弄了一雕塑作品,涂上色彩,画上工农兵人物,浓眉大眼英英武的,有识之人入户,心中一愣,这儿今后会出入才呢!兄弟几人,都受父亲影响,爱在纸上来几笔,在村上面房的废书堆中,发现文革前的速写书法,一书如获至宝,看后仔细琢磨,村中男人妇人到我家门前水井担水,兄们便速写,三几笔,拣紧要线条表现,男人者担水,四肢筋健!妇人者低头提水,双如兔般动,老人者提水,青筋崩…人物情态动作尽入画图,村中人也来看看,说将纸可惜了,包盐裹烟多好!

 老屋,我家几代人住那儿,没有一个得风关节炎的,医书上说的也不一定全信,寿高九十又三,这说明老屋是块风水宝地,小平同志主持工作,公元七七年代七八年间,我家兄弟一律考学有中,有了份工作后,因种种原因,老屋变卖!

 新主户迁入,不几年家发了,新主户有个小儿,小时是个气肚脐,常为嫂子妇人们取笑!然而长大了会挣钱,弄个企业,月收入三万,村人都说这屋卖了可惜!我,感慨一笑!

 几十年过去,偶回故土,我总去老屋一回,那砖多好,每快约三十斤重,是今现代人造砖重量的几倍,前人做事不虚浮,那是光荣的祖辈!水井还在,水依然清凉,人探头望,井口上人亦不再年轻,昔日之事历历在目,风掀动竹林,黄的叶就一页页纷飞,其悠悠岁月,其悠悠往事,真说还休!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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